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死後,怪事頻發。
曬得乾淨的小衣被皺巴巴扔在角落,脖頸上出現莫名的吻痕……
夜晚陰涼的觸感劃過我的脖頸,瘦削冰冷的手捂住我的嘴。
死去的夫君謝止淵在我耳邊輕笑:
「輕梨,我說過的,你永遠是我的。
「無論生死。」
-1-
今日是夫君謝止淵死後第三日。
靈堂前,我一身素衣跪在謝止淵的棺材前。
耳邊是公婆的哀嚎聲:
「止淵,我可憐的孩子,英年早逝。
「他武功高強,怎麼會死在戰場上呢?」
公公或許是真情實意。
婆母怕是恨不得謝止淵去死,因爲謝止淵不是她的親生兒子。
我是落敗家族的庶女,被婆母強塞到謝止淵的房中。
謝止淵死了,她的兒子可以名正言順繼承爵位。
我疲憊的眼中再也擠不出一滴眼淚,眼眶發燙。
紙錢被我一張又一張放在火盆中。
眼前浮現起謝止淵出征前的模樣。
百姓贊他是「玉面閻羅」。
謝止淵生得俊俏,鼻樑高挺,狹長的鳳眼微微上揚,像是會勾人心魄。
但戰場上無往不勝,擊退敵軍。
泛着寒光的盔甲勾勒出他的寬肩窄腰。
謝止淵冰冷的指腹輕輕劃過我的脣角,眉眼微彎:
「輕梨,等我歸Ţúₚ家。」
我被婆母強塞給謝止淵,他卻沒有嫌棄我。
待我如妻。
我心中是感激他的。
但最後,我迎接的不是謝止淵,而是一具冰涼的屍體。
我悄悄看過,謝止淵身上無傷。
我暗暗心驚,他不是死在戰場上的。
怕是遭歹人算計。
「起靈——」
隨着小廝的叫喊聲,裝着謝止淵的棺材漸漸遠去。
我跪在堂前,煙火繚繞。
燻得眼淚沁出。
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
謝止淵,你說過的,將士百戰死。
你不應該死在算計中。
-2-
但我手無縛雞之力,何談報仇。
且謝止淵死後,我的身份實在是尷尬。
既不是謝止淵名分上的妻,也不是他的侍妾。
婆母爲我隨意指了一處小院,丹蔻色的指尖數着謝止淵留下的財物:
「沈輕梨,你應該感謝我的。如果不是我把你交給謝止淵,你會被你的主母磋磨死吧。
「什麼話能說,什麼話不能說,你應該知道。」
隨後,她翻出謝止淵身上的一塊玉佩。
羊脂玉的,成色極好。
這是警告,也是賞賜。
我跪在婆母身前,接過玉佩,玉佩的一角磕在我的手腕上,生疼:
「夫人,我明白的。」
於是,我便在小院裏住下。
小院雖小,țŭₕ但五臟俱全。
清晨,青黛再一次抱怨:
「自從公子死後,夫人的貼身衣物都丟了好幾次了,可真是奇怪,去哪了?」
我Ťŭ₌垂下眸子,也覺得奇怪。
夜間時我睡得並不好,耳邊總是有窸窸窣窣的聲音。
被衾被掀開,溫熱的手掌按在我的肩膀。
腰肢也痠痛,腿間也……難以啓齒。
像是謝止淵在世時,事後的感覺。
他生得好看,像是讀書的小郎君。
但卻是武將,一身蠻勁。
我常常招架不住,黏膩的手掌像是小貓一般的力道推開他。
謝止淵卻會錯意,手掌包裹住我的,聲音喑啞:
「還想要,輕梨?」
我看着鏡子中的自己,回想起謝止淵。
他的一舉一動,猶在眼前。
青黛爲我梳頭,她眼睛瞪大:
「夫人,春日會有蚊蟲嗎,你的脖頸好紅?」
我下意識遮擋:
「什麼Ṫŭₛ?」
我小心地看着鏡中。
鏡中女子臉頰透粉,脖頸處泛着點點紅痕。
不是蚊蟲。
我心下一驚。
……像是吻痕。
-3-
怎麼可能,我在心中否認。
謝止淵已經死了,我親手觸碰過他的屍體。
冰涼的,讓我如墜冰窖。
我垂眼,聲音輕得如同嘆息:
「許是最近天氣轉暖,青黛,你在屋內點上艾草驅蚊。」
青黛應下。
不曾想,青黛哭哭啼啼跑回來:
「夫人,對不起,艾草沒有取回來。」
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哭得上下不接下氣:
