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聲吹徹小梅花

新帝登基後,我本該立刻脫離這個世界。
可系統卻突然掉線了。
此後兩年,我遲遲聯繫不上它。
新帝的耐心也逐漸告罄。
他不再信任我。
宮宴上喝多了,更是當着所有人的面嘲諷我:
「子不語怪力亂神,朕真是昏了頭了,纔會相信你有『系統』這種東西。」
從此,我成了宮裏最大的笑話。
人人都知道我爲了爭寵,編出各種離奇的謊言。
新帝的青梅更是樂得厲害。
見我失寵,她三天兩頭來找碴兒。
「你不是不屬於這個世界嗎?你不是有系統嗎?
「天吶,你怎麼還不讓你的系統把你接走呀!」

-1-
祝今昭一邊譏諷,一邊肆意拍打着我的臉。
我想掙開。
可兩個宮女死死按着我,根本不給我反抗的機會。
忽然,外面傳來一聲尖細的通傳:
「皇上駕到——」
祝今昭眼裏閃過一絲慌亂。
但馬上,她就熟練地往地上一倒。
而按着我的宮女也心領神會,手忙腳亂地去拉她,嘴裏驚呼着:
「娘娘,娘娘!」
傅亭曄這時正好走了進來。
看見殿內場景,略有愣神。
「這是怎麼了?」
祝今昭怯怯地瞥了我一眼,一副害怕的模樣。
「臣妾不敢說……」
「有什麼不敢,朕還在這兒呢。」
祝今昭這才哽咽着開口:
「臣妾聽聞皇上最愛姐姐熬的祛火茶,想着這幾日炎熱,特來向姐姐拜師學習,姐姐卻嘲諷我也配學,還把我推在地上。
「算了皇上,祛火茶的配方本就是姐姐的,她不願教我也很正常……」
祝今昭說着,豆大的眼淚不停朝外滾落。
有時我是真的佩服她。
永遠能編出我意想不到的東西。
而傅亭曄顯然相信了。
他擰眉剜了我一眼,立刻怒罵道:
「李宴昔,你看你現在像什麼樣子!
「不但滿嘴謊言,還如此囂張跋扈,你非要朕把你打入冷宮才滿意嗎?」

-2-
自從系統消失後,傅亭曄就認定我嘴裏沒一句真話。
不管我說什麼他都懷疑。
我也早對他失望至極,此刻連解釋的慾望都沒有。
空氣裏沉默片刻。
祝今昭忽然「哎喲」一聲,表情痛苦極了。
「怎麼了昭兒?」
傅亭曄趕緊將她攬進懷裏查看。
可祝今昭卻緊咬着下脣,一副不願多說的樣子。
倒是她邊上的宮女「哇」的一聲哭出來。
「娘娘,您有孕的事,還是別瞞着皇上了!」
「什麼?」
傅亭曄的手激動到顫抖。
「昭兒有了朕的孩子?什麼時候的事?爲何不告訴朕?」
「臣妾,臣妾不敢說……」
祝今昭哽咽。
「臣妾知道皇上最愛的人是姐姐,也知道第一個孩子必須得姐姐來生……
「只是這肚子太不懂事,臣妾實在不知該如何開口。」
她幾乎哭倒在傅亭曄懷裏。
傅亭曄趕緊哄她:
「那是從前,你瞧她如今這副醜態,哪裏配得上朕的偏愛?」
說罷彎腰,一把抱起她。
「還是得找個太醫瞧瞧,這可是朕的第一個孩子,朕實在放心不下來。」
傅亭曄說着,大步朝外走去。
快到門口時,他纔像猛然想起我這個人一樣,回頭狠狠剜了我一眼。
「李宴昔,你自己生不出孩子就算了,若是傷了昭兒肚子裏的孩子——
「剛纔你哪隻手碰的她,朕就剁你哪隻手!」
門「咣噹」一聲砸上。

-3-
傅亭曄走後,我在原地沉默了很久。
我真沒想到,有一天,會從他嘴裏聽見這些話。

-4-
當初傅亭曄還是個盡人可欺的質子時,我被系統送到他身邊。
我爲他試毒,給他擋箭,後來又陪他逃亡千里,好不容易回宮。
他大概也知道我快離開了,幾乎寸步不離地守着我。
每次我回頭,都能看見他眼眶通紅,欲言又止的樣子。
來回幾次,我實在忍不了了。
「你想說什麼就說。」
他卻冷不丁落下眼淚。
哭得肩膀顫抖,不成語調:
「宴昔,求你給我留個念想吧,給我留個孩子吧……
「這樣你走後,我看見他,就能想起你。
「你放心,我對天發誓,這輩子只會有這一個孩子……」
是的。
從最開始,我就沒向傅亭曄隱瞞過身份。
我也明白地告訴他,我可以跟攻略對象談短期的戀愛,但絕不會爲任何人留下。
他深知這一點,也知無法動搖我。
所以才退而求其次,提出這種要求。
只可惜,我們攻略女在任務世界是不可能懷孕的。
那時我把這件事告訴傅亭曄後,他難過地沉默了許久,纔像下定什麼決心那樣,擦了擦眼淚,抬頭看我。
「無法生子也好,女人生子像過鬼門關,你若有個三長兩短,我永生永世都原諒不了自己。
「也好,也好……」
那晚他抱着我,眼淚滴在我的頸窩。
他一遍遍向我承諾,永遠不會忘記我。
即使日後登基,他也絕不會設後宮,更不會寵幸任何女人,留下子嗣。
我不置可否,輕笑一聲。
他卻急了。
「你不信嗎?宴昔,除了你,我心裏再裝不下任何女人!」
話音猶在耳,可很快——
他登基了,系統掉線了,我走不掉了。
鎮國公爲了向他表忠心,獻上了與他有青梅之誼的獨女祝今昭。
傅亭曄猶豫了很久。
爲了拉攏鎮國公,還是將她納入了後宮。

