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八歲兒子的口袋裏發現了一張紙條,上面寫着:【每天帶十元來,少一塊打你一 dun】
我拍照發給老師,他卻說這不過是小孩子間的玩鬧。
我沒有反駁。
只在羣裏給紙條主人的家長轉了十元:【家裏沒現金,這個錢我幫孩子付了,如果你兒子還缺錢,建議可以申請羣捐款】
-1-
看到紙條的那一瞬間,我手有點抖。
過往已經淡去的某些記憶如潮水般呼嘯湧來,連帶着呼吸中都是艱澀的鹹。
我打開窗,感受着外面清冽的空氣、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
兒子正在書房,每週六的早上他都會早起讀英語。
我收起紙條,默默將髒掉的校服丟進了洗衣機。
上午十點,兒子從書房出來。
他穿着綠恐龍的棉睡衣,蹦蹦跳跳地問我下午可不可以去遊樂場玩一會。
我溫柔地注視着兒子。
孩子看上去和往常並沒有任何區別。
「可以和媽媽講講你在學校裏的事情嗎?」
我拉住他睡衣上的恐龍尾巴,阻止他在沙發上翻跟頭:「媽媽最近太忙,沒有過多關心你,希望你可以原諒我。」
兒子停止了動作,有點不明所以地看着我。
我摸摸他的腦袋:「在學校有沒有和同學鬧矛盾,如果有,有沒有及時解決?」
面前的小人突然變得不安起來。
「媽媽。」
他小聲回答:「我沒有和別的同學鬧矛盾。」
我肯定了他的友善,又問:「那有沒有同學欺負你呢?」
兒子愣住,慢吞吞挪到我身邊,低着頭一言不發。
很多時候,沉默就是一種肯定。
時機成熟,我拿出那張皺巴巴的小紙條給他看:「這個你可以和媽媽解釋一下嗎?」
「我……」
兒子欲言又止。
「媽媽要聽實話。」
我握住兒子發涼的手,慢慢傳遞給他溫暖:「你還記得之前你不小心弄壞媽媽電腦的事情嗎?」
兒子點點頭。
那是在他七歲生日的前一天,爲了收拾書桌,他不小心把一杯熱水弄倒,水流蔓延到了我的電腦,等他手忙腳亂捧起電腦時,亮着的屏幕已經黑掉,再也打不開了。
「當時你怕影響到媽媽的工作,着急得大哭,但還是很及時、很誠實地告訴了媽媽,然後媽媽帶着你迅速趕往店裏,維修人員很快就把電腦修好了不是嗎?」
我耐心引導他:「所以呀,有些你以爲很難解決、說出來會讓媽媽煩心的事情,可能實際上並不會產生,只要你及時告訴媽媽,媽媽就會幫你一起解決困難的。」
兒子仰起臉,大大的眼睛裏閃過淚花。
「媽媽,我害怕!」
兒子帶着哭腔,把事情經過一五一十地講給我聽。
和我預想得差不多。
兒子比較慢熱,在學校朋友也不多,二年級的期末考成績也平平無奇,大概是這種性格和並不優異的表現讓他成了某些同學眼中「好欺負」的人。
「除了問你要錢之外,他們還有對你做過不好的事情嗎?」
兒子遲疑了下:「有,他們說我是笨蛋。」
「媽媽。」
兒子落下大顆的眼淚:「帶頭罵我的那個男生是班裏第二名,老師經常叫我們向他學習,還說他是大家的榜樣,榜樣說的話,大家都會覺得是正確的對不對?」
-2-
我渾身都在發抖。
大概是某種慣性思維使然,我竟然會理所應當地以爲欺負兒子的幾個男生一定是差生。
我突然意識到,原來生活中固有的社會性思維也會有不幸的偏差。
而這種偏差,往往是不會被相信的。
「媽媽,我是不是真的做錯了什麼他們纔會欺負我?」
