我是地府生死簿,在人間活膩了,準備去死。
死前接了個詐騙電話,我存心逗他:
「直說吧,需要騙我多少錢才能達成業績?」
對面頓了一下,笑着說:
「親,我需要騙您九萬八,不然會捱打。」
我愣了:「你……我能救你嗎?」
對面傳來絕望又平靜的笑:
「親,您救不了呢。」
「不,我能。」
-1-
「請問是阿簿女士嗎?我是 X 縣公安局的局長,警號是 PC12138。」
「你名下的一張銀行卡涉嫌重大刑事案件……」
詐騙電話打進來的時候,我正躺在自己給自己挖好的墳坑裏,準備收土把自己埋了。
手機管家其實都提醒我了,這是詐騙電話。
但我想着,最後一個電話了,乾脆就接了吧。
我從千挑萬選的風Ţųₖ水寶地裏坐起來。
半邊身子露出地面,胳膊撐在地上,低頭無意識地摳着泥土,態度極其擺爛:
「行吧,我認罪。」
「我犯了這麼大的錯,天理難容。」
「警察叔叔,我這就去死!」
「我坑已經挖好了,這就埋死我自己,絕不給國家和人民添麻煩。」
電話那頭顯然沒想到我會是這個回答,愣了幾秒鐘後,小心翼翼道:
「你是知道我是騙子,故意嚇我?還是真的要去死啊?」
「阿簿女士,活着還是很美好的,這世界上還有很多漂亮的地方,好喫的美食……」
這騙子是安慰起我來了?
我一時間哭笑不Ţũ⁶得:「世間不美好,謝謝。」
-2-
我呢,曾經是地府活了上萬年的生死簿。
地府魂魂鬼鬼的,都叫我老祖宗,對我十分尊敬。
直到——人間發明了電腦和 EXCEL。
輕快便捷,方便檢索,還能雲端備份。
閻王再也不用怕記錄被撕了、改了。
這明擺是要卷死我嘛!
於是,我被強!制!退!休!了!
地府感念我多年辛勞,給了我無盡的財富、無盡的壽命,特許我到人間養老。
可閻王忘了——活得太久啊,也不一定是好事。
來人間待了數不清多少年,我徹底活膩了。
選了個風水寶地,準備把自己埋了,永久長眠。
「挺美好的,親,別衝動。」騙子苦笑了一聲,聲音都溫柔了,「去喫點好喫的,別想太多。」
這小孩兒,挺有意思。
我懶得跟他扯世間不美好這個問題,笑着問道:
「那你直說吧,需要騙我多少錢才能達成業績?」
「我心情好的話,遺產都給你,還能幫你一把。」
對面頓了一下,笑着說:
「親,我需要騙您九萬八,不然會捱打。」
我愣了。
這,這什麼意思?
他不是自願的?
一瞬間,我想起了新聞裏說的那些被騙進團伙、不能逃跑的人。
「那個,你……我,我能救你嗎?」
對面傳來絕望又平靜的笑:
「親,您救不了呢。」
「我逃不了的。」
「阿簿女士,跟你聊天很開心,好好活着吧。」
「替我把我看不了的風景、喫不了的美食,都看一看,嘗一嘗。」
-3-
所以,他都這樣了,還要勸我活下去?
我抿了抿脣,道:「你給我個名字,或者你家地址,我幫你……」
「不能的,我們這邊電話是有監聽的,說出數字或者地址,會被打死的。」
「那你現在……」
「沒關係的,阿簿女士,」對面的人笑了,「能跟你聊會兒天,我很感謝,捱打也可以的。」
「阿簿女士,祝你生活愉快,再見!」
電話緊接着掛斷。
我看着恢復到鎖屏的界面,又看了看我挖好的墳坑。
突然就覺得有點,埋不下去了。
這人用最平靜絕望的語氣,訴說着他悽慘無助的境遇。
卻字字句句,都在表達他不想死。
他真的很想活着。
「定位。」
我閉了閉眼睛,腦海中的生死簿書頁翻動。
嘩啦嘩啦,瞬間定位到了剛纔給我打電話的那人的那一頁:
【霍鄰,男,癸未年(2003)七月十七日寅時,生於南陽。
癸卯年(2023)七月十七日卯時,卒於東南亞。
死因:受刑感染後高燒,不治而亡。】
每個人的生死薄,初始只有生日、死日和死因。
活一天,便多一天的記錄。
怎麼活,全在自己。
待到死後去了地府,判官記錄,閻王審判,這才形成完整的一頁生平。
所以,雖然我看不到霍鄰的未來。
但我能看到他的過去。
「十七歲高中畢業,被朋友騙去東南亞旅遊,送入詐騙團伙營地。」
「逃跑十一次無果,被打斷了一條腿。」
死於癸卯年七月十七日卯時。
癸卯年……今年。
半個月後,就是七月十七。
這麼想活下去的人,被拐賣後撐了三年,最終死在了自己生日這天……
「真鬧心!」
我猛地從墳坑裏站了起來,罵罵咧咧的跺着腳走路。
早知道這電話就不接了。
哪家好人聽了這事兒之後,還能睡得着覺?