-5-
有了這個開頭。
很快,便有第二個、第三個……
那時我怎麼都聯繫不上系統,也逐漸變得焦慮彷徨。
我懷疑自己被拋棄了,再也走不掉了。
人在絕望時,總是希望能抓緊什麼東西,汲取一點微弱的安全感。
我自然而然地抓緊了傅亭曄。
我開始像每一個患得患失的宮妃那樣。
期待他能來看我,期待他一直愛我。
起初我們確實度過了一段還算美好的日子。
可某天,他突然留宿在了祝今昭那兒。
我還記得當時晴天霹靂般的感覺。
當傅亭曄又出現時,我就像個歇斯底里的怨婦一樣,不停地質問他:
「你不是說只愛我嗎?你不是說不設後宮嗎?你不是說永遠不會寵幸別的女人嗎?
「你騙我!你負我!」
傅亭曄起初還安慰我一下。
可見我一直叫嚷,他的臉也逐漸黑了下來。
「李宴昔,你也好意思說這些話?你就沒騙朕嗎?
「你還說你綁定了系統,只要朕登基,你就會離開,現在過去這麼久了,你不照樣站在朕面前?
「朕原諒你的謊言,你也理解理解朕,不行嗎?」
我的血慢慢涼了下來,人也逐漸冷靜了。
那件事彷彿一個分水嶺般。
從那天起,我再也沒主動親近過傅亭曄。
他以爲我在賭氣,也開始故意冷落我。
可他不知道。
是他的懷疑,讓我重新恢復了理智。

-6-
小軒窗。
我正默默看着外面的柳枝,在心裏第一萬次呼喚系統。
可惜熟悉的提示音依舊沒有出現。
門口倒是傳來了ẗũ¹急促的腳步聲。
一個小太監垂頭走了進來,請我隨他去祝今昭的寢殿。
「我不去。」
「娘娘,這是皇上的吩咐,您別爲難我。」
小太監都快哭出來。
我嘆了口氣。
我這輩子打工太多,總是不忍心看打工人受苦。
罷了罷了。
我無奈地起身,跟在他身後,很快來到了瓊華殿。
ṭũ̂⁻祝今昭正柔弱地靠在傅亭曄懷裏。
一見到我,立馬欣喜地招手。
「姐姐快來,妹妹有事求你呢。」
我戒備地看她。
祝今昭掩脣笑了一聲。
「姐姐這是什麼臉色?倒像是進了瓊華殿就水土不服似的。」
「你到底想幹什麼?」我語氣不悅。
祝今昭這才慢悠悠地說明企圖。
她說她孕吐睡不着,強撐着又實在難受。
好在她想起我曾唱歌哄傅亭曄入眠,聲音好聽,詞也新鮮。
所以就特地讓人把我請了過來。
傅亭曄跟着點頭。
「這是朕的長子,李宴昔,不用朕跟你強調這胎有多重要了吧?
「你就把你從前唱給朕的歌都給昭兒唱一遍,等她睡了,你再回去。
「用不了多長時間,不可能累着你。」
他說罷,祝今昭又招了招手。
邊上的宮女立馬捧着兩個大匣子靠近。
「這裏面都是護嗓的藥,今後還得多多勞累姐姐呢。」
祝今昭笑得嬌媚。
我卻冷笑出聲:
「我不願意。」
大殿裏霎時沉寂下來。
一片落針可聞的寂靜裏,祝今昭熟練地擠出一滴淚。
「是,是,妹妹又唐突了,妹妹早該知道姐姐不喜歡我,又怎會願意照顧我,是我太想平安生下這個孩子了……」
「李宴昔!」傅亭曄見狀,又擰眉喊我,「昭兒都如此低聲下氣了,你還想怎樣?」
「宮裏是沒其他人了嗎?教坊司是空了嗎?」
「教坊司排的都是宴會歌舞,如此喧鬧,昭兒怎麼睡得着?朕看你就是自己生不出孩子,才如此多事!這歌你唱也得唱,不唱也得唱!」

-7-
傅亭曄朝我發泄了一通。
直到小太監戰戰兢兢地提醒,鎮國公已經在養心殿等着了。
他才甩甩袖子,揚長而去。
不過前後腳的工夫,祝今昭就從榻上坐了起來。
剛纔還西子捧心,現在卻精神抖擻,面色紅潤。
她使了個眼色,立馬有人衝上來,左右抓住我的胳膊,將我死死按倒在地。
「姐姐別多想。」祝今昭笑吟吟地看我,「妹妹只是怕姐姐一時激動,傷了我腹中胎兒,又被皇上責罰——」
她說着,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
「姐姐說怎麼辦呢?妹妹運氣就是這麼好。
「前朝有父親倚仗,這肚子也是一次就中,不像姐姐,受了那麼多雨露,肚子也沒一丁點動靜。」
說罷,她招招手,讓人搬來一張貴妃榻,又把所有人都喊進了大殿裏。
「姐姐不是愛唱嗎?今日就唱個夠吧,正好讓大家一起飽飽耳福。」
我嘗試掙脫。
可按着我的老嬤嬤力氣格外大。
權衡了幾秒後,我朝祝今昭抬眸:
「你過來,我有個祕密告訴你。」
祝今昭不屑地睨我一眼:
「你當我傻嗎?別拖延時間了。」
半晌。
見我依舊不唱,祝今昭提裙走到我面前。
花盆底死死踩在我指尖上,一下又一下地用力碾着。
「你到底唱不唱?從前勾引皇上的時候,不是唱得很起勁嗎?」
我疼得冷汗直冒。
趁她又要碾過來時,我猛地抓住她鞋面上的流蘇。
祝今昭沒防備,踉蹌了一下,整個人往後倒去。
大殿裏所有人都慌了,手忙腳亂地去扶她。
趁這個間隙,我趕緊逃出了瓊華殿。