兒子在不停抽噎:「我不想去學校了。」
我捧住兒子蘋果一樣圓的臉,在他臉頰親了一口。
「寶貝,你沒有錯。」
「媽媽現在很正式地告訴你,你一點錯都沒有。退一萬步來說,就算真的有錯,那也是你沒有及時把這件事反饋給老師和我,明白嗎?」
兒子淚眼矇矓地點頭。
「可是媽媽,老師真的很喜歡他。」
剩下的話兒子沒有說出來,但我又何嘗不懂。
「你現在還小,解決不了的事情媽媽會幫助你的。」
我將兒子摟在懷裏:「媽媽會告訴老師這件事情,我們一起商量,讓那位欺負你的男生向你道歉好不好?」
「會嗎?」
兒子很期待。
「會。」
我說得很肯定。
「如果他可以和我道歉,那我也會原諒他的。」
兒子眼睛亮閃閃:「我們還是很好的朋友。」
安撫好兒子,我斟酌了一下措辭,在午休過後打給了班主任陳老師。
簡單寒暄後,我發送圖片,把事情的經過完整地告訴了他。
「哦這樣啊。」
陳老師語氣裏聽不任何波瀾:「會不會是誤會?據我所知徐耀這孩子應該不會做這種事的。」
對面咳嗽幾聲:「時遠媽媽你也知道,這個年紀的小孩子經常表達不清楚,或許是小朋友間的玩鬧他表達錯了呢?」
我一怔,下意識抬高了音量:「時遠目前上二年級,我覺得他已經擁有了完整表達事情的能力。」
「是嗎?」
陳老師似乎在笑:「但我記得,上學期期末考的時候,時遠同學的作文表述成績並不高,只夠及格線哦。」
……
我被氣笑:「所以陳老師,你認爲徐耀沒有做錯?」
「時遠媽媽,我沒有說過這樣的話哈。」
「我只是覺得因爲一張紙條,並不能說明什麼。」
對面在不停給我灌輸歪理:「況且時遠同學在學校很多時候都是獨來獨往,作爲老師,我個人感覺你應該多關注一下孩子的心理狀況,而不是隨隨便便就從別的小朋友身上找原因哈。」
短暫交流過後,我已經大致明白了兒子那麼牴觸告訴班主任真相的原因。
我喪失了再繼續聊下去的慾望:「陳老師,本次通話我全程錄音,如果你覺得自己是正確的,那我不介意發到班級羣裏甚至是網上,讓大家一起評價。」
「誒,喂時遠媽媽……」
我掛斷電話,有些心累。
忽略班主任不斷打過來的電話,我想了想,還是決定再私聊一下徐耀的家長。
孩子犯錯,若是家長通情達理,能說服孩子給兒子道歉,那麼這件事情我也不想過分鬧大。
兒子還小,心思又比較敏感,我怕如果鬧大了,他會在日後學校的交往中束手束腳。
將編輯好的文字和紙條照片發過去後,我就一直忐忑不安。
大約等了兩個小時,對方一直沒有回覆。
可分明就在我私聊對方後的五分鐘內,徐耀媽媽還在家長羣裏發過消息。
又等了一個小時,我按捺不住,索性丟過去一個問號,聊天內容卻顯示出一個紅歎號。
對面把我拉黑了!
-3-
原本還打算和對方家長好好溝通的心思頓時消失殆盡。
我甚至都爲自己多餘的禮貌感到可笑。
對這種人,根本不需要考慮先禮後兵,直接開懟才更合適。
我點開大羣,單獨給徐耀媽媽轉賬了十元。
【家裏沒現金,這個錢我幫孩子付了,如果你兒子還缺錢,建議可以申請羣捐款。】
徐耀媽媽這次幾乎是秒回:【你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
對方沒有再回復,倒是羣裏不少家長跟風發了幾句。
我掃了一眼,十句裏面大約有九句在說,都是小孩子,小吵小鬧不必太介懷。
小吵小鬧?