「管家嘲諷說既然大公子死了,我們爲何還要待在府中……」
青黛不用多言,我便知道管家說得有多麼難聽。
無非是我無名無分賴在謝府。
謝止淵的副將曾經找過我,他遞給我金銀珠寶:
「夫人,這是將軍吩咐的,若他去世,還夫人自由。」
我沒有接受。
我不能走,若我離開,無人會記得謝止淵的。
這樣好的一個人,即便心中沒有我,我也不能任他死得不明不白。
我俯下身爲青黛拭去眼淚,安撫:
「青黛,委屈你了。我們出府,去採買便好了。」
青黛搖搖頭:
「奴婢不委屈,奴婢只是爲公子和夫人不值得。」
我戴上帷帽,拿上謝止淵給我的體己銀子。
人走茶涼,府內很快撤去靈幡,恢復往常熱鬧的樣子。
春日裏花團錦簇,花香竟燻得我眼眶泛紅。
倏然,一道聲音將我攔住:
「嫂嫂這是去哪?」
我回頭,謝家二公子,婆母的親生兒子謝長玄搖着摺扇:
「嫂嫂要出府?」
我點頭:
「二公子何事?」
謝長玄長眸微眯:
「自然思念嫂嫂,特來探望。」
我在心裏冷笑,謝長玄是京城中有名的花花公子。
與謝止淵天壤之別。
對方湊近一步:
「不知嫂嫂深閨可寂寞,弟弟或許幫幫嫂嫂?」
我還未出聲,青黛上前攔在我面前:
「二公子難道將禮義廉恥都學到哪裏去了?」
謝長玄慍怒。
我示意青黛躲在我身後,開口:
「謝長玄,你在春風樓欠下的債,可要我知會謝大人?」
對方在春風樓狎妓,這種事情若要父親知道,後果他擔不起。
果然,謝長玄輕哼:
「今天小爺高興,便放過嫂嫂的這個小侍女。
「我勸你還是趁早想清楚,兄長去世,太子式微,三皇子是最有希望登上那個位子的人。跟了我,保管你喫香喝辣。」
謝長玄是三皇子的人。
我掩下神情。
奪嫡之爭,裏面彎彎繞繞,我並不明白。
但唯一可以確定的,便是謝止淵的死與謝長玄是脫不了干係的。
-4-
夜晚,謝家祠堂。
我跪在蒲團上,低眉誦經。
其實,我並不相信鬼神。
但今日去集市買艾草時,一位算命先生攔住我:
「夫人家中可有去世的人?
「對方殺戮太重,只怕難登極樂。」
我猶豫了一瞬,塞給算命先生一枚銀子。
算命先生喜笑顏開,故作玄虛:
「此法解決也不難,只需在他靈位前潛心誦經便可。」
我謝過算命先生,回府後便到祠堂。
夜晚風聲呼嘯。
「吱呀——」一聲,吹開門扉。
我放下經書,起身關門。
陰冷的風吹起我的裙襬,也將經書帶過一頁。
靠近門的燭火被吹滅,祠堂更暗了。
我眨眨眼睛ẗū́⁺,不得不說,有些害怕。
風聲被隔絕,我回到堂前。
我抬起眼,望着刻有「謝止淵」三個字的靈位,神情恍惚。
半年前,我被婆母塞到謝止淵房中。
一開始,我害怕,爲自己未來擔憂。
若對方醜陋不堪,若對方有特殊癖好……
我在家中活得如履薄冰,若再踏入另一個深淵……
我不敢想。
那時謝止淵似乎剛剛從戰場回家,一身煞氣。
我還未進書房,對方冰冷的聲音傳來:
「母親,我已有心悅之人,多此一舉的事情便不要做了。」
我腳步一頓,輕咬嘴脣,不知該不該再進一步。
倏然,婆母將我扯進書房:
「輕梨雖是庶女,但容貌卻是一等一的出挑,止淵你看?」
我怯怯抬起眼。
對方並不醜陋,反而劍眉星目,光風霽月。
我的心稍稍放下一點。
謝止淵見我之後啞聲,默許婆母的行爲。
我知道,婆母將我送與謝止淵,是爲抹黑他的名聲。
但對方卻待我極好。
好到我想他與心悅之人長相廝守,想要他長命百歲,想要他平安喜樂。
經書上落下幾滴淚水。
昏昏沉沉中,若有若無的檀香味縈繞在我鼻尖。
冰涼的掌心覆上我的後脖頸,對方將我打橫抱起。
月白衣袂與玄色糾纏在一起,頭頂響起一聲很輕的嘆息。
再次睜開眼,我是在小院的牀榻上醒來的。
青黛捲開帷幔:
「夫人,昨晚你是幾時回來的?我在偏房竟然沒有聽到聲音。」
我茫然坐起身:
「……啊?」
艾草和幾味中草藥在爐中靜靜燃着。
奇怪。
我是什麼時候回到小院的呢?
