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備和付思成離婚時。
我只有一個條件。
付思成冷漠地說:「兒子不可能給你。」
而我急切地開口:「你媽要跟我走!」
話音落下,付思成臉瞬間黑得跟焦炭一樣。
-1-
「你把剛纔的話再給我重新說一遍?」
付思成一成不變的臉上難得出現了一絲裂痕。
「你說要什麼?」
我訕訕地笑了兩聲,有些不好意思地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話。
「我說,離婚可以,我想讓你媽跟着我走。」
一句話落下,臥室裏氣氛瞬間變得有些古怪。
付思成不敢置信地盯着我,眉頭緊皺,帶着點欲言又止。
他深吸了好幾口氣,好像想罵我,又拼命壓制了下來。
我看着他攥緊拳頭的樣子,訕笑了兩聲,弱弱地開口:
「是你親口答應我的,如果離婚的話,你可以答應我的任何一個條件。
「我不要錢,也不要車子房子,你要兒子,那兒子也歸你。
「但是你媽,我真放不下,我必須帶她一起走。」
我頂着付思成的死亡視線,絞着手,頭皮發麻卻還努力地補充了一句。
「這是我唯一的條件!」
如果這個條件,付思成不肯答應的話。
那離婚這事,我真不肯應下。
付思成臉黑得跟焦炭一樣。
-2-
按照現在的說法來說。
我和付思成是相親結婚的。
其實我覺得,也不算相親。
因爲當初相看的時候,付思成並不在場。
只有付思成他媽,顧秀琴女士。
彼時付思成正忙着在廣州做生意。
那時候他沒錢,生意也剛起步,大事小情都得自己扛,自己上。
付思成在外面忙得熱火朝天。
他媽則是陪着自己的親戚來我家相看我。
那親戚的孩子沒看上我。
倒是顧秀琴女士盯着我兩眼放光。
於是,她花五千塊錢,和我家定了親。
當天晚上就帶着我回了她家老宅。
三個月後,當曬得黢黑的付思成好不容易從廣州回來的時候。
他被我鎖在了門外。
正值寒冬,付思成黑黢黢的臉在黑暗中有點猙獰。
我怕得要命,顫抖着舉着木棒,強撐着喊道:「我,我不認識你。」
「你快走開,不然我,我會報警的!」
「這是我家!」付思成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帶着一絲駭人的威壓。
「你胡說八道!」我咬着牙回了一句嘴。
年關將至,有不少強盜小偷流竄。
顧秀琴女士再三叮囑過我,讓我不要輕易給陌生人開門。
家裏就兩個女的,顧秀琴女士又上了年紀,我可不想讓她受到什麼危險。
所以不論付思成再三解釋,我都死守門口,堅決不開門。
付思成被我氣到笑出了聲。
我們兩個在外面僵持了一晚上。
直到顧秀琴女士起牀,發現了我們兩個。
-3-
那是我和付思成的第一次見面。
他面無表情地坐在木凳子上盯着我看。
我垂着頭,拼命想要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哎呀,別傻站着了快來泡泡腳,暖暖身子。」
顧秀琴女士搬來一大盆泡腳水,擺在我和付思成的面前。
「你們先泡,我去給你們下碗麪,等會端過來。」
顧秀琴女士像一陣風一樣,放下了個泡腳盆就走。
我本來想讓她帶我一起走的。
但是還沒等我說出口,她就走得沒影了。
偌大的廳頓時只剩下我和付思ṭü₎成兩個人。
付思成的眼神實在是太有侵略性。
我不敢直視他的眼睛,慌得手腳發麻,尷尬地想要躲開,付思成卻將那盆水推到了我的腳邊。
「你先泡吧。」付思成的聲音平靜,無端讓我聽出了一種命令的口氣。
我結結巴巴地說不用,想要躲開,卻被付思成拽住。
他半跪在我面前,把我的拖鞋脫掉,然後將我的腳放進熱水裏。
溫暖的熱水包裹住腳的那一瞬,我沒忍住,舒服得打了個戰。
付思成忽地抬頭,我躲閃不及,和他對上視線。