-4-
「ṱŭ₊要擱以前,我順着網線都能爬過去把對面連窩端了。」
「現在……嘖!」
作爲被廢棄的生死薄,閻王其實也怕我鬧出什麼違背天道的事情來。
所以入人間時,他剝奪了我的神力。
搞得現在我就很被動了。
「阿簿女士,我信你的話。」
「但你一不是霍鄰的直系親屬,二不是受害者。」
「這又涉及到境外交易,無憑無證的,我們也沒法出警啊。」
警察局裏,警察一臉無奈地看着我。
說實話,他們一開始以爲我瘋了。
直到我準確地說出霍鄰的各項信息之後,這才勉強相信。
「那不重要,你們的流程,我比你們懂。」
我吸溜着茶水,對着幾位擺了擺手。
跨國案件,中間的彎彎繞繞多着呢。
掣肘太多,能理解。
「我來報案,不是讓你們出警。」
「是讓你們做好準備。」
「我呢,馬上也要被騙進去了,證據呢,過幾天就到。」
「記得要來救我哦~」
-5-
想被騙,太簡單了。
我直接報了個去東南亞的旅行團。
這個團可不簡單。
旅行團的導遊,全跟霍鄰所在的那個詐騙公司有勾連。
專門在團裏尋找目標,實行拐帶。
我跟着這個團,逛喫逛喫了三天,言談之間不經意的提起了自己被人騙,生意失敗,欠了一大筆錢。
這次出國旅遊就是爲了散散心,調整一下心態。
等躲過這次風頭之後,就回去東山再起。
欠了債,窮途末路的人,就是詐騙團伙眼中的香餑餑。
所以,旅遊結束這天,導遊阿坤果然找上了我。
「阿簿,我這邊有個項目,穩賺不賠,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投資?」
「哦?說來聽聽?」
我露出了一副極其感興趣的模樣。
不管阿坤怎麼畫餅,我都一步步跟着他的誘導走,最後,被忽悠着上了他的車。
我的手機、護照、身份證,都被他以辦手續爲由,收走了。
車子的車窗都被黑簾子遮着,看不到外面的路。
普通人想回去,早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阿簿女士,歡迎來到東南亞的天堂。」
車子到了目的地,剛停下的一瞬間,阿坤和滿是文身花臂的壯漢司機就變了臉。
他們陰笑着打開車門,把我從車上拽了下來。
力道不小,我直接摔倒在地。
我打量了一下四周,這是個破敗的倉庫。
車邊有七八個男人站着,都在看着我,滿臉不懷好意。
「你、你們要幹嗎?」我恐懼得縮起身體,往車子邊靠。
「畢竟是做大生意,合作雙方彼此之間總得建立個信任吧。」
阿坤淫笑着,搓了搓手,「用古話怎麼說來着?對,投名狀。」
我的聲音都開始顫抖:「什,什麼投名狀?」
可不可笑?
有着相同中華血脈的同胞,說着同一種語言,交流老祖宗留下的文化。
卻居然……是在這種情景之下。
「嘿嘿,東南亞統一的賺大錢投名狀:男的打到半死,女的……嘿嘿,先輪一圈!」
壯漢司機急不可耐的說完,就扯掉身上的背心,急吼吼的向我撲了過來。
-6-
我揮舞雙臂,奮力抵抗,但到底是力氣不敵。
衣服褲子轉眼已經「刺啦」一聲,被粗暴地扯開了。
身體暴露在空氣中,我發出絕望的尖叫。
然後,下一秒——
幾個男人全部愣住。
他們目瞪口呆地盯着我,表情堪比被雷劈。
有兩個甚至嘴裏叼的煙都掉了。
阿坤最先回過神來,頓時罵了一句「草」。
司機也愣了,茫然地眨了好幾下眼睛:
「這娘們……沒有?!」
我瑟縮着蜷縮起自己的身體,把臉埋在雙膝之間,肩膀一抽一抽的。
看着在哭泣,其實是在憋笑。
是啊,我沒有。
我是本書啊!
看着人模人樣的,該有的都有,其實本質上就是個畫皮。
根本就沒有繁衍後代的功能。
怎麼樣,這投名狀,驚喜不?
「長這麼好看,居然是個石女爛貨!真他媽晦氣!」
「還以爲她這貨色,能多賺幾個,現在只能送去詐騙了,媽的!」
帶我來的阿坤惱羞成怒,猛地上來一把扯住我的頭髮,逼我仰起頭。
抬手啪啪連扇了我四個耳光。
用力之大之猛,完全沒把我當人似的。
四巴掌下去,直把我扇得眼冒金星,嘴角都扇出了血痕。
臉頰直接就腫了。
罵完,阿坤又拽着我的頭髮,將我在地上拖行了好幾米。
而後粗暴地把我拽起,推進另外一輛麪包車裏。
車裏已經塞了三個鼻青臉腫、有氣無力的男人。
還有兩個渾身赤裸,顯然遭受過侵犯,但相貌平平的女生。
「人齊了!出發吧!」
阿坤罵罵咧咧的,用力拉動了車門。
車子發動,我靠在車廂壁上,喘了口氣。
回過頭,倉庫越來越遠。
我看着車窗外逐漸變小的阿坤,冷笑着勾起了脣角。
其實,我並沒有痛感。
但,作爲尊貴的老祖宗活了上萬年,我還真是第一次被人抽耳光。
阿坤送了我這麼大一個見面禮。
我總得回一個吧。
警察那邊不是剛好需要一個足夠的證據,才能跨國辦案嗎?