-5-
最近發生的事情太過於離奇。
我一時摸不着頭腦。
青黛笑着開口:
「夫人,二公子被扒了衣裳,打斷腿,丟在府門前,也不知是誰做的,真是痛快!
「老夫人說定要將兇手找出來,爲二公子討個公道,府中亂糟糟的。」
我也笑出聲:
「好消息。」
青黛輕聲開口:
「夫人,多笑一笑。
「公子也希望夫人多笑一笑。」
趁着府內亂糟糟,我悄悄進了謝止淵的書房,想要找到蛛絲馬跡。
書房一如既往,只是落下了些灰塵。
我曾在書房看到謝止淵作畫。
他神情認真,視若珍寶。
我端着一盞茶:
「將軍,喫些東西吧。」
謝止淵看到我,合上畫卷。
一角藕荷色的裙襬閃過。
我心裏酸脹,垂下眼。
或許,這便是謝止淵心悅的姑娘。
我擦去書案上的塵土。
書架上陳列着許多書籍。
我在沈府並未上過課堂,只有幼時孃親教導過我:
「輕梨,孃親希望你識字明理。」
但孃親去世得早,剩下的年歲中我攢下銀子便買來書籍。
去年秋日,我躺在謝止淵懷裏。
潮溼,黏膩。
謝止淵手拿着詩經,一字一言:
「有女同車,顏如舜華。」
我問他這是什麼意思。
他輕笑,吻了吻我的脣:
「這要輕梨自己理解了。」
如今,我將那本詩經拿下來。
「吱呀——」
我順着聲音望去。
本是平整的一面牆,出現了一扇門。
我提着裙襬,小心翼翼地邁進暗室。
裏面整潔乾淨,與書房並無不同。
我抬起眼,一剎那,瞳孔微縮——
只見牆上許許多多的畫卷,卷卷畫的都是自己。
閉着眼睛小憩的,抬眼狡黠笑着的……
-6-
我頓在原地,每一幅畫卷的右下角蓋着印章——
「謝止淵印」
鮮紅的硃砂似乎是刻在畫卷上的。
脖頸像是被扼住,我一手撐在檀木椅上。
我閉了閉眼,喘息片刻。
謝止淵一向是溫文爾雅的,除非在牀上纔會露出些許的佔有慾。
這會是謝止淵做出的事情嗎?