果然是事情沒有落到自家孩子身上,大家就都仁慈地表示可以原諒。
很快,徐耀媽媽解除了對我的拉黑。
她主動給我發消息:【你到底想怎麼樣?】
【你也看到了,羣裏的家長几乎沒人站在你這邊。】
她連發了幾個捂嘴笑的表情:【這樣莽撞的解決事情,怪不得你兒子也不聰明,原來是遺傳呢。】
我沒有搭理她的人身攻擊。
發給她消息的目的是解決事情,而不是憑對方的三言兩語就讓自己的情緒崩潰。
直到晚上,我纔不緊不慢回覆她:【你兒子初中是想去繁華讀對吧?】
我一個字一個字敲得很慢:【據我所知,繁華很看重學生品德,在入學前會考查學生的道德成長手冊,甚至還會根據同班同學對報考學生的風評打分。】
徐耀媽媽:【?我兒子人緣很好!】
我沒有接她的話,繼續表達我自己的想法:【給你兩天時間,讓徐耀向時遠道歉,承認他的錯誤,並保證以後不會再犯。】
對方不屑:【那不可能,我兒子從來沒有向別人低頭的習慣!】
我回她:【好。】
對方這麼堅決,我反而沒了負擔。
穿衣下樓,我把那張紙條複印了上百份。
-4-
週日一早,我把兒子送到了外婆家。
自己則揹着書包去了學校。
按慣例,每週日上午兒子學校的校領導都會在大會堂召開會議,正好此時的學生們還在家裏度過週末,就算我再鬧,也不會影響到他們。
十一點整,校領導陸陸續續走出學校大門。
我在人羣中捕捉到校長的身影,快步走過去:「董校長您好,我是該校學生家長,有件事情,我想徵求一下您的看法。」
校長被突如其來的我嚇了一跳。
他面上閃過一絲不耐,但很快就被笑容掩蓋:「學生家長,具體的事宜你可以到我辦公室溝通。」
他掃向四周,語氣略有不滿:「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堵在門口找我。」
我用同樣標準和官方的微笑回應他:「董校長,爲了我孩子的權益不受侵害,這件事我只能在這裏說。」
董校長不明所以地看着我。
「什麼事?」
我將紙條、班主任的通話記錄以及與徐耀媽媽的聊天記錄一一拿給校長。
「我不認爲這只是同學間的小打小鬧,您覺得呢?」
校長反覆看着那張紙條。
「這也說明不了其他問題吧?」
他笑着,露出眼底的精明:「學生家長,你也知道,男孩子之間總會說一些粗話,但這並不代表着他們之間就有暴力傾向啊,從反面來說,我倒認爲他們之間感情很不錯。」
領導總是習慣雲淡風輕地列出並不合理的一二三。
「其一,這張紙條如果真的給你兒子造成了傷害,又據你所說,孩子的表達能力也很不錯,那他爲什麼不第一時間就向你說明呢?既然沒說,那就代表着這件事情在孩子眼裏並不算什麼大事。」
「其二,我們老師也是站在孩子角度考慮問題的,孩子間的一點小事就要展開來小題大做,那麼班裏就會有永遠處理不完的雞毛蒜皮,學生家長,你們都是打工人,麻煩你也替老師考慮一下。」
「其三,社會上都在說現在的孩子是溫室的花朵,經不起一點風吹雨打,在我看來其實歸根到底還是家長太寵了,一點問題就要上綱上線,孩子的成長之路還長着呢,家長還是要適當放下自己的管控欲。」
校長依舊微笑着:「學生家長,我還有事,現在可以放我走了嗎?」
我點頭:「當然。」
見我態度有所緩和,校長很滿意:「學生家長,你放心,在日後的教學中我會囑咐陳老師多多關注你家孩子的,孩子還小,內向的性格也是可以被慢慢糾正的嘛。」
我笑了:「校長是覺得孩子內向都是一種錯誤?甚至還需要糾正?」
「沒人會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外向活潑,學生家長,我說得沒錯吧?」
校長說話滴水不漏。
我想,如果我爲孩子要一個道歉的想法不堅定的話,可能此刻已經被他說服了。
但很可惜。
在要道歉這件事情上,我無比堅定。
「校長慢走。」
我終於鬆口,看着校長遠去的背影,我轉身,將書包打開。
周圍幾位裝作路人的叔叔阿姨瞬間圍上來。
「發一張五塊對吧?」
紫捲髮阿姨迫不及待:「我們指定給你發完。」
我看了眼時間,十一點半。
剛巧是不遠處電視臺記者下班的時間。
並不規整的紙條很快就發放完畢。
我被圍在人羣中央,給叔叔阿姨們按份轉賬。
余光中,這一幕被人用相機穩穩拍下。
人羣散去時,已經有幾位媒體人站到了我身邊:「請問可以接受一下采訪嗎?」