巧了不是?
-8-
剛剛倉庫裏阿坤這批人,其實只算箇中介。
他們主要負責對外拐帶合適的所謂「豬仔」,賣給上家。
被拐來的人呢,大致分兩批:
漂亮女孩賣去做皮肉交易,其餘的賣去詐騙公司做勞力。
我這情況,皮肉交易是肯定不行了,只能去詐騙公司。
也就是霍鄰所在的地方。
那裏,纔是真正的人間地獄。
不過……地獄嘛,我太熟了。
我這哪是被拐?
這是回家了呀!
-9-
車子在一個破舊的三層民建小樓外停下。
我們幾個全都被推搡着下了車。
門口有四個穿着背心的壯漢在站崗,人手一把衝鋒槍。
我悄悄偏頭看了幾眼。
四周盡是荒地,遠遠望過去,荒山連綿,逃離無路。
荒野中每株雜草的名字,好像都叫做絕望。
怪不得,霍鄰說他跑不了。
-10-
開車的司機是個肌肉大塊頭,帶着我們推門進了屋裏。
嚴實的鐵門發出悶響,緊接着撲面而來的,便是一股發黴陰森,夾雜着淡淡血腥氣的味道。
屋子不算大,集中擺了十幾臺電腦。
七八個人坐在電腦前,表情麻木的在打着字。
連我們進來都沒有抬過頭,神情木然。
好幾個端着槍和電棍的人巡邏似的,圍着他們,慢悠悠的走。
大塊頭帶着我們上了二樓,在樓梯上就聽見淒厲的慘叫聲。
越往上走,就越清晰。
跟一樓不同,二樓擺的全是上下鋪的單人牀。
此時正有幾個被手銬拷在牀頭的人,正被電棍戳着,渾身顫抖着翻白眼。
赤身裸體的男男女女,被電的鼻涕眼淚橫流。
哀聲哭求着:「我錯了,我錯了……」
可我第一眼注意到的,卻是最右邊。
那個哪怕被電擊到渾身顫抖,也沒抬頭、沒吭聲的少年。
他的左腿,明顯是使不上勁的。
單手被手銬銬在牀邊吊着,姿勢有些彆扭。
霍鄰。
被打斷了左腿的霍鄰。
這兩天因爲業績不佳,一直在捱打,渾身上下全是傷痕的霍鄰。
我要找的霍鄰。
「啊!」
一聲慘叫,陡然在耳邊炸響。
正中央的木桌子上,有個男人趴在上面,臉朝下,在被「搓澡」。
-11-
所謂「搓澡」,就是用鐵質的Ṭü₎毛刺刷子,使勁刷着人後背的皮膚。
狠狠地,一下又一下。
幾下就能讓人的後背血肉模糊,連絲帶血,糟爛血腥。
那人的慘叫聲,叫得令人毛骨悚然。
他旁邊上下鋪的牀上,一個刀疤臉的壯漢坐在那裏抽菸,然後獰笑着將一把鹽撒在那人後背:
「來,消消毒。」
血肉沾了鹽,那人幾乎是立刻像是瀕死的魚一樣繃緊了身體。
脖子死命向上仰着,血管青筋暴起。
眼球幾乎要從眼眶中瞪掉。
疼到了極點,反倒叫不出聲來了。
直髮出恐怖的「啊,啊」聲。
我身旁的兩個姑娘被嚇得跌倒在地,開始害怕地痛哭。
身下已經有溫熱的熱流蜿蜒流出。
我皺眉看着桌上血肉模糊的這人,另一邊的霍鄰也在看。
清秀卻瘦弱的少年,此刻已經抿緊了嘴脣,明顯也是怕了的。
我不禁想起,霍鄰的死因,是受刑感染,高燒不治。
是這個刑嗎?
如果是的話,他死的時候,該有多痛苦……
下馬威的功效達到了,刀疤男這纔回頭看向我們,邪笑一下:
「喲,歡迎新家人吶。」
「新家人別害怕,這人業績老是不達標,我給他搓搓澡,讓他精神精神,努力振作而已。」
「我相信家人們一個個這麼機靈,不會像他這麼垃圾的,對吧?」
說着,視線最終定在了我的臉上,眼中閃過一抹詫異與玩味。
「長這麼好看,居然發配到這裏?」
「有點意思。」
「過來,讓我瞅瞅,你哪兒不一樣?」
行啊,瞅瞅就瞅瞅。
我揚了揚脣角,將手從小姑娘手裏抽出,緩緩走到他面前。
而後,我面無表情地直接抬手,「啪」就給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
-12-
這一巴掌,直接把所有人都扇蒙了。
屋子裏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那兩個剛剛還哭到失禁的女孩,現在也不哭了。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刀疤臉回過神來,直接「草」了一聲,把菸頭甩到一旁。
眼神中閃過令人膽寒的殺意,右手猛地扯住我的頭髮,一張大臉惡狠狠地逼近我:
「臭娘們,你當你是在哪兒?還以爲自己是什麼任性小公主?」
「還不老實是吧?要不要老子也給你搓搓澡啊!」
說着,左手拿起電棍就要往我肚子上捅。
旁邊的幾個壯漢也都抄起了衣架、凳子,準備朝我砸來。
我也不躲,只靜靜地看着他,勾了勾脣角,緩緩開口:
「大了你的狗膽!」
電棍驟然停在了我肚子前方半拳的距離。
時間彷彿凝固停滯。
所有人都停住了。
一卷白色如同綢緞的書頁,猛然自我身後飛出,將刀疤男整個捲住。
【刀疤,男,癸亥年(1983)六月三日亥時,生於 S 市。
乙卯年(2035)七月十七日丑時,卒於東南亞。
死因:熬夜喝酒,猝死身亡。】
這貨居然還有十二年的壽命啊。
挺好。
我晃了晃脖子,悠然打了個響指:「取,十年。」
書頁飛速旋轉,一個個黑色字符飛出,重組。
待到旋轉結束時,字符歸位時。
刀疤男的死期,已經變成了乙巳年(2025)。
而霍鄰那裏,多了十年壽命。
「幸虧本簿的本體還連着地府那該死的電腦,慶幸吧你!」
我看着靜止化的霍鄰,傲嬌道:
「知道本簿爲了救你,這擔了多大風險嗎?」
「神仙犯天條的天罰可嚇人了!」
我之所以親自來這賊窟。
就是因爲,生死薄上死期已定,霍鄰就算獲救,他該死還是會死。
不過會換個死亡原因罷了。
我要是強行給他增加壽命,就等於破壞了天道平衡。
會被天罰制裁的!
