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生性放蕩,崇尚自由。
大婚前夜,她和情郎私奔,爲愛浪跡天涯。
夫人讓我披上嫁衣替嫁。
嫁入侯府後,我操持中饋,伺候夫君,鞠躬盡瘁,不敢辱沒小姐名聲。
後來,私奔的小姐又回來了。
她一刀剝開我的肚子,腹中剛滿五月的胎兒便被挖出來餵了狗。
「賤婢!假扮我這麼久,真把自己當小姐了?」
再睜眼,我重生到替嫁那天。
夫人問府中四個貼身丫鬟。
「誰願替小姐去?」
春花面露激動,躍躍欲試。
我暗自將其拉住,在耳邊輕嚀。
「若和我爭,現在就殺了你。」
-1-
在入相府爲奴之前,春花本是商賈人家的大小姐。
之後家中慘遭變故,這才流落京城被夫人收留。
與其他丫鬟相比。
春花出身富貴,也見過世面,心思深沉善於察言觀色。
因此與小姐感情最好。
她一直都覺得在四個丫鬟中,夫人最喜歡的應該是她。
所以上一世,當春花率先自薦時。
她的話語中充滿了自信。
「夫人,春花願替小姐去。」
「我自小長在富貴人家,假扮小姐必定天衣無縫。」
她臉上寫滿了得意,微微挺起的胸膛,似乎在提醒所有人。
她春花本也是個嬌貴的富家千金。
夫人面無表情。
雙眼冰冷得波瀾不驚。
「商賈之女太會鑽營算計了,這點着實不美。」
「替嫁過去的人,笨的當然不行,但太聰明瞭也不好。」
隨後將目光在我們四人身上一一劃過。
最後落在了我身上。
「冬婉,你聽話,還是你去吧。」
我低眉順目,微微屈膝。
“是,夫人。”
-2-
而這一世,春花被我的話給嚇壞了。
在她印象中,我性格淡雅,不爭不搶。
所以此刻,她像被閃電擊中一般。
愣在了原地。
就這麼一頓,便給了我機會。
輕邁步伐,我越過她走到了夫人跟前。
「相府待我恩重如山,小姐視我情同姐妹。」
「奴婢願以身報恩。」
夫人眼睛亮了。
她上下打量我一番,面露欣賞。
「不錯,你確實是最合適的。」
-3-
高門嫁娶,皆爲利往。
小姐是當朝內閣首輔獨女。
藏於深閨。
以身弱爲由從未示人,所以無人見過小姐的面貌。
這便給了夫人換人替嫁的契機。
其實嫁過去的人到底是誰並不重要。
能讓相侯之間聯成親家。
從此結爲互襯,共立朝堂之上。
嫁過去的人能做好這個樞紐。
纔是這樁喜事的根本。
但既要換人,自然就該選個好控制的。
小姐四個貼身丫鬟,容貌皆美。
但性子卻各有不同。
夏雨活潑熱情,秋月天真浪漫。
春花心思最沉,也最聰明。
而我,正如夫人第一次見我時所說:
「你很聽話,無慾無求,取名冬婉。」
此事已定,再無轉圜餘地。
春花站在一旁,目光怨毒地瞪我。
而我視若無睹。
上一世,我被小姐折磨致死。
也有春花的手筆。
她與我同爲小姐的丫鬟。
一夕之間,我替嫁成了侯夫人,她卻依然是個丫鬟。
她自是不會服我。
不僅三番兩次勾引侯爺。
而後又藉着小姐的手,害死了我。
-4-
既然人選已定。
相府便開始緊鑼密鼓。
鳳冠霞帔,紅妝點黛。
梳妝檯鏡裏,除了我姣好的面容愈發美麗外……
也映照出在不遠處,夫人正訓斥着春花。
接着也叫人過來,給她開始梳妝打扮。
我笑了笑。
果然依舊如上一世。
夫人安排春花成了我的陪嫁丫鬟。
此刻應該在叮囑Ṭũ₎她好好看着我吧?
畢竟不管在夫人心中,我有多麼可靠聽話。
官宦豪門深似海。
又豈會把信任放在一人身上,不留些手段呢?