那是我第一次看清付思成的臉。
而付思成眼睛裏也有些愕然。
隨即我聽到他說:「長得那麼乖,難怪膽子那麼小。」
我腦子頓時嗡地一下。
腳還沒熱,臉頰倒是滾燙得嚇人。
還好,付思成沒有發覺。
-4-
顧秀琴女士對他說,我是她找的兒媳婦時,付思成的臉色有點古怪,還有點微妙。
我躲在門邊,聽到付思成煩躁地說:「媽,你辦的這叫什麼事啊!」
「你給我找老婆,爲什麼都不通知我一聲?」
付思成的語氣並不好。
「都什麼年代了,你怎麼還搞包辦婚姻這一套!」
他好像,對我並不是很滿意。
我攥緊手,強忍着不讓眼眶裏的眼淚掉下來,飛也似的逃回自己的房間。
我害怕,會從付思成的嘴裏聽到什麼更讓我心碎的話。
我更害怕,付思成會把我退回家。
我不想離開這裏,也不想被退回去。
如果回去那個家,我就要被重新再賣一遍了。
我想不到還有哪個地方會比顧秀琴女士家更好。
我將臉埋在枕頭裏,努力不讓那些痛苦的回憶溢出來。
不過還好,顧秀琴女士很喜歡我。
而付思成是個孝順兒子。
顧秀琴女士摟着我,一句「我就喜歡她當我兒媳婦,你要是不喜歡就自己滾出去!」把付思成拿捏得明明白白。
我眼眶泛紅,牢牢抱住顧秀琴女士的腰身,不捨得放開。
一米八幾大高個的付思成看着我欲言又止。
顧秀琴女士一看他這樣子就來氣。
「你都三十好幾了,又不討老婆,又不常回家看我,天天就說在外面忙!」
顧秀琴女士越說越氣:「現在好不容易有個這麼好的姑娘不嫌棄你年紀大,願意跟着你,你還挑三揀四的,你倒是說說,你想找個什麼樣的?」
付思成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最終還是在顧秀琴女士的威壓下沉默了下來。
-5-
當天晚上,他被顧秀琴女士強硬地塞進臥室。
我低垂着頭坐在牀上,緊張到身子都有些發抖。
說實話,其實我是有點害怕付思成的。
他不僅長得高大,說話也很大聲,還總是黑着一張臉,真的很嚇人。
我怕他不高興也會打我。
還好付思成好像對我沒有什麼惡意。
他只是一聲不吭地從櫃子裏拿了被子打地鋪。
「你別怕,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
付思成躺在地上對我說:「我媽說了一堆有的沒的,你也別往心裏去。」
「我真對你這種小姑娘沒什麼興趣,所以你別怕了,早點睡吧。」
我小聲地應了一聲,睡在牀上,總覺得有點對不起他。
他們家花了那麼多錢把我買過來。
我不得付思成的喜歡,還搶了他的牀睡覺。
我好像有點太霸道了。
我小心地側頭,偷偷摸摸地打量他。
卻沒想到,我的視線被付思成當場抓了個正着,嚇得我直接將頭埋進了被子裏。
他有些哭笑不得地問我:「你想看就大大方方地看,我又沒有三頭六臂,你怕什麼。」
我沒敢說話,付思成就起來掀我的牀單。
牀單掀開的那一瞬,付思成看見我雙手抱頭、瑟瑟發抖的模樣後,呼吸微微一頓。
後來,他輕拍了下我的腦袋,也沒有在屋子裏睡,而是去了隔壁房間。
付思成收拾東西的時候,我從被單裏探出頭來,看着他的背影,小聲地說了句:「你雖然長得很兇,但是人還是很好的。」
付思成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他笑。
他笑起來,有個酒窩,很不一樣。
比他板着臉的樣子好看多了。
-6-
那天晚上之後,付思成像是對顧秀琴女士妥協了。
他再沒有提把我送回去的那些話。
還在年前和我領了證,拍了結婚照。
過年的時候付思成帶着我去走親戚,跟所有親戚朋友介紹我。
年後,他收拾東西又準備去廣州繼續做生意。
臨走前,付思成忽然問我:「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廣州的發展很不錯,有很多有趣的事情適合你這個年紀的小姑娘。」