我只是活膩了,只想救完人後,找個安靜的地方長眠,可沒想作死。
而刀疤呢,是害死霍鄰的因,兩人本身就牽扯着因果。
我取刀疤十年壽命,還給霍鄰,也算恩怨相報。
壽命總量不變,天道依然平衡。
所以只要我別太過分,別立馬搞死刀疤,地府那邊,輕易是不會察覺到的。
-13-
生死薄的本體收回,屋裏的靜止恢復。
但時間回到了靜止前的五分鐘。
這是生死薄本體收回時的自我保護機制。
也是我爲什麼剛剛膽子那麼大,敢扇刀疤的原因。
就當……替霍鄰出個氣吧。
刀疤男回神,茫然地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電棍。
又看了看跟兩個姑娘站在一起、一臉無辜的我。
愣了幾秒鐘後,他擺了擺手:
愣了幾秒鐘後,擺了擺手,命令屬下把拷着的人解開。
「今天就放你們一馬,下去教教這幾個新家人,培訓他們賺大錢!」
說着,嘀嘀咕咕地往門外走去。
「奇怪了,我剛剛乾啥了?」
「怎麼臉像是被誰抽過呢?」
我忍着笑,刻意慢了一點點,落到了最後。
這樣,就是霍鄰帶我。
有人看管,我沒吭聲跟他打招呼。
只是在心裏默默道:「你好啊,騙子 PC12138。」
-14-
霍鄰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樣。
他的眼睛並沒有我以爲的那麼亮。
反而跟這裏大多數人一樣,麻木,平靜。
指着教我們詐騙的文檔,木然的教着我:
「公司的詐騙形式,主要是網絡和電話。」
電話就類似於當時霍鄰打給我那樣。
每天會拿到一張滿是電話號的單子,從頭排着打。
電話號碼是隨機獲取的,無差別的打。
一天必須要打夠 400 個纔行。
網絡則是在博彩、遊戲等等找客戶,要到他們的 QQ 和微信。
每天強制性必須加到三個人,每人聊天三個小時以上。
時長不夠,就得捱打。
一個周的目標是十萬,完成就能加雞腿,完不成可就不止是捱打和電擊了。
而是進水牢、搓澡這些痛不欲生的方式。
我愉快得選擇了網絡詐騙。
「博彩上的客戶,會更多一些。」
霍鄰伸手點了點網頁,給我指了條明路。
我「哦」了一聲,剛要點開頁面,身邊就突然有人崩潰了。
「這不就是詐騙嘛!我不幹了!我要走!」
「把護照還給我,我要回家,錢我不賺了!」
是跟我一起來的三個男人之一。
之前被打一頓的確讓他老實了很多。
但,只要有常識的人都知道,進了詐騙窩意味着什麼。
他這樣突然崩潰,一來,是太過於恐懼。
二來,是以爲自己還有反悔的餘地。
但其實,從他上了車,交出護照的那一刻起。
他就再也沒有餘地了。
「放開我!放開我!」
在我們附近巡邏的壯漢面無表情,直接上前,將他從工位上拖走,拽進了一旁的小房間。
緊接着,淒厲的慘叫聲響起,聽的人毛骨悚然。
「你好像不害怕?」
巨大的慘叫聲掩蓋下,我聽見了身旁霍鄰的聲音。
-15-
我看着霍鄰,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只是輕聲問道:
「霍鄰,就這樣的環境,你還是那麼想活着嗎?」
霍鄰沉默了一兩秒,無光的眼神驟然亮了一下。
「你是誰?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我對他歪頭笑笑:「我叫阿簿,阿彌陀佛的阿,生死薄的簿。」
「阿簿?你……」
霍鄰的瞳孔驟然緊縮,眼神中露出了震驚無比的神色。
剛要開口,那邊打人的已經結束了。
監視我們的壯漢拖着一個血淋淋的人從裏面走出來。
霍鄰閉上了嘴。
在這裏,被發現閒聊,也是要被打的。
「還有誰想走嗎?」
壯漢把那血人往地上一丟,掃視了我們一圈。
跟我一起來的兩個姑娘發出了恐懼的抽泣,但誰也沒敢說一句想走。
壯漢冷哼一聲,轉頭拽着人出去了。
不知道是去處理屍體,還是……
