訂婚前,我收到了男朋友青梅送來的禮物。
一根黑色的皮鞭。
和一段視頻。
視頻裏,一向溫文爾雅的男朋友把她四肢捆住,一鞭一鞭毫不留情地抽打着她,然後用皮鞋踩住她的頭,冷漠道:
「爽了嗎?」
在我錯愕的神情中,她笑得滿足。
「你真以爲他愛你嗎?這些年每個周他都會來調教我一次。
「這已經是他用在我身上的第十三根鞭子了。」
-1-
親密完後,邵柏行滿頭的汗還沒消,我看了一眼他身下。
「……要不再繼續?」
其實我已經很累了,他的體力總是這麼好,每次他還沒到我就累得受不了了,有幾次甚至差點兒暈過去。
在這方面,我們並不算合拍。
邵柏行鬆開抱住我的手,輕笑一聲:
「算了,沒事兒,我去衝個澡,你先睡。」
隨後他圍上浴巾出去了,結實的背闊肌上被汗洇溼一片,在燈光下泛着蜜色的光,手肘關節透出淡淡的粉色。
過了一會兒,我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時候,聽到手機響了。
邵柏行低聲說了些什麼,我感覺額頭上落下一個溫柔的吻。
「公司出了點事兒,我回去處理一下,你先睡。」
我困得不行,胡亂點點頭,又昏睡過去。
直到不知道過去多久,我的手機突然響了。
被尖銳的鈴聲從深度睡眠強行拽起來,我頭昏腦脹,伸手抓起手機。
是邵柏行的電話。
「喂,怎麼了?」
電話那邊許久沒聲音。
「喂?喂?」
片刻後,那邊傳來似有若無的喘息聲,還有幾乎不間斷的破風聲,似乎什麼東西正在「啪啪」地抽打作響,十分清脆。
我一下子驚醒:
「柏行,你怎麼了?!」
「沒事兒。」幾秒鐘後,手機那邊傳來邵柏行的聲音。
深夜寂靜裏,他的聲音有些失真,帶着壓抑的悶哼。
「沒事兒,剛纔上樓梯摔了一跤。
「寶貝,我想你了。」
我心裏一動,嘴角忍不住上揚,忍不住笑着抱怨:
「怎麼這麼黏人啊,就離開這麼一會兒就想我了?」
那邊沒說話。
過了很長時間,邵柏行開口了,只是不知道爲什麼,他的聲線有些嘶啞。
「嗯。」
-2-
第二天一早,邵柏行已經回來了。
分明加班了一夜,他卻精神煥發,一點兒熬夜的憔悴都沒有。
我從背後抱住他忍不住嫉妒:
「你怎麼一夜沒睡還能精神那麼好,怎麼我少睡了幾個小時就困得睜不開眼。」
邵柏行笑着回身抱住我,聲音裏帶着寵溺。
「家裏要那麼多勤快人幹什麼,我勤快就行了,你想睡多久就睡多久。」
我正要說話,突然瞳孔猛地一縮。
邵柏行脖子上有一小片顯眼的紅痕,位置曖昧至極。
察覺到我的眼神變化,邵柏行面色不變:
「公司有蚊子,昨晚上我被咬了好幾下。」
他順手摸了一下:「現在還癢,家裏有沒有無比滴?」
我怔了片刻。
那紅痕的位置太過巧合,形狀也不由得人不多想。
可是怎麼會呢,我和邵柏行在一起這麼多年,他從來都沒有過任何遊離,這樣一個滿心滿眼都是我的人,怎麼可能會背叛我呢?
在一起這麼多年,我應該相信他。
只是不知道爲什麼,我心裏總有種說不出來的異樣,惴惴不安。
「我去上班了。」邵柏行已經穿好西裝,意大利手工高級定製西裝在他身上把矜貴體現得淋漓盡致,帶着清淺笑意的眸光透過冰冷的鏡片。
他低頭親了我一下,動作很輕,像在呵護什麼稀世珍寶。
「在家乖乖等我。」
……
邵柏行走後,我靠在沙發上刷手機。
微信來了一條加好友提示。
頭像上的女人我認識,是邵柏行的發小,一個叫林珂的女人。
我有點兒摸不着頭腦,不知道她爲什麼突然加我。
林珂算是和邵柏行青梅竹馬,兩個人從小一起長大。
但是邵柏行後來很不喜歡她,偶然在飯局上遇見的時候也不讓我和林珂接觸。
他說林珂早年在國外留學玩得很亂,很放蕩。
「你們不是一路人,她心理有點兒毛病,別搭理她。」
他是這麼說的。
確實,少有的幾次見面,林珂都穿得很性感,拿着酒杯像朵交際花似的穿梭在男人堆裏,一會兒拍拍這個胳膊,一會兒靠靠那個肩膀。
有男人趁機揩油她也不惱,反而嬉笑着和男人們打鬧。
有一說一,林珂的五官很普通,屬於扔到人堆裏並不起眼那種,然而她身上有種獨特的氣質,說好聽點兒叫風流,難聽點兒就是風騷,尤其是笑起來,很有風情。
男人們都很喜歡林珂,唯獨邵柏行對她不假辭色,每次她靠過來時都冷着臉,之前一次林珂想靠過來,卻被他毫不留情推開。
「自重。」
看得出來,他好像真的很反感她。
可林珂卻對追逐邵柏行這件事兒從不氣餒,每次熱臉貼了冷屁股也甘之如飴。
只要邵柏行在的場合,她的視線永遠落在他身上。
之前聽圈子裏的人說,林珂從小就喜歡邵柏行,上學的時候跟他表白了好幾次都被拒絕了。
我心裏有點兒不舒服,但並沒太在意。
因爲我確認,邵柏行對我是一心一意的。
可這次不知道爲什麼,我下意識點開了朋友圈。
最近一條是今早凌晨四點發的。
林珂鮮紅的指甲握着手機,脖子上戴着黑色項圈,坐在洗手檯上背對着鏡子半側頭,嘴角的口紅已經暈得一塌糊塗,五官平平無奇,唯獨一雙眸子媚眼如絲。
鏡子裏不着寸縷,光潔白皙的裸背上是一片荼蘼的黑色玫瑰文身,上面鞭痕交錯遍佈,帶着一種凌虐的美感。
配文:「永遠屬於主人。」
-3-
當晚我和邵柏行說了林珂的事兒。
邵柏行立刻翻看了我們的聊天記錄,在看到只有短短兩句話後微微鬆了眉頭,神色厭惡:
「誰知道她又犯什麼毛病,不用搭理她。」
我總覺得不對勁,還想問時,邵柏行卻摟住了我,摸着我的頭髮。
「好了,早點兒睡吧,明天還得去選婚紗呢,你不怕到時候起不來了?」
這一晚我睡得並不怎麼好。
一夜不停地做夢,沒有一分鐘停歇,早上起來感覺渾身疲憊,卻記不住夢裏的任何內容了。
晚上邵柏行朋友請我們喫飯,說是慶祝我們馬上要訂婚。
喫飯的時候大家都在祝賀我們。
「五年愛情長跑,終於抱得美人歸了,邵哥又幸福上了。」
「天生一對,百年好合!」
「來來來,大家乾一杯!」
……
就在大家都舉杯的時候,門突然被推開了。
穿着一身黑色短裙的林珂走了進來,大家都愣住了。