-8-
我不知道祝今昭是如何跟傅亭曄告狀的。
那晚,後者又怒氣衝衝地來了我的寢殿。
「李宴昔,你到底想怎樣?
「朕從前怎麼沒看出你如此善妒,你險些害得昭兒滑胎,給朕釀下大禍!」
我冷眼看他。
「你真覺得在她的地盤上,我能傷到她嗎?」
傅亭曄怔愣。
那一瞬間,他的眼神似乎閃了閃。
但又似乎是我的錯覺。
「你走吧,我不想看見你。」
「你這是什麼態度?李宴昔!朕是皇帝,你是妃子,闔宮上下除了你,還有誰敢這樣對朕大不敬?」
我聽得又累又煩,抬眸掃了他一眼。
「那你快去找她們吧,別在我這兒觸黴頭了。」
然而這句話不知怎麼惹惱了傅亭曄。
他忽然一把掐住我的喉嚨,將我按倒在牀榻上。
「你在陰陽怪氣些什麼?
「你不就是在妒忌昭兒能給朕生孩子嗎?那你的肚子倒是爭氣點啊!
「它但凡爭點氣,你也不用編出『攻略女不能生孩子』這種謊話來欺騙朕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我被掐得喘不過氣。
但心裏的厭惡還是驅使我開口:
「我真後悔救了你,當初就該讓你死在北狄……」
傅亭曄越發像瘋了一樣。
他開始用力撕扯着我的衣服。
「你在陰陽怪氣些什麼?
「不就是你的肚子不爭氣嗎?
「朕給你機會,你倒是生啊!」
我拼命反抗。
但剛被碾過的手彷彿針扎般痛。
我們的力氣又太過懸殊。
很快,牀紗便在我頭頂搖晃起來。
傅亭曄仍在惡狠狠地衝我道:
「朕給你機會,給你機會啊!」
我嘴裏滿是血腥氣。
「傅亭曄,別讓我恨你。」
可他依舊沒有停。

-9-
事後,我麻木地躺在牀上。
這一小方天地凝重得像棺材一樣。
傅亭曄好像終於冷靜了。
他沉默地在我身側躺了很久,才輕聲嘆了句:
「我們變成今天這樣,皆因你不會服軟。」
「你不肯低頭,朕也沒臺階下,我們就這樣漸行漸遠了。」
我沒理他,依舊躺得像具屍體。
傅亭曄又嘆了口氣。
他起身穿衣,讓宮女打了點水,要給我擦身。
帕子拂過身體,他好像這時才發現我紅腫的手背一樣,輕聲問了句:
「是昭……是祝今昭乾的嗎?」
我沉默不語,他又道:
「唉,你順着她來,不就能少喫點苦頭嗎?
「你不懂朕的難處,朕現在需要鎮國公扶持,這個孩子尤爲重要,朕只能對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我忽然覺得可笑得厲害。
原來傅亭曄早知道祝今昭是什麼樣的人,也知道她一直在爲難我。
可他還是在後面推波助瀾……
木門此刻又被叩響。
是宮女送藥來了。
傅亭曄接過,走回我身邊,輕聲哄道:
「來,宴昔,把藥喝了。
「這藥對女子不孕有奇效。
「朕也不想跟你互相折磨了,只要你懷了朕的孩子,朕就原諒你的所有謊言,好不好?
「而且你若有孕,也能讓祝今昭多ƭûₓ些忌憚,不會再像現在這樣天天折磨你。」
傅亭曄邊說邊把藥送到我嘴邊。
我側開頭,自己接了過來。
他似乎鬆了一口氣。
「你想通就好……」
但下一秒,他就說不出話了。
因爲我用力地把碗砸在了他身上。
黑乎乎的藥汁往下流淌,傅亭曄額角青筋直跳。
「李宴昔,你真是無可救藥了,今夜就滾去冷宮待着吧!」

-10-
傅亭曄說到做到,連夜讓人將我押去了冷宮。
冷宮裏沒有人,也沒有燭火。
只有月光投下的一點點光亮。
我靜靜地坐在草堆上思考着人生。
忽然,一道奇怪的聲音響起。
轉瞬即逝,我卻猛然坐直了。
「系統,是你回來了嗎!」
……半晌無聲。
我就像一個溺水的人。
好不容易抓到浮木,卻又看着浮木在眼前碎成齏粉。
「果然是幻聽。」我自嘲地苦笑。
然而,不過十來秒。
嗞嗞的電流聲又出現了。
並且越來越響,越來越清晰。
「好像有些信號不良……
「宿主,你能聽見嗎?」
熟悉的聲音出現在腦海裏的剎那,我的眼淚就不受控制地掉下來。
「你怎麼纔來啊……」
系統很不好意思,連跟我說了許多句抱歉,然後才向我解釋——
兩年前總部那邊發生了奪權事件,導致包括它在內的許多系統都掉線了。
而且由於它業績實在一般,掉線兩年了都沒人發現。
「這是我們工作上的紕漏。
「所以總部那邊商量後決定,打給你一萬積分作爲補償。
「這些積分剛好夠你兌換一具健康的身體,等從這個世界離開後,你就不用再去其他世界做任務續命了。
「宿主,你可以過正常的生活了。」
我擦了擦眼淚。
倒也不全是壞消息。
「那快點帶我走吧!」

-11-
「現在還不行。」系統解釋,「我怕你等得太急,第一時間就來找你了。」
「但你也知道,離開這個世界的通道是有時效的,現在都過去兩年多了,通道早失效了。
「不過總部已經在維修了,你只需要再等上 20 到 30 天。」
我只覺得自己今天就跟坐過山車一樣,不斷地在希望和失望中來回橫跳。
「還要等這麼久嗎?可我真的一分一秒都不想跟這個世界裏的人打交道了。」
系統察覺到我的疲憊,有些不解地問我:
「宿主之前不是和男主相處得還行嗎?」
我心力交瘁,讓它自己去看我的記憶。
系統照做。
好一會兒,它才重新出聲:
「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如果宿主實在煎熬的話,我可以先幫你虛擬抽離。
「但這件事不能讓總部知道,他們不允許這麼做,知道了肯定會懲罰我。」
「什麼意思?」
「我可以幫宿主兌換個傀儡替身。」系統解釋,「這樣只要總部不來人,就發現不了,宿主也可以提前休息了。」
我聽得怔愣。
坦白說,這兩年時間裏,我不是沒怪過系統拋下我。
可它現在這麼說……倒讓我心裏升起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唉。
都是打工人,誰比誰容易呢?
有了系統操作,我的身體很快飄進虛空裏。
而牀邊則出現了一個跟我外形完全一樣的人。
她雙手交疊,端坐在那兒。
除了眼神有些空洞外,倒真看不出什麼跟我不同的地方。
「她會說話嗎?」我問系統。
「宿主可別小瞧傀儡,基本的行動和對話絕對沒問題。」

