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修仙陷入瓶頸,要殺妻證道。
「你等一下!」
我顫顫巍巍,從懷裏掏出一摞婚書。
「我坦白了,我其實還嫁過幾回,都沒離,他們也要殺我證道。
「你們商量一下吧?」
-1-
裴宴想殺我。
從他出關那日起,我就知道了。
他看我的眼神時而沉痛,時而內疚,隱隱又有一閃而過的狠厲。
我假裝忙碌,低頭泡茶,不敢對上他的視線。
裴宴卻忽然抓住我的手。
「蘭婷——
「咱們成婚,有幾年了?」
語氣懷舊追憶,聽着像有幾分心軟。
我忙丟下茶杯,坐到他身旁。
「夫君,屋外的桃樹是你親手栽種,花開花落,已經一百多回了。」
裴宴握緊我的手,眼神哀傷,黑色的瞳眸泛起沉甸甸的情緒,他痛苦地閉上眼睛。
「是啊,彈指一揮,你我相伴,竟已百年了。」
百年前,我不過是小宗門裏最底層的築基期修士,裴宴卻已經是聞名天下的劍宗大師兄。
他驚才絕豔,修煉短短六百年,就已突破元嬰期,輩分雖低,實力卻完全不遜色於宗門裏那些老妖怪。
大家都說,他是最有希望突破化神期的人。
魔道的人也是這麼認爲的,所以在他突破那日,大舉進攻劍宗。
我是在山腳下撿到的裴宴。
當時,他昏迷了整整三個月。
我衣不解帶照顧他,每日去偷靈草,熬成湯汁,用勺子一點一點灌他喫下。
那一仗,裴宴傷得很重。
境界跌落,內力盡失。
魔教的人,還在滿世界搜尋他。
裴宴就決定,在這深山裏留下來,同我做一對平凡夫妻。
-2-
這百年間,我們琴瑟和鳴,夫妻恩愛。
每年我生辰時,裴宴都會從桃樹上砍下一截樹枝,做一個我的木雕。
他就坐在屋檐下雕刻,一筆一畫,眼神從我身上掠過,似清風,若明月,嘴角含着笑意,溫柔得讓我想溺斃在其中。
我把頭靠在裴宴肩上。
伸手指着那滿滿一面木雕牆。
「夫君,下個月是我生辰,這次,雕一個更大的好不好?」
裴宴不語,摟住我肩頭的手微微發抖。
我轉頭,伸手去摸他的臉頰。
「夫君,你怎麼不說話?」
手抬高,衣袖滑落,露出一節纖細的手臂,和上頭,縱橫交錯的疤痕。
我忙拉高袖子,想掩住手臂。
裴宴卻握住我的手。
「別遮,讓我看看,讓我看清楚。」
我紅着臉,難堪地低下頭。
「別看了,很醜。」
魔教那一戰,裴宴被傷到了根基,需要固靈草才能根治,可固靈草長在魔淵裏,市面上千金難求。
魔教的人還在到處找裴宴,這時候去外頭買固靈草,無異於自投羅網。
我只能冒死去魔淵採。
固靈草附近,必有蠻鼠的巢穴,這種老鼠毒性極大,哪怕修仙之人,被咬上一口,留下的疤痕也無法祛除。
我兩隻手臂,密密麻麻,全是蠻鼠留下的抓痕和咬痕,黑一塊褐一塊,青一塊紫一塊,難看得要死。
裴宴手抖得更厲害。
他拉過我的手腕湊到眼前,低頭,輕吻那些噁心的疤痕。
-3-
我渾身一顫。
裴宴是愛我的吧?
他不想殺我了,對不對?
我心中湧現一絲希望。
可接下去,裴宴說的話,卻讓我渾身發涼。
「蘭婷,百年前那一戰,魔教傾巢而出,我劍宗已是天下第一大派,卻沒想到,魔教竟有足足八個元嬰修士。
「我永遠都記得,師父爲了護住我,慘死在我眼前的樣子。
「這世上並無化神,若我還只是元嬰,就無法爲我師父,爲我同門師兄弟們復仇。
「每一晚,我閉上眼,都是他們臨死前不甘的面容,這百年,我過得有多苦,你知道嗎?」
裴宴身體顫抖,語氣越來越急促,摟着我腰的手也越來越用力。
我咬緊牙關。
「夫君,我明白。」
裴宴痛苦地搖頭。
「不,你不懂!
「我已經卡在元嬰的瓶頸上二十年,想要突破,唯有一法。」
我身體瞬間僵硬。
我知道他說的那個方法。
修仙之人數萬萬,可所有人到元嬰之後,就無法再進一步。
有人說,是因爲我們現在所在的,是個小世界,支撐不了化神期要的靈氣。
也有人說,世上並無化神期,最高便是元嬰。
直到六千年前,有一大能,殺妻證道,突破化神。
他飛昇那日,大喊幾聲:「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我們這裏確實是個小界,必須絕情棄愛,斬斷跟這小界間的所有因果聯繫,才能飛昇。
那位大能還留下一部功法,名曰斷塵心法,所有突破元嬰的人,都會學這一部心法。
-4-
裴宴抖得更厲害,手臂收力,緊緊箍住我的腰,恨不得把我揉進骨血中。
「蘭婷,你是這世上對我最好的人。
「你冒死救我這麼多趟,把我的命看得比自己更重要。
「所以,你也應該理解我的苦衷吧?