誰都知道林珂一直喜歡邵柏行,所以這種場合大家都默契地沒叫她,不知道她從哪兒知道了消息居然自己找來了。
邵柏行臉上笑意淡去,毫不客氣地問:
「你怎麼來了?」
林珂撩了一把頭髮,雖然面容普通,卻有一種獨特的媚態。
「訂婚這種大事兒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好歹咱倆也算是——」她笑了。
「這麼多年的交情了。」
朋友們一看不對勁,趕緊打圓場:「來來來這邊坐,怕你大忙人打擾你,就沒叫你,來了正好,咱們喝一杯!」
這一晚林珂一直在喝酒,講她和邵柏行過去的事兒。
「別看他現在對誰都溫柔,上學的時候他可狠了,之前有個混混一直糾纏我結果他放學把人約到樹林裏把人鼻子都打骨折了,後來嚇得那個人再沒敢找過我,哈哈哈哈……」
她看向我,眼神裏的挑釁和輕蔑絲毫不加掩藏。
朋友們都有點兒尷尬,敷衍着附和。
邵柏行從頭到尾一言不發,連個眼神也沒給林珂。
這場一個人的獨角戲越唱越可笑,林珂到最後一個勁兒灌酒,直到最後醉得一塌糊塗。
她看了邵柏行許久,邵柏行剝了一個蝦放在我盤子裏,輕聲哄我:
「少喝點酒,多喫點東西,不然該胃疼了。」
林珂突然苦笑起來,搖搖晃晃起身出了門。
邵柏行面色不變,只是在一起這麼多年,只有我能看出他眼角眉梢帶上的煩躁。
「要是擔心就出去看看吧,」我嘆了口氣。
「好歹也是這麼多年朋友。」
邵柏行淡淡道:「不用,跟我沒關係。」
然而隨着林珂一直沒回來,邵柏行面色越來越難看,直到最後終於起身。
「我去一下衛生間。」
酒過三巡,朋友們都醉倒了,稀稀拉拉地坐在椅子上。
而邵柏行還沒回來。
我出去找他,卻碰到林珂正在被一箇中年禿頭胖男人拉着,男人摟着她的腰,覥着臉要帶她出去。
林珂醉得站不穩,沒力氣推開他。
就在我要上前的時候,一個人影突然衝過來,一拳砸在男人臉上,把林珂扯了回來!
男人被打得摔倒在地,正想抬頭罵人,卻在看到邵柏行身形時慫了下來,嘟囔着起身小跑離開了。
邵柏行暴怒,眼底一片冷冽,我毫不懷疑如果那個男人晚走幾分鐘他真的會把他活活打死!
在我面前,他從來是溫文爾雅的。
我從沒見過他這樣子。
我愣怔着站在遠處,看着邵柏行用力拽着林珂手腕,滿臉怒意問她:
「你他媽瘋了是不是,是不是你就是天生這麼賤,隨便都能跟哪個男人走?!
「剛纔我不來怎麼辦,你就讓他把你帶走?!」
林珂怔怔看了他許久,突然流下淚來,用力抱住了邵柏行,把臉埋在他懷裏。
我以爲他會推開她。
可他沒有。
短暫停頓後,邵柏行伸手回擁住了她。
……
這晚邵柏行託朋友把我送回了家,他說林珂醉得太厲害離不開人,說把她送回去就回家。
可是我在沙發上一直坐到天亮,他也沒回來。
日過正午,他終於回來了。
「昨晚上她鬧得太厲害,好歹一起長大,萬一出事兒了我對她爸媽沒法交代。」
他抱住我,黑亮的眸子盛滿愛意:
「老婆,我跟她真的沒什麼,你別不高興好不好?」
我剛要說話,餘光掃過他外套口袋裏鼓鼓的。
伸手去掏,看清那東西的時候我愣住了。
那是一盒拆開了包裝的安全套。
-4-
訂婚當天,我坐在化妝間裏對着鏡子出神。
化妝師一直在誇我:
「姐妹皮膚真好,怎麼保養的?」
「你真的好漂亮啊,新郎真的好有福氣!」
可我只是看着鏡子裏的自己,什麼都說不出來。
關於那盒套子,邵柏行的解釋是林珂故意放在他口袋裏的,她一直暗戀他,嫉妒我和他訂婚,故意破壞我們的關係。
他態度那樣誠懇,賭咒發誓只愛我一個,眼裏的着急不是作假的。
我信了。
這麼多年的感情,我對他一直很信任,邵柏行從來都沒背叛過我。
可我一直在心悸,似乎分裂出另一個自己正在冷冷嘲笑自己的自欺欺人。
像是踩在懸崖邊緣,腳下分明是堅硬的岩石,可是不知道什麼時候一陣風吹過來就會墜入萬丈深淵。
化妝師化完妝出去,我正要提着裙子起身,卻在轉身瞬間停住。
林珂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我身後,一襲白色露背長裙,身上又添了許多新的傷痕,鮮紅奪目。
「你來幹什麼?」我下意識皺眉。
林珂手裏捧着一隻紅色禮盒,笑意盈盈遞給我。
「來送你一份訂婚禮物。」
盒子落在我手裏,輕飄飄的沒什麼重量。
很奇怪,我的手在那一刻開始哆嗦起來,像是潛意識裏已經預見到了即將到來的命運。
林珂居高臨下看着我,嘴角噙着奇異的笑意。
「不打開看看麼?」她說。
我顫抖着手指打開盒子。
裏面靜靜躺着一根黑色皮鞭。
……
我的心在那一刻奇異地平靜下來,所有的情緒和念頭在一瞬間消失得一乾二淨,好像整個世界都沒了,只剩下眼前這根鞭子。
「你真以爲邵柏行愛你嗎?」
林珂雙手撐靠在桌上,眼底的惡意閃爍:
「和你在一起的每個周,他都會來調教我一次。」
她轉過身去展示着背上的傷痕,就像贏家驕傲地展示身上的勳章。
「他最喜歡抽我的臀和背,每次都會把我抽得皮開肉綻。」
我目光發直,喃喃道:
「不可能。」
和我同牀共枕一千多個日夜的愛人,不會是這樣的人。
林珂輕笑一聲,把手機放在我面前。
「我就知道你不會信,你自己看吧。」
她點開一段視頻。
屏幕晃動了幾下,對準了跪在地上四肢被麻繩緊緊縛住的林珂。
然後,那個化成灰我都認得的人影出現了。
那個每天早上都會小心翼翼親吻我的邵柏行,穿着西裝馬甲,白襯衫挽上去,露出結實的小臂肌肉,強勢的壓迫和支配感像是破籠而出的猛獸,再也不加掩飾。
他一鞭一鞭地抽在林珂身上,每一鞭都帶着破風聲,毫不留情。
林珂面色酡紅,神情迷醉,疼得渾身一顫一顫,嘴卻被堵住說不出話來。
那根被邵柏行握在手裏的鞭子,正是現在我眼前的這根。
不知過了多久,邵柏行走到林珂面前,那雙總是帶着溫柔笑意的眸子只剩一片冰冷的興奮。
他俯視着林珂,用一塵不染的皮鞋踩住她的臉,聲線漠然。
「爽了嗎,賤狗?