-12-
就這樣,接下來的好幾天裏。
傀儡代替我在冷宮生活,而我得以提前喘息。
我不得不感謝系統出現得及時。
因爲傀儡不需要喫飯,但我需要。
可這幾天,根本沒人踏足冷宮,更沒人來給我送喫食。
如果不是提前脫離,我現在恐怕已經餓得奄奄一息了。
我不知道他們是徹底把我遺忘在了這裏,還是故意要讓我長點記性。
不過——
馬上就要開啓新生活了,誰還在意這些事情呢?
況且我也不是很想在臨走前,再跟自己厭惡的人打照面。
可惜,他們似乎並不是這麼想的。
這天,我正飄到傀儡對面,細細地看她跟真人有什麼區別,沉寂許久的甬道忽然傳來動靜。
我本不以爲意,可那腳步聲越來越近。
最後,竟停在了門口的小洞邊。
「喂,喫飯了——」
我下意識地回頭看。
可傀儡動作比我更快。
我還沒反應過來,她已經笑吟吟地走到門邊。
小洞裏塞進來一個髒兮兮的盤子,上面倒扣着一隻碗。
傀儡立馬接過,溫柔地說了句「謝謝」。
送飯的小太監正在冷哼,聞言肉眼可見地一愣。
他難以置信地伸頭,從小洞裏看傀儡的表情。
可對上她近乎稱得上友善的臉,小太監就跟見了鬼一樣,拔腿就往甬道外面跑。
我不知道要不要告訴系統……
我根本不會露出這種神態,也不可能這麼禮貌。
但想了想,似乎也無傷大雅。
還是不給它添麻煩了。
傀儡端着盤子進了房間後,就繼續微笑着坐回牀邊。
我想提醒她把東西倒了。
可連說三遍,她都無動於衷。
系統只得出聲:
「我們說話她聽不見。」
「……好吧。」

-13-
晌午飯點時,外面又傳來腳步聲。
聽起來,絕不止一人。
「今天倒是熱鬧。」系統感嘆。
它說話間,大門已被人用力推開。
一羣人簇擁着祝今昭走了進來。
她掩着鼻子朝傀儡靠近,眼角眉梢都是得意的笑。
「姐姐,飯菜還可口嗎?那可是我特地讓人爲你準備的,你要是沒喫完,都對不起我一番苦心啊。」
傀儡見她笑,也跟着笑。
「多謝款待,食物很美味。」
我就飄在邊上,看着祝今昭聽見傀儡的話後,笑意幾乎霎時間僵在嘴角,臉也一寸寸冷了下來。
半晌,她朝傀儡厭惡一嗤。
一邊朝盤子走近,一邊嘀咕:
「做出這副死樣子,不知道又在耍什麼花招……」
說着揭開了碗。
下一秒,尖叫炸開。
如同孩童手掌般大小的蜘蛛和小蛇快速從盤子裏爬出。
髒兮兮的碗底,只剩一隻臭烘烘的死老鼠。
「啊!它要爬到我身上了,快把它抓開!」
房間裏亂成了一鍋粥。
祝今昭被兩個宮女攙着,好不容易站遠了一些。
可不知誰又驚呼了一句:
「那小蛇往娘娘那邊去了,快抓住它!」
祝今昭再一次尖叫起來,趕緊往邊上躲。
然而這一躲,又不小心瞄到盤子裏的死老鼠。
畫面實在噁心,祝今昭沒忍住乾嘔起來。
好半晌,一堆人協力將蛇鼠蜘蛛都丟了出去,她這纔好過一點。
只是剛緩過勁,就惡狠狠地盯住傀儡:
「你是故意的,對不對?你敢耍我!」
傀儡仍舊在微笑,連語氣都無比友好:
「我沒有耍你哦。」
祝今昭:「……」
她再也忍不了了,猛推了一把邊上的宮女。
「去,去把皇上Ŧū́¹找來,讓他給本宮做主啊!」
小宮女趕緊朝外跑去。

-14-
沒多時,傅亭曄就被引了過來。
祝今昭剛看見他,就淚眼婆娑地撲了上去。
「皇上,臣妾怕姐姐一個人在冷宮寂寞,特地來看她,她卻拿蛇鼠嚇唬臣妾……
「臣妾好害怕,肚子也好疼啊。」
傅亭曄趕緊將她攬進懷裏仔細查看,又輕聲細語哄了好一番,才鐵青着臉走向傀儡。
然後,抬起手,狠狠扇了下去。
「李宴昔,你還真是死不悔改啊,是朕給你的教訓還不夠嗎?你信不信朕現在就派人把你關進水牢!」
「皇上三思啊。」祝今昭虛弱地勸道,「姐姐雖然性子烈,但身子弱,稍加懲處就行了,怎麼能用刑逼她呢?」
聽起來像在爲我說話。
但我跟她打過那麼久交道,怎麼可能不明白她的心思呢?
這是明裏暗裏在提醒傅亭曄——
我正在衆目睽睽下跟他作對呢。
這簡直是藐視皇權,蔑視王威。
而傅亭曄的火氣很明顯被煽動起來,對傀儡越發怒目而視:
「李宴昔,朕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你現在跪地求饒,朕或許可以網開一面,不對你用刑。」
可傀儡依舊掛着一成不變的笑。
「她怎麼不說話了?」我問系統。
「她有時遇到不好理解的話,就會卡住。」
「……好吧,但傅亭曄估計會覺得這是挑釁。」
果然,幾乎就在我跟系統說完的瞬間,傅亭曄猛地將手邊的東西砸了出去。
山雨欲來風滿樓。
見傀儡還在笑,傅亭曄再也忍不了,走過去一把掐住她的下巴,幾乎從齒縫裏擠出字:
「你怎麼敢用這種眼神看朕啊,李、宴、昔。」
說完直接衝身後招手,讓人現在就將傀儡拖進水牢。
祝今昭終於泄憤了。
擦身而過的瞬間,她壓低了聲音嘲諷道:
「笑啊,小賤人,我倒要看看你還能笑多久。」