「我要突破元嬰,我要爲宗門報仇,我——」
裴宴哽咽得說不下去,有溫熱的淚珠氤溼我的肩頭。
我嘆氣,從他懷裏掙脫,伸手撫摸他的臉頰。
「夫君,我明白的,我都懂。」
手指一寸一寸,撫過他清俊的眉眼、高挺的鼻樑,再到飽滿溫熱的脣瓣。
這張漂亮的嘴,跟我說過這麼多漂亮的情話,無數次同我熱烈地親吻。
可最後,他說他要殺我,還要我體諒他。
我心頭一片悽苦。
「夫君,我最後有話想跟你說。」
我牽着裴宴的手,走到門外那株桃樹下。
然後從懷裏掏出一張薄薄的紅色紙箋。
裴宴垂眸,落淚。
「這是我們的婚書,蘭婷,我——」
「夫ŧũ̂₁君,我想聽你親口唸出來。」
我把紙箋舉到裴宴眼前。
裴宴淚眼迷濛,神情哀痛到極致,一字一句念道:「皇天后土,日月爲證,我蘭婷,同雲璟情誼相和,自願結爲夫妻——」
「嗯?」
眼淚止住,裴宴錯愕地抬起頭。
「是不是寫錯了,雲璟是誰?」
「誰在叫我——」
天際忽然飛來一個小黑點。
黑點越來越近,到眼前,竟是個身穿黑袍、面容英俊的年輕公子。
雲璟扭頭看到我,咬牙切齒。
「好啊,蘭婷,我找了你整整一百二十年,你總算出現了!」
-5-
我不敢說話,縮着肩膀躲到裴宴身後。
裴宴凝神盯着雲璟手裏的扇子看了一會兒,恍然道:「你可是風清門的雲師兄?」
天下修仙宗門,每百年會舉辦一次宗門大比,參加的人,年齡不得超過五百歲,都是最驚才絕豔的年輕一輩。
每次宗門大比,名列第一的修士都能得到天兵閣閣主親手打造的一柄神器。
這神器上會雕刻鰲魚,兩旁刻以桂葉裝飾,寓意榮登桂冠,獨佔鰲頭。
這一屆宗門大比的冠軍是裴宴,上一屆,便是雲璟了。
雲璟聞名天下,走到哪裏,都是別人認識他。他很是自負,朝裴宴隨意打量幾眼,眼神輕蔑,不以爲意。
直到裴宴抬起手中的劍,雲璟才肅容神色,訝然道:「你是劍宗的裴宴?」
兩人客客氣氣行過禮,雲璟十分氣憤地拿扇柄指着我。
「裴師弟,我同這女人還有舊賬要算,還請裴師弟迴避。」
裴宴皺眉。
「這是我的道侶,請雲師兄放尊重些!」
「什麼?」
雲璟難以置信,視線在我們兩人身上來回打轉,停在我緊緊抓着裴宴衣袖的手上。
他怒笑道:
「好啊!
「蘭婷,我還活着呢,你就這麼迫不及待改嫁了?
「我堂堂風清門副門主,你敢給我戴綠帽子。
「我扇死你!」
說着手裏的扇子直接飛向我門面。
裴宴抬劍格擋,臉色也很難看。
「雲師兄,有話好好說。」
我嚶嚀一聲,投入裴宴的懷抱。
「夫君,我好害怕。」
雲璟臉都氣紅了。
「當着我的面就敢投懷送抱,姓裴的,你鬆開她!」
裴宴冷下臉,安慰似的輕拍我的肩膀。
「不管你們過去如何,蘭婷現在是我的人。
「沒人能在我面前傷她!」
兩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我跑到桃樹後,探出腦袋,一邊觀戰,一邊大哭。
「夫君,你小心些,雲璟厲害得很!」
-6-
我認識雲璟的時候,他可不是什麼驚才絕豔的風清門大師兄,而是一個平平無奇的金丹期修士。
他在天下修士中雖然沒有什麼名氣,但對我這種築基期小蝦米來說,也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我們在一處遺蹟尋寶時相識,我意外撿到一件ṭũₖ不錯的法寶,被衆人圍攻。
雲璟出手救下了我。
後來,他一路帶着我,護我平安離開。
雲璟告訴我,他無門無派,只是一介散修,靠自己的努力才能走到今天。
散修比不得宗門弟子,有宗門依靠,向ṭŭ̀³來都缺靈石丹藥。可即便如此艱難,雲璟也沒有貪圖我的法寶。
我們兩人成親後,我每個月都把宗門發放下來的資源給雲璟用。
雲璟失笑。
「蘭婷,這些東西,對你們築基期修士還算有用,可我都金丹了,靠這些漲不了多少靈力。」
「蒼蠅腿再小也是肉呀,你想要拿到修煉資源,都得靠自己到處搜尋遺蹟,哪次不是九死一生,命懸一線?