「是不是誰打你都可以,今天把你帶走的那個男人也能打得你這麼爽嗎?」
邵柏行取下她嘴裏塞的口球。
林珂癡迷地抬頭凝視着他,聲音顫抖:
「不是,賤狗只屬於主人一個人。」
邵柏行看了她一會兒,嘴角扯了起來。
他拍了拍林珂的臉,露出的笑容像是獎賞:
「好狗。」
「你瞭解他嗎?」林珂伸出鮮紅指甲點了點那個盒子。
「你知道他的性癖嗎?你知道他什麼時候最興奮嗎?
「你知不知道他曾經和我說,跟你做的每一次都像喝白水一樣寡淡無味,他說你跟死魚一樣一點兒反應都沒有,他在你身上從來都沒得到過滿足。」
她蹲下身,笑意盈盈看着我。
「我和他纔是最契合的,陳諾,你根本就不知道你的枕邊人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你知道那天凌晨他給你打電話的時候在幹什麼嗎?
「他在跟我做,那個電話是我給你打過去的,你只是我們 play 的一環而已。
你知道那天他送我回家,就因爲我被那個男人摟了一下他有多生氣嗎,他抽了我整整一個晚上!那盒套子你看見了吧?」她眯着眼睛,得意道。
「他只用剩下了一隻。
「你根本就不應該和他在一起,我才——」
她的話被打斷。
門被用力推開,邵柏行在看到我手裏鞭子時整個人愣住。
我僵硬地抬起頭來,遲鈍地嚐到口腔裏的鐵鏽腥氣。
擦了一下,我低下頭。
拇指上全是血。
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把嘴脣生生咬破了。
-5-
「你他媽的抽什麼風?!」邵柏行一巴掌狠狠扇在林珂臉上!
林珂被打得踉蹌,卻不怒反笑,眼神迷離起來。
邵柏行顧不得她,慌張地衝到我面前想要抱我。
「老婆你聽我說,你聽我解釋——」
我抬頭看着他,平靜道:
「好,你解釋吧。」
邵柏行張了張嘴,什麼都沒說出來。
林珂突然扶住桌子開始乾嘔,面色煞白!
邵柏行大怒:「你他媽能不能別裝了,林珂,你到底想怎麼樣?!」
林珂勾起紅脣,把一個白色的藥瓶掏出來扔在地上。
「來見你之前,我已經吞了一瓶安眠藥。
「邵柏行,今天你要麼跟我走,要麼眼睜睜看着我死。」
邵柏行撿起那個藥瓶,面色大變:
「你瘋了?!」
林珂哈哈大笑:「對,我瘋了!
「我就是瘋了,我已經愛你愛瘋了!」
她眼角流下兩行淚:「邵柏行,我愛你愛了這麼多年,我爲了你卑微得已經一點尊嚴都沒有了,不管你怎麼對我我都甘之如飴,我的青春、我的身體、我的整個人都是你的了,我身上的每一條傷痕都是你親手打的,我的身體是最契合你的形狀,沒人會像我這樣全心全意愛你!
「邵柏行,沒了你我寧願死。」
說着她已經撐不住了,身體逐漸軟倒,嘴角溢出白沫。
邵柏行再也忍不住了,驚愕怒罵:
「你這個瘋子!」
然後把她抱起來,一腳踹開了門就往外跑!
「邵柏行!」我喊他的名字。
他動作頓住,回頭看了我一眼,揹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聽到他說了一句:
「抱歉。」
然後扭頭大步離開,再也沒回頭看我一眼。
……
我在化妝間裏坐了很久纔出去。
親戚朋友們臉色都有些異樣,剛纔邵柏行抱着林珂出去時,大家都看到了。
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我身上,好奇的、看熱鬧的、同情的。
像是箭,只是我的心臟好像已經沒有感覺了。
我只覺得世界好像跟我隔了一層玻璃,我能看到那些喜怒哀樂,卻一點兒都感覺不到了。
幾秒鐘後,我開口:
「訂婚取消了,今天就當我請大家喫頓飯吧。」
-6-
那件法國裁縫手工縫製了 30 天的華麗禮裙我只穿了兩個小時。
回家後,我沒有休息,開始立刻收拾東西。
其實沒那麼急離開,只是我必須給自己找點事情幹,不然大腦會把我自己逼瘋。
這個家我住了五年,處處都是我的痕跡,要搬走何其不易。
我整理了幾個小時,直到天黑也才收拾了不到一半。
屋外不知道什麼時候淅淅瀝瀝下起雨來,邵柏行回來了。
看來林珂是救回來了。
他還穿着訂婚的西服,身上被雨淋溼,就那麼站在門口看我收拾。
我們誰都沒說話。
直到我拖着東西從他身邊走過,他才沙啞開口:
「抱歉,陳諾。」
我看着邵柏行,一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沒像從前鬧分手那樣摟着我不許我走,也沒有解釋挽留。
我們都清楚這次的事情不再只是簡單吵架。
而他已經做出了選擇。
「爲什麼?」我聲音發顫,很沒出息。
可我控制不住自己。
五年了,就是條狗也養熟了。
他已經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我關於未來的所有幻想都有他在,我從沒懷疑過我們會走到最後。
可是現實劇情就是這麼荒誕,以一種我最意想不到的方式給了我重重一擊,讓我知道我天真得有多可笑。
那些我以爲邵柏行體貼溫柔的晚上,原來他不是怕我累,只是因爲我不能滿足他的癖好。
這個讓我曾經覺得是上天賜予我的禮物的人,原來在每週都會和別的女人廝混。
而他僞裝得這樣好,這麼久了,我都沒有發現。
我們去寺廟掛姻緣牌,我在許願和他白頭偕老時,他在幹什麼呢?