我趁機偏頭對着霍鄰,眨了眨眼睛。
霍鄰卻露出了懊惱內疚萬分的神情,張了張嘴。
什麼也沒說出口。
-16-
我本來以爲,在這樣的監視下,我要過兩天才有機會跟霍鄰再次搭上話。
卻沒想到當天晚上,天將要黑下來的時候,機會就來了。
我們晚飯後居然有一個小時的自由活動時間。
雖然就是在院子裏,門口還有端着槍的守衛。
但……好歹能鬆口氣。
「或許,是因爲還能看看夕陽吧。」
不能離得太近,霍鄰站在離我差不多一步遠的地方,抬頭看着天空。
突然來了這麼一句話。
我微微一怔,很快就明白過來,他是在回答我那句「就這樣的環境,你還是那麼想活着嗎?」
霍Ṱũ₆鄰長長呼了一口氣。
「想過死啊,沒被拐來之前也想過的。」
「讀書時就覺得,活着沒勁,美食喫多了沒勁,風景看多了沒勁,遊戲玩多了沒勁。」
「幹什麼都沒勁,感覺現在死了也不是不行。」
「可真到了失去自由的這天,想死的時候,又不捨得了。」
「世間這麼壞,明明也沒什麼可留戀的,可就是不捨得真的聽不見,看不見,想不了。」
「還是……想活着。」
「想着萬一呢,萬一再堅持堅持就得救了呢,萬一我還有明天呢。」
霍鄰頓了頓,沉默了幾秒後。
突然說了一句「對不起」。
「阿簿,你不該來的,我們回不去了……」
「砰!」
天空突然炸響絢爛的煙花,瞬間的亮光鋪在了臉上。
我偏頭,看着霍鄰一瞬間明亮,又暗下去的側臉。
輕聲道:「我能。」
霍鄰的眸子顫了顫,偏頭看向了我。
我這才發現,霍鄰這張臉,最好看的,就是他有神采時的眼睛。
「好看吧?」
二樓窗戶不知道啥時候開了。
刀疤探出頭來,衝我們笑了,只是這笑聽起來,不太像笑。
「這煙花,是爲了慶祝詐騙金額達到了五十萬放的。」
「你們都好好看着,爭取過陣子,咱也放一個。」
好好的氛圍,被他一下子拉沒了。
我磨了磨後槽牙,忍下了已經到了嘴邊的那句「你看我像不像五十萬」。
等你出殯那天,我高低給你放一個。
-17-
「是的呢,這個轉賬您操作一下就可以了。」
被拐來的第五天,我開單了。
握着被監聽的手機,聲音語調甜美得哄騙着對方轉賬。
短短幾秒鐘的時間,五十七萬,到賬。
我笑眯眯地看着轉賬信息,美得只想喝可樂。
刀疤哥對我也大方,直接遞給了我一罐。
他靠在我的桌子邊,由衷地讚歎我高超的詐騙技術。
「學歷高就是好,逮誰都能聊起來,關鍵人家還真信你。」
「你剛來一個周,居然能騙到一百二十多萬,太驚人了。」
「阿簿,你天生就是喫這碗飯的啊!」
我美滋滋地喝着可樂:
「嗯嗯,我也覺得呢,疤哥。」
「今晚咱們可以放煙花了。」
刀疤樂得嘴都咧到耳朵根了,說了句晚上加餐,就真出去訂煙花了。
我看着他腳步都輕快了的身影,忍不住笑出了聲。
晚上這飯,你怕是喫不消停了。
-18-
我果然也沒錯。
導遊阿坤的電話,就是在我們喫晚飯的時候打過來的。
「疤哥,我兒子打遊戲時碰見騙子了!孃的,我居然也讓雀兒啄了眼睛!」
刀疤一聽,立馬放下筷子,眉頭都皺緊了。
「打遊戲遇見的?QQ 還是微信?」
「對,現在錢都到了人家海外賬戶了,我連是誰都追不到,疤哥,還能要回來嗎?」
刀疤「嘖」了一聲:
「先走賬號投訴,現在微信這方面做得還行,對方騙術只要不高,咱就能要回來。」
「高也沒事,網頁詐騙跟咱們是同行,到時候圈裏給你問問。」
「你現在就是一定要穩住,別急,避免二次被騙,記住了嗎?」
阿坤那邊停了下,似乎是在平復情緒。
最後鄭重應了一聲,「好!」
我把這話聽得一清二楚,低着頭喫飯,嘴角輕輕揚起來。
好個 der。
這就騙你第二回。
我直接打開手機上,阿坤兒子的聊天對話框,發去了消息:
「舉報我?行啊,舉報去吧!」
「要是官方能幫你,我就把錢還你!」
然後,就發了個標着「官方申訴入口」的鏈接給了對方。
「我等你舉報!傻 der!」
十分鐘後。
我這邊賬戶顯示,又到賬十萬。
漂亮!