我穿着大棉襖,頭髮別在後面,回頭看了看顧秀琴女士的背影,瘋狂搖頭。
我現在的日子過得就很好。
大城市有什麼好的,我不稀罕。
「我想陪着媽。」我小心翼翼地回答。
付思成想了想,也沒有再多說什麼。
他獨自一人坐上回廣州的火車。
我繼續留在村裏,養雞養鵝養兔子。
付思成隔三岔五地就會回來。
每回他都會帶一大蛇皮袋的好東西回來。
每到這個時候,我都開心得跟過年一樣,纏着顧秀琴女士一起試新衣服。
付思成在旁邊喫着面,喝着雞湯,看着我們一邊翻看一邊嗷嗷叫的畫面,嘴角總是嵌着一絲笑意。
那段時間是我認爲最幸福的一段日子。
後來,付思成的公司越來越紅火,沒有那麼有空回來。
而我懷了孩子,胎象不穩。
付思成乾脆就把我和顧秀琴女士一起接到了廣州。
我帶着兒子和顧秀琴女士從城中村,換成小區房,最後又搬到別墅區,只用了短短的五年。
第六年的時候,我在付思成的書房裏,找到了一份離婚合同。
我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付思成,想要和我離婚了。
-7-
其實付思成想要離婚的念頭,我早有察覺。
付思成這些年的生意越做越大。
他的應酬變得多了起來,回家的時間也越來越晚。
有一次我出去接他,他在包廂喝得醉醺醺的,靠在座椅上閉目養神,有個打扮精緻的漂亮姑娘站在他身後,溫柔地給他按壓額頭上的穴位。
在座的人都見怪不怪,還有的嬉笑着說:「付總可真是豔福不淺啊。」
「要是我Ŧū́₈有林祕書這樣溫柔的女人對我死心塌地,我早就跟家裏的黃臉婆離婚了!」
「幹嘛離啊。」另一個聲音插了進來,帶着幾分戲謔,「學付總,家裏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嘛。」
房間內停頓片刻,隨即傳來一陣心照不宣的悶笑聲。
我僵硬地站在門口,聽着裏面的話,腦子裏亂糟糟的。
深吸了好幾口氣,試圖平復自己的情緒。
但手還是不由自主地攥緊了車鑰匙。
房間內付思成依舊閉着眼,似乎對這些話毫無所覺。
而那個被稱爲林祕書的姑娘,臉上掛着得體的微笑,依舊專注地爲他按摩,彷彿周圍的一切與她無關。
主角沒有回應,飯局上的人嫌沒意思,乾脆換了個話題。
我就是在此時鼓足勇氣,推開門走了進去。
霎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身上。
那些嬉笑的聲音戛然而止,不少探究的視線落在我身上。
「我是來接他回家的。」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穩,卻還是沒忍住露了怯。
我聽到有人問:「這是付總家的保姆嗎?」
無人應答。
我垂着頭走到付思成的身側,咬了咬脣,還是沒敢說出,其實我是付思成的老婆。
我覺得如果我說了出來,付思成可能會很丟臉。
畢竟他娶的老婆,長相一般,性格又懦弱,畏畏縮縮的,一點都不大氣。
我有時候看着鏡子裏的我,都覺得真拿不出手啊。
付思成聽到聲音緩慢地睜開眼,看到我後站起身,淡淡地說:「走吧。」
那個林祕書的手一頓,很快恢復自然,微笑着對他說:「付總,您慢走。」
自始至終,那位林祕書也沒有看我一眼。
她滿心滿眼裏好像只有付思成一個人。
而我和付思成一前一後地走出包廂,兩人一路無話。
回到家,他也沒有多解釋什麼,洗了澡就上牀睡覺。
-8-
我被付思成緊緊地摟在懷裏的時候,腦子裏迴盪的是那句。
「要是我有林祕書這樣溫柔的女人對我死心塌地,我早就跟家裏的黃臉婆離婚了!」
付思成身邊的所有人都這麼想的嗎?
那付思成是不是也是這樣想的?