是在想着什麼時候能回去調教林珂嗎?
我突然覺得很想吐,其實還有什麼必要問呢,我早就知道答案了。
「對不起,」邵柏行垂下睫毛,「但是她沒有我活不下去的,這些年是我把她變成了這樣,她已經離不開我了,我對她有責任。
陳諾,我真的很喜歡你,我也是真心想和你結婚的——」
他頓了一下:「可是今天我才知道,我不能失去她。」
很奇怪,這一秒鐘我只覺得很想笑。
不知道是笑這世界居然如此荒謬,還是笑我竟然這麼愚蠢。
五年時間,換來的只有一句他不能失去她。
我沒再說話,推開門走出去。
門關上。
徹底隔斷了我和邵柏行。
-7-
我迅速從邵柏行公司辭了職。
他沒挽留我,只是神色複雜地看了一眼就批了我的辭呈,然後給我多發了一大筆獎金。
我看着銀行卡上的數字,突然覺得有點可笑。
當初我本來想留在國外的,我是斯坦福畢業的,剛畢業就被華爾街的投行開了年薪 30 萬美金。
可是只爲了邵柏行一句回國幫他,我就毅然決然放棄了年薪百萬的工作和他回了國。
這些年我一直在他的公司工作,公司所有的投資項目都要我經手,最開始那幾年邵柏行爲了做出成績給他爸看拼了命地工作,我們倆經常一起加班到深夜再拖着疲憊的身體一起回家,倒頭就睡。
我曾經以爲我們不只是愛人,還是相互扶持的戰友,我無數次感謝過上天賜給我這樣一個跟我志同道合的知己。
邵柏行也在無數個深夜緊緊抱住我說他很感激我,說他愛我,說他離不開我。
可是不過短短五年,他就再也不需要我了。
原來從頭到尾,我都沒有看清過這個人。
……
我租了新房子,沒邵柏行的市中心大平層那麼豪華,但我一個人住也夠了。
我特意租了一套小一些的,我開始害怕一個人住大房子。
太空曠,沉默有時候喧囂得讓人難以忍受。
邵柏行和林珂在一起的消息,我是通過朋友知道的。
她猶豫許久小心翼翼問:
「……邵柏行和林珂在一起了,這事兒你知道嗎?」
我愣了一下,忘了是怎麼掛斷的電話。
秋雨連綿,泛着蕭瑟的寒意,掛在窗戶上稀稀疏疏。
其實早就該料到了,遲早的事兒。
只是親耳聽到,還是覺得全身力氣好像被抽空了一樣,無力地發軟。
接下來的每一天,我都在看林珂秀恩愛。
他們一起去秋田看花火大會了。
那是曾經邵柏行答應要和我一起去的,那場我在夢裏見到過無數次的煙火下,他牽住了別人的手。
他們一起去了迪士尼,在我們曾經拍照的地方接吻。
他身邊我曾經留下的痕跡被一點一點抹去。
他們文了彼此的名字在胸口,我曾經躺過無數次的胸膛上,現在刻着別的女人的名字。
林珂說:
「那就在一起,晨昏與四季。」
我自虐般看着那些照片,儘管心臟已經疼得沒了知覺。
他們看起來真的很好。
比他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更好。
……
邵柏行後來也曾經聯繫過我,給我打了個電話。
「……你最近過得怎麼樣?」
我沒說話,他嘆了口氣繼續道:
「我知道我對不起你,我真的很想補償你,你想要什麼或者以後碰到什麼事兒了都可以跟我說,我會盡量幫你。」
我知道,他不是留戀,他只是覺得有些愧疚。
等他覺得用物質填補完他心裏的愧疚時,他就可以徹底抽身了。
好奇怪,明明只分手了幾天。
這聲音卻讓我這樣陌生。
我想不起來邵柏行曾經跟我說過的情話,我只能記得那段視頻裏他冷漠而興奮的聲音。
大概是晚上沒喫飯,我胃裏突然翻湧起來,幾乎是連滾帶爬下了牀跑到廁所裏,撐住馬桶吐了個一塌糊塗!
直到我感覺五臟六腑都被吐出去後,我才勉強撐起身子。
被眼淚糊住了的蒼白麪孔上,只有眼睛是紅的。
那邊邵柏行着了急:
「陳諾,你怎麼了?!」
「老婆——」
我翻身靠在牆壁上,掛斷了電話。
然後抽出那張電話卡,扔進馬桶,和穢物一起衝了個乾乾淨淨。
-8-
離開邵柏行後,我開始一夜一夜地夢見他。
夢裏總是我們初見時的那個大雪天,我帽子被風吹得蓋住眼睛,腳下一絆打滑,尖叫着停不下來,面前的男人也沒反應過來,只能在我撞進他懷裏時下意識摟住我。
我倆一起摔倒在地,他墊在我身下,我臉上蓋着帽子慌慌張張結巴道歉。
他嘶了一聲,掀起我的帽子。
五年了。
我仍記得那天的雪,被路燈映成暖黃色,好像鋪天蓋地落下的金粉。
他纖長的睫毛眨掉了雪粒,在看到我的臉時愣了一下,隨即挑眉,露出一絲笑。
「喲。」
櫻粉色的微笑脣像是冬天綻放的桃花。
雙目相對的那一剎,我只有一個念頭。
這人長得真好看。
那是我和邵柏行的第一次見面。
可惜,初見有多美好,後來就有多狼狽。
我總是溼着眼眶驚醒,然後就再也睡不着,一夜夜睜眼到天亮。
我開始失眠,整夜整夜睡不着。
到最後,我開始恐懼夜晚的到來。
我總忍不住想,邵柏行和林珂現在是在幹什麼呢?