倏然,腳步聲響起。
我警惕起來,闔上暗室的門,將這本詩經放回原位。
「夫人,老夫人主持春日宴,要您過去幫忙。」
青黛開口:
「夫人怎麼哭了?」
我擦去眼角的淚,回道:
「謝長玄的事情解決了,這麼快要辦春日宴?」
青黛搖頭:
「沒有解決。」
我收起剛剛震驚的心緒,點點頭:
「春日宴本是安排在後日的,老夫人焦頭爛額,這纔想起我。」
春日宴是謝母爲謝長玄相看門當戶對的姑娘舉辦的。
當日,必然很熱鬧。
或許,我還能見到皇家的人。
我定了定心神,認真準備。
三日後,春日宴。
世家子弟賞春飲酒,女子吟詩作對。
謝長玄蒼白着臉坐在輪椅上。
我對上他的目光,陰涼。
對方勾起脣角:
「嫂嫂,好久不見呀。」
像是被蛇盯上,我心裏發怵,但笑吟吟應答:
「二弟,傷養得如何?」
謝長玄還未回答,四周安靜下來,紛紛跪拜:
「參見太子殿下,三皇子殿下。」
我也同樣行禮,但我的目光落在太子殿下身後的男人,停頓。
對方面容寡淡,但一雙鳳眼生得漂亮。
太子殿下儒雅:
「今日大家不必拘禮。」
宴會照常舉行,歡顏笑語響在耳畔。
我面前出現明黃色的衣衫:
「你便是謝將軍身邊的人?」
我跪下身:
「回殿下,是。」
「不必拘禮,止淵與我是同窗,他去世,我也很傷心。」
我站起身,抬起頭:
「節哀。」
話是這樣說着,我忍不住去看太子身後的男子。
這雙眼睛……
太子的目光在我們兩個之間徘徊,介紹身旁的男子:
「顧淵。」
顧淵冷淡地點頭示意。
我喉間一哽,一時間啞聲。
如此陌生的目光,不是謝止淵。
怕失態,我行禮告辭,離開宴會。
離開時,我聞到顧淵身上的味道——
檀香與艾草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甘苦。
-7-
我行至小橋,望着潺潺流水。
「沈輕梨?」
我回過神,來人是謝止淵的表妹顧妙寧,對方臉上赤裸裸的惡意:
「表哥死了,你卻在宴會上大展風頭,你這個掃把星。
「表哥不近女色,爲何偏偏對你另眼相看?
「如果不是你,表哥便要將我娶回家,表哥便不會死了。」
我看着顧妙寧,在心裏嘆了口氣。
謝止淵心中有心悅之人。
但既然對方挑釁,我也不能喫啞巴虧。
我開口:
「顧妙寧,你一個閨閣女子,若今日的話傳出去,你還想嫁出去嗎?」
顧妙寧啞聲,強撐着:
「你的話,誰能相信?」
我平和對上她的目光:
「誰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衆口紛紜,到時候,你這一清白的女子不知道會被傳成什麼樣?
「比如,與野男人私奔,再比如,未婚先孕……」
我只是口頭恐嚇這個嬌氣的大小姐,並不想爲難於她。
這些話也並不會傳言出去。
顧妙寧臉色發白:
「你!」
我伸出手摺回她指向我的指尖,噓了一聲:
「顧小姐,謹言慎行。
「寡婦的名聲無人在意,閨閣女子便不好說了。」
顧妙寧氣得臉頰通紅:
「我吵不過你。」
我淡淡一笑,余光中瞥見一抹玄衣。
神色一頓,我撇下顧妙寧,匆匆趕去——
桃花樹林中,是顧淵。
我輕聲開口:
「顧先生。」
顧淵腳步一頓,轉過身。
我的目光碰上對方的。
陌生卻含着眷戀。
顧淵垂下眼睫:
「夫人,殿下派在下保護夫人。」
我心間酸澀,險些啞聲:
「……辛苦顧先生。」
-8-
就這樣,顧淵在小院中住下。
對方似乎非常繁忙,整日神龍見首不見尾。
青黛悄悄告訴我:
「夫人,顧先生怎麼和將軍似的,凶神惡煞的。」
我遞給她桃花酥,輕聲開口:
「說不定呢。」
夜晚,血腥氣蔓延在室內,我警惕地睜開眼睛,放下手中攥緊的玉佩。
月色慘白,散落一地。
我披上大氅,推開屋門。
顧淵坐在階下,玄色衣袍被鮮血浸溼。
他聽見聲音,轉過身。
眼尾沾着鮮血,像閻羅一般。
對方彷彿知道自己的模樣嚇人,立刻低下頭,啞聲道:
「抱歉,深夜驚嚇到夫人了。」
我皺眉,心裏劃過一絲酸澀。
竟傷成這樣。
我眼眶發燙,緩緩心神,開口道:
「沒事,這樣的場面我見過許多。將軍在世時,我爲他處理過傷口。若你不嫌棄,便跟我來吧。」
燭光下,我打開藥匣。
顧淵坐在對面,沉默寡言,只有一雙眸子黑沉沉的。
金瘡藥被我取出:
「傷到哪裏了?」
顧淵盯着我:
「胸口。」
我伸出手,指尖停留在他胸口一寸處:
「介意嗎?」
「什麼?」
顧淵眸中露出疑惑。
我失笑:
「剝開你的衣衫。」
話落,顧淵耳尖泛紅:
「……嗯。」
我將帶血的衣物放置一旁,取出藥膏:
「可能會有些疼,你忍一下。」
頭頂傳來隱忍的聲音:
「嗯。」
燭火跳動,燭光落在對方精瘦的腰身與緊緻的肌肉上。
右胸口有一道淺淺的刀疤。
我眉心一跳,現在連左胸口也要留下刀疤了。
「如果是其他人,你也會這樣做嗎?」
倏然,頭頂傳來顧淵的聲音。
我仰頭,眨眨眼:
「其他人,也會。
「之前我只對我夫君做過這些,但他死了。」
顧淵垂下眼睫,在他眼底落下陰影。
抹藥的手有些顫抖,我盯着他的眼睛,重複:
「顧淵,他死了。
「他失言了。」
顧淵眼角發紅:
「抱歉。」
抹完藥膏,我強撐着一笑:
「不用抱歉,我對他並無感情。
「他死後,我可以再找其他人。」
話落,顧淵瞳孔微縮,蒙上一層陰鷙。
但瞬間,消失不見,他聲音喑啞:
「是嗎。」
我闔上藥匣,指尖顫抖落在桌上,背對着他:
「是呀,我看二公子就不錯。」
-9-
顧淵傷得並不重,那些鮮血不知道何人的。
他不說,我便沒有過問。
翌日,我提着食盒,站在院內,對着青黛道:
「聽說喫什麼補什麼,二公子腿斷了,我熬了雞湯,現在送去。」
青黛張大嘴巴:
「啊?」
我點點頭:
「我親自去送,纔好表露我的心意。」
青黛茫然:
「啊。」
青黛瞪大眼睛,似乎下定決心:
「夫人做什麼都是對的。」
不遠處,顧淵站在樹蔭下,臉色陰沉。
走出院中,我沉下眉眼。
打開食盒,裏面空空如也。
一連幾天,我故意在顧淵面前提起謝長玄:
「二公子雖風流,但人極好。」
「二公子喜歡我做的喫食,明日還要再多做一些。」
青黛率先看不下去,偷偷貼在我耳邊:
「夫人,你中邪了嗎?」
我搖頭,小聲:
「放長線,釣大魚。」
夜晚,月色隱藏在雲朵之中。
我放下帷幔,手裏攥着玉佩,沉沉睡去。
幾點星子在天邊亮起。
極輕的腳步聲在屋內響起,越來越近。
最終,停留在我牀榻前。
冰涼的指尖劃過我的眉間,像是冰涼滑膩的蛇鱗在遊走。
熟悉的聲音響起,對方聲音喑啞:
「輕梨,你當真對我毫無感情嗎?」
陰涼的觸感劃過我的脖頸,瘦削冰冷的手捂住我的嘴ƭû₎。
死去的夫君謝止淵在我耳邊輕笑:
「謝長玄是紈絝子弟,他是靠不住的。
「你的目光怎麼能停留在他身上呢,看來他斷的不止要一條腿了。」
「輕梨,我說過的,你永遠是我的。
「無論生死。」
冰涼柔軟的觸感落在我的眉間。
珍惜無比的一吻。
月光不知何時出現,透過帷幔落在我的眼前。
光影錯亂。
對方似乎要抽身離開。
我坐起身,看着對方的背影,輕聲開口:
「顧淵。
「謝止淵。」
-10-
謝止淵,也就是顧淵,他的身影一頓。
我喉間一哽:
「你沒死,是不是。
「爲什麼要騙我?」
眼前一片模糊,淚珠滾落下來。
頭頂響起嘆息聲,粗糲的指尖笨拙地拭去我的眼淚。
我抬起眼來。
對方的容貌恢復原樣,聲音也恢復如常:
「輕梨,不要哭。」
我看着謝止淵的模樣,愈發傷心:
「你不在的時候,他們欺負我。
「連你都要欺騙我。」
你不在的這段時間,我真的很害怕很害怕。
夢到你死在戰場,夢到你的靈魂在地獄受折磨。
還夢到往日你爲我描眉,但醒來偌大的謝府只有我一人。
我泄恨一般咬在他的手腕上。
但沒咬太用力。
我不捨得。
謝止淵輕拍我的後背,安撫:
「我的輕梨受委屈了,抱歉。」
我鬆口,淚眼朦朧地看着他:
「我看到顧淵的第一眼,便知道是你。」
謝止淵輕笑:
「我的輕梨聰明伶俐。
「並非我有意瞞你,當時確實是九死一生。
「三皇子的人不安分,謝府不安分,無奈下,我只能假死脫身。
「奪嫡之爭兇險萬分,我不想你置身險地。」
謝止淵停頓片刻:
「我被嫉妒衝昏頭腦,抱歉,輕梨。
「你對我真的毫無感情嗎?」
我對上他的目光:
「你猜猜看。」
隨即,我正色道:
「我知道,你有爲難之處。
「但此後,萬不能用生命做戲,如果有,一定告訴我。
「今晚,我只是想要試探。明日,你還是謝淵,我的護衛。你想要做的,我都不會反對。」
我並不聰明,我只知道,眼前的謝止淵,是我此生至愛。
謝止淵將我抱得似乎要揉入骨血:
「得輕梨,是我之幸。」
他吻上我的脣角,喘息間,我倏然想到什麼。
「謝止淵,我失蹤的小衣呢?」
-11-
天氣漸漸熱起來,已經立夏。
謝止淵每日早出晚歸。ṭŭ̀ⁱ
青黛這個小姑娘也覺察出不對勁:
「夫人,陛下病重,京城是不是要變天了?」
我看着風雨欲來,合上窗子:
「嗯。」
夜晚,雷雨交加。
窗子被吹開,冰涼的雨絲落在我藕荷色衣衫上。
謝止淵還未回來。
「轟隆隆——」
雷電聲震耳欲聾,我站起身,心裏焦急。
亥時,急促的敲門聲響起。
來人是謝止淵的副將,副將滿身血腥氣。
我開口,聲音顫抖:
「謝止淵呢?」
副將抱拳:
「夫人,陛下崩逝,太子登基。
「但中間出了些差錯,三皇子圍殿,企圖逼宮,謝將軍斬殺叛賊。」
副將聲音沉重:
「不料,在打鬥中,謝將軍掉下懸崖,生死未卜。」
我手中的匕首掉落在地,心臟像是被一雙大手攥住:
「你說什麼?」
還是在做戲嗎?
副將開口:
「夫人切勿悲傷,太子殿下已經派人去尋了。」
我啞聲,好不容易纔發出聲音:
「……我也要去。
「我會騎馬,也能夠自保,我會找到謝止淵的。」
大雨滂沱,我戴着蓑笠,騎着高馬,奔向崖底。
一隊人馬在崖底搜尋:
「謝將軍!謝將軍,你在哪兒?!」
我在崖底漫無目的地尋找謝止淵。
雨漸漸停了,我點燃火把:
「謝止淵!」
湖邊傳ŧů₀來微弱的聲音:
「輕梨。」
-12-
謝止淵掉在了湖中,才撿回一條命。
我在前騎着馬,謝止淵戴着蓑笠,在身後環着我的腰。
對方身上流着血,脣色蒼白:
「輕梨,抱歉,又讓你擔心了。」
我抹掉眼角的淚:
「謝止淵,我帶你回家。
「我救下你,你這條命就是我的了。」
謝止淵下巴擱在我的肩膀上:
「嗯。」
謝止淵沒有力氣了。
但他不能睡過去。
我攥着繮繩,高馬飛奔。
「謝止淵,你知道我是怎麼第一眼認出你的嗎?」
謝止淵輕聲:
「怎麼認出的?」
我語氣故作輕鬆:
「不知道是誰,半夜潛入我的閨房行不軌之事。
「我在屋內燃着艾草,在你的身上聞到了艾草的香氣。」
「謝止淵,你心悅的人是誰?」
謝止淵眉眼倦怠:
「沈輕梨,是沈輕梨。」