上輩子的我並不懂這些。
嫁入侯府兩年,我便被小姐開膛破肚殺害。
死後我的魂魄飄蕩在侯府十幾載。
見到了這棟深宅大院的各種不爲人知的祕辛。
做人時不明白的事。
做了鬼之後,也就越來越清楚了。
我伸手摸了摸自己這張年輕動人的臉頰。
既然上天讓我重活一世。
那該爭的就得爭。
而該死的人。
也確實該送他們去死。
-5-
夜已深,賓客還在,屋外依舊熱鬧。
我頭頂紅蓋,獨坐婚牀中間,嫺靜如花。
按習俗,春花作爲陪嫁丫頭,也是我唯一的孃家人。
她必須等侯爺招待完賓客進了婚房,才能離開。
所以此刻,這裏便只有我和她兩人。
「新婚之夜,你竟然一點也不緊張。」
或許是太無聊,春花好奇的聲音傳來。
「若非你我從小就進了侯府,我都要懷疑你是不是嫁過人了。」
她站起身子,輕輕掀開了我的紅蓋,盯着我的臉緩緩說道。
冬婉,這麼重要的時刻你都能面如止水,難怪夫人如此看重你。
今日我向她告狀你要殺了我,沒想到夫人竟然不信,還反過來訓斥了我一頓。
話語之間,春花的表情竟似有些猙獰。
我看着她。
嘆了口氣,隨後問道:
「你是不是很不甘心?」
她冷哼了一聲。
「我只是想不明白,爲什麼夫人一定要選你。」
「小姐明明和我感情最好,夫人平日也最喜歡我,而你裝得不爭不搶的,其實都是僞裝。」
她激動地用力抓住了我的左臂,惡狠狠地說道。
冬婉,你不要太得意了,別真以爲騙過了所有人,出門前夫人可是讓我盯着你的!
就算嫁到侯府,你也是夫人的一條狗!
我搖了搖頭,看向春花的眼神中帶着一股憐憫。
「你知道自己最大的問題是什麼嗎?」
她怔了怔。
“是什麼?”
忽然,我伸出了右手,手掌指尖多出了一根髮簪。
帶着寒光,髮簪像利刃一樣插進了春花的太陽穴。
鮮血從她頭部噴灑而出。
春花瞪着不敢置信的眼睛,死死盯着我。
嘴中支支吾吾卻哽咽着發不出聲音Ṭū́ₜ。
然後整個人像灘爛泥般栽倒下去。
我一腳將她踢開,冷冷地說道:
「你最大的問題,就是話太多太密了。」
-6-
屋外的喧鬧聲逐漸消停,賓客盡數離場。
門被推開,侯爺帶着渾身酒氣踉蹌着走了進來。
然後他徹底呆住了。
我依舊端坐在牀上,喜慶的頭蓋早已掀開。
而四周卻灑滿了鮮血。
地上躺着的春花一眼便知已是具屍體。
他瞳孔收縮,詫異地看向我。
「這是發生了何事?」
我用手指比在嘴前,示意他小點聲。
接着說道。
“新婚之夜,你的夫人把陪嫁丫鬟殺了,而且就死你的婚房裏。”
「聲音太大讓別人知道,怕是不吉利,而且說出去也不好聽。」
「不如先關上門,咱們好好聊聊。」
侯爺愣了愣,一時不知我葫蘆裏賣的什麼藥。
見他仍舊猶豫,我笑了笑。
薛無忌,你好歹也是準備造反的人,難道還怕我一個弱女子不成?