然後我就恨得發瘋。
我知道我好像病了。
可我沒辦法。
邵柏行的背叛好像一把刀插進我胸口,把我釘在冰天雪地裏。
我只能眼睜睜看着我身體裏溫熱的血慢慢流乾淨,最後只剩下胸口被血和冰一點點冰封住。
……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個月,我遲鈍地發現自己狀態不對。
於是在獵頭再一次找上我時,我沒拒絕。
沒人救我,我得自救。
新公司給我開的待遇不錯,進去就是副總。
只不過公司事情多得幹不完,忙得要命,天天加班到晚上十一二點。
我一天天累得要死,回家脫了衣服就跌進牀裏呼呼大睡。
我甚至沒有時間去看林珂秀恩愛的朋友圈了。
夢裏邵柏行出現的次數越來越少,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張沒完沒了報不完的報表,雪花一樣把我埋起來。
就這麼連軸轉了三個月,我好不容易纔閒了兩天。
再看到林珂時,我後知後覺地發現,我已經沒那麼難受了。
胸膛裏還是漲漲的酸,卻已經不再疼了。
我抬起頭,這才驚覺我已經很久都沒有想起邵柏行了。
時間果然是最好的良藥,曾經以爲這輩子都癒合不了的傷口,如今也開始結痂了。
-9-
儘管我已經儘量避免和邵柏行有關的消息了,但和共友們出去喫飯的時候偶爾還是會聽到他的名字 。
有人問:
「他們是不是該訂婚了,也在一起這麼長時間了,我那天看林珂朋友圈發了一個戒指說什麼好好看,是在暗示邵柏行吧?」
另一個跟他們走得比較近的朋友嗤笑一聲。
「得了吧,老邵最近頭皮都快炸了,我估計他們好不了多長時間了。」
「爲什麼?」
「還不是林珂管得太嚴了。」這個朋友跟我關係不錯,不屑道。
「她自己撬了別人牆腳,就總覺得也會有別的女人來撬她牆角,那時候老邵揹着陳諾在外頭和她亂搞,她就覺得他也會揹着她跟別人亂搞,天天看得那個緊啊,老邵出去喫個飯她得打八百遍電話催,老邵不接她就過來找。」
「那次當着我們面倆人就吵起來了,老邵說她瘋了,罵她有毛病,林珂就說老邵不接電話是做賊心虛,說什麼她付出了這麼多老邵要是不好好對她她就要跟他同歸於盡什麼的,反正跟個瘋子一樣,我看老邵最近都憔悴了不少。」
「不過也是活該,這都是他自找的。」
我倒沒想到事情會是這麼個發展,再看林珂的朋友圈,果然不再是之前的秀恩愛了。
總是凌晨發一些傷感文案,看來的確是感情出問題了。
不過也跟我沒關係了,我想了想,乾脆把他倆全刪除拉黑了。
之前還總想看看他們的動態,可現在我卻覺得沒勁了。
我也該徹底忘掉邵柏行,開始新生活了。
只是我沒想Ŧű̂ⁱ到,和邵柏行的再遇會這麼快。
假期結束後,我拿到了一個投資項目,投資對象是通化。
是邵柏行的公司。
看着投資方案,我忍不住苦笑。
這是怎麼樣的孽緣,這麼大一座城市,上千萬人口,卻躲都躲不開。
我拒絕了晚上的商業宴請,對邵柏行來說這次的項目應該是相當重要,他應該會親自出席。
他母親其實算是小三上位,他頭上還有一雙哥哥姐姐,是他爸原配生的。
這些年他爸在外面也不閒着,又搞出了幾個私生子女出來。
他想要繼承家業,就得努力在衆多子女中脫穎而出,我記得前一段時間他接手的分公司因爲投資了一個失敗項目導致了資金無法回收,現金流幾近斷裂。
他現在應該急需這筆錢渡過難關。
可我不想見他。
……
我以爲這次宴請怎麼也得到很晚,沒想到只出去了兩個小時同事就氣呼呼地回來了。
「那個通化公司的人簡直就是有毛病!」
「怎麼了?」我抬頭。
同事猛地把投資書扔在桌上,面色漲紅:
「本來都說得好好的,那個邵總態度也不錯,就是他手機一直響,他也沒接。飯喫到一半張總去了趟洗手間,讓我給他介紹一下後續投資計劃。」
「我剛坐到他旁邊說了幾句話,突然他女朋友推門進來,一看我坐在他旁邊上來就瘋了,直接給了我一巴掌,扯着我頭髮罵我騷貨,說我是不是想勾引她男朋友!」
同事氣得嘴都哆嗦了,指着自己的側臉:
「你看看給我打的,我剛植的發啊!給我薅掉了這麼多!」
我驚呆了:「不至於吧,你們不是隻見過兩次嗎?」
「可不就是!他女朋友非說那個邵總不接電話是在外面勾搭女人,說我看上他有錢想撬她牆角,這他媽不是被迫害妄想症嗎?!我他媽剛認識他,再說我不喜歡男的,我是拉拉啊!」
「他媽的這人是不是腦殘啊!」
「要不是我媽不讓我報警,我非得讓她進去蹲局子不可!」
……
對通化的投資到底撤回了。
因爲被打的女同事不是一般人,是董事長的女兒。
董事長讓她從基層幹起,對公司有個基本瞭解,以後好接手家業。
因爲董事長和邵柏行家裏也算認識,這次就沒追究林珂的責任。
但投資還是流產了,任邵柏行怎麼挽回也無濟於事。
他的公司資金鍊徹底斷裂,差點兒破產,最後還是他爸出資救回來的。
然而這次的失敗大概是讓他爸對他大失所望,乾脆把大兒子帶進了總公司,大有要換繼承人培養的意思。
邵柏行絞盡腦汁才把公司重新盤活,接下來投資了幾個項目回報都不錯,想努力挽回邵父的期望。
邵柏行看好了郊區一塊地,爲了這塊地他開始四處拉投資,宴請了很多投資公司,打算打一場漂亮的翻身仗。
我們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再次見了面。
-10-
再碰面,我和邵柏行都愣了一下。
幾個月不見,邵柏行還是從前的模樣,一身剪裁合體的西裝襯得整個人貴氣十足,英俊極了。
「……這段時間,你過得還好嗎?」他看着我的眼睛,眼神複雜。
我平靜道:
「挺好的。」
然後不再多說,轉身入座。
一頓飯邵柏行的視線一直有意無意落在我身上,他總試圖和我搭話,但都被我敷衍過去。
時至今日,看到他的臉,我依然心有餘悸,忍不住地憤怒。
我把這種情緒歸咎於對於曾經那段痛苦日子的應激,至於對邵柏行的感情,早就在曾經整日整日的夜不能眠裏徹底消磨殆盡了。
喫飯的時候邵柏行的手機一直在響,一開始他接起來低聲解釋,到後來乾脆直接關機,面上的不耐煩不加掩飾。
酒過三巡,包廂的門突然被推開了。
所有人回頭,只見林珂穿着緊身包臀裙走了進來,上身是裹胸小吊帶,露出身上大片大片的玫瑰文身。
曾經鮮紅的鞭痕已經褪色成了泛白的疤。
邵柏行臉色一變,起身就要拽她:
「你怎麼來了?!別在這裏發瘋!」
林珂甩開他的手:「別人出來喫飯都帶着老婆,怎麼就你從來不帶我出來——」
她眼光一掃看到了我,面上露出似笑非笑的嘲諷和憤怒:
「哦,原來是揹着我跟老情人私會來了。」
邵柏行下屬趕緊起來打圓場,讓出椅子:
「老闆娘來了,您坐。」
林珂看了我一眼,施施然走到我對面坐下,笑着道:
「讓大家見笑了,我是邵柏行女朋友。」