我沒來由地回憶起和付思成的初見。
還有他曾經對我說過的那句「我對你不感興趣」。
是了,我和他的婚姻,是顧秀琴女士強行撮合的。
他似乎一直以來,都不太喜歡我啊。
那個時候我就猜測,付思成可能想跟我離婚了。
不然他不會特意發消息,讓我去接他的。
「如果離婚的話——」我沒由來地攥緊了手裏握着的東西。
「我必須要提前做好準備。」
我低聲嘟囔了一句,全然沒有發現身後的付思成睜開了眼睛,有些失神地望着我的後腦勺。
那個晚上我下定決心,做好了離婚的準備。
可當我真的看見付思成準備好的離婚合同後,我還是有一瞬間的慌亂。
所以我在和付思成正式談起離婚這件事時。
我只有一個條件。
付思成以爲我要兒子,沉着臉冷漠地說:「兒子不可能給你。」
而我急切地開口:「你媽要跟我走!」
話音落下,付思成臉瞬間黑得跟焦炭一樣。
-9-
「你瘋了吧!」
付思成咬着牙,臉色難看得厲害。
「她是我媽,不是你媽,你怎麼想的啊?」
付思成忽然煩躁地站了起來。
他本身就生得高大,這麼一站起來就格外有壓迫感。
幾乎要把我整個人給籠罩了起來。
我在心裏默唸了十幾次我不怕我不怕。
可是一抬頭,對上付思成那雙和狼一樣的眼睛,還沒開口反駁,眼淚就不爭氣地往上湧,瞬間讓我的視線模糊一片。
我張了張嘴,好半天憋出來一句帶着哭腔的話:「只有她對我好。」
「我跟菩薩發過誓,這輩子我要給她養老。
「反正你要四處飛,半年都不回來一次,那爲什麼不肯把你媽讓給我照顧?!」
付思成真的被氣笑了,他憋着一口氣很想罵人,卻在看見我眼淚落下來的瞬間慌了一瞬。
「你別哭了。」付思成用粗糙的手胡亂地給我擦眼淚。
沒能擦乾淨,反倒是讓我的臉帶起一陣刺痛,疼得我眼淚更多了。
付思成被我的眼淚嚇了一跳。
他抿着脣,眉眼裏滿是無奈和煩躁。
「行了,我走!」付思成用力扯了扯自己的領帶,而後怒氣衝衝地摔門出去。
我垂着頭,一點點地用紙巾擦拭掉自己的眼淚,再三提醒自己,態度必須要強硬,不能再哭,也不能再付思成面前露出這副柔弱可欺的模樣了!
我要讓付思成知道,我對待帶走顧秀琴女士這件事,是抱着極其認真的態度țű₊!
正當我想着的時候,房門忽然被人推開。
我心臟猛地一跳,還以爲是付思成又回來了。
一抬頭,卻看見五歲的兒子笨拙地端着蛋糕進來。
「媽媽。」付君浩撲過來,把草莓蛋糕放在我面前。
一塊三角形的小蛋糕上,鋪滿了草莓和藍莓。
滿得快要溢出來了,還有幾顆掉在地上,被付君浩小朋友眼疾手快地撿起來塞進了嘴裏。
我哭笑不得地拉住他的手:「別喫掉地上的,媽媽這裏的給浩浩喫。」
付君浩搖搖頭,用肉嘟嘟的小手做了阻擋的動作,拒絕了我遞過去的草莓。
他奶聲奶氣道:「爸爸說,這是給媽媽的,只讓媽媽喫。」
「媽媽心情不好,要多喫點喜歡的東西,我不和媽媽搶!」
說着付君浩還要給我揹他新學的唐詩。
他頂着那張和付思成有八分相似的臉,搖頭晃腦地在給我念詩,可愛極了。
我嘴角的笑一直沒落下,也沒有發現,門口有個人影一直看着這裏。
-10-
付思成最近好像很忙。
他好幾天都沒有回家。
我想找他繼續聊離婚的事情也沒有機會。
第六天的時候,我終於是忍不住,去了付思成的公司。
這是我第三次去付思成的公司。
還好前臺記得我,順利把我送到付思成的辦公室門口。
我深吸了一口氣,調整好心態,正要敲門時。
辦公室門卻突然被人拉開。
穿着職業套裝、畫着極其精緻美麗妝容的林悅可出現在我Ṫū₊面前。
她踩着高跟鞋,髮型有些凌亂,嘴角的口紅也有些模糊。
看見我的那一瞬,林悅可瞬間皺起了眉頭:「你哪位?」
「出去!」林悅可冷聲喊道,「你不知道見付總是需要預約的嗎?」
「沒有通傳你就往裏面闖,你爸媽沒有教過你教養嗎?」
林悅可居高臨下地看着我,像是在看一塊垃圾,眼裏的憎惡和不耐快要把我淹沒。
我還沒說話,林悅可就用那長長的指甲掐住了我的手腕,要將我帶離這裏。
「放開,你弄疼我了!」我咬着脣,想讓林悅可鬆手。