侯爺聽到我說出造反二字,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我。
重重一掌拍在門框上,剛想說話。
突然只覺手心一陣刺痛傳來。
侯爺慌忙收回手掌,卻見自己的掌心已經變得烏黑。
「你在門上抹了毒?」
他猛地抬頭看向我,卻被眼前畫面給震驚了。
只見我從懷裏掏出一個了小瓶,灑了Ŧŭ̀¹幾滴白液倒在了春花屍體上。
接着屍體冒着白煙迅速潰爛腐化。
很快化成了一灘液體沁入地面,消失不見。
我笑了笑,很認真地看向他。
「好了,現在屍體也沒了,你的毒呢只有我可以解。」
「現在,咱們可以關上門好好聊聊了嗎?」
-7-
「砰」的一聲,侯爺反手關上了房門。
他低頭看了眼泛青的手掌,半晌沒有說話。
隨後竟輕笑一聲,從容地在桌前坐下。
「你不是相府千金。」
他隨手將佩劍擱在桌上,袖口滑落露出腕間蔓延的毒紋。
「先解毒,然後說說看你想要什麼?」
我取下鳳冠的動作微微一頓。
「侯爺倒是沉得住氣。」
「橫豎都是要談條件。」
他主動捲起袖子,露出經脈。
「不如痛快些。」
我將銀針包攤開在燭光下,但他這般乾脆反倒讓我遲疑。
銀針在指尖轉了轉,我故意道:”侯爺不怕我這一針下去…”
「你不會殺我的,起碼今晚不會。」
他語氣十分篤定。
「你既然要我關門,那必然有的談,凡是能談就不會動刀子。」
他手腕穩穩地擱在桌面,連脈搏都平穩如常。
“下針吧。”
從最初的慌亂到立刻沉穩應對。
薛無忌只用了片刻時間便調整了過來。
這般膽色,倒是和我上一世記憶裏的他一模一樣。
我落針的力道故意重了三分,他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隨着銀針轉動,他掌心的青黑色漸漸褪去,但呼吸卻突然急促起來。
“別動。”
我按住他青筋凸起的手。
「這針不僅是在給你解毒,也是在給你治病。」
他眼神一凜,卻真的停下了動作。
我趁機又下三針,精準刺入他虎口穴位。
他的喘息漸漸平穩,額角卻滲出細密的汗珠。
“有意思。”
他聲音有些沙啞。
「你不但知道我身上的頑疾,而且還真能緩解它!」
我笑了笑,緩緩說道。
「孃胎裏帶出來的哮喘之疾,每日卯時便會發作。」
我慢條斯理地收着銀針,繼續說道。
“若不是這麻煩病,侯爺也不至於光有爵位而無軍中實權了…”
他忽然扣住我的手腕。
「你怎麼知道的?」
見我一臉淡然地看着他,薛無忌自嘲地笑了笑。
隨後問道。
「那這病有的治嗎?」
我任由他握着,輕聲道:「當然。」
上一世我成孤魂野鬼四處飄零。
別的沒撈着,反倒是通過所見所聞,學了一身下毒化屍治病的本事。
不敢說能治天下病,但區區哮喘緩解它不發作還是輕而易舉的。
侯爺的眼神頓時亮了起來,這哮喘可是他心頭大患。
薛家世襲聖眷,一直掌握軍中大權。
自他承爵以來,卻因這哮喘無法帶兵,因此漸漸成了個閒散侯爺。
薛無忌自幼習武並飽讀兵書,可以說智勇雙全。
讓他閒散一生,那真是比殺了他還要難受。
薛無忌的手指似乎扣得更加用力了。
「能讓此病緩解,我許你一生富貴!」
我冷笑了起來。
「侯爺莫當我傻,真做到了,恐怕你第一個就把我殺了。」
我輕輕敲了敲桌子,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
「每月初七,我給你扎針,可保你當月不再發病。」
燭花爆了個響,我們四目相對。
他先鬆開手,忽然大笑:「好!那現在可以談談你的條件了?」
“很簡單。”
我微笑地說道:”我要做真正的侯府夫人。”
-8-
按本朝習俗,新嫁婦人在成親一個月後,需回孃家拜禮以表孝心。
回門那日,相府正廳裏檀香嫋嫋。
夫人端坐在主位,指尖輕輕摩挲着茶盞邊緣。
眉眼含笑地望着我,彷彿真是一位慈愛的母親。
“侯爺待你可好?”
我低眉順目,溫順答道。
「待女兒極好,昨日還命人從嶺南運來新鮮荔枝,說是給女兒嚐鮮。」
夫人滿意地點頭。
茶盞在她手中轉了個圈,杯底在案几上磕出清脆的聲響。
「春花那丫頭,聽說前日突發急病去了?」
我緩緩抬眸,脣角噙着得體的微笑。
「母親消息真靈通。」
「倒是小瞧了你。」