-19-
因爲這額外的十萬,晚飯時刀疤多給了我們半個小時放風時間。
專門看這場專屬於我們的煙花。
「你怎麼能那麼精準,找到他兒子的號碼啊?」
「而且,你是怎麼做到讓他這麼快就相信你的?」
「你好像真的很瞭解他一樣。」
霍鄰仰頭,看着天空絢爛的煙花,小聲詢問我。
我用食指戳了戳腦袋,笑得神祕:
「都在腦子裏呢。」
「等着吧,還有第二輪呢。」
「我們馬上就能離開這裏了。」
這些天,我或多或少,取了這裏所有詐騙販子的壽命。
給霍鄰又添了二十七年的命。
順便……也給一些馬上要慘死的人續了命。
可惜不太夠。
詐騙販子畢竟少。
被拐來的人,太多了。
但……我真的算是仁至義盡。
我總不能把自己搭進去,對吧?
「別想太多,盡人事,聽天命。」
霍鄰突然出聲,嚇了我一跳。
我震驚得偏頭看着他,他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
看守的人正在換班,霍鄰趁機上前,輕輕拍了拍我的頭:
「離不開這裏也沒關係,我會盡我所能的保護你的。」
「別給自己太大壓力。」
最後這句話,霍鄰可能是怕我聽不清,所以,沒有壓低音量。
「你已經很棒了,別皺眉頭了。」
我:……
他果然還是不信我能帶他走。
「是呀是呀,阿簿一皺眉,霍鄰心疼嘍。」
打趣的聲音從身側傳來。
我「嘖」了一聲,瞪了他們幾眼。
是不怕被巡邏的發現,捱打了是吧?
幾個人急忙笑笑,各自看向不同的方向,若無其事的看落日。
一瞬間,我甚至有種,他們不是身處囹圄,求生無門,隨時可能會死掉的所謂「豬仔」。
只是我單純相處了一段時間,互相打趣的同事朋友。
-20-
阿坤是第二天早上天沒亮的時候,就來了。
親自來的。
按道理,他們這種上下線關係,能少見面就少見面。
這麼着急來,肯定是出事了。
所以刀疤頭一次沒罵人,而是直接問他,「咋啦?」
「疤哥,怪我沒沉住氣,昨天那騙子挑釁我,給我發了個鏈接。」
「我點進去了,又被騙十萬。」
「現在騙子把我刪了,Ṭū₁這錢還能要回來嘛?」
刀疤頓了一下,嘆着氣,搖頭。
阿坤氣得直接踹了一腳椅子。
「騙子這麼缺德,就不怕遭雷劈嗎?」
「騙孩子的錢,還有沒有點良知?!」
我:……
想笑,咋辦?
忍不住了,要忍不住了。
你看看,騙子被騙,這誰能想到呢?
說着話,阿坤的手機響了。
阿坤沒好氣接起來,直接罵道:「媽的別叫老子爸!你是我爸!」
「那麼多錢,你轉出去是一點不心虛!」
「滾吧!有多遠死多遠!」
說完,直接掛了電話,一屁股坐在另一把椅子上,直喘粗氣。
刀疤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
「別罵孩子了,咱大人不是也沒躲過去嘛。」
「人吶,出門在外,不貪心,就不會喫虧上當,說到底,還是咱貪了點。」
呦。
這他倒看得明白了是吧?
我偏頭,不動聲色瞥了霍鄰一眼。
霍鄰會意,低頭在手機上編輯了一條短信,發送了出去。
-21-
兩天後。
又有新的「豬仔」被送來了這裏。
但拐帶他們的導遊,卻不是阿坤,而是別人。
因爲阿坤的兒子離家出走了。
他正忙着找兒子呢,據說都快找瘋了。
而新送來的「豬仔」中有一個脾氣特別大,被打到半死送到這裏時,還罵罵咧咧的。
下車後進了屋,更是發了癲一樣,怒氣衝衝的抄起桌上的水杯就砸。
砸完就抄起塊碎片,罵罵咧咧的往二樓走:
「刀疤!給我滾出來!你他媽怎麼誰都拐,媽……」
沒「媽的」完,直接就被這邊的壯漢,一槍給爆了頭。
刀疤下來的時候,子彈剛好穿過他的腦門。
「臥槽!」刀疤人都傻了。
他也沒想到,阿坤苦苦尋找兩天的兒子,居然被拐到他這裏了。
還……死了……
「把人埋後院吧,別讓人找到。」
壯漢有些忐忑,「那阿坤那……」
「永遠找不到,也比直接收屍強,」刀疤抽了口煙,眼中閃過狠辣,「咱還指着阿坤送人來,不能撕破臉。」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這話剛說完,阿坤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刀疤猶豫了一下,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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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到底是有點心虛,說話時就有點推諉。
「這個,我也幫不上,拐帶人口這方面,我還不如你人脈多。」
「恩,彆着急,再找找吧……恩……」
「對不住了啊阿坤,實在幫不上了。」
敷衍了幾句,刀疤掛斷了電話。
看着暗紅色的血從阿坤兒子腦袋底下流出來,狠了心:
「怪只怪阿坤沒教出個好兒子,把他慣壞了,但凡他別這麼囂張,也不至於死。」
「這小子在學校侵犯過老師,還霸凌死三個同學,天生壞種,死了活該。」
「把人拖出去,血擦乾淨。」
-22-
刀疤低估了阿坤對他兒子的疼愛程度。
一個能把兒子慣到面對詐騙販子都這麼囂張的父親,爲了兒子,什麼都能做出來。
他雖然是拐帶人口的常犯,但人脈畢竟也不至於廣到整個東南亞都能給他面子。
總有一些看不上他的、跟他競爭的,不許他進去找人。
阿坤找完了自己人脈範圍內所有的拐賣團伙,實在找不到。
所以,阿坤報警了。
對,沒看錯,他報警了。
他想通過警方施壓,進入那些不許他進的園區。
他這一報警,我之前留給警察的線索,就對上了。
「你是人販子吧?」
阿坤是死都沒想到。
自己報警後,警察問他的第一句話,會是這個。
「我們之前接到過一個報案。」
「阿簿女士跟了你的旅行團之後,失蹤了。」
「有這回事嗎?」
-23-
真正的轉機,是在三天後的下午。
一個穿着警察制服的人走進來,表情嚴肅的不知道說了什麼。
而後我就看到刀疤的臉色大變,整張臉都白了。
我心下一喜,下意識地看向霍鄰。
本意是想示意他,救我們的Ťů¹人來了。
可霍鄰的臉色卻十分凝重,似乎在認真聽着那個東南亞警察在說什麼。
不會是知道自己要被救出去,興奮傻了吧?