「我捨不得你去冒險。」
「傻丫頭,漫漫仙途,本就是與天地爭奪生機,不爭不搶,遲早淪爲案板上的魚肉。」
嘴上這麼說,但云璟也沒有拒絕我的東西。
能在家安穩過幾年,沒人想整天去刀尖上舔血。
-7-
我以爲我們的日子會一直這樣平平穩穩,歲月靜好。
直到那日,我打到一頭三品的熾炎獸。
三品妖獸相當於築基期巔峯,實力比我還強橫些,我設下陷阱,在山中跟它磨纏整整一個多Ṭų²月,才終於得手。
熾炎獸的妖丹價值一般,可它的肉質極爲鮮美,可以賣上足足一百塊靈石,足夠金丹期修士修煉兩個月了。
我帶着熾炎獸,去城裏的珍饈樓售賣。
在後門處等着掌櫃的結算銀錢,屋裏一陣陣香氣朝外飄,我抽抽鼻子,饞得直吞口水。
修士到築基期,其實已經開始辟穀,不用喫喝。
但珍饈樓不一樣,這是御獸門旗下的店鋪。裏頭食物全都是各種稀奇的靈獸靈草,不僅味道鮮美,喫了還能增長靈力,療愈傷勢。
雲璟生辰那日,我們兩個就去喫過一頓。
因爲囊中羞澀,只點了最便宜的一品靈鴿肉。
靈鴿個頭極小,僅有我拳頭那麼大,我捨不得喫,一直強忍口水,看着雲璟把它喫完。
還要尋個藉口,說我已經習慣辟穀,不愛喫東西。
也不知道什麼ṱů₎時候,能有機會,再到這裏來喫一頓。
我看着金碧輝煌的後門發呆,掌櫃的忽然出現,滿面笑容,朝我拱手。
「蘭婷道友,恭喜啊!
「你運氣好,今日風清門的幾位內門弟子正在樓上用餐。
「這熾炎獸就是他們點的,說是要打賞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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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清門?
這可是一等宗門,聽說他們的內門弟子,每個月光是領到手的靈石就有數萬,每次晉級,丹藥靈草更是隨便用,花不完,根本花不完。
說不定等下一大方,還能再打賞我幾十個靈石呢。
我心中激動,按掌櫃說的,去樓上雅間領賞。
走到門口,聽見裏面傳來一陣熟悉的嗓音。
「哦?宗門大比快要開始了?」
「是啊,大師兄,師父讓你回去。」
有另一道嗓音插嘴。
「大師兄,你這十五年,就窩在這鳥不生蛋的荒僻地方?這可是有什麼隱祕的靈草靈獸?」
有人曖昧地笑道:「那可不是,那靈草,楚楚動人,好一朵嬌柔清純的小百花啊。」
「去你的。」
雲璟跟着笑。
「二十年前,我修煉到瓶頸,心頭煩悶,正好出來逛逛,看能不能借機破境。
「沒想到會遇見蘭婷,她和宗門裏那些自傲的師妹都不一樣,心思單純,人又善良溫柔。
「修士們哪個不是爲了一點資源拼死拼活,她倒好,自己境界低微,有點靈石,都供給我了。
「我從沒見過這樣的傻姑娘,有趣得很。」
-9-
大家起鬨,打趣道,那肯定是見師兄你天資卓絕,氣度無雙。小地方的女人哪見過這些,還不被你迷得神魂顛倒啊。
也有人勸,師兄玩歸玩,可不要認真。
雲璟不以爲意。
「來不及了,我已經同她成親,認真得很。」
衆人大驚。
「師兄,你的道侶,宗門自有安排,你何苦娶這種女人啊!」
一片勸解聲中,卻有人哈哈大笑。
「你們不懂,師兄已經摸到元嬰的門檻了,必須娶這種女人。」
「這是爲何?」
「是啊,師兄年紀輕輕竟有此等功力,今年宗門大比的冠軍非他莫屬,什麼樣的女子娶不得,這種鄉野村婦——」
「行了!」
雲璟不耐煩地出聲打斷。
「元嬰的事,等你們到了元嬰自然會明白。
「我娶她,有我的用意。」
他沒有直說,可我心裏一清二楚。
元嬰修士,是要殺妻證道的,這是元嬰界公開的祕密。
一等宗門那些有前途的女修士,自然不會因爲一樁婚事,就白送掉自己性命。
所以這些年,那些天賦卓絕的大師兄們娶的,都是名不見經傳的小女修。
我以爲雲璟是個普通的散修。
卻沒料到,他竟也要我的命。
想到這十五年的欺騙和戲弄,我心頭冰涼一片,絞痛得無法呼吸。
-10-
我轉身想跑,房門忽然打開,雲璟閃身飄出,攔在我身前。
「御獸門越來越不懂規矩了,竟讓人在門口偷聽,你——蘭婷?」
雲璟冷漠的臉上,出現片刻的慌亂。
我面無表情盯着他。
「風清門大師兄?」
雲璟神色複雜。
「你都聽到了。
「我隱瞞你,確實是我不對,可我對你的情誼,卻是真的,蘭婷,你聽我說——」
「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
我捂着耳朵奪路狂奔,雲璟一路追到家中,我翻箱倒櫃,把東西收到儲物戒裏,雲璟紅着眼過來抱我。
「對不起。」
雲璟跟我說了一籮筐好話,甚至跪下哀求我不要走。
他料定我不知道元嬰修士要殺妻證道的事,以爲我只是在耍小性子。
我嘴上答應跟他和好。
實際等他迴風清門參加大比的時候,麻溜捲鋪蓋跑路。
還把他留在我體內的那道神識給封印住,今日剛剛纔解開。
雲璟和裴宴打得天昏地暗,飛沙走石。
我把手擋在Ṱû₍眼睛上方,做雨簾狀。
「夫君小心!
「他的弱點在左腿上,那一處留有寒冰銀蛇的毒素,你快攻他下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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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宴反應極快,朝雲璟左腿猛刺一劍。
雲璟閃避不及,被他從空中打下來,氣得吐血。
「蘭婷!你竟然幫着他!我們夫妻一場,你幫一個外人害我!」
「我跟你結婚才十五年,跟裴宴都一百多年了,你纔是外人。
「裴宴對我真心一片,你呢,我們的開始是欺騙,過程是隱瞞,最後,你還想殺我證道,你有什麼臉面說我?」
雲璟大驚。
「裴宴,你竟連這等祕辛都告訴她了?