對方給我看了她的工作證:「我是電視臺記者。」
我很從容:「當然。」
……
-5-
採訪結束後,我回到我媽家。
剛一進門,我就聽到了兒子的啜泣聲。
「怎麼了?」
我急匆匆奔向臥室,推開門就看到兒子趴在我媽懷裏哭得正傷心。
「小遠沒說什麼事,我問他他也不說。」
我媽很着急,但又很無奈:「聞聞,不是我說你,這孩子就是被你養得太內向了,什麼都不說,這樣很不好。」
我拽了拽兒子的衛衣帽子:「時遠,怎麼回事,可以說清楚嗎?」
我媽還在唸叨:「小遠就是太像你了,母子倆內向的毛病一模一樣,你看咱樓下王阿姨家的孫子,比小遠還小一歲呢,但人家就是外向活潑,人見人愛……」
「媽!」
我皺眉,忍不住抬高了音量打斷她:「在孩子傷心的時候,可不可以不要再說這些沒有用的事情。」
我媽擺擺手,轉身出去了。
房門被關上。
看着還窩在玩偶身上哭泣的兒子,我走到他身邊,儘量溫柔地詢問:「媽媽再問最後一遍到底怎麼了,如果你還是不說,那媽媽可就不會再問了。」
時遠仰起臉,肩膀一聳一聳:「媽媽,班裏同學組成的足球隊,原本我也有參與,可剛剛隊長告訴我,不允許我參加了。」
兒子抹了把眼淚,眼裏全是困惑:「媽媽,你不是說我沒有做錯嗎?那爲什麼受到不公平對待的一直都是我呢?」
我被問得瞬間失語。
很多話就在嘴邊,可我沒法說出來。
兒子只有八歲,他不可能站在成年人的角度那麼理性地去考慮問題。
「隊長和徐耀是好朋友,徐耀有那麼多好朋友,老師也喜歡他,所以媽媽,我根本就不該讓他向我道歉對不對?」
兒子哭得停不下來:「如果我不要求他道歉,我就不會被踢出足球隊了……」
心跳得很快。
是無措更是着急。
「媽媽,我不要他的道歉了,行不行?」
-6-
我沉默着。
許是見我遲遲都沒有安慰他,兒子終於止住了哭聲:「媽媽?」
我抬起頭,靜靜地看着兒子:「我們先避開這件事情,媽媽給你講一個故事好不好?」
兒子愣愣地點頭。
「很多年以前,有一個小女孩,她年紀比你要大一點,十三歲。」
「她因爲性格內向,身材矮小,長時間被班裏的女生所孤立,她的位置也被老師安排在了最後排的垃圾桶處。」
「她在班裏是個若有若無的存在,像個孤僻的影子。」
「但只有媽媽知道,她除了成績不好、性格沒有那麼討喜之外,她還有特別多的優點,她會疊很漂亮的小蝴蝶,藍色的ţů₀、粉色的、還有媽媽最喜歡的可以震動翅膀的。」
「她還會學小動物的叫聲,雞叫、鴨叫,還有孔雀的叫聲。」
我停頓,看着兒子聽得認真的臉:「你覺得她厲害嗎?」
兒子毫不遲疑地點頭。
「媽媽,那你們是很好的朋友對不對?」
兒子很期待地看着我:「我有見過這個阿姨嗎?我想聽她學兔子叫。」
我摸摸他的腦袋:「她是媽媽最好的朋友。」
可最好的朋友,最後的一次相見,卻是在我十三歲那年。
「媽媽,可以帶我去見見這位阿姨嗎?」
兒子還在追問。
我低下頭:「她已經不在了。」
在一個暑假過後,她無聲無息地死去了。
兒子很震驚:「爲什麼?」
「因爲她什麼都不告訴家長和老師,不開心的情緒、拒絕別人的話、甚至是那羣人對她的欺凌。」
「她以爲忍讓可以換來寬恕,可真正等來的只有變本加厲的欺辱,再後來,她承受不住,自己選擇了離開。」
兒子瞪大了眼睛。
「所以,你還在怪媽媽非讓你等一個道歉嗎?」
我看着兒子,一字一句問得很清晰:「時遠,你還想要一個道歉嗎?」
良久,兒子緊緊抱住我。
「對不起媽媽。」
他的聲音裏充滿了堅決:「我要徐耀向我道歉,他必須要向我道歉!」
-7-
電視臺的記者工作效率很高。
對方將新聞草稿發給我的時候,很鄭重地保證這則新聞一定會出現在第二天的市新聞頭條。
可不知道爲什麼,我心裏總是隱隱不安。
晚上八點,徐耀媽媽給我發來一個豎大拇指的表情:【你還挺能耐的。】
【可惜呀,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像你這種沒本事的單親媽媽怎麼可能鬥得過我孩子的爸爸,嘻嘻。】
【現在全班都知道徐耀討厭時遠啦,如果你不想讓你兒子受委屈的話,就要快點打包換公立學校咯。】
挑釁的話一句一句發來。
我合上手機。
慢慢思索着她話裏的意思。
與此同時,我的手機上突然收到了一封匿名短信:【不要和徐耀媽媽爭論,只要在這個學校,你就沒辦法和她抗爭,她背後的靠山不是你我能惹得起的。】
是嗎?