-15-
水牢裏臭氣熏天,不知懲罰過多少犯人ṭű̂ₑ。
池子裏的水已經泛着奇怪的灰黑色,時不時還有蛆蟲上下湧動。
祝今昭本來還想看我的笑話,可剛進來就嘔吐不止,被兩個宮女合力抬走了。
傅亭曄的臉色也很難看。
這還是他第一次踏足這種地方。
邊上的小太監最會察言觀色。
知道他開始猶豫了,立馬給他鋪臺階下。
「水牢乃是最殘酷的刑罰,對身體的損傷不可逆轉,李妃娘娘尚未有孕,還望皇上三思啊。」
傅亭曄攥緊拳頭,重新轉向傀儡:
「你聽見了嗎?水牢的刑罰可不是你能承受得了的,若是經了這一遭,你以後可就真跟生子無緣了。
「朕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跪下說,你知錯了。」
「你剛纔不就說那是最後一次機會嗎?」
傀儡平靜地看他。
傅亭曄額角的青筋很明顯地跳了兩下。
「丟下去!來人,把她給朕丟下去!」
說完扭頭就走,整個人都快要氣炸了。
我有些擔憂,問系統:
「傀儡會感覺到痛苦嗎?」
「放心吧,她沒有情緒和感覺,你可以把她理ƭù⁹解成吹起來的塑料袋。」
我這才稍微鬆了口氣。
獄卒們不敢忤逆傅亭曄。
糾結了半晌,還是咬牙將傀儡推進了池子。
系統看着這個畫面,忽然有些唏噓:
「怎麼就變成今天這樣呢?
「不說其他的,你好歹是男主的救命恩人吧?
「你們人類不是最講究滴水之恩,湧泉相報嗎?他怎麼還恩將仇報呢?我當初真是看走眼了。」
「不。」
我垂眸,擋住眼底的情緒。
「或許,登基後的他,纔是真正的他。」

-16-
那晚,誰也沒想到傅亭曄還會回來。
兩個獄卒正在打瞌睡,冷不丁被他踹醒,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她在裏面多久了?」
傅亭曄掃了眼池子。
兩個獄卒瞬間清醒,趕緊跪在地上回話:
「從,從皇上您走後,就,就在……」
「那還不快把她撈上來!」
傅亭曄大吼,聲音幾乎掀翻房頂。
獄卒們趕緊手忙腳亂地去撈人。
趁這間隙,傅亭曄也沒忘沉聲教訓我:
「李宴昔,你現在知道忤逆朕的後果了吧?若是早些順從,你根本不必喫這些苦。」
然而,被撈上來的傀儡一聲不吭。
更準確地說,她甚至一動未動。
整個人就跟卡住了一樣。
傅亭曄再次不耐煩起來:
「都進水牢了,你還沒有反省好嗎!」
傀儡默了默,這回倒是張口了:
「好嗎?好的。」
驢脣不對馬嘴的答案,輕而易舉地將傅亭曄的怒火重新點燃。
我看着他咬牙切齒地朝傀儡走去,掐向她脖子的手都抬了起來,卻又那麼冷不丁僵在半空中。
空氣裏有片刻沉寂。
意識到不對,我趕緊飄了過去,順着傅亭曄的目光往下看。
獄裏燭光昏暗,剛纔離得太遠,我根本沒發現,傀儡的肩膀居然凹下去一大塊。
前後皮肉都快粘到一起,怎麼看怎麼詭異……
「完了!」系統驚呼,「那池子太髒,把傀儡皮給泡壞了!」
「那怎麼辦?需要再兌換一個嗎?」
「不行,積分不夠了,你不會忘了你還得留夠積分兌換健康的身體吧?」
系統有些發愁。
「真是個大麻煩,萬一嚇死個人,尤其是把男主嚇死了,這個世界崩了,那爛攤子就更處理不完了。
「哎,男主怎麼不說話了?他是不是嚇傻了?」
傅亭曄確實一動不動許久了。
不過,我盯着他的臉看了一會兒——
覺得不像傻了,倒像是他平時陷入震驚時的樣子。
「應該沒事。」我想了想,對系統道。
我從沒向傅亭曄隱瞞過我來自哪裏,也跟他說過系統的存在。
只是他不相信,還常常將這些事當作玩笑講給衆人聽。
但聽多了,他們怎麼可能沒懷疑過呢?
懷疑過,就該有點心理準備吧……
「但願如此。」
系統無奈地嘆了口氣。

-17-
燭光搖曳。
傅亭曄艱難地吞嚥了幾下,才緩緩地朝傀儡靠近。
我看着他上上下下檢查了一番,又在傀儡的小腹和腳踝發現兩處凹陷。
尤其是腳踝那處,不知被什麼東西咬破了皮,指甲蓋大小的孔洞清晰可見。
只是,那孔洞裏沒有血,也沒有骨和肉。
傅亭曄剛看清,就撲通一聲跌坐在地。
他的喉結上下滾動,胸膛不斷起伏。
外面等候的小太監意識到不對勁,想衝進來,卻被他大吼一聲止住。
「去,去請太醫!
「不,不對,先派人去廣濟寺請原崇大師!」
「那太醫還請嗎?」
「廢話,請啊!」
小太監趕緊照辦。
沒有傅亭曄的吩咐,獄卒們誰也不敢靠近。
這一方天地裏便只剩下一個微笑且沉默的傀儡,還有一個渾身顫抖,不知是恐懼還是崩潰的年輕帝王。
「宴昔,李宴昔……」
我聽見傅亭曄顫巍巍地喊我的名字。
「你能聽見朕說話嗎?」
傀儡點頭,笑着道:「能。」
傅亭曄剛纔爲了看清她,特地將燭火湊近了一些。
如今火苗跳躍,不停地在傀儡臉上投下影影綽綽的光點。
加上她幾乎從未改變弧度的笑顏,竟讓人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我看着傅亭曄的手背慢慢鼓起青筋。
他又吞嚥了兩下,繼續艱難地開口:
「你是李宴昔嗎?」
「是啊。」
「可李宴昔最愛乾淨,她根本不可能在這種時刻笑出來。」
傅亭曄聲音乾啞。
傀儡若有所思。
突然,她開始自顧自地往外走。
有傅亭曄跟在後面,誰也不敢攔她。
「她要去做什麼?」我問系統。
「別問我了,我感覺她被泡得不太正常了。」