桌上的人都是混跡商場多年的人精,面色不變跟她打招呼。
「真是郎才女貌,邵總事業這麼成功,看來背後也是有賢內助啊!」
「是啊,什麼時候結婚,我們也去喝杯喜酒。」
……
面上一派笑容,然而仔細看去,所有人臉色都有些微妙。
我聽到有人在旁邊嗤笑,嘖嘖搖頭。
這是什麼樣的場合,在場所有人都穿得正式,大家都是來談工作的。
林珂卻還像從前一樣,喜歡穿這種吊帶短裙。
要是在夜店,這種裝扮也沒什麼,可在這裏,那就是丟人現眼了。
尤其是她的身份還是邵柏行的女朋友,這麼上不得檯面,連帶着邵柏行也會被看輕。
看邵柏行的表情,這種事情恐怕也不是一次兩次發生了。
偏偏林珂毫無察覺,拿着茅臺給自己滿上,站起來舉杯:
「感謝各位對我們家柏行的照顧,這杯我先幹了,大家隨意!」
「好!」
「好好,女中強人,邵總好福氣啊!」
大家嘴裏都在稱讚,眼裏卻都是嘲弄。
大家誰都不差這頓飯這杯酒,今天來這裏也是爲了談生意的,觥籌交錯你來我往,誰像林珂這樣上來就一口悶,說的話也是不知所謂,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在路邊攤喝酒划拳。
邵柏行臉色越發難看,拽了林珂好幾次。
「差不多就行了,你先回去!」
林珂卻不以爲意,她只知道邵柏行今天是來拉投資的,於是拿出了從前那套,挨個對桌上的人敬酒,喝了幾杯之後居然跟桌上幾個老總稱起哥哥妹妹來了。
「哥哥,妹妹這杯幹了,我們家柏行你可得給照顧照顧!」
那男老總挺着啤酒肚,臉上掛着便宜不佔白不佔的笑容:「好說好說。」
林珂把杯子裏的白酒一口悶了,又蝴蝶似的飛去了下一個面前。
路過我時,她不忘挑釁地看了我一眼。
眼底的意思清清楚楚,她不僅能把邵柏行搶走,還能幫助他的工作,在各個方面她都壓倒了我。
我低頭笑了一聲,扭頭去看邵柏行。
他的臉色已經不能用難看形容了,簡直黑得能滴下水來!
今天他的臉算是丟盡了,在場所有人都知道他所謂的女朋友是個什麼貨色了。
其實對個人私生活大家都不會在意,私底下玩得花的也有的是。
只是一旦搬到檯面上就不一樣了。
所有人都會對邵柏行產生質疑。
說白了,連身邊人都管不好,還能管得了公司嗎?
果然,大家接下來好話說盡,然而一到談起投資就開始推諉說資金緊張。
就連原本幾乎談成的兩家投資公司的老總也變了態度。
沒人告訴林珂她的表現很丟人,大家都像看着笑話一樣看着她渾然不知地越喝越多,最後醉醺醺地站都站不住癱在椅子上。
飯喫完大家陸陸續續走人,沒人去管林珂,包括邵柏行。
林珂翻身開始吐,到最後什麼都吐不出來了,咳得撕心裂肺,滿臉淚水。
而邵柏行只是在一邊厭惡而冰冷地看着人事不省的她。
我突然覺得有點可笑。
當初他爲了她毫不猶豫地拋棄了我們五年的感情。
我還以爲他們是什麼真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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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也不過如此。
我起身出門,從洗手間出來時卻看到了靠在走廊上抽菸的邵柏行。
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他從不抽菸,因爲我說討厭煙味。
可現在他卻一口接着一口,白霧掩蓋了面容,身形卻是掩飾不住的疲憊。
我從他身邊走過,被他拽住手腕。
「陳諾。」
大概是剛抽了煙的原因,他聲音有點啞,低頭看着我,神情說不出的惘然。
「這些日子,你還好嗎?」
「還不錯,」我笑笑,「工作順利,生活順心,沒什麼不好。」
「倒是你看起來不怎麼好。」
邵柏行嘴角揚起一絲苦澀的弧度,把手裏的菸頭按滅在垃圾桶上。
「是啊,我過得是不怎麼好。」
「我以爲我和林珂在一起會快樂,其實我之前和你一起的時候總覺得有點繃着,因爲我知道像你這種人,獨立、自尊,你不會去迎合我的癖好。而且我心疼你,你這樣好,我捨不得那麼對你。」
「可是林珂不一樣,她愚蠢、淺薄,可她全心全意愛我,願意爲我做任何事情,我可以在她身上盡情發泄壓力,做一切我想做的事情,我不需要憐惜她,因爲她根本也不需要。我以爲和她在一起我會更輕鬆,可是現在我怎麼越來越累了。」
我沉默下來,我們都知道他爲什麼累。
林珂這種女人,享受她的肆意和奉獻帶來的快樂,就要承受她的不合時宜還有不夠體面。
這些天聽說林珂給他惹了不少麻煩,林珂家裏很早就破產了,她爸媽自從知道她和邵柏行戀愛之後就三天兩頭去邵柏行公司打秋風要錢,每次去都以邵柏行老丈人丈母孃自居,有一次去的時候邵柏行正在開會,前臺就沒放人,結果林珂她媽還把前臺給打了。
更別提林珂給邵柏行惹的這些麻煩了。
怪不得林珂最近身上都沒傷了,估計邵柏行心力交瘁,也顧不得調教她了。
邵柏行喜歡我的獨立、喜歡我的工作能力給他帶來的幫助,卻又放不下林珂的風騷和放縱。
男人總是這樣,既要還要。
「我很後悔,陳諾。」邵柏行閉了閉眼,在我面前微微躬下身子。
這是一個祈求的姿態。
「我們曾經那麼好的,是我搞砸了這一切,我以爲我喜歡林珂,但這些天我想清楚了,我喜歡的只是她的身體,我從來沒去探究過她靈魂,因爲我對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一點都不感興趣,我喜歡的還是你,Ṫų₂你能不能——」
「你能不能——」
「不能。」我乾脆利落打斷了他,看着他的眼睛。
邵柏行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黑亮溫柔,睫毛纖長,我曾經無數次沉溺在這雙眸子的溫柔裏。
可現在,我只覺得作嘔。
「別噁心我了,邵柏行。」
邵柏行臉色一白。
我避開他的肩膀,大步離開。
-11-
邵柏行很快和林珂提了分手。
朋友跟我說起的時候帶着一種幸災樂禍的態度:「當初我就說他們走不下去的,你看看林珂那個樣子,那就不是能娶回家的正經人!」
「你說你當年對他多好啊,爲了幫他自己累死累活的,男人是不是都是賤啊,得到了就不珍惜了,還是說都喜歡騷的啊?」
我打斷了她:「我不太想聽他們的事兒了,說點別的吧。」
曾經我或許還過不去,不過上次和邵柏行那一面,我突然發現我放下了。
這個男人,從來都不是我愛的那個人。
我愛上的,只是一個僞裝出來的幻想。
只不過邵柏行和林珂分手這件事兒我總覺得沒那麼簡單,林珂那麼瘋狂,我覺得她不會輕易放手。
果然沒過幾天,朋友羣的消息突然炸了!