我沒什麼表情地看着這些話。
我的確是個單親媽媽,也的確沒什麼大的成就。
在兒子上小學前,我甚至都是個全職媽媽,連工作都沒有。
可即便如此,我依舊想要爲我的孩子爭取到本屬於他的合法權益。
她們可以小看媽媽的能力,但絕對不能侮辱身爲一個媽媽疼愛自己孩子的心。
我打開自己經營的自媒體賬號,粉絲不多,小某書上只有兩萬多粉絲,某音上也只有不到四萬粉絲。
我想了想,主動聯繫了我認識的自媒體媽媽們。
將我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訴她們後,出乎我的意料,七個人裏面只有一個人因爲輿論問題拒絕了我。
剩下的六位媽媽都很樂意幫我轉發、宣傳這件事情。
【我女兒也上小學,她每天都要看我的視頻,我希望這件事情可以教會她一點做人的道理。】
【兒子馬上就要上初中了,我不奢望他能成爲品學兼優的三好學生,我只希望他他品行上沒有什麼錯處。】
【如果是我的孩子遭到了這樣的事情,我可能沒有你這麼勇敢,所以我想看看你是怎麼做的,也等一個結果!】
我看着源源不斷髮來的私信,熱淚盈眶。
心中的想法慢慢成形,我打開視頻,開始剪輯視頻。
在爲視頻配樂時,我選擇了那首曾經聽過數千遍的《負重一萬斤長大》。
-8-
週一早上,兒子和往常一樣去上學。
「做好準備了嗎?」
我問他。
兒子跑上前抱住我:「媽媽,你是勇敢的女戰士,作爲你的孩子,我就是勇敢的小戰士!」
我笑了,捏捏他圓滾滾的臉:「加油聽課,放學回來媽媽會去接你。」
兒子開開心心地去上課了。
上午十點,我接到了班主任陳凱的電話。
「時遠媽媽,你口中內向的好孩子竟然會在學校裏公然欺負同學,無緣無故把人家推下樓梯,請你現在來學校一趟唄。」
我心狠狠跳了一下。
此刻我只關心兒子有沒有受傷,可無論我怎麼追問,對面的陳凱都避開回復我這個問題。
我只能放下剪輯的工作,開車趕往學校。
當我火急火燎趕到辦公室時,只看到了穩坐在沙發上的陳凱以及對方家長。
男家長面前的小男孩正在饒有興致地喫着手中的棒棒糖。
看上去,他並沒有任何不適。
「時遠呢?」
我掃了一圈辦公室,孩子不在這。
「犯了錯當然要受到懲罰。」
陳凱站起身,目光不善:「他自然在自己該待的地方。」
我急得不行:「到底怎麼回事陳老師?我已經到了,現在可以告訴我事情的起因了吧?」
陳凱哼唧兩聲,向對面的中年男人使了個眼色。
男人心領神會,立馬開始了自己的表演:「你家孩子推了我家孩子,你看,胳膊都磕破了!」
我走上前,戴上近視眼鏡仔細看了半天,纔在小男孩的左胳膊上看到了面積不足一釐米的擦傷。
「疼嗎?」
我問小男孩。
他咬着棒棒糖,一臉驕傲:「一點都不疼,時遠腿都流血了,我這點小傷算什麼?」
我抬眼看向眼前的兩人。
男人狠狠推了一下小男孩的肩膀。
小男孩頓時委屈得哭了起來。