夫人冷笑一聲,茶盞重重擱在案上。
「養了你這麼多年,沒想到突然有些看不懂你了。」
廳內薰香繚繞,我慢條斯理地整理着袖口。
“女兒如今替嫁侯府,每日活得戰戰兢兢。”
「春花她……話着實太多了些。」
「女兒這也Ţűₘ是爲了自保。」
夫人沉默了許久,看我的眼神越來越冰冷。
突然她似乎想通了一般,長長嘆了口氣。
接着將一杯茶推到我面前。
「嚐嚐這新進的雪芽。」
茶湯清亮,卻在陽光下泛着詭異的藍光。
「你說的不無道理,話多的人是容易誤事。」
夫人笑了笑,背靠在椅上緩緩說道。
「一個丫鬟而已,死就死了,但我總要有個保障。」
我面不改色地拿起茶杯一飲而盡。
輕輕拭去脣角水漬,抬眸直視夫人。
「不知母親可還有吩咐?」
夫人盯着我看了許久,忽然笑了。
「你倒是比我想的更有出息。」
她起身走到我面前,冰涼的手指撫過我的髮髻。
「記住,你永遠都是相府出去的丫頭。」
「女兒謹記。」
我恭敬地行禮,站起身往外走。
忽然一陣踉蹌,整個人摔倒在地。
夫人冷漠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每三個月給你一次解藥,希望你好自爲之。」
我虛弱地點了點頭,撐起身子頭也不回的走出相府。
-9-
回府的馬車上,錦簾低垂,將外頭的天光擋得嚴嚴實實。
我緩緩睜開眼,方纔在夫人面前佯裝的虛弱一掃而空。
指尖從袖中摸出三寸長的銀針,精準地刺入頸側的穴位。
我閉目凝神,感受着毒素沿着銀針緩緩滲出。
車窗外,相府的硃紅大門早已看不見蹤影。
我重新靠回軟枕,沾毒的銀針已被我扔到了窗外。
今日回府,所發生的一切都在我的預料之中。
春花的死並不重要,只要侯府與相府聯姻穩固。
只要夫人覺得一直能把我控制在手心。
那麼再多死幾個人也不算什麼。
夫人自認運籌帷幄,但她根本算不到。
我能重活一世,並有了可以解毒的本事。
掰着手指,我細細回想上一世所發生的種種。
小姐剝開我肚子時猙獰的嘴臉,宛如昨日,依舊歷歷在目。
盤算着未來該如何行事,伴隨着馬車緩慢形勢的輕微顛簸。
累了一天的我,有些昏昏欲睡。
回到相府已是傍晚,檐下的燈籠微微亮起。
推門進屋,卻見薛無忌正坐在案前批閱文書,聽見動靜抬眸望來。
「相府爲難你了?」
我取下簪子,任由長髮垂落肩頭。
「賜了杯毒茶,已經解了。」
他低笑一聲。
「我自然是信你有這本事。」
這一個月來,我每月爲薛無忌施針調理,那糾纏多年的哮喘果真不再復發。
起初只是夜裏能安睡,後來他去校場操練整日也不見咳喘。
最令人意外的是,停滯多年的內力修爲竟也開始精進。
那日他練刀時,刀芒震碎了院裏的石燈,自己都愣在原地。
「兵部的任命下來了。」
薛無忌突然開口,將一紙公文推到我面前。
「相府提議的。」
我掃了一眼,是讓他統領京畿三營的調令。
上一世相府想了諸多辦法,與京城各路勢力斡旋,也用了整整一年的時間。
方纔讓他拿到了統領京畿三營的實職。
而這一世卻只用了一個月。
我低頭默默不語,心中其實有些忐忑。
這世的變化已經凸顯,不知對我來說是好還是壞。
-10-
「夫人,請跟我來。」
薛無忌放下公文,起身走到我面前,拉着我往外走去。
“去哪?”
「你來便知。」
穿過兩道迴廊,他在書房暗格前停下。
機關轉動的聲音很輕,露出裏面整齊碼放的賬冊和信函。
「這些年相府往來的密信,」
還有各處的錢財賬目。」
我翻開最上Ţù⁻面那本,是給兵部侍郎的賄賂記錄。
墨跡清晰,連暗記都標得明明白白。
我合上冊子。
「不再藏着掖着了?」
他靠在案邊,月光從窗欞漏進來,照在他半邊臉上。
「答應讓你做真正的侯府夫人,自然不能有所隱瞞。」
看着這堆隱祕,我恍如隔世。
上輩子嫁過來後,雖然我確實操持起府內大小事宜。
但真正的一些辛祕,還是我死後遊蕩在京城才知道。
相府主人嚴申允乃當今內閣首輔,文官之首。
多年來把持政務、權傾朝野,樹敵不少。
雖然對外一直保持清廉節儉的做派。
但實際上中飽私囊,搜刮民脂民膏無數。
如今他年事已高,離告老還鄉之日也不遠了。
若是隻拿幾箱衣物,帶若干家眷離京,倒也簡單。
可家中還有龐大數目的金銀財寶埋於地下,卻不敢留在京城。
因爲那不僅是財富,更是罪證!