我看了一眼,發現他們把林珂的朋友圈截圖發到了羣裏。
「臥槽陳諾,快看林珂發的,真他媽會玩兒!!」
截圖裏,林珂發了洋洋灑灑幾十張都是邵柏行曾經調教她的照片,還有病歷單。
其中尺度大得簡直令人咋舌,各種器具玩法聞所未聞,邵柏行冰冷的臉和林珂癡迷的表情清晰可見。
她發了一長條小作文,大體內容是控訴她愛了邵柏行這麼多年,對他這麼全心全意,爲他付出了這麼多,現在他說分手就分手。
「邵柏行,我從 14 歲那年就跟你偷嚐禁果,這些年我從來都沒拒絕過你的要求,哪怕你幾次三番搞得我進了醫院我也甘之如飴,我把我的整個人、所有精神都奉獻給你了,我爲你變得人不人鬼不鬼,現在你說不要我就不要我,想把我像狗一Ťų²樣一腳踢開,我告訴你,沒門!
「我要死也要拉着你一起死!!!」
三個驚心動魄的感嘆號,隔着屏幕我都能想象出她打下這些字的表情。
這種獵奇的事情很快就以驚人的速度傳播開來,先是我們地方小範圍的羣,然後不知道被誰發到了微博上,事情一下子變得不可收拾起來!
邵柏行的公司雖然規模不算大,可他爸是邵氏集團的掌權人,而邵氏在全國都是叫得上名號的。
財團富二代和女人的獵奇花邊新聞很快衝上了熱搜!
#邵氏公子性癖
#邵柏行 林珂
#邵氏繼承人艾斯愛慕
……
亂七八糟的醜聞讓邵氏股價第二天開盤直接大跌七個點,邵父大怒,居然中風了!
他在病牀上癱着半邊臉卸下了職務,指明要邵柏行同父異母的大哥入主邵氏。
邵柏行大哥第二天就取代了邵父成爲新的董事,然後直接把邵柏行的職務撤了,同時把自己一母同胞的親妹妹也塞進公司任命爲執行副總裁。
誰都能看得出,曾經最被寄予厚望的邵柏行已經被邵家拋棄了。
他以前是邵父最看好的孩子,然而在林珂這件事兒上卻一再讓他失望。
在他們這種人眼裏,玩女人不要緊,怎麼玩都不是事兒。
但能被一個女人拿捏成這樣,甚至爆出這種影響家族的醜聞,那就是愚蠢了。
而蠢人是無法繼承家族的。
邵柏行大哥ťù₀的親生母親就是被邵柏行親媽小三上位活活逼死的,誰都知道他上位後會怎麼報復邵柏行。
邵柏行完了。
……
邵柏行找來的那天,正趕上秋天最後一場雨。
淅淅瀝瀝的寒意提醒着冬天ṭů₊快要到了。
我打開門,門外邵柏行身上的襯衫已經溼透了,永遠梳得精緻的頭髮被雨水打溼貼在額頭上,他仍舊好看,只是帶着一絲狼狽。
「來我這兒幹嘛,有事兒嗎?」
邵柏行低頭,許久嘴角扯出一絲苦澀的笑。
「……我還能去哪兒呢?」
我不置可否。
邵柏行到底是邵家曾經默認的繼承人,又掌握了公司這麼久,說他現在一無所有我是不信的。
不過是在裝可憐罷了。
「沒什麼事兒的話,我關門了。」
邵柏行擋住門,急道:「等等,我就說兩句話!」
「你說。」
「我知道我曾經錯得有多離譜,」邵柏行垂眸,「我小的時候,人人都罵我是小三的孩子,後來我爸的私生子一個一個冒出來,我經常看着我媽在夜裏一個人哭。」
「那時候我就想,我以後絕對不會成爲我爸這種人。」
他笑了一下,只是那個弧度一絲笑意都沒有。
「只是我到底還是成了這種人,那時候我忙着在我爸面前表現,搶家業,我爸的孩子那麼多,沒完沒了的手段,我每天都很累、很壓抑。
「其實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是真的想和林珂斷了的。
「但是精神緊張的時候我真的需要發泄,我知道你不會接受,她找到我跟我說讓我不要有心理壓力,她絕對不會被你發現,我想在她身上做什麼都行。
「我鬼迷心竅了,一開始我想着就這一次,下一次我絕對不會再犯錯了。
「可Ṱù₆是這東西是會上癮的,一次、兩次、三次,我每次都告訴自己不能繼續了。」
他聲音顫抖起來:「可我停不下來。」
走廊的聲控燈閃了幾下沒再亮起,昏暗的燈光下,邵柏行眼裏閃過微弱的水色。
「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可是陳諾,我是真的愛你。
「我真的後悔了,這些天我纔想明白,我對林珂不過是慾望的發泄,這麼多年來,你是我唯一愛過的人。
「我只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絕對不會再傷害你了,就當……看在我們這麼多年的感情上。」
邵柏行從小就是含着金湯匙出生的,這些年一直順風順水被人捧着。
我從沒見過他如此卑微。
說實話,我相信邵柏行是愛過我的,他眼裏的愛意曾清晰可見。
可是說有多愛,也不見得。
他在我和林珂中選擇了能讓他發泄慾望的林珂,後厭煩了林珂又來找我。
他的愛總在權衡。
其實他愛的只有自己。
邵柏行伸手想要握我的手,我視線落在邵柏行露出的手腕上。
點點紅色的斑痕在他白皙的皮膚上十分顯眼。
我愣住了,後退一步。
「那是什麼?」
-12-
事情沒有像我想的那樣很快結束,而是很快掀起了新的高潮。
神通廣大的網友們扒出了邵柏行和林珂分手的另一層內幕。
「我媽是市立醫院的,聽說那個邵家二少之前去醫院檢查,帶了梅毒!現在好像已經是二期了。」
網友們紛紛評論:
「活該,玩得那麼花,他不得性病誰得性病!」
「艾呀,梅事的,不會疣事的,談戀艾而已,概率爲淋。」
「女方真是倒血黴,被玩了這麼久還被傳染了性病,現在說被拋棄了就被拋棄了,真是實慘。」
下面一個頭像有點兒眼熟的網友爆料。
「你以爲女的是什麼好東西?這個病是她傳染給男方的,不是男方傳染給他的!