「這女人狡猾得很,你告訴她,難道不怕她逃之夭夭?就像我一樣,到時候大海撈針,花費百年時間都找不到。」
「你胡說八道!我對夫君癡心一片,便是他要殺我,我也心甘情願,引頸就戮,絕不會跑的。」
雲璟天之驕子,素來自傲,聽見我這麼說,氣得亂了內勁,被裴宴又是一劍砍中右腿。
我激動地拍手。
「看看,看看,你還比他多修煉一百年呢,連他一根毛都比不上!
「什麼狗屁風清門大師兄,風清門給劍宗提鞋也不配!」
我瘋狂羞辱雲璟,雲璟氣急攻心,又要躲避裴宴的攻擊,連番失誤,最後被他重重一掌,打得吐血昏迷。
裴宴上去查看他的傷勢,卻沒想到,雲璟詐屍一樣彈起來,手裏的扇子一揮,彈出幾枚白色的銀針。
裴宴眼前一黑。
「這是八品毒命蜂的尾針?」
雲璟哈哈大笑。
「不錯,你也有天兵閣的法寶,難道不知道,每一樣法寶裏,都會設置暗器?」
裴宴眼前更黑。
「爲何我的寒山劍沒有?」
我從旁邊弱弱地探頭。
「聽說這百年天兵閣的日子不好過,許是削減開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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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宴以劍駐地,強行撐住身體。
「堂堂風清門大師兄,竟是個陰險小人!」
雲璟冷笑。
「你呢?
「堂堂劍宗弟子,娶個嫁過人的村婦,還不是爲了跟我一樣的目的,你高貴什麼?」
兩人你來我往,爭吵幾句,又鬥在一起。
這一架打了整整七天,最後以裴宴的微弱勝利告終。
他傷得不輕,回屋打坐,閉眼調息。
雲璟躺在地上,筋脈盡斷,已經無法動彈。
我偷偷朝他走過去。
「你還好嗎?」
雲璟嘴角掛着鮮血,笑起來。
「死不了。
「我堂堂風清門弟子,裴宴並不敢殺我。」
說着內視身體一圈,氣急敗壞道:「這麼重的傷,怕得花費數十萬靈石,才能調養回來。」
「我記得你儲物戒裏都會隨身攜帶藥草,拿顆補氣丹給我。」
我抱着膝蓋坐在雲璟旁邊,伸手摸他的臉頰。
「爲什麼要給你?」
雲璟愣了一瞬,眼神有瞬間的迷離。
「蘭婷,一日夫妻百日恩。
「我知道你捨不得我。」
話還沒說完,忽然感覺胸口一痛。
雲璟猛然瞪大眼睛,動作緩慢,低下頭去。
我用力擰動匕首。
「還記得嗎?
「這是入師門那年,我師父送我的禮物。後來爲了給你買丹藥,我把它當掉了。
「我攢了好久的錢,才把它贖回來的。」
雲璟喉嚨裏咔咔作響,吐出一堆血沫,卻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他的眼睛依然瞪得很大,我湊近去看,能清晰地看見自己的倒影。
真好。
雖然你騙我,起碼你死的時候,眼裏只有我。
-13-
我摘下雲璟的儲物戒,把他的屍體推下山崖。
然後御劍飛行,去城裏給裴宴買療傷的藥材。
回來之後,裴宴依舊還在打坐,狀態看着很不好。
我像之前那樣,用內力把丹藥融化成縷縷霧氣,從裴宴的鼻尖送進去。
三天後,裴宴總算睜開眼睛。
我委屈地抱住他。
「夫君,你沒事吧?」
裴宴朝周圍看了一圈,冷臉推開我。
「雲璟呢?」
「他走了,傷勢很重,勉強才爬上飛劍。」
見裴宴板着臉,我討好地搖晃他的衣袖。
「夫君,你放心吧,你們倆無冤無仇,只是因爲我才鬧成這樣。
「雲璟想養好傷,起碼得花兩三年時間,到時候你殺我證道,已經飛昇化神,不用怕他們風清門。」
裴宴沉默,良久,嘆息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以前的事,你不該騙我。」
我鬆開他的衣袖,捂着臉哭。
「我也不想的,我都是因爲太在乎你了,我怕你介意我嫁過人。
「我本來就配不上你,能跟你成親,我每天都像活在夢中一樣。」
-14-
見我哭得可憐,裴宴心軟,說這件事不怪我。
我依舊精心伺候他,每日給他熬藥治傷,可裴宴的傷勢卻總不見好轉。
我一咬牙,又去魔淵採固靈草。
我拖着滿身鮮血,腳步踉蹌地回來時,裴宴神色動容,搶過來抱住我。
「傻姑娘。」
裴宴眼眶通紅。
「你明知道等我治好傷,我就——我就——
「你又何必如此?」