「阿簿。」那個東南亞警察叫了下我的名字,刀疤也看向了我。
眼神很複雜。
緊接着,他緩緩開口道:
「阿簿,你親人給你報了案,警察要接你先走。」
「其他所有人,也都跟着一起走。」
說完就衝着手下們使了使眼色。
衆人都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拽着從座位上離開,一個個的拽出門去。
門口有三輛車在等。
七個人一車,剛好剩我一個。
東南亞警察說要給我做筆錄,我就跟他一個車了。
「阿簿。」
上車前,霍鄰突然叫住了我。
神情有些怪。
像是絕望,又像是鬆了口氣。
「挺好的,你沒有受傷害。」
我疑惑的眨了眨眼睛,剛要開口問他,他卻已經被推上了車。
車門關上,霍鄰的神情越發愴然。
我感覺到似乎哪裏不對了。
「等一下,他們要去哪兒?」
-24-
刀疤對着那兩輛車做了個手勢,而後瞪了我一眼,惡狠狠道:
「去下一個天堂了!」
「阿坤這個叛徒,居然把我供出來了。」
「我倒是低估你了,居然還能有人給你報案?」
「警察指名道姓要接你,行,你等着吧,老子進去了,還有其他兄弟呢,你就算回了國,他們也能再……」
我怒瞪着眼睛,大聲質問道:
「我問你!他們是去哪兒!?」
刀疤冷哼一聲,根本就不回答我。
而是轉頭對着那個東南亞警察點了點頭,兩人不知道又在說什麼。
但勾肩搭背的架勢,已經讓我意識到了問題。
東南亞的警察裏,有他們的保護傘!
這個人,是來通風報信的!
那兩輛車,是要把他們轉去別的地方……
該死!
警笛聲響起。
營救我的警車這才趕到。
車子剛停下,我就已經跑到了一輛車前,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快!人被他們轉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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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還是晚了一步。
等我循着定位,帶着警察趕到霍鄰他們被轉移的新地點時。
看着那布着鐵絲電網的高高圍牆,還有那堪比村莊的園區時。
心裏頓時一沉。
太大了,這個園區,太大了。
因爲提前接到了消息,整個園區的人都出來了。
管事、經理、老闆,站在最前,直接堵在了園區門口。
一個西裝革履的華人男人走在第一個,一副囂張至極的模樣,看着帶頭的張警官。
「阿 sir,我們是正經園區,你們跨國擅闖,不太合適吧?」
張警官不愛跟他打交道,直接亮出相關手續,神情非常冷。
「刀疤涉嫌拐帶人口,實行詐騙,證據確鑿,但剛纔,他拐帶的人被送進了這裏。」
「我們只是來帶我國公民回家。」
「辛苦配合。」
西裝男眉頭皺了皺,沒看張警官,反而是看向了他身邊的東南亞警察。
那個警察對他使了使眼色,應該是示意他不要硬抗。
畢竟,這事兒已經是證據確鑿,鬧大了也不好收場。
西裝男這才嗤笑一聲,「行啊,阿 sir 發話了,我們當然配合。」
「只不過,咱們園區的人啊,實在是太多了。」
「阿 sir 不如自己念着自己想找的人名,對得上,就跟你走嘍。」
「今天你說幾個名字,我們就放幾個,絕無二話。」
三句話,我們都明白了刀疤把人轉移來這裏的目的。
人太多了。
被拐來的也都沒有了護照和身份證。
警察哪裏能知道誰是誰,誰是被拐來的,誰又叫什麼?
就算警察認出了幾個,帶走了,救回去了。
大部分的,還是會留在這裏,得不到解救。
「霍鄰!」
張警官直接喊了霍鄰的名字。
西裝男挑了挑眉,抬手對手下示意,「放!」
-26-
霍鄰被推了出來。
一瘸一拐,一步步走向我。
正是傍晚日落的時候,他的身後是天邊的夕陽。
天空被染紅,很好看。
真的很好看。
「阿簿,還有要救的嗎?」
張警官偏頭問我。
我沒應聲,只默默看着整個園區上千的人。
有些人神情麻木,有些人臉上帶着血,帶着傷,有些人看着我,眼中噙着淚水,絕望,又期望。
可他們明明也知道。
正常情況下,我壓根不知道他們的名字。
-27-
要死在這裏的人,太多了。
可壞人,太少了。
我一個個轉移壽命,不僅分不過來,反而會驚動地府。
就這麼把他們救回去,他們也活不了多久,還是會死。
我真的,救不了。
再者,天罰真的太痛苦了,非常非常非常痛苦。
我,我怕……
所以,我不救也沒事的吧。
沒事的……
可是……可是……
「砰!」
一個又一個的煙花驟然在空中炸響。
五十萬,又幾個五十萬。
這些五十萬的背後,是多少家庭的破碎。
是多少希望的湮滅。
又有多少個霍鄰,會在絕望中默默等死,又默默存着活下去的希望?