於是他開始謀劃,在辭官之前,偷偷能將財物率先轉移出城的辦法。
京城有宵禁,沒有皇帝調令,城門整夜緊閉。
只有自己人當上京畿三營統領,才能在夜間悄悄打開京城大門。
京畿三營統領是個非常特殊的軍職。
由於負責京城城防事務,一般都交給皇室最信任的臣子。
歷朝以來,都由勳貴之中的青年才俊擔任此職。
所以薛無忌便成爲了嚴申允眼中最合適的拉攏人選。
他與陛下有兒時友誼,深得聖眷。
但又因身體有恙而無軍中實權,鬱郁不得志。
拉攏這樣一位落魄勳貴,更不會惹政敵懷疑。
而皇帝見到首輔竟然推舉自己兒時夥伴上位,自然樂得順水推舟。
反倒心裏還會記得嚴申允的好。
至於薛無忌……雖說私開城門等同謀逆,但前世的他根本沒得選擇。
想着這些,我心中幽幽嘆了口氣。
這嚴申允翻雲覆雨算無遺策之間,卻還能做到落子無聲。
不愧是掌控朝局幾十年的老狐狸!
-11-
薛無忌的手指在賬冊上輕輕敲擊,目光落在我低垂的睫毛上。
「怎麼突然不說話了?」
我抬起眼,直視他。
「你有沒有想過,沒有相府,你也能當上京畿統領?」
他眸光一凝。
「你什麼意思?」
「侯爺是勳貴之後,又與陛下有兒時情誼。」
我緩步走近。
「如今身體漸好,陛下不過是借勢而爲罷了。」
「無論相府提不提議,這京畿統領將來也必定是你的。」
「但你要知道,這城門一開,等同謀逆,你這輩子都將受嚴申允所制。」
薛無忌沒想到我會說出這樣一番話,頓時沉默下來。
許久,他忽然開口:
「你這話不像是相府的丫鬟可以說的。」
我輕笑一聲。
「這裏哪有什麼相府丫鬟。」
抬眸時,眼中再無半分怯弱。
「這裏只有侯府夫人。」
薛無忌搖了搖頭。
「那些往來信件讓我已經沒了退路。」
我笑了笑,彷彿在說一件很輕鬆的事。
「那就把他們都殺了唄。」
「你說什麼?」
薛無忌死死盯着我,似乎要從給我臉上看出什麼東西來。
片刻之後,他見我依舊面色從容,這纔將信將疑地說道。
「都到這一步了,相府還不信我?」
聽到這話,我頓時捂着嘴笑了起來。
站在薛無忌的角度,他是如何也想不明白,我爲何要對相府反水。
畢竟我是相府從小撫養長大,自然應該忠心無比。
他以爲我還在拿言語試探,也是正常。
我拿出筆墨,寫下了一個地址,隨後遞給了他。
「既然你不敢,那就讓我先殺咯。」
薛無忌愣了愣。
「你要殺誰?」
看向窗外,不讓薛無忌看到我眼中深深的恨意。
當然是去殺你本來的妻子,嚴冰芯。
-12-
三個月的光景如流水般過去。
每日卯時三刻,我都會準時出現在薛無忌身邊。
銀針在晨光中泛着冷芒,精準刺入他虎口的穴位。
起初他還會繃緊身子,如今已能安然閉目,任由我施爲。
「今日要去校場?」
我收起銀針,順手替他理了理衣領。
他活動了下手腕。
「陛下要檢閱新編的斥候。」
這段時間,薛無忌的哮喘再未發作。
京畿三營的將士一開始對他還有些輕慢。
薛無忌直接拉出幾個刺頭,憑自身精進的武藝將他們打得抱頭鼠竄後。
如今個個俯首貼耳,不敢再有半分怠慢。
陛下龍顏大悅,常在朝會上誇讚:「無忌如今氣色甚佳,朕心甚慰。」
相府那邊卻漸漸起了疑心。
「這薛無忌的頑疾,怎麼忽然就痊癒了?」
夫人斜倚在羅漢榻上,指尖輕輕敲擊着案几。
我垂首而立:「託母親的福。」
她冷笑一聲:「我倒是不知道,相府何時有這樣的福氣。」
聽說前日兵部郎中去侯府拜訪,侯爺與他談了整整兩個時辰,竟連一聲咳嗽都沒有?