想要殺妻破鏡,修士必須處於元嬰大圓滿,整個身體狀態也要調整到完美。
裴宴受了這麼重的傷,就無法殺我。
我這時候,還拼命給他養病,無異於朝鬼門關衝刺。
我點頭,回抱住裴宴的腰。
「我都知道啊,可我捨不得你受苦。」
裴宴慟哭。
「蘭婷,你這傻女人。
「我不值得你這樣做。」
我們倆重歸舊好,感情更進一步。
情到濃時,裴宴甚至說,他不想復仇了。
什麼劍宗,什麼魔教,什麼化神期,他想放下一切,就隱居在這裏,同我做一對恩愛夫妻。
我心中又湧現一絲希望。
直到他傷勢痊癒那日,又用之前的眼神看我。
更多的內疚、沉痛,和猶豫不決。
裴宴垂眸,兩手用力握拳,手背上青筋暴起。
「蘭婷,對不起,你,你別怪我。」
我掰開他的手掌,把五根手指一根一根嵌進去,同他十指緊扣。
「我知道的,夫君。
「再陪我看一回桃花吧。」
兩人手拉手來到門外的桃樹下。
我伸手指向遠方。
「夫君快看,那是什麼?」
-15-
天際飛來一個白色的小點。
越來越近,落到桃樹下,竟是一個手持竹簫、面容出塵清俊的年輕公子。
他看見我,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蘭婷,好久不見。
「臨君山一別,爲夫甚是掛念。」
說着把竹簫湊到嘴邊,吹奏起一曲相思淚。
我罵他:「裝你爹啊!」
氣息陡然亂掉,顧長天無奈,放下竹簫。
「兩百年不見,你還是這樣粗魯。」
顧長天是我們青城門的大師兄。
青城門只是修仙宗門中,一個不入流的三等門派,門派中並無元嬰修士,等級最高的顧宗主也就是金丹期。
本來以顧長天的天賦,是可以去一等宗門的。
但修仙界規矩極嚴,一旦入了宗門,就是此派弟子,除非身死,終身不得改換門庭。
顧長天是青城門宗主的兒子,肩負着振興門派的任務,自然不能去別家宗門。
他是大師兄,境界比宗主還高,長得又好,自然引得一衆女修傾心。
我也是愛慕他的女修之一。
那時候,我長得算是宗門裏最漂亮的,天賦也算不錯。
理所當然地,顧長天在衆多師妹中選擇了我。
-16-
以前當他師妹時,只感覺顧長天溫柔寬和,十分會照顧人。
成親了才意識到,他這個照顧人的習慣有多可怕。
我們成婚當日,宗門裏的駱師妹進山採靈草,不慎被妖獸攻擊,被送回宗門時,顧長天第一個上去迎接。
駱師妹緊緊抱住顧長天的手臂大哭:「大師兄,我真的好害怕,你能不能留下陪我?」
顧長天輕撫她的額髮。
「這是自然,別怕,師兄會一直在這裏。」
過兩天,陳師妹來找顧長天,央求他陪着去山裏採靈草。
「駱師妹上次都被靈獸攻擊了,我不敢一個人去。」
我聽不下去。
「怎麼是一個人?這不是門派分發的小隊任務嗎?」
陳師妹朝顧長天吐舌頭。
「蘭師姐好凶呀,大師兄,你要是爲難的話,就算了吧。」
顧長天不滿地掃我一眼。
「蘭婷,別胡鬧。」
門派裏每個師姐師妹找他幫忙,顧長天都一視同仁。
我跟師妹有矛盾,顧長天也從來不向着我,還振振有詞,說他是門派大師兄,做事情要公正公平。
我氣得眼眶通紅。
「明明是她動手搶了我的靈丹。
「顧長天,你除了是大師兄,還是我夫君啊。」
顧長天冷漠臉。
「就因爲這樣,我處事纔要更加謹慎,不能落人口舌。」
-17-
明明以前不是這樣的。
我當他師妹的時候,尚且可以得到公平的對待。
我當了他的妻子,便成爲他的附屬,沒有獨立的人格,成爲他公正無私名聲下的犧牲品。
他經常對我說教,讓我識大體,做人要大度。
他是大師兄,我既做了他的妻子,也該把宗門當自己的家。
幾個靈丹靈草而已,師妹們想要,就送給她們,有什麼值得搶的呢?
「你說得好聽,把宗門當自己的家,我嫁給你一年,每個月領的靈石並沒有什麼變化,你也沒有額外給我東西,我自己的份例,憑什麼還要讓給別人啊?」
顧長天皺眉。
「蘭婷,我沒想到你這麼物質。
「你嫁給我,難道就是爲了宗門的資源嗎?」
我氣得跳腳。
「你放屁!那些都是我辛辛苦苦做門派任務纔拿到的資源,跟你有什麼關係啊?」
顧長天搖頭。
「跟女人真是說不通道理,蘭婷,你太讓我失望了。」
兩人大吵一架,不歡而散。
小宗門裏,修煉資源本來就很緊張。
陳師妹搶了我的丹藥,顧長天卻反而維護她,衆人看在眼裏,便動了歪心思。
一個個都來搶我。
我崩潰地跟顧長天告狀,他卻不信,反而覺得我有問題。
「她們怎麼不去搶別人,只搶你一個人?