「爸爸我都按照你說的做了,爲什麼還要揍我?」
男人不敢直視我的眼睛,只是將小男孩扯到一邊,低聲訓斥着。
我拿出手機,當着陳凱的面按下 110:「我最後問一遍,我兒子Ṱű̂⁽在哪裏?」
-9-
在體育器材室找到兒子時,他已經哭到聲嘶力竭。
陳凱站在門口,臉上盡是得意:「我們學校最講究素質教育,時遠欺負同學,理應受到懲罰,時遠媽媽,這不也是你一直要求的公平嗎?」
我抱起兒子,仔細察看了他的腿。
還好只是皮外傷,沒有傷到骨頭。
「媽媽,我沒有推別人!」
兒子抽噎着解釋:「是周子安先動手推我的,我只是反擊而已。」
「媽媽知道。」
我背起兒子:「媽媽帶你去醫院。」
陳凱擋在器材室門口,眉宇間皆是戾氣:「你兒子還沒有向周子安小朋友道歉呢。」
話音剛落,周子安的爸爸就帶着周子安走到我面前,男人有些底氣不足:「道歉……你得給我們道歉。」
我冷冷看着他:「讓開。」
陳凱仰起脖子,渾身一股狠勁:「不讓,你不是讓班主任公平對待每一個學生嗎?現在……」
他的話沒說完。
我的手已經狠狠扇在了他的臉上。
我自認是個情緒很穩定的人,可此刻我兒子受傷了,身爲媽媽,我沒辦法再理智下去。
陳凱下意識想還手,卻被周子安爸爸擋住:「陳老師,你之前沒說事情會鬧這麼大啊?」
「那什麼,多餘的入學名額我們不要了,不要了。」
眼前胖胖的男人有些害怕,但還是站在了我面前:「再說,孩子都受傷了,你也不該攔着人家媽媽,還要動手啊!」
叫周子安的小男孩也跑上來幫我扶住時遠:「阿姨,是我先動的手,對不起,我不該這樣的Ťųₐ。」
他很真誠地看着時遠:「對不起。」
遠處警報聲轟鳴,陳凱明顯慌張起來:「怎麼會驚動警察?」
我拿出包裏另一塊手機:「因爲我全程都在直播,警是網友幫我報的,陳老師,你所謂的『公平』就留着講給警察聽吧。」
-10-
兒子被我送往醫院。
去的路上,我很擔憂地問他有沒有害怕。
兒子搖頭:「媽媽,我一點都不害怕,反而很高興。」
「很高興?」
兒子點頭:「以前班裏只要有人犯錯,陳老師就會在我們上體育課的時候把他叫進器材室,對外只說是談話,可我們都知道,那是懲罰。」
我握緊方向盤:「可這件事情,爲什麼你之前沒有提過?」
兒子眨眨大眼睛:「因爲他是老師,我們覺得老師做得都是對的。」
我抿住脣,又問:「那現在,你還這樣以爲嗎?」
兒子用力搖頭。
「媽媽,老師不一定都是正確的。」
我欣慰地笑了。
兒子腿上的傷很快被處理好,與此同時,我也接到了來自校長的電話。
「時遠媽媽,有事可以好商量,你幹嗎非要動用媒體的力量呢?」
對面又在冠冕堂皇:「陳老師畢竟是時遠的班主任,他現在人在派出所,你看你這邊方不方便……」
「不方便。」
我想都沒想:「他體罰學生,威脅恐嚇家長,進去也是他的報應。」
校長嘆氣:「你又何必如此呢?陳老師還是很受學生歡迎的,你這樣,不也是得罪了其他家長嗎?」
是嗎?