我心頭一緊,面上卻不顯。
“些許是因爲侯爺迴歸軍中,那些軍醫們有些本事,讓侯爺的病大有好轉。”
窗外一陣風吹過,將案上的紙張吹得嘩嘩作響。
夫人盯着我看了許久,忽然又笑了。
罷了,這侯爺身子骨越硬朗,官位就坐得越穩,對我嚴家也是件好事。
只是可惜冰芯那死丫頭,當初聽信別人說薛無忌有終身肺癆,寧可離家也不願嫁過去。
夫人說完站起身子,輕輕拍了拍我肩膀。
倒是讓你一個小丫鬟撿了便宜,成了侯府的夫人。
都是夫人您的栽培,冬婉銘記於心。
行啦,你也別謙虛。
夫人擺了擺手,繼續說道。
「我聽聞你在侯府持家有道,大大小小事務皆安排有道,若不是你從小由我養大的……」
夫人低頭輕笑道。
“我甚至都以爲,說不定你上輩子就個勳貴夫人。”
我趕忙低頭作禮。
「冬婉自小跟在夫人和小姐身邊耳濡目染,學到的也不過是些皮毛。」
「你看,連嘴也變得越來越甜了。」
夫人從懷裏掏出一個木盒,扔到我手中。
「這三個月的解藥,就水服下即可。」
我還沒來得及做出感謝,就聽到夫人說。
「你回去告訴侯爺,相爺下月就要向陛下上貼辭官了。」
「讓他記住自己曾經答應過的事。」
-13-
事情進展已經變得越來越快了。
上一世嚴申允辭官是在小姐弄死我後的兩年。
當時薛無忌因爲哮喘依舊時常發作,對京畿三營的把控一直都有限。
相府也是花費了大力氣和時間,才幫他穩住腳跟。
所以當小姐回來殘忍將我和肚子裏的孩子殺害後。
薛無忌即便知道,也只能當沒事發生。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是亙古不變的道理。
但這一世不同了。
我從相府出來,並未回侯府。
而是坐馬車直接出了城。
至城外二十里,來Ŧű̂ₐ到京郊狼野山附近。
忽然大地微震,馬蹄聲無數。
兩隊黑甲騎兵從林中竄出,井然有序地停在我車架前方。
一黑甲武士下馬向我行禮。
「京畿神行營見過夫人!」
我跳下馬車,牽過一匹軍馬翻身而上。
然後指了指前方。
「往北十五里,有一山村,村中居民皆爲早年海上倭寇。」
「此去雞犬不留,殺無赦!」
黑甲武士抱拳。
“得令!”
隨後大手一揮,黑甲騎兵浩浩蕩蕩往北而馳。
-14-
五年前,Ṭṻₕ京城附近突然冒出來一座村莊。
很快便引起官府了注意。
派人來調查後,卻發現這憑空出現的村莊,竟似出自相府手筆。
再加上村中所有人每日耕作勞息,並無什麼奇怪之處。
於是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選擇了睜隻眼閉隻眼。
但只有我知道,這裏便是相府提前準備的財寶中轉站。
而嚴家大小姐嚴冰芯當初帶着情郎私奔,也是住於此處。
黑甲騎兵一進村,立刻寒槍所指,準備大開殺戒。
村中居民大多爲相府四處徵召來的工匠走夫,並無抵抗之力。
見騎兵殺到,只能嚇得跪地求饒。
黑甲武士見多爲手無寸鐵之人,有些遲疑。
我冷聲說道:
「留下村長,其餘的殺無赦。」
否則軍法伺候!
於是騎兵們不再猶豫,提槍行馬,向這些人碾壓過去。
我帶着十餘騎,直奔村中最大的一處宅院。
木門被踹開的巨響驚飛了檐下的麻雀。
嚴冰芯正和一個錦衣公子收拾細軟,珠釵首飾散落一地。
她抬頭看見我帶人闖進來,塗着蔻丹的指甲立刻掐進了掌心。
「下賤的丫鬟!我還以爲是有山匪來襲,沒想到竟然是你!」
她挺直腰背,聲音卻帶着顫。
「你還真把自己當侯府的夫人了?」
我緩緩抽出匕首,刀鋒在陽光下泛着冷光。
前世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就是這雙手,曾握着刀剖開我的肚子;就是這張嘴,曾笑着說要把我的孩子餵狗。
我輕聲道。
“按住她。”
兩名黑甲騎兵立刻上前,一左一右鉗制住她的手臂。
她的情郎剛要動作,就被一槍柄砸暈在地。
「冬婉,要知道你可是喝了母親的毒茶!」
嚴冰芯終於慌了,掙扎間髮髻散亂。
「相府把你養大,待你不薄,你爲何恩將仇報?」
我走到她面前,匕首輕輕貼上她的臉頰。
鋒利的刀刃在她細嫩的皮膚上留下一道血線,不深,卻足夠讓她發抖。
「你知道嗎?」
我用刀尖挑起她的下巴。
「我每天都在想這一天。」
接着拿出之前夫人給我的解藥盒子,扔在地上再一腳踩碎。
「解個毒而已,何須這種藥物。」
她瞳孔緊縮,呼吸急促起來:”你…竟然會解毒…到底哪學來的本事?”