「有時候也要多反省反省自己。」
-18-
我一肚子委屈,哪怕再喜歡顧長天,也感覺這種日子過不下去。
但我好不容易拜入青城宗,如果跟顧長天分開,那我也無法在宗門立足。
猶猶豫豫間,顧長天對我的態度反而好了起來。
他不再一味偏袒其他師妹,偶爾也會送我些好東西。
我這才知道,他進入元嬰了。
一個宗門裏有元嬰,那便不再是三等宗門,而是能順利晉升到二等,得到的資源也會豐富很多。
顧長天志得意滿。
「我就知道,青城宗一定能在我手裏發揚光大。」
說着,眼含熱淚,握住我的手。
「蘭婷,你願意給它再添些光彩嗎,我們夫妻齊心,日後,宗門志裏,會記錄你的貢獻。」
我貢獻個屁。
我知道他的意思,他是想讓我死。
於是我連夜捲鋪蓋跑路,毀掉自己已學的青城山功法,花費許多時間,才總算又拜進一個小山門。
顧長天嘆氣。
「蘭婷,我沒想到,你當初竟會一走了之。
「你未免太不識大體了。」
我躲到裴宴身後。
「夫君救我。」
-19-
顧長天愣住。
「夫君?什麼意思?」
裴宴木着臉,一把將我從身後扯出來。
「蘭婷,給我一個解釋。」
我大哭。
「往事不堪回首,當初是他強迫我的!」
顧長天錯愕。
「你怎麼能這樣說?」
我哭得更厲害。
「他是個道貌岸然的僞君子,不但強迫我,還折磨我。這是我人生中最灰暗的時刻,我真的不想跟你說這些。
「你若是不救我,就讓我去死吧。」
說着手臂一甩,直接衝向懸崖。
顧長天追上來想拉我。
「蘭婷——」
我尖叫發抖:「別碰我!」
裴宴抬手一劍。
「不許傷她!」
顧長天回擊,兩人迅速打在一起。
我故意絆了一跤,坐在地上大哭,邊哭邊瞎說,顧長天是個變態,不但欺凌我,還叫我去陪他師兄弟們。
我受不了折磨才逃跑的。
顧長天最重面子,聽我這樣胡說八道,氣得快走火入魔。
「你血口噴人!」
「蘭婷不會胡說,你這賊人,受死吧!」
裴宴眼神發狠,攻擊得越發猛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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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長天畢竟是小門派出來的,比不得劍宗的底蘊。
雖然他年長裴宴許多,但依舊不是裴宴的對手。
兩人交手一日,很快就分出勝負。
裴宴盛怒之下,眼看着要一劍刺死顧長天,我忙阻止。
「夫君住手!」
裴宴一愣,怒道:「你莫非還捨不得殺他?」
「不是的,我自己的仇,我要親手來報。」
我握着那把匕首,朝顧長天一步一步走過去。
顧長天眼神恐懼,全身顫抖,終於保持不住以往的翩翩風度。
「你,你要殺我?
「我們夫妻一場,蘭婷,你竟要殺我?」
「你也會害怕嗎?」
我蹲到顧長天身前。
「當初不是說得很好聽,宗門志上會記錄我的名字,叫我慨然赴死嗎?
「偷偷告訴你。」
我閉上嘴巴,傳音入耳。
「天下志上,會記錄你的名字。
「所以,你就安心去死吧!」
我抬手,把匕首狠狠刺入顧長天的心臟。
夕陽從崖邊墜下去。
萬道霞光被地平線吞噬,餘光散盡,整個世界成了一團濃重的灰色。
我抱着膝蓋,坐在顧長天的屍體邊痛哭。
「我終於不用怕了!Ţú⁺嗚嗚,我終於,自由了!」
裴宴神色複雜。
沉默許久,走過來把手放在我肩頭。
「都過去了。」
我淚眼迷濛,仰起頭,可憐兮兮地盯着他。
「夫君,你不怪我嗎?」
裴宴面無表情。
「這是最後一次,不要再有其他事瞞着我。」
「嗚嗚嗚,夫君,你真好!」
我大哭着,撲進裴宴的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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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都是小氣鬼。
裴宴嘴上說不介意,其實還是很生氣。
具體表現在,他又開始對我冷暴力。
不主動跟我說話,不主動看我,我若是跟他說話,問一句,答一句,旁的半個字都不多說。
「夫君,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裴宴低頭翻書。
「沒有。」
我們成婚百年,他一直是這個樣子,兩人有點矛盾,他也不同你吵架,只是冷漠應對,把我當空氣。
我這人性子直,受不了他不理我,通常都會主動去討好。
更何況,這次本來就是我有錯在先。
我只能默默給他熬藥。
直到他傷勢痊癒,對我纔有點好臉色。
「蘭婷,過來。」
我乖乖走過去,裴宴長嘆一口氣,伸手抱住我。
「最後幾天了,我不該同你置氣的。」
我心頭一酸,眼眶立刻跟着泛紅。
「夫君,你的傷都好了,你是不是要殺我了?」
這一次,裴宴沉默的時間比前幾次都要短。
語氣中也沒有之前那麼猶豫。
「你知道我的苦衷。」
「嗯,我最後還有一句話想跟你說。」
我拉着裴宴走到崖邊。
「其實我還有億點點事瞞着你。」
話音剛落,天際飛來一個小藍點。
裴宴瞳孔放大。
「又來?」
我忙一溜煙小跑,躲到樹後。
「夫君你要小心啊,孟長亭很厲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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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孟長亭的故事,比較老套。
兩人相逢於微末之時,當時,我們並沒有拜入宗門,都是喫了上一頓沒有下一頓的散修。
貧賤夫妻,日子雖然過得艱難,卻也有許多幸福甜蜜的時光。
直到那日,孟長亭說他要出去闖一闖。
他這一走就是五十年。
再回來時,竟然已經是落霞宗的大師兄。
他說他闖蕩成功了,他說他要接我去過好日子。
直到我跟着他去了落霞宗,才知道,他這些年飛黃騰達,周圍女修無數,早就把我拋在腦後。
這次特意來接我,是因爲他晉升元嬰,知道了殺妻證道的事。
按理說,這是元嬰大圓滿纔要考慮的。
可孟長亭卻想先殺我練練手,看看在心境上到底能不能有突破。
我嚇得連夜跑路。
孟長亭此人,行事心狠手辣,爲達目的不擇手段。一個照面,也不說話,直接動手想殺我。
裴宴立刻拔劍去擋。
孟長亭年長裴宴許多,卡在元嬰期多年,功力十分深厚。
裴宴應付得很艱難。
兩人打得難捨難分,我躲在桃樹後,冷不丁地,拋出一把暗器。
孟長亭輕鬆格擋,大笑道:
「蘭婷,你這小白臉挑得倒不錯,有幾分實力。」
說着神情一變,發狠道:
「敢碰我的女人,你怕是沒這個命享用!」
他招式詭譎,全力出手之下,裴宴眼看着竟要落敗。
我急了,忙又鬆動體內一道封印。
「夫君,你再堅持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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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半日,天際傳來一聲響亮的鶴鳴聲。
一個面容清俊的青年男人站在鶴身上,暢懷大笑。
「蘭婷吾妻,整整七百年,你終於又肯見我了!