-18-
傀儡出了牢門後,就開始四處張望。
然後忽然像看見什麼好東西一樣,開心地疾走了幾步,隨後一頭紮了下去。
「李宴昔!」傅亭曄在後面大喊。
水花飛濺。
我這才發現,傀儡居然跳進了池塘裏。
幸好晚上也有侍衛巡邏,沒多久就將它撈了上來。
夜裏光線不好,因此即使站得這麼近,也沒人發現——
一股細細的水柱正順着傀儡的腳踝不停流出。
「先下去吧。」
傅亭曄揮手遣散了所有侍衛。
長長的甬道里,再一次只剩下他和傀儡兩人。
「你……」
傅亭曄張了張嘴。
可還沒說什麼,就被傀儡微笑着打斷:
「我洗乾淨了,現在我是李宴昔了吧?」
她一張嘴,水就順着嘴角汩汩往下流。
別說傅亭曄了,我和系統都看呆了。
小太監此時恰好領着太醫趕來。
傅亭曄趕緊調整好神色,催促他們往我的寢殿走。
「這裏人多眼雜,不宜說話。」

-19-
大殿裏。
傀儡躺在牀上,身上蓋着好幾層被子,只一隻纖細的手腕從裏面伸出。
張太醫趕緊將手搭上去。
只是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張太醫遲遲把不出個名堂,額頭上的冷汗卻越來越多。
「到底怎麼樣了?」傅亭曄忍不住詢問。
「娘娘她……」
張太醫看他一眼,猛地跪在了地上。
「娘娘她沒有脈象啊!」
傅亭曄垂下眼眸。
沉默,漫長的沉默。
好半晌,張太醫已經不受控制地顫抖了,傅亭曄才重新抬頭,啞聲道:
「滾出去吧,要是敢亂說,仔細你的腦袋。」
張太醫連連點頭,拎着箱子就往外跑。
殿內終於重新安靜下來。
傅亭曄僵硬地轉頭,看向牀上的傀儡。
傀儡也看向他,嘴角依舊掛着笑。
一秒,兩秒…Ţų₅…
傅亭曄猛然移開視線。
他有些崩潰地喊門口的小太監:
「原崇大師到底幾時來?」
「已經快馬加鞭去請了,最快還要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
傅亭曄拳頭捏得幾近碎掉,卻不敢回頭再看傀儡一眼。
他就這樣在外面枯坐着,等待着……
終於,殿外再一次傳來腳步聲。
傅亭曄趕緊站起來:
「是原崇大師來了嗎?」
然而,沒有什麼大師。
衝進來的只是個侍衛。
他戰戰兢兢地稟告:
「原崇大師無論如何不肯來,只給了張字條。」
傅亭曄趕緊搶過來打開。
那字跡筆走龍蛇,確實出自原崇大師之手。
【故人已歸家,陛下心知肚明,何須苦尋老衲?】
明明輕如鴻毛的一張紙,傅亭曄卻像拿不動那般,手指顫個不停,腳底也變得踉蹌起來。
我看着他這副樣子,忽然間明白。
他或許早已猜到我去了哪裏,只是不願承認。
不願承認自己錯怪了我。
不願承認我來自異世。
不願承認我真的會消失……

-20-
侍衛跪在地上,不明所以地看着皇上越來越失控,最後在某一時刻猛然撕碎字條。
「不可能,這絕不可能,朕怎麼可能冤枉了她!
「去,去給朕找!李宴昔最會耍小聰明瞭,她肯定用了障眼法後藏起來了!
「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她給朕找出來!快去啊!」
這一晚堪稱雞飛狗跳。
侍衛們根本就不理解,他們不是剛把李妃娘娘從池塘裏撈出來嗎,怎麼一會兒,她就不見了?
可他們不敢問。
他們只能一處一處地找,水裏天上都不敢放過。
而另一邊,傅亭曄在我宮中枯坐了一宿。
次日居然直接稱病,連早朝都沒上。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只是看着他的神色時而憤怒,時而絕望,時而又變得無比自責,時而又開始彷徨……
清早時,他終於敢掀起簾子,再次跟傀儡對視。
「李宴昔去哪兒了,你知道嗎?」
傀儡笑得和善:
「我就是李宴昔啊。」
傅亭曄的眼迅速紅了起來。
他一把扯下簾子,跟瘋了一樣大吼大叫:
「你胡說,你根本不是李宴昔!」
傀儡還想說話。
可就在這時,外面忽然跪下一個小宮女。
我認得她。
這是祝今昭從孃家帶進宮的丫鬟,是她身邊ŧŭ̀⁻最得力的人。
小宮女哭得梨花帶雨:
「皇上,娘娘在水牢嚇到後,就一直腹痛不止,您快去瞧瞧吧。」
以往這時,傅亭曄已經焦急起身跟着她走了。
可今日,他就這麼冷冷地看着外面,問她:
「疼就去找太醫啊,找朕有什麼用?」
小宮女一愣,似是沒想到他會這麼說。
「已,已經請過太醫了,但還是疼,所以纔想請皇上去瞧瞧。」
傅亭曄聞言冷笑,一邊逼近一邊問:
「你們請的哪個太醫如此沒用?說給朕聽聽,朕派人把他的皮扒了。」
小宮女越發怔愣,她不明白傅亭曄爲什麼不按套路來了,更不明白他怎麼變得如此咄咄逼人。
「說啊!」
傅亭曄又吼了一聲。
小宮女嚇得抖若篩糠。
這回,她連一個字都編不出來了。
傅亭曄心知肚明,冷喝一聲朝她甩袖。
「朕今日沒空聽你們主僕編瞎話,你若是識相就趕緊滾,否則就別怪朕不留情面了。」
小宮女聞言,趕緊連滾帶爬地離開。
我看着她狼狽的樣子,心裏有種說不出的複雜。
原來傅亭曄不蠢也不瞎。
他一直都分得清什麼是真話,什麼是假話。
只不過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一切都看他心情罷了。