匕首慢慢下移,劃過她的脖頸,停在她精緻的衣襟上。
我稍稍用力,上好的絲綢應聲而裂。
嚴冰芯劇烈掙紮起來,昂貴的胭脂被冷汗暈開,哪還有半點相府千金的體面。
她眼裏本來充滿着疑惑與不解,突然全想明白了。
「看樣子薛無忌哮喘肺癆不再發作,也是你使的鬼!」
我懶得再跟她廢話,匕首寒光一閃,直接抹了她的脖子。
隨後對黑甲武士說道:
「把她和她的情郎給我剁碎做成肉餅,日後我要去相府送禮。」
此時村長也被押到院子裏,見到嚴冰芯身首異處,嚇得褲子都溼了。
「明日我會派人裝作村民駐紮此處,你還是老老實實當你的村長。」
「但要是讓相府的人看出這哪有什麼不對勁,我便把你也剁碎了餵狗!」
村長趴在地上不停地磕頭,嘴中語無倫次。
我抬腿走出院門時,他已磕得滿頭是血。
-15-
金鑾殿上,嚴申允第三次遞上辭官奏摺時,皇帝終於嘆了口氣。
「愛卿爲朝廷操勞多年,是時候頤養天年了。」
殿外秋風瑟瑟,卷着幾片枯葉掠過漢白玉臺階。
嚴申允伏地叩首,額頭緊貼冰涼的地面,花白的鬍鬚微微顫抖。
“老臣…謝陛下恩典。”
“起來吧。”
皇帝的聲音從九階御座上傳來,帶着幾分難以捉摸的意味。
「這些年,辛苦愛卿了。」
嚴țū́₀申允起身時,餘光瞥見站在武官隊列首位的薛無忌。
那個曾經病弱的侯爺,如今氣色紅潤,腰板挺得筆直。
薛無忌朝嚴申允輕輕點頭,示意一切都已安排妥當。
退朝時,文武百官皆來向嚴申允祝賀。
他一一抱拳回禮,畢竟年事已高,一頓忙碌下來,也是累得不輕。
走出宮門,看見薛無忌正在門口等着他。
「賢婿,明日我便起身回鄉,那今晚之事便拜託於你了。」
薛無忌微微彎腰。
「一切聽岳父安排。」
嚴申允滿意地點了點頭,我不知何時也出現在他身側,攙住他的身子。
「女兒送您上車。」
嚴申允眯起眼睛,打量着我這一身侯夫人打扮。
「婉兒啊,在侯府可還習慣?」
語氣中透着居高臨下的施捨。
「有勞父親掛念,一切都好。」
我垂眸淺笑,將一個食盒奉上。
“女兒親手做了些點心,路上給父親解乏。”
他隨手接過,連看都沒看一眼就遞給身後的管家。
倒是夫人掀開車簾,饒有興致地打開食盒:”喲,這肉餅做得真精緻。”
「母親嚐嚐。」
我殷勤地遞上筷子。
用的是上好的五花肉,剁得極細。
夫人咬了一口,滿意地點頭。
「不錯,比府裏的廚子強。」
她轉頭吩咐。
「給相爺也留幾塊。」
臨別時,夫人將我拉到一旁。
她將解藥塞進我手中,指甲深深掐進我的皮肉。
「我與相爺離京後,會按時派人給你送藥,女兒大可放寬心。」
「女兒謹記。」
我恭敬行禮,語氣波瀾不驚。
文武百官皆來送行,嚴申允拉開窗簾揮手示意。
他看向四周,欣慰地說道:
「三十年前,老夫一家來京時,不過帶來三兩個箱子和幾牀棉被。」
「如今離京也只有二三輛馬車,家僕數人,可謂功德圓滿了。」
衆人紛紛抱拳稱讚相爺高風亮節,目送他們的車駕緩緩駛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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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西郊山村卻燈火通明。
嚴申允站在村口,望着黑乎乎的遠出,臉上盡是志得意滿。
這些年來暗中佈置的一切,今夜終於要見分曉。
「老爺。」夫人遞上熱茶。
再過半個時辰,他們就該到了。
嚴申允捋須微笑。
「薛無忌那小子還算識相, 沒白費我們這些年的栽培。」
隨後皺着眉搖了搖頭。
「就是不知冰芯這丫頭和他那情郎又去哪了,據說已經好幾天不見了。」
夫人拍了拍嚴申允的手, 安慰道。
「老爺放寬心,冰芯這丫頭本來就活潑好動, 說不定又出去遊玩了。」
「老爺您權傾朝野三十餘載, 門生無數, 這天下難道還有誰敢害她不成?」
突然, 村外傳來整齊的馬蹄聲。
嚴申允皺眉望去, 只見火光驟起, 照亮了整片夜空。