「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李如海落在崖邊,朝周圍看了一圈,見到我,神情激動。
「蘭婷!
「這麼多年,你一點都沒變,你還是這樣漂亮,你——」
「滾啊!我不想跟你說話。」
李如海苦笑:
「還在生我的氣?
「之前都是我錯了,直到殺了婉寧,心魔依舊,我才意識到自己錯得離譜!
「蘭婷,原來你纔是我真正愛的人啊!」
婉寧是李如海的白月光。
我同她長得有幾分相似。
李如海當時拿到殺妻證道的祕籍,就找我這個替身成親。
他想着殺掉我,既能破境,又能保護婉寧。
成婚十年後,他拔劍殺我。
眼看着我死在他劍下,李如海打坐修煉,可閉上眼睛,眼前卻全是婉寧的臉。
他亂了氣息,差點走火入魔。
這才知道,天機不可矇蔽,所謂的殺妻證道,必須是自己最心愛的女人。
他愛婉寧,所以殺我沒用。
他不知道,我當時並未死透,我遠遁千里之後,李如海開始懷念我的好。
他跟婉寧成婚,卻時常想起我。
「不可能,蘭婷只是一個替身而已,我怎麼會愛上她,婉寧纔是我的愛,婉寧纔是!
「小情小愛,阻擋不了我登天之路。」
李如海發狠,拔劍又殺了婉寧。
沒想到一修煉,又走火入魔。
他這才明白,原來這幾年間,不知不覺,自己已經愛上我這個替身。
「可蘭婷不是死了嗎?
「我還能如何殺?殺妻證道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李如海陷入迷茫,直到我們偶然在一處遺蹟中相遇。
他才知道,我當時是假死脫逃。
李如海發瘋般找我,可我藏得極好,他找了幾百年都沒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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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如海激動地抓住我的手臂,將我擁入懷中。
「你肯主動見我,你是不是終於原諒我了?
「這幾百年,我過得好苦。
「蘭婷,我也看開了,不想那麼快破鏡。咱們再好好相守,做上百年夫妻。
「我發誓,我不到生命的最後一刻,絕不會殺你,好不好?」
我大哭着掙扎。
「夫君們救我!」
李如海僵住,緩緩轉過頭去。
「夫君?」
孟長亭:「們?」
裴宴臉色慘白。
「蘭婷,你究竟還有幾個夫君!」
他亂了心神,被孟長亭一掌拍飛。
我衝過去抱住他,哭喊道:「李如海,你殺了孟長亭,當初就是他帶着我假死逃脫的。」
「你殺了他,我跟你回去。」
李如海眼睛一亮。
「此話當真?」
孟長亭怒道:「放屁,我認識你的時候,你分明——」
還沒說完,迎面已經飛來一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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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打成一團。
我在旁邊添油加醋,顛倒黑白一頓胡說,激化他們的矛盾,又互相把彼此的弱點告訴對方。
打着打着,孟長亭感覺不對勁。
「這位師兄,你可不要上當。
「咱們在這分個你死我活,最後那小白臉漁翁得利啊!」
李如海一愣,慢慢收回手。
孟長亭也召回長劍,沒想到,李如海留了個後手,忽然從袖帶裏飛出幾枚毒針。
孟長亭也不是好惹的,劍鞘中藏了毒物。
兩人都受了重傷。
我走過去,乾脆地一人一刀。
這次,不想說那些告別的廢話。
說得太多,膩了。
裴宴躺在地上,兩眼失神,盯着湛藍的天空,半晌不說話。
我走過去搖他肩膀。
「夫君,你還好嗎?」
「究竟什麼是真的?」
裴宴閉上眼睛。
「蘭婷,我問你,究竟什麼纔是真的?」
我抱着膝蓋坐在他旁邊,垂眸不語。
裴宴忽然坐起身。
「剛纔那位李——他說跟你七百年未見。
「蘭婷,你到底幾歲了?」
我慚愧地伸出一根手指。
裴宴:「一百,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在騙人!」
「老身不才,今年已經一千四百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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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宴滿臉震驚。
「一千四?你沒騙我?」
我撇嘴。
「好了好了,一千四百七十八,那些零頭就不要計算了吧,我活得久,記不得那麼清。」
裴宴頓時露出一副喫了屎的表情。
「你豈不是,比我師祖年紀還大?」
我委屈地抱住裴宴手臂,把頭枕在他肩上。
「矮油,我們修仙中人,這麼在意年齡幹嘛,裴宴,你不是嫌棄我吧?」
裴宴臉色鐵青,一把推開我,踉蹌着站起身。
「這不可能,只有元嬰期,才能活到千歲,可你分明只是個築基而已啊!」
修仙五個大境界,煉氣、築基、金丹、元嬰、化神。
煉氣期有百年壽元。
突破到築基,壽元增爲三百。
金丹修士,可達到八百。
元嬰級別,最高能活一千五百歲。