「我生活裏認識男方,他本來有個談了五年的女朋友,倆人感情很好,都要訂婚了,結果生生被這個女的撬走了,當然男方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之前一直揹着女朋友在和這女的玩艾斯愛慕。
「不過這次是他倆吵架的時候女方氣得一個人去酒吧喝酒,結果喝醉了被人撿屍輪了染了性病,男方不知道,就被傳染上了。
「一開始他還以爲是自己過敏來着,結果等知道已經晚了,他去調了酒吧監控,女的抵賴不了承認了,男方差點兒沒活活氣死,這才非要提的分手,總之是個全員惡人的故事吧,只有前女友是真的實慘。」
我認了一會兒,才認出這確實是我和邵柏行的一個共友,當時很爲邵柏行甩了我爲我打抱不平過。
她說的應該是真的。
沒想到事情居然是這樣。
網友們簡直沸騰了,一連好幾天邵柏行和林珂都佔據着熱搜前幾位,網友們都在斥責他們混亂的私生活和無恥的道德底線。
身邊的朋友也都在議論他們的事兒。
他們徹底社會性死亡了。
……
最後一次見到林珂是在醫院。
我去探望生病住院的朋友,開門時愣了一下,險些沒認出眼前的人。
擁擠的六人間裏,每個病人身邊都圍着噓寒問暖的家屬。
只有林珂縮在角落裏,孤孤單單,身邊一個人都沒有。
她瘦了很多,病號服穿在身上空落落的,肩膀的骨頭都支棱出來。
衣服裹得很嚴實,可露出的皮膚上還是有很多紅斑甚至潰爛。
曾經她也說不上美,只是身上總有一股神采飛揚的媚,可現在卻好像活死人一樣目光呆滯地靠在牀上。
周圍病人看她的眼神都有些異樣,竊竊私語着。
我聽到身後的中年女人和護士大聲爭執。
「怎麼把我們和得了髒病的人安排在一個屋啊,誰知道她傳不傳染?
「再說了誰知道她身上還有沒有什麼別的病,我都看新聞了,她玩得可亂了!
「小姑娘家家的一點兒都不知道自尊自愛!」
她顯然對和林珂一個病房非常不滿,往地上啐了一口:
「真是個賤坯子!」
林珂好像沒聽見一樣,一動不動。
直到我探望完朋友要走時,她纔出聲了。
聲音粗啞不堪,完全聽不出從前的柔媚。
「陳諾,我還是贏了。」
她死死盯着我,顴骨突出,像是從地獄裏爬出來的厲鬼,嗬嗬笑起來。
「邵柏行選了我沒選你,他是愛我的, 最後到底是我贏了!」
「我不會讓他回去找你的, 我不會放過你們的, 哪怕你們和好了他也會永遠記得我,他永遠都忘不了我!」
我看着她的模樣,沒了憤怒,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憐憫。
這個女人活了一輩子都是在爲別人而活,邵柏行已經成了她人生的支柱。
她愛邵柏行。
可她從來沒愛過自己。
我平靜道:
「如果這麼想能讓你開心一些的話, 隨便你。」
然後我關門離開,身後傳來鬼一般的嘶吼:
「陳諾——」
然後是東西碰撞落地的聲音和怒罵聲:
「你他媽號喪啊!閉嘴!」
走廊上, 我意外在拿藥處看到了一個眼熟的背影。
說眼熟也只是感覺, 事實上那個背影的變化簡直天翻地覆。
「邵柏行?」我試探着叫道。
那人僵硬着慢慢回頭看了我一眼。
曾經那雙湖水一樣溫柔明亮的眸子,只剩下了死水般ŧŭₒ木然。
隨後他受驚一樣猛地扯起外套蓋住自己的頭臉, 撞開人羣逃也似的倉皇離開!
我愣住了。
邵柏行向來是意氣風發、驕傲自矜的。
我從沒見過他這樣落魄的模樣,他模樣變化不大,只是身上那股精神氣兒好像徹底被抽空殆盡,整個人好像一具行屍走肉一般。
邵柏行在知道自己得病之後就沒再來找過我。
或許他知道了我的態度,又或許他不想被我看到如今不堪的模樣。
聽說他大哥把他和他媽都趕出了家門,一分錢都沒有分給他們。
邵父到底還是心疼最喜歡的女人和最疼愛的二兒子,聽說他後悔了,還想把集團的權力奪回來。
只是已經太晚了。
他的大兒子早就在高層裏部署好了自己的人, 這次藉着這個機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掌控了整個董事會, 進而掌握了整個邵氏集團,他花着天價把邵父養在私人醫院裏, 人人都稱讚他孝順,但人人都知道這是一種軟禁。
權力的更迭已經完成, 屬於邵父的時代已經一去不回了,他再也無法庇護自己偏愛的女人和兒子了。
而邵柏行不但被掃地出門, 還得上了這種病。
他發現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治療效果很不理想,聽說這種病到最後甚至會入侵骨骼和中樞神經系統, 乃至致命。
他在失去聲譽、事業後, 也失去了自己的健康。
他在一夜之間失去了一切。
曾經的天之驕子怎麼經受得了這種打擊,聽朋友們唏噓他現在過得很慘,可是真看到時, 我還是心裏五味雜陳。
可是又能怪得了誰呢?
從頭到尾, 都是他自己的選擇。
也只能他自己承擔後果。
-13-
公園裏湖水開始化凍時,我接到了總公司的任命。
總部在意大利設立了分公司,希望我去新公司擔任總裁。
我想了幾天還是接受了。
從前我一直圍繞着邵柏行開展生活,現在一切過去了, 我也該開始新生活了。
飛機飛越雲層時,我從窗戶看出去。
地面上無數點點燈火連成一片, 像是地面上升起的一片星芒。
很快那星星呼嘯着被雲層擋住,茫然一片後, 什麼都看不清了。
不知過了多久, 等我再睜眼時, 窗外照進一束橘色的光。
我微微側臉。
窗外是一片燦爛的朝陽,黑夜被完全籠在身後,萬丈光芒破開雲層, 從小小的窗戶裏爭先恐後往裏擠,溫暖地落在我身上。
我微笑起來,拿出手機拍下這一幕。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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