風聲獵獵,我開口:
「這件事我也知道,我在你的書房發現了許多我的畫像。
「往日我只知道你有一心悅姑娘,但不知道是誰。
謝止淵輕笑:
「輕梨真聰明。
「只是我有一些困了,輕梨,顧家是我的母家,若我死後,顧家會庇佑你的。」
我搖頭,眼淚滴在謝止淵環在我腰間的手上:
「顧家表妹兇悍,我會被她欺負的。」
謝止淵:
「不會的,我在書信中警告過她。她以爲是我回魂,嚇得三天三夜沒出門。」
天邊泛起魚肚白,雨水暫歇,我感到一陣恐慌,輕聲開口:
「謝止淵,等你養好傷後,再爲我畫一幅畫卷吧。」
腰間的禁錮漸漸鬆開,謝止淵不再說話。
「謝止淵,天亮了,你不能睡。」
-13-
三個月後,謝府。
謝長玄與母親涉及謀反,被處以極刑。
謝止淵擁護新帝,承襲爵位。
堂前,賓客熱鬧。
謝止淵的傷終於痊癒,他一身玄衣站在堂前,芝蘭玉樹。
「這謝將軍死而復生,真真是陛下跟前的大紅人。」
「侯爺年輕,還未有婚事,家裏的小女剛剛及笄——」
官員的話被打斷,謝止淵開口:
「家有賢妻,此生唯她一人。」
顧妙寧在院中學着謝止淵的神色:
「此生唯她一人——
「嫂嫂,表哥不怒自威,再也沒有人敢提起許配女兒的事情了。」
我笑出聲:
「顧小姐,是誰信誓旦旦,要做謝止淵的妻子?」
顧妙寧捂住臉:
「啊啊啊, 嫂嫂不要再提了。之前是我不對, 那日嫂嫂騎着高馬, 衣衫帶血, 救下表哥,自此,我一顆芳心便爲嫂嫂而跳了。」
那日, 謝止淵呼吸微弱。
我的心差點也不跳了。
所幸, 撿回一條命。
黃昏,賓客散盡。
書房內, 謝止淵提筆:
「輕梨,十里紅妝,鳳冠霞帔,我們的婚期定在十月廿二,可好?」
我問:
「爲何是那一天?」
謝止淵停筆:
「那是我第一次見你。」
夜色漸深,暗室中, 我淚眼朦朧, 看着每一幅畫卷上的「謝止淵印」。
直到,腰間抵上冰涼的玉石。
一觸即離。
我低下頭,看着印章印上的字跡。
謝止淵撥開我額角的髮絲:
「謝止淵印。
「輕梨, 你是我的, 永遠是我的。」
我主動在謝止淵脣上落下一個潮溼的吻:
「我是你的。」
此後,謝止淵在邊塞打仗,我便守在城中。
謝止淵回京受封, 我也便回京。
在無數的日夜中, 再無別離。
-14-
謝止淵番外
母親早逝, 父親續絃。
繼母雖面善, 卻笑裏藏針。
我孤僻,冷漠。
直到有一天, 我在沈府看到一個小姑娘。
小姑娘小我三歲, 她遞給我一枚綠豆糕, 輕聲問:
「你不開心嗎?」
第一次,我有了傾訴的慾望, 我垂下眼:
「嗯, 我沒有母親了, 父親也不喜歡我。」
小姑娘嘆息:
「我也是,孃親臨死前告訴我,要好好活下去。
「我不想要孃親失望,如果你想孃親的話,可以多看看星星,我的孃親說,每個人死後都會變成星星的。」
臨走前,我問:
「你叫什麼名字?」
小姑娘笑着:
「沈輕梨。」
此後,我讀書習武, 初有功績。
弱冠之年,父親問我:
「可喜歡哪家的姑娘?」
我腦中浮現出沈輕梨的模樣, 但我婉言拒絕。
陛下病重,朝中動盪。
謝府並不是安全的地方。
我想她平安。
但繼母送來一女子——是輕梨。
我想,待在我身邊或許是平安的。
幾番動盪,終於成親。
清晨, 我看着熟睡在身邊的輕梨,吻在她的眉間。
小得盈滿,愛逢其時。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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