可是她非但不松,反而更加用力地拖拽我。
「你別以爲我不懂你的小心思,是想仗着自己長了張還不錯的臉,就想來倒貼付總。」
林悅可冷笑一聲:「我絕對不會讓你這種廉價的女人靠近付總一步!」
她說着,指甲掐住我的臉,用力地在我的臉上留下一道紅痕。
面對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和惡意。
我終於忍不住,用力地將她推開。
林悅可像是沒想到我會反抗,她重心不穩,直直地摔倒在地。
我愣了愣,想伸手去扶她,付思成辦公室的門又被推開。
「在鬧什麼?」付思成黑着臉出現在我ţŭ̀ₐ們面前。
付思成看到我後,微微一愣。
他的目光在我臉上的紅痕上停留了片刻,眉頭瞬間緊鎖,眼中閃過一絲怒意。
「付總,別過去,這個女人她精神有問題……她突然闖進來,我只是想讓她離開,可是她竟然動手推我!」林悅可急忙拉住他,聲音中帶着哭腔,彷彿她纔是受害者。
「我沒有。」我努力想要保持鎮定,「我來你辦公室找你,她不給我進去,還掐我的手,我只是反擊。」
「你在編瞎話。」林悅可憤怒地瞪了我一眼,「神經病,我現在就讓保安把你拖下去!」
「夠了。」付思成冷聲制止了她的辯解。
林悅可咬着脣還想再說什麼,卻在看見付思成冰冷的視線後,身子僵在原地。
而付思成快步走到我身邊,仔細察看我臉上的紅痕,眼神中透出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
「疼不疼?」付思成刻意放輕了自己的聲音。
「不疼。」我低聲回答,默默避開他的目光。
手卻被付思成抓住,在他看見我手上青青紫紫的掐痕後,臉色瞬間變得陰沉無比。
下一秒,付思成轉身看向林悅可,聲音冷冽:「林祕書,你被停職了,我會通知人事部門處理這件事。」
林悅可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付思成,眼中滿是驚慌:「憑什麼,我纔是受害者啊付總!」
她攔住付思成,舉起自己剛剛摔到後擦傷的地方,眼裏蓄滿淚水。
付思成皺着眉,不耐煩地抬眸:「還需要我再重複一遍嗎?」
「你不能這麼對我。」林悅可眼淚順着臉頰往下落,哭得梨花帶雨,「我跟了你那麼久!」
下一秒,付思成把我推進了辦公室。
辦公室的門沒有關嚴。
我能聽到外面傳來林悅可斷斷續續的啜泣聲。
還有付思成冷漠的一句:「林祕書,走道有監控。」
「需要我給你調出來,好好判定一下是誰的問題嗎?」
「還有。」付思成煩躁地罵了句髒話。
「我跟你只是最普通的僱傭關係!
「誰給你的勇氣讓你覺得,你能比我老婆更重要?」
辦公室外的哭聲戛然而止。
-11-
我站在門邊,聽到林悅可哭着跑走時高跟鞋重重砸在地上的聲音。
也聽見付思成點燃打火機的聲音。
我以爲他要在外面抽根菸,剛準備走去旁邊的沙發椅上坐下,整理ŧű⁰下思緒。
然而,身後的開門聲卻比我預想得要快。
付思成走了進來,神情有些萎靡。
「你不抽菸嗎?」我下意識問了出來。
「不抽了。」付思成摁了摁自己的額頭,坐在我身旁,「你不是說不喜歡煙味嗎?」
我一愣,忽然想起來,自己確實說過不喜歡煙味的。
那時候我剛懷孕沒多久,付思成把我和顧秀琴女士接到了廣州。
他工作上似乎總是有很多煩心事。
一有解決不了的事情,付思成就習慣性地用抽菸來排解。
我懷着孩子,孕吐得厲害,聞到煙味就隱隱反胃。
但是我不敢說,付思成很忙也很煩。
我清楚地知道,他忙着賺錢養活我們。
他不愛喝酒,偶爾抽抽菸,我也是可以體諒的。
我在煙霧瀰漫的房間裏悶不作聲地忍受着,強迫自己不要吐。
可我臉上難受的表情還是讓付思成發覺。
他愣了愣,摁滅菸頭,忽地問我:「你討厭煙味嗎?」
「不,不是啊。」我結結巴巴地回答,聲音還帶着點顫意。
我不想讓付思成覺得,我在約束他,只能假裝開心。
「你抽吧,沒事的。」我十分認真地對他說,「我開窗通風了。」