-21-
這一天裏,各處搜尋的侍衛們陸續來回話。
但答案很統一——
哪裏都沒有發現李妃娘娘。
傅亭曄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最後一個來回話的人走後,他猛然砸碎了我喜愛的花瓶。
「李宴昔,你真的一聲不吭舍朕而去了嗎?你好狠的心啊!」
牀邊的傀儡聽見我的名字,微笑着走出來回應:
「你找我?我在這裏呢。」
傅亭曄砸下一個花瓶的手就這麼頓住了。
他看着傀儡微笑的臉,眼睛越來越紅,越來越溼潤。
就在這時,外面忽然傳來一聲熟悉的、婉轉的、恨不得一道聲音拐三個彎的呼喚。
「皇上~」
傅亭曄趕緊擦了擦眼睛,讓傀儡坐回牀上,自己則大步走了出去。
是祝今昭來了。
她大概想來想去想不通,自己的貼身宮女怎麼可能被傅亭曄轟走?這可是從來沒發生過的事情。
於是,還是沒沉住氣,親自來查探情況了。
祝今昭扶着腰,挺着還未顯懷的肚子,慢慢往傅亭曄身邊走,聲音很是關切:
「臣妾聽說姐姐失蹤了,昨日不還好好的嗎?」
傅亭曄垂眸沒回答。
祝今昭又道:
「姐姐是不是故意躲起來,想引起皇上的注意啊?宮裏的女人最愛耍這些小伎倆爭寵了。」
她話音未落,傅亭曄已經雙眼猩紅地掐住她喉嚨,猛地將她推到後面的柱子上。
「你以爲李宴昔是你嗎?她何曾用過這種下作手段!」
祝今昭嚇得花容失色。
可她被傅亭曄嬌慣、偏袒太久了。
傅亭曄剛冷靜下來,鬆手說了句抱歉,她就繼續習慣性地誣衊我道:
「皇上擔心姐姐,臣妾完全理解,可臣妾只是怕皇上被誆騙了。
「皇上難道忘了嗎?姐姐之前還騙您說她有『系統』,『系統』可以隨時帶她離開呢。
「如此荒謬的謊言都能編出來,失蹤這種以退爲進的局,對她來說還不是手到擒來?」
這話一出,大殿裏再次變得死氣沉沉。
傅亭曄好不容易剋制下去的怒火又一次攀升起來。
他控制不住地甩了祝今昭一巴掌。
「你這賤婦,你知道什麼?朕已經忍你很久了!」
祝今昭捂着臉,難以置信地看着他。
可傅亭曄只是更加嫌惡地撇開頭,吩咐四周道:
「你們幾個,帶昭妃回宮休息,從今天起,沒朕的旨意,不准她踏出瓊華殿一步。」

-22-
傅亭曄對我的關心,好像在我消失後姍姍來遲了。
他派出了更多的人找我,範圍也越來越大。
皇城外處處張貼着我的畫像,懸賞千兩萬兩。
坦白說,我根本不明白他爲什麼要這麼做。
明明他比誰都清楚,我最有可能去了哪裏。
可他就是不願承認……
時不時地,傅亭曄也會來我宮中與傀儡見面。
自從發現傀儡從來不用喫飯與就寢後,他越加明白這東西絕不可能是我。
傀儡總是對他微笑,也會與他說話。
可說着說着,傅亭曄的眼睛就會紅起來。
「她從不會露出這樣討好的神色,更不會這樣溫柔地同朕聊天。」
傀儡不明所以。
傅亭曄忽然顫抖着撫上她的脣。
「她只會說出最扎朕心的話,一次次拒朕於千里之外。
「朕無數次想過,但凡她溫順一點,懂事一點,就如同你現在這樣,朕所有的愛必然只會集於她一身,又怎會與她鬧得這樣兩敗俱傷……」
我飄在樑上,聽得莫名噁心。
於是我又催了系統一遍:
「26 天了,你們總部做事情也喜歡卡 DDL 嗎?」
系統訕笑:
「誰不愛呢?」
「你再去幫我催一遍,我真的受不了了,我看着自己的臉跟他出現在一起都覺得難受。」
說到這,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沒忍住問系統:
「我走後,這個傀儡怎麼辦?」
「宿主不用擔心,你走後,她也會煙消雲散。」
那就好。
我長舒一口氣。
我可不想有關於自己的任何東西留在這裏。

-23-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催促起了效果。
次日,系統忽然喜氣洋洋地通知我:
「宿主,做好準備,通道已經建立好了,總部今天隨時會將你抽離這個世界。」
我已經等太久了。
真到了這一刻,心情竟有種出乎預料的平靜。
傀儡還在牀邊端坐着。
我感謝地飄到她面前。
雖然知道她聽不見,還是認真地朝她揮了揮手。
「再見,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傀儡依舊在笑。
我試圖模仿出她微笑的樣子。
但或許過了太久不如意的生活,勾起的嘴角總覺得彆扭。
我正想作罷,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嘈雜。
我跟着傀儡一起望過去。
只見兩個侍衛正押着一個和尚走進來。
和尚雖被捆着,卻沒一點慌亂之色。
剛進大殿,他的目光就看了過來。
那一瞬間我甚至有種錯覺。
彷彿他看的不是傀儡,而是我。
「原崇大師,朕本不想爲難你,但你敬酒不喫喫罰酒,就別怪朕無禮了。」
原崇嘆了口氣,阿彌陀佛了一聲。
傅亭曄將他推到傀儡跟前,開口道:
「大師既給了那張字條,前因後果都應該很清楚了,現在朕只有一個要求,就是將她找回來。
「若是做不到,朕便殺了你。」
傅亭曄邊說邊抽出劍,橫在了原崇頸邊。
可原崇動都未動,只是平聲道:
「老衲就是再有本領,也不可能逆天而爲,皇上若執意要殺了老衲,那便請吧。」
傅亭曄氣得咬牙切齒,不知該拿他怎麼辦
僵持了半晌,還是丟了長劍。
「那就讓朕再見她一面,這總行吧!」
「阿彌陀佛,她不是在那裏嗎?」
原崇看了眼傀儡的方向。
傅亭曄又氣又急:
「朕不要她,朕要真正的李宴昔!」
原崇沉默片刻,又嘆了口氣。
「若真見面,未必是你想要的。」
傅亭曄聽出他開始鬆口,趕緊苦苦哀求:
「求你了大師,你就成全朕吧。」
我意識到不好,立馬催系統送我走。
可喊了好幾聲,它卻跟再次掉線了一樣。
不聲不響,沒有回應。