薛無忌一身戎裝, 帶着長長數十輛馬車蜿蜒而來。
夫人見狀激動地拉了一下嚴申允的衣角。
「老爺你看,果真都來了!」
「岳父大人。」
薛無忌拱手行禮。
「在下幸不辱命,將東西送到了。」
嚴申允先是一愣, 隨即哈哈大笑。
「哎呀我的賢婿, 只是讓你開城門即可, 何必還親自跑一趟呢。」
「岳父交待的事,做女婿的不親自跑一趟, 這心裏如何放得下?」
薛無忌下馬走到他們身前, 抱拳繼續說道。
還請岳父查點一番,看看是否有所缺漏。
嚴申允嘴上說着,”這有何好查的, 賢婿辦事我放心。」
但腳下卻也沒停, 幾步之間已經來到裝滿箱子的馬車旁。
注意掀開蓋布, 其動作之靈巧哪還有一點老邁之相。
金光燦燦的箱子一個接一個被打開,裏面整整齊齊碼放着金磚銀錠、珠寶玉器。
只是每一箱裏面都貼着兵部的封條。
“這是?”
嚴申允看着兵部的封條, 一時還沒反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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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爺好大的手筆。」
我騎着馬緩步從暗處走出。
指尖撫過一錠黃金, 緩緩說道:
「這些年貪墨的財物,怕是比國庫還要充盈。」
嚴申允臉色終於變了,卻仍強作鎮定。
「賢婿,這是何意?」
薛無忌微微一笑, 彎腰朗聲解釋道:
「忘記告訴岳父大人了,女婿此番親自前來,除了護送這些金銀財寶之外, 陛下也委託了我一件事。」
接着他站直身子,大聲喝道:
「衆將聽令!」
「罪臣嚴申允以權貪腐, 結黨營私, 搜刮民脂民膏罪不可恕,現在人證物證確鑿!陛下有令, 即可將嚴府衆人即可押送回京!」
頓時,剛剛還在村中扮演匠人走夫的衆士兵掀開外衣,露出森森盔甲。
大聲回應道:
“得令!”
夫人突然尖叫着撲過來:「你敢反水?你身上還中着我下的劇毒!」
我一腳把她踢開。
「到底是母女,說的話都差不多。」
夫人聽聞頓時有了不祥預感。
「我女兒在哪?你把冰芯怎麼樣了?」
火把噼啪作響,映得我脣邊的笑意格外明豔。
「她永遠和你們在一起啊。」
我輕拍她的小腹。
此刻應該還在二位的…肚子裏?”
夫人的瞳孔驟然緊縮。
她踉蹌後退,撞翻了身後的木桶,狼狽倒地。
“嘔——”
她突然跪地乾嘔,染着蔻丹的指甲深深摳進喉嚨。
嚴申允呆立原地,手中的茶盞「啪」地摔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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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皇帝在御書房召見我們。
御案上攤開着嚴家的罪證,皇帝的手指輕輕敲擊着這些紙張:「嚴家的事,你們辦得不錯。」
薛無忌單膝跪地:「微臣幸不辱命。」
“起來吧。”
皇帝突然笑了。
「朕倒要賞你們——聽說嚴家那批財寶,不見了好幾箱?」
我心頭一跳, 卻見皇帝擺了擺手。
「算了,就當是你們幫國庫充盈收了點辛苦費吧。」
走出宮門時, 秋風卷着落葉掠過臺階。
薛無忌忽然握住我的手:「以後我是不是應該叫你冬婉呢?」
我望着宮牆上盤旋的孤鷹, 搖了搖頭。
前世那個任人宰割的冬婉,早已消失不見了。
「當然是叫夫人!」
薛無忌聞言大笑。
「爲夫遵命!」
夕陽將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一直延伸到宮牆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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