天道自有秩序。
可是老天,你要不要睜開眼睛看看,你的天道是什麼?
他們正在經歷什麼!?
「阿簿做到了。」霍鄰走到了我身邊,輕輕抱了抱我,「阿簿,你救了我。」
「你知道嗎?我根本不敢相信,我會得救。」
「我以爲,我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阿簿,謝謝,真的謝謝你。」
一滴熱燙的淚,滴到了我的脖子上。
我渾身一顫。
「阿簿,還有人要救嗎?」張警官輕聲又問了一遍。
「阿簿,沒事的,你不知道他們的名字,救不了的。」
霍鄰拍了拍我的肩膀,聲音有些沉重。
「你已經盡力了,阿簿……」
「有。」
拳頭攥緊,我輕聲道。
張警官一愣,「什麼?」
「我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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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翠芬,61 歲,三年前被拐至今,家住南鄉。」
「到!」
「石易,41 歲,十年前被賣至今,家住西北。」
「到!」
「趙亞楠,28 歲,五年前被男朋友轉賣至今,家住麗東。」
「到!」
「李文,45 歲,被拐十一年,死於三年前,屍骨埋於 B 區園區花園。」
「……」
「李芳雲,2 歲,園區出生,母親爲園區交際花,死於高燒,屍骨埋於園區大門外一百米牆根。」
……
這一夜,我念了一個又一個的名字。
人,一個又一個的走出。
屍骨,一具又一具的被挖出。
詐騙集團的園區一點點的變空。
所有人走出來後,都沉默地守在我身邊,把我和霍鄰,圍在中央。
因爲詐騙集團的那批人,眼神已經幾乎快要殺了我。
好像下一秒,就要撲上來,把我突突成肉泥。
畢竟,今天晚上這麼折騰下來。
他們的園區還在。
但,也只剩下園區了。
-29-
天漸漸的亮起。
太陽的光芒照亮世間,灑在每個人的身上。
因此誰也沒有發現,我身上散發出來的金色光點。
那是壽命。
用生死薄轉移壽命時,被轉移的人一定要在我面前纔行。
但……現在可以不用了。
我燃燒本體精元,將生死薄記載裏所有人販子、詐騙犯的壽命,全部抽了出來。
然後融於陽光,彙集到每個因爲被拐而將死的人身上,爲他們延長壽命。
光點一點點的飛進所有人的身體,我嘴裏的名字也一個個的說出。
直到最後,園區空了。
詐騙集團的人的眼神中,已經滿是殺意。
天空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暗了下來。
烏雲密佈,雷聲陣陣。
我知道,那是天罰要來了。
報完最後一個名字,有人給我遞了瓶水,我喝了一口,乾澀的嗓子這纔好受了點。
然後,拍了拍霍鄰的肩膀,對他笑了笑。
「霍鄰,你那天問我,爲什麼會因爲一個電話,就選擇來救你,對嗎?」
其實我的回答, 只有四個字。
「因爲好奇。」
我真的太好奇了。
作爲生死薄,我冰冷的承載世間的生死,足有上萬年。
那日霍鄰的那個電話, 卻居然是我第一次直麪人類對於生的渴望。
我突然就很想知道。
霍鄰口中那句「活着挺美好的」,到底是什麼?
我想,現在我知道了。
「活着還是很美好的。」
「霍鄰,好好活着吧。」
「替我把我看不了的風景, 喫不了的美食,都看一看, 嘗一嘗。」
手掌用力,我猛地推開霍鄰, 從人羣中拼了命地跑出。
在一片震驚得注視下, 主動跑進了詐騙集團的人羣中。
霍鄰猛地意識到了什麼似的,歇斯底里得驚恐大喊道:
「阿簿!」
「咔嚓!」
一道驚雷自天空狠狠砸下!
-30-
十八層地獄中。
我被鐵鏈牢牢鎖着, 動彈不得。
巡邏的鬼魂似乎是新來了一個, 在門口小聲詢問:
甲:「聽說, 這關的是地府的生死薄老祖宗?」
乙:「可不是嘛。」
甲:「那怎麼關在這兒啊?」
乙:「嗐, 別提了, 之前閻王許她在人間養老, 她卻生了可笑的憐憫心, 居然想給凡人逆天改命。」
甲:「那結果呢?改了麼?」
乙:「怎麼可能?人的命,只能自己救,誰能幫得上?還真指望有神仙能幫忙啊?」
甲:「那老祖宗這……」
乙:「瘋了,沒救成人,成了執念,被打入這裏之後, 自己陷入了自己編織的美夢裏, 日復一日, 醒不過來了。」
乙:「醒不過來, 也挺好的,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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