-24-
這時,地面上的原崇又一次抬眼看來。
這回我終於確定——
他不是在看傀儡,他就是在看我!
我想逃,可他卻極快地揮了揮衣袖。
一陣濃霧隨即飄來,我什麼也看不清了。
等到視線重新恢復清明時,我已經站在了傅亭曄面前。
而我的雙腳就像被釘死在地面上一樣,無論如何也動不了一點。
傅亭曄眨了眨眼,激動地朝我撲來。
「宴昔!」
「別碰我!」我大喊,「你敢碰我,我就立馬咬舌自盡!」
傅亭曄怔住,手就這麼僵停在半空中。
「你就這麼恨朕嗎?」
「你不早該知道嗎?」
我厭惡地看着他。
他痛苦地和我對視。
半晌,似是被我憎惡至極的眼神刺到了,傅亭曄逃避似的垂下頭。
「宴昔,你別這樣看朕行嗎?
「朕知道你受了許多委屈,可朕也有苦衷啊。」
他語速極快,似乎生怕被我打斷,喪失了說話的機會。
「朕已經在清掃鎮國公的勢力了,等他們一家垮臺,朕就把祝今昭打入冷宮,到時候你想怎麼處置她都行。
「還有那個孩子,你不是沒法生嗎,朕就把他抱給你。
「朕最在意的一直是你,宴昔,你怎麼就不明白朕的心意呢?」
他滔滔不絕地傾訴着。
說着說着,彷彿被自己感動那般,又逐漸找回了一點底氣。
「朕已經知道你說的都是真的了,你不屬於這裏,你有『系統』,朕爲之前冤枉你向你道歉。
「你就原諒朕,爲朕留下吧,朕從今往後一定好好待你。
「行不行啊,李宴昔?
「算朕求你了。」

-25-
我終於明白,爲什麼傅亭曄無論如何都要見我一面了。
因爲見我一面,就可以給我洗腦,讓我繼續留下來受罪。
可不管當初的李宴昔,還是現在的李宴昔,從來就沒想過留在這裏。
「我兩年前應該和你說得很清楚了吧?」我問。
傅亭曄不死心。
「可那是你當時的想法,兩年又過去了,人的想法是會改變的。」
「是,是改變了。」我點頭。
傅亭曄期待地看着我。
我冷笑:
「那時我看你尚且是個人,現在我對你只有噁心只有恨。
「如果不是規則限定,不能傷害主角,我現在已經將你千刀萬剮了。
「不過你放心吧,哪怕回去後,我也會拜佛燒香,求你死得早一點。」
傅亭曄的身體顫抖着,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片死寂裏,只有原崇捻着佛珠,輕聲道了句:
「善哉善哉。」
然後揮動衣袖,又是一陣濃霧。
等到濃霧再次散去時,我又能行動自如了。
「李宴昔!」
傅亭曄看不見我,又開始大喊大叫。
他一把扯住原崇的衣襟:
「快把李宴昔還給朕!」
「阿彌陀佛,陛下還沒意識到,她已不願再見你了嗎?」

-26-
我在空中衝他翻白眼。
「老禿驢,知道你還手賤?」
原崇輕笑,並不介意。
「不見最後一面,情緣並未徹底斬斷, 仍有再見的風險, 不如見上一見, 如此,才能永不相見。」
「什麼叫永不相見!」
傅亭曄再度崩潰, 衝着虛空又是流淚又是大喊:
「李宴昔,朕知道錯了, 你別走!」
可我根本顧不得聽他的聲音。
我的腦海裏, 系統終於重新上線。
「宿主!你能聽見嗎?
「嚇死我了,我剛纔怎麼突然被屏蔽了?
「算了算了, 不管這些了,你準備好, 倒計時七秒, 通道要開啓了。
「本來準備了好多話跟你告別的,現在也沒機會了, 總之遇見你很開心, 祝你以後越來越好。
「再見了,宿主。」
系統剛說完,我就感覺到一陣熟悉的吸力。
再眨眼,便掉入了一望無際的漆黑。
我的意識越來越沉重。
隱約間,似乎聽見有人在吟唱:
「角聲吹徹小梅花,夜長人憶家……」
夜長人憶家。
我眼眶一潤。
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我終於可以回家了。
(正文完)
番外
不知從何時起, 傅亭曄總是反覆做着一個夢。
夢裏,他被人羞辱, 躲在牆角瑟瑟發抖。
忽然有隻手伸到他面前。
「起來。」那人對他道。
聲音並未多溫柔,卻足夠堅定, 讓他莫名安心。
他下意識地握緊那隻手, 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浮木。
可下一秒, 那隻手忽如螢火般散開。
他拼命去抓, 卻什麼也抓不住。
「宴昔!」
他大喊着, 渾身冷汗地驚醒。
四下裏只有沉寂。
傅亭曄只覺得自己的心像泡在苦水裏一樣,痠疼得快要炸開。
那個曾在他最不堪、最煎熬的時刻向他伸出手的人, 怎麼就把他拋下了呢?
睡是無論如何都睡不着了。
傅亭曄披上外衣, 徑直去了地牢。
地牢裏惡臭昏黑,他熟練地走向其中一間。
裏面的女人早就形容枯槁。
聽見聲音, 下意識地匍匐在地, 一下又一下地用力磕頭。
她已經被折磨瘋了,嘴裏只會重複着一句話:
「求皇上放過我的家人吧……」
可她不知道,鎮國公府早被傅亭曄以私通外敵爲由抄了。
如今全族上下,只餘她一人。
「若是能早點扳倒你家的勢力, 朕也不用納你入宮, 宴昔也不至於那樣失望了。」
傅亭曄說着, 又一次泄憤地抓住女人的頭髮。
可不知爲何,明明已經瘋了的女人眼裏卻倏然恢復清明。
她掏出一支簪子,猛地刺向傅亭曄的心口。
鮮血直流,傅亭曄難以置信地垂眸。
祝今昭又拔出簪子, 一下一下地刺着。
「你還我父親母親,還我的孩兒!」
獄卒們早被傅亭曄支開。
他想呼救,卻只吐出一口血。
不對, 這簪子上有毒!
他不是早已把所有能傷人的東西都收走了嗎?
是誰給了祝今昭這些東西?是誰背叛了他?
意識尚存的最後一刻,傅亭曄在心裏默默想。
可惜,他沒法等到李宴昔再回來看他了。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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