付思成卻忽然走近,俯身湊近我。
他強迫我和他對視,一字一句地對我說。
「我和你是夫妻,我是你的老公。
「你有什麼話,可以直接跟我說,不用怕。
「這世界上所有的夫妻都是有商有量地過日子的。」
我呆怔地看着他,聽見付思成用蠱惑的語氣問我:「你還想不想跟我一起過下去?」
「還想着過下去的話,就把你的想法告訴我,把你的意見說出來,我們纔會更好,對不對?」
可能是付思成的聲音太溫柔,也可能是他的眼神太過真誠。
我鬼使神差地開口道:「我不喜歡煙味,聞到就很想吐。」
說完我慌了一瞬,卻看見付思成朝我露出一個放鬆的笑來。
「好,既然你不喜歡煙味,那以後我不會在你面前抽菸了。」
往後的幾年,付思成好像真的沒有在我面前抽過煙。
我絞着手,心情一時間有些複雜。
付思成也沉默了下來,坐在離我不遠不近的位置。
良久,他突然開口問我:「這個婚你非離不可嗎?」
我猛地抬頭看他,不知道他爲什麼會問出這種話。
離婚合同,不是他起草的嗎。
離婚也分明是他想的。
「我覺得我們需要好好談一談。」
付思成雙腿交疊,深深地看着我道:
「我要知道,你對於這段婚姻的所有想法。
「我也想知道,你真的有愛過我嗎?」
付思成似乎是有些緊張,也有些期盼。
我第一次在他臉上看見那麼多複雜的情緒。
-12-
我不知道。
愛與不愛的,我不太懂。
對我來說,我和付思成的這段婚姻,是顧秀琴女士一手促成的。
她花錢把我從那個可怕的家裏買了過來。
於是我跟着她,來到了付家,成了付思成的準媳婦。
後來,她壓着付思成的腦袋跟我結婚。
我和付思成應該也算是過了一段恩愛日子的。
可是,我生下孩子之後,付思成變得更忙了。
他十天半個月都沒空回來。
我初爲人母,毛手毛腳,什麼都不懂,焦躁到整把整把地掉頭髮。
是顧秀琴女士立即發現了我的不對。
她一點點帶着我,教會我怎麼去養一個小孩子。
會特意坐車去市區,買來小女生喜歡的奶茶蛋糕來哄我開心。
她會體恤我餵奶辛苦,支持我用奶粉。
也會在我白天帶孩子帶得心力交瘁時,把孩子帶到隔壁照顧,讓我好好休息,不用起夜。
孩子得了黃疸,要住院觀察。
付思成在香港ṭũ̂²無暇顧及。
陪在我身邊,不停地燉各種補品給我喫,想方設法讓我開心的人是顧秀琴女士。
孩子百歲,付思成飛去了北京談生意。
顧秀琴女士張羅着給孩子拍照,送了付君浩小朋友一把金鎖。
我笑眯眯地在一旁看着,猝不及防地收到了顧秀琴女士遞來的盒子。
「我也給你買了個金鎖,你戴上讓我瞧瞧合不合適。」
顧秀琴女士抱着孩子,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愣了愣,打開盒子,看見那塊金鎖上面雕刻着大大的平安兩個字,呆在原地。
這是我活了那麼久以來,第一次收到別人送的禮物。
是單獨的,只屬於我的,特意買給我的!
「給孩子買就好了。」我強忍着淚水,啞聲問,「怎麼還給我買了一個,多浪費錢啊。」
這個金鎖比付君浩的大得多,也重得多。
一看就是花了大價錢的。
我哪裏配那麼好的東西。
「快拿回去退了吧,我用不上這個!」
我急忙將東西裝好,卻被顧秀琴女士阻止。
「傻姑娘。」顧秀琴女士用那雙粗糙的手摸了摸我的腦袋說,「你在我眼裏也還只是個孩子。」
「你要記住,你先是你,纔是付君浩的媽媽,纔是付思成的妻子。」
「再說了。」顧秀琴女士笑得眼角皺紋都舒展開來,「我啊,是先給你買了,纔想起來給君浩買的。」
「說起來,他是沾了你的光。」
顧秀琴女士一邊說着,一邊把金鎖給我戴上。
我沒忍住落了淚,她笑得有些無奈,用另一隻手抱着我,輕輕拍着我的後背。
後來,我們三個人在一起拍了張照片。
攝影ṭú₁師一邊拍一邊笑着對我說:「你媽對你可真好。」
我靦腆地笑笑,眼角的餘光瞥見了顧秀琴女士臉上那溫柔的表情。
她挽着我的手,我們並肩站着,拍下了一張照片。
那一瞬間,我腦海中冒出來的想法是:
如果我是顧秀琴女士生的孩子就好了!