傳說中的化神,撕開小結界飛昇,進入大世界以後,壽元都是以萬計算的,那纔是真正的神仙。
我在裴宴面前,一直都是築基期的身份,論理,最高只能活到三百歲。
我絞緊手指。
「咳咳,我都是有苦衷的。
「我是大你一點點,女人大幾歲,會疼人啊,我不是把你照顧得很好嗎?」
裴宴怒極,抬劍想砍我。
「你這老女人,竟敢戲耍於我!」
我忙繞着桃樹轉圈。
「夫君,你消消氣啊。
「留着點力氣對付別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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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天際又飛來兩個小黑點。
裴宴心頭一梗,踉蹌着跪坐在地上。
「你究竟,還有多少個前夫?」
我解釋道:
「他們不是前夫啊,和你一樣,都是我的夫君,我們沒離過。」
裴宴嘴脣慘白,伸手捂住心口。
「你這賤人!」
「你怎麼這樣說!」
我快哭了。
「我年紀這麼大,一千多年漫漫時光裏,找幾個男人怎麼了?
「何況算上你,一共也才七個,平均兩百年一個,我已經很長情了好不好?」
當然,我沒說的是,那些修爲沒到元嬰的,都不算。
兩個前夫哥一到,我又開始發揮三寸不爛之舌,一頓挑撥,他們很快打在一起。
這兩個年紀更大,功力更厲害,裴宴完全不是對手,生怕吸引他們的注意。
他兩眼無神,躺在樹下裝死,並不參與鬥爭。
我也不是很想搭理那兩個老頭。
這兩都一千多歲的人了,停在元嬰許久,遲遲不能破鏡,生機逐漸流逝,從外觀上就比較蒼老。
是貨真價實的老頭。
他們那場鬥爭,光是餘波,就讓裴宴又受了不小的傷。
我足足等了大半個月,他們才兩敗俱傷。
我拿着匕首上去,又是一人一刀。
都解決掉之後,我長舒一口氣,一蹦一跳來到裴宴旁邊。
「裴宴,總算沒人再能打擾我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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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宴擰過頭,不看我。
我拉住他的手。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從前,有一名年輕的女修,她驚才絕豔,有天縱之資。不過年僅三百歲,便摸到了元嬰的門檻。
她知道殺妻證道的傳說。
可她心高氣傲,並不覺得,自己要靠殺戮無辜之人才能破境。
她要靠自己的實力。
她嘗試了一次又一次,最後一次,她遭受天譴,走火入魔,所有的生機功法, 全都被封回體內。
她的境界, 一日之間從元嬰跌落到築基,卻再也沒有辦法前進分毫。
幸運的是,得益於功法被封住,她的容貌還能維持在年輕時候。
「後來我才知道, 破境破境,要先入境。
「我年輕氣盛, 一門心思在修煉上,沒有嘗過情愛兩字,對這小世界的體驗終究不夠圓滿。
「所以,我全情投入每一場戀愛。
「我體內的七重封印,只有七次殺夫, 才能破解。」
我握緊裴宴的手。
「同是修道中人, 你一定懂我吧?
「你是爲了宗門的血海深仇,我是爲了全人類的理想啊!這天下已經多久沒有人飛昇了?」
化神期飛昇, 會在小界和大世界之間建立通道。
大世界的靈氣源源不斷, 灌入小界, 靈草瘋長, 那一天出生的孩子,許多會有靈根。
這一切——和我毛關係都沒有。
我只想變強,去更大的世界冒險。
但架不住,我可以用這套說辭應付裴宴, 就像他用血海深仇的理由, 試圖說服我一樣。
明明都是自私的,他怎麼就能那麼高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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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宴慌亂地甩開我的手, 面容慘白,一步一步往後退。
「你要殺我?
「最毒婦人心,你一點也不顧念我們夫妻情分嗎?」
我翻個白眼。
「男人就是無毒不丈夫,我就是最毒婦人心, 我怎麼那麼不樂意聽呢?
「我其實本來想給你編個理由的,說我被男人辜負,說我受過情傷之後纔要報復,說我Ṭũₘ每走一步都是無奈, 全是他們逼我的。
「世人都希望女人道德無瑕,被逼到絕路,才能作出反抗。
「但我不想那麼做了。
「我就是有野心, 我就是想飛昇, 我就是要殺夫證道,這世上, 沒人能阻擋我前進的腳步。」
我握緊匕首。
「裴宴, 再見了。
「爲了我的仙途,獻出你的心臟吧。」
匕首狠狠刺進裴宴胸口。
他仰面倒下, 眼神震驚恐懼到極致。
到底夫妻一場, 我沒讓他遭罪, 他死得很痛快,兩眼大睜,看着頭頂一望無際的藍天。
天際金光崩碎, 雲層撕裂。
我伸手,合攏他的眼皮。
「天外有什麼,我會替你——替你們去看一看。」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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