我冷笑:「那就得罪好了。」
掛斷電話,我看到徐耀媽媽已經率先在班級羣裏對我發起了攻擊。
【@時遠媽媽,孩子的事情爲什麼要上升到老師?孩子做錯事情就要受到懲罰,這點你不懂嗎?怪不得是單親媽媽!】
【陳老師一直兢兢業業,班裏沒有一個學生說他不好,怎麼就你家事多,稍微體罰一下就把人送進派出所了?】
【耽誤孩子們學習你負得起責任?你家孩子學習成績平平無奇當然不在乎,可我們不一樣啊!@時遠媽媽,你是啞巴了嗎?出來說話啊!】
下午的事情鬧得的確不小,本市的傍晚新聞也已經報道了,所以羣裏的家長知道也不足爲奇。
但此刻,羣裏安安靜靜ṭúₓ的,只有徐耀媽媽一人在刷屏。
等給兒子做完檢查,我再打開手機時,羣裏的消息已經多達了 99+。
【你沒事吧?亂叫什麼啊?老師體罰學生還有理了?】
【就是啊,平時在羣裏耀武揚威地就行了,現在老師犯了錯,與你有什麼關係,人家秋雅結婚,你在這裏又唱又跳!】
【陳老師體罰學生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剛剛我問我女兒,她才哭着說自己也進過小黑屋,所以他是活該!】
【真的嗎@徐諾一媽媽, 我也要去問問我家孩子!】
【我家孩子也被罰過!】
【天啊, 我家也是!】
……
微信私信源源不斷髮來,很多家長都在爲那天在羣裏說我小題大做的事情而道歉。
我沒有回覆。
只是在羣裏再次@徐耀媽媽:【你孩子還欠我孩子一個道歉。】
下一秒, 羣聊顯示:徐耀媽媽退出羣聊。
-11-
隨着網上的熱度越來越高,之前向我保證過會發布新聞卻遲遲沒有消息的記者也再次找上了我。
她委婉地告訴我上次那則新聞沒有發表是因爲被上邊的領導以傳播不良輿論爲由給壓了下來。
如果我還需要的話,她可以將剪輯視頻發給我, 由我自行發放到自媒體平臺。
我接受了她的好意。
視頻發出的第二天,我就被頂上了本地熱搜榜第一。
短短兩天時間,網友就拿出實際證據, 扒出了徐耀媽媽和校長的關係。
【怪不得她這麼蠻橫,原來自己兒子就是這所私立小學校長的私生子誒!】
【私生子和三現在都敢這麼猖狂了嗎?】
【她還在羣裏辱罵被霸凌學生的媽媽是單親家長呢,搞半天她自己是三啊!】
【對啊, 她怎麼有臉說人家的?】
看着網友的評論,我才後知後覺那則匿名短信的發信人應該是早就知道了這其中的淵源, 所以纔會勸我不要以卵擊石。
當晚, 徐耀媽媽就找上了我。
不過是幾天時間而已, 她就已經沒了昔日的趾高氣揚。
「我向你道歉, 麻煩你刪除帖子可以嗎?」
我堅守自己的原則:「我要的是徐耀同學向我兒子的道歉,不是你的道歉。」
徐耀媽媽咬脣:「他還小,不懂事,不是故意的。」
我作勢就要關門。
「好!」
徐耀媽媽終於妥協:「等明天上學, 我會讓他道歉的。」
……
晚上照例給兒子講睡前故事時,一向喜歡在睡前調皮會的他卻突然認真起來:「媽媽, 謝謝你,做你的孩子,真的好幸福啊。」
-12-
第二天一早,我去送兒子上學時, 媽媽突然問我:「你和小遠經歷了這麼多事情, 如果不是我上網刷到,媽媽都不知道,你爲什麼不告訴我呢?」
我正在低頭繫鞋帶,聞言一愣。
再仰起頭看她時,媽媽臉上浮現出愧色:「你是不是還在怪我?當年如果我沒有攔着你去告訴老師, 你的好朋友或許……」
「別再說了。」
我給兒子背上書包,努力用平靜來掩飾我心底的波動:「都過去了,現在我只希望世間再也不會有孩子遭遇隱形霸凌。」
走出樓梯間, 兒子突然問我:「媽媽, 這次你不僅僅是在幫我對不對?」
我笑了笑,含淚點頭Ŧũ̂ₒ。
對, 媽媽不僅是在幫你。
也是在幫二十年前那個瘦瘦小小的女孩子, 也是媽媽最好最好的朋友。
-13-
事情的最後, 宏辰小學換了新校長, 陳凱也被學生家長聯名,學校迫於壓力開除了他, 教育部門也給予了他行政處分。
至於徐耀, 也從兒子的班裏消失了。
據說是轉學去了別的地方。
只是Ṱŭ¹這些, 我和兒子都不再關心。
時遠依舊還是那個有些內向的小男孩,可他也在慢慢改變,在該勇敢表達自己的時候不再膽怯。
我也始終相信, 每一個孩子都是一朵獨一無二的花朵,他們不需要一定明亮、一定豔麗、一定熱情。
他們只需要努力地感受風、感受自由,緩緩綻放。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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