如果我是她的孩子,一定會更幸福吧!
說起,我和付思成的這段婚姻中。
我記憶裏出現最多的不是他。
而是顧秀琴女士!
我有些恍然。
腦子裏有什麼東西越來越清晰。
而付思成還在啞聲問我:「其實我早就知道,你不愛我,也不愛兒子。」
-13-
「你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總是一副無所謂的態度。」
付思成苦笑着,低垂着頭,用細碎的長髮遮擋住了眼睛。
「讓我感覺,我在你的心裏,好像根本無足輕重!」
「你像是一個風箏,飛在高高的天上。」付思成聲音沙啞,「可是掌控你的那根線,不在我的手上,我拼命地想去夠你,卻始終夠不着。我們直接隔了長長的一段距離。」
「或許。」付思成摘下眼鏡,揉了揉自己的鼻樑苦笑一聲道,「我們當初結婚,就是錯的。」
我呼吸一窒,我從未想過,付思成會這樣想我。
我張了張嘴,想要出聲解釋。
付思成卻垂下了頭,低聲說:「你走吧,離婚的事情我同意了。」
說完,他閉上了眼睛,一副不想再開口,想送客的姿態。
而我沉默了很久,終於開口,聲音沙啞而堅定。
「付思成,你說完了你的想法,到我說了嗎?」
付思成的睫毛微微顫動。
他沒有睜開眼睛,但我能知道,他在聽。
-14-
「我不知道什麼是愛。」
我人生的前十八年,是在埋頭幹活中度過的。
小學五年級輟學後,我就已經學着打掃衛生和做飯。
每天挑着家裏做好的豆腐去集市上賣。
媽媽的肚子小了又大,大了又小。
我的下面還有嗷嗷待哺的三個妹妹。
我記得最清楚的一件事是。
家裏的雞蛋只能給媽媽喫。
有次過年,鄰居家送了四個雞蛋給我和妹妹。
我和妹妹們高興壞了,蹲在牆角,小口小口地喫着。
可我爸爸卻以爲我們在偷喫家裏的雞蛋。
他拿着掃把,一下又一下地打在我們身上。
我牢牢護住妹妹們,在過年那天被打得半死不活,拖回房間關了兩天。
我已經習慣了被打罵的日子,日復一日的捱打彷彿是我的宿命。
直到那天,那位身着樸素的老婦人輕拍我的後背,她看見我害怕到抖得不成樣子,也看見了我手腕上新舊交疊的傷痕。
良久,我聽見她輕嘆一口氣,低聲說了句:「造孽啊。」
後來,她牽着我的手,帶我一步步走下了那座山,把我帶了出來。
再後來,她對我說:「過了年,我想辦法在外面給你找個活幹。」
「你還年輕,可以多去外面世界看看。」
我沒讀過書,但是我聽懂了。
我慌張地問她:「你要趕我走嗎?」
「我喫得很少,乾得很多,我晚上也可以不睡覺繼續幹活,別趕走我,求求你!」
我緊緊抓着她的手不肯放開,一個勁地表明自己很能幹,求她不要趕走我。
顧秀琴女士被我氣得一個頭兩個大。
最後,她沒辦法了,思索一陣後開口道:「我有個兒子。」
於是,我在她的一手撮合下,嫁給了付思成。
-15-
「我不知道我愛不愛你,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愛不愛我,我從來不糾結這些。」
這是我的真心話,我從來沒有在乎過付思成愛不愛我。
我和他的生活和感情,如同一潭死水一樣,平淡又冷清。
「畢竟結婚這幾年來,你很忙,我們連單獨相處的時間都少之又少。
「你對我來說,不像丈夫,其實更像上司。」
付思成猛地睜開眼睛,手指微顫,像是第一次認識我一樣。
我沒有看他,而是絞着手,緩慢但堅定地說着:「而且,結婚五年,其實你根本不瞭解我。」
「我不喜歡草莓,也不喜歡巧克力。」
我抬頭對上付思成慌亂的視線,笑了笑道:
「我喜歡喝茶,喜歡的水果是蘋果,喜歡果醬味的蛋糕,喝牛奶要加兩勺蜂蜜。
「我不喜歡高跟鞋,也不喜歡空蕩蕩的房間。
「我偷偷買過一隻維尼熊的小玩偶,一直放在我的枕頭旁邊,三年了。
「你好像一直沒發現。」
付思成的臉色變得蒼白,眼中閃過一絲愧疚和自責。
他攥緊了手,啞聲問我:「這些,你爲什麼不跟我說?」
有什麼好說的呢,付思成忙着應酬,忙着公司裏上千萬的合同。
這些小事,他小妻子那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他沒有興趣知道的。
這五年時間,但凡他多細心觀察一下,就能發現這些。
可是,很可惜的是,他從未發現。
我輕嘆了口氣,忽地問他:「那麼,到我問了。」
「付思成,你愛我嗎?」
這是我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
「我……」付思成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卻只吐出一個字就又停住。
他直直地對上我的視線,渾身像是卸了力一般靠在椅子上,無力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辦公室裏的氣氛彷彿凝固了一半,沉默在我們兩人的身上蔓延。
付思成很久沒有回答,我卻已經知道了答案。
我嘆了口氣,起身要走,剛走到門邊,卻聽到付思成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我愛的,我是愛你的!
「我想讓你開心,想看見你的笑臉,想每天晚上抱着你睡覺,還想努力掙多點錢讓你的日子過得更好。
「我認爲,我是愛你的。」
付思成的聲音帶着一絲顫抖:「可是現在,我發現,我口口聲聲說愛你,卻全然不瞭解你。」
他只是愛我,卻不懂我靈魂的出口。
「這不怪你。」我扭頭,朝付思成笑笑,「畢竟這五年,我們從來沒有真正坐下來聊過一次。」
「下次吧,等你有空閒, 我也有空閒的時候。
「坐下來,好好聊一會兒天吧。」
付思成呆怔地看着我, 良久,應了聲好。
-16-
我和付思成決定分開一段時間。
顧秀琴女士十分支持我的決定。
「離了也好, 省得天天待在家裏圍着我這個糟老婆子和孩子轉。
「年輕人, 還是得多去外頭看看。」
我沒忍住笑出了聲道:「媽,你怎麼覺得我什麼都好。」
顧秀琴女士一邊炒菜,一邊笑着回答道:「肯定的, 只要你開心, 就是好啊。」
「那。」我默默地將兩張遊輪票放在了桌面上,試探性地開口, 「媽,你要跟我一起出去逛逛這個世界嗎?」
顧秀琴女士的鍋鏟嚇得都掉了。
她揉了揉眼睛,看清了上面全球遊的三個字後, 一下子結巴了起來。
「這, 這, 我年紀這麼大了,我怎麼能……」
顧秀琴女士的話在對上我帶着笑意的視線後,戛然而止。
「媽,你今年才五十出頭,人生纔剛剛過半, 有什麼不可以的?」
顧秀琴女士愣愣地看着我, 顯然被我的話觸動了。
「可是, 我什麼都不會。」她的聲音中帶着一絲不安, 「我連英語都不會說。」
「而且我也沒坐過輪船, 我要是暈船怎麼辦啊?
「這個東西合不合規啊,真的會走那麼多地方嗎?」
顧秀琴女士一遍遍地看着那兩張票,身子緊繃,腦子裏全是問題,十分緊張。
直到我將手覆在她的手背上,顧秀琴女士才慢慢冷靜下來。
她反手握住我的手, 忽然笑着對我說:「如果要出去旅遊的話, 那必須要現在就開始準備旅行用品了。」
顧秀琴女士沒有再拒絕我的邀請。
她反而像是樂在其中, 開始積極地找攻略,看遊輪介紹,買所有旅行中會用到的東西, 裝了滿滿四個大箱子。
出發那天,付思成抱着付君浩來送我們。
在上游輪前,付思成單獨把我叫到了旁邊。
「我每天都會給你打一個電話。」
我愣了愣, 沒想到付思成會跟我說這些。
而付思成咳嗽一聲,將頭扭到一邊, 僵硬地說:「我會和你講, 我和兒子每天在幹什麼。」
「如果可以的話。」付思成的聲音停頓了一下。
我歪頭,有些不解地看他,就看到付思成摸了摸鼻子繼續道:「如果可以的話, 你也把你每天遇見的事情,和我說說吧。」
「我想,從現在開始瞭解你,也不算晚, 對嗎?」
付思成的聲音裏帶着些許侷促,還有一些小心翼翼。
四目相對後,我露出了一個笑容:「好啊。」
「我會期待的。」
付思成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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