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魄大佬投餵指南

最落魄的那幾年,我給黑道大佬「打工」。
親一口換一頓飯。
睡一覺換一個星期的飯。
後來,我們結婚了。
婚禮前夕,我卻穿回到了十年前。
那時,大佬還是年少版,被打得渾身是血地蹲在巷子裏,正啃着冷掉的饅頭。
於是我走過去,挑起下巴「吧唧」一口:
「親一口,換一輩子的飯,裴執,我比你大方。」
手中的饅頭滾落。
裴執:?

-1-
和裴執結婚那天,是我第一次見他哭。
曾經的黑道大佬,在 FirstLook 時轉身看到我穿着婚紗的瞬間,眼眶倏然紅了。
「哭什麼?」我笑着逗他,伸手爲他擦眼淚。
他卻只是握住我的手腕貼在臉頰上。
掌心溫熱,又帶着眼淚的溼意。
他看着我,像個笨拙的少年,啞聲說:「昭昭,我終於娶到你了。」
可他還是高興得太早。
因爲婚禮前夕,將要踏上紅毯的時候,我的眼前卻一黑。
而再睜眼,便是回到了十幾年前。
還不曾遇到裴執的時候。
少年時候的我們,就像隨意散落在夜空中的兩顆星,從未有過交錯。
裴執唯一一次和我提起他的過去,是在牀上沒收住,弄得太狠。
所以爲了哄我高興,他抱着我,哄着我。
把過去那段落魄的經歷當作故事講給我聽:
「西街最熱鬧的酒吧旁邊有一條小道,裏面是個地下市場,什麼腌臢事都有,年輕時候,我就在那裏靠打黑拳賺錢,一拳一拳地活下去。」
「打一拳五十塊,挨一拳兩百塊。」
「所以有時候我更喜歡接被打的活,來錢快。」
「……」
那時的他早已是黑白通喫、人人敬畏的黑幫大佬,做事圓滑卻狠戾,沒有人敢對他不敬。
也沒有人會把這兩種形象聯想在一起。
包括我。
我年少時受盡貧窮的苦厄,喫不飽飯。
我不相信裴執也是這樣。
那太苦了。
於是那時滿身紅痕的我用腳踹他,憤恨道:
「如果能回到過去,裴執,我一定會給你好多好多的錢,然後打你幾拳。」
他就笑着握住腳踝親了親:「不用回到過去。」
「昭昭,你現在就能打。」
可親到最後,也沒打成。
倒是被他抓着又來了一次。
而如今,絢爛燈光下,煙霧繚繞。
無數人瘋狂地起鬨着、尖叫着,我卻只是將目光放在拳擊臺上的那一道身影。
如他所說一般。
渾身是血、被人壓着揍。
這是靠着一拳一拳活下去的裴執。

-2-
裴執打完拳出來,已經是接近凌晨的時間。
昏暗的小巷子內,路燈很暗,月光影影綽綽照在他的身上,才叫我得以看清他。
寬肩窄腰、黑色的高領 T 恤貼在身上,勾勒出清晰的肌肉輪廓。
我莫名想起了上一輩子與他的初見。
也是在一條昏暗的巷子裏。
那時我剛大學畢業。
旁人都說大學時期,是一個人最快樂的時候。
青蔥歲月、朝氣萬分,玩樂很多,所有人都在奔向光明絢爛的未來中獲得不受管束的快樂。
可是我沒有。
酗酒賭博而死的父親,病死的母親,鉅額的債務壓在身上成了鐵鏈。
我的大學只有無數的兼職。
一本翻爛了的記賬本。
和滿身怎麼也去不掉的銅臭味。
發傳單一個小時 15 塊。
奶茶店服務生一個小時 20 塊。
如果出勤率高就可以變成 25 塊。
做家教一個小時 50 塊。
成爲學校的禮儀一場活動 100 塊。
……
我很缺錢。
可即使用了一整個大學時期還債,仍然沒有還完。
討債的人堵住我的去路,從我身上搜颳走了所有的錢。
我求他們給我留幾塊錢喫飯。
因爲我已經好幾天沒怎麼喫東西了。
純餓。
他們不願意,戲謔着說,只要我跪下,就給我錢。
沒有猶豫,我跪了下來。
於是嘲笑聲更大,他們施捨樣地丟了幾個硬幣:
「爲了幾塊錢就下跪,真是太好笑了。」
周遭一片嘈雜,我緊緊盯着被扔在地上的硬幣。
五個硬幣,可以買兩個饅頭,喫兩頓。
可下一秒,嘈雜聲中混着慘叫聲。
撿完硬幣的我抬起頭就看到了裴執。
一身量身裁定的西裝,卻沾上了格格不入的血跡,又矜貴又血腥暴力。
他擦乾淨了手上的血,蹲下身子問我:
「跟着我,能喫飽飯。」
「幹不幹?」
毫不猶豫地,我將硬幣揣進兜裏,點點頭:
「幹。」
我從小就知道。
自尊心換不來一頓飯。
鳥爲食亡,人也會。
這麼多年什麼欺辱都受下了,也沒什麼活不能幹。
只是後來,我沒想到,在裴執處換飯喫的條件不是我幹什麼。
而是他幹什麼……
但也沒白乾。
畢竟後來,裴執向我求了婚。
變成了一張屬於我的永久飯票。
……

-3-
我蹲在路邊認認真真盯着同樣蹲在路邊啃饅頭的裴執看。
也許是目光太過炙熱,他偏頭看我。
嘴角貼着創口貼,顴骨還帶着淤青,卻絲毫不減凌厲。
他叼着饅頭,漫不經心地掀起眼皮:
「只有一個饅頭,分不給你。」
我沒有回答。
只是繼續看。
於是叼着饅頭的動作微不可見地僵住幾分。
「……嘖。」
沉默片刻,就見裴執暴躁地掰開饅頭,把沒喫的那半往我面前一遞,
「只有這麼點。」
見我沒接還是看着他,那雙漆黑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罕見的怔忡。
終於沒忍住,站起身走到我身邊。
眉眼之間盡是戾氣,他居高臨下地看着我,語氣不善:
「一直看着我,你到底想幹嘛?」
我點點頭:「想。」
於是下一秒,我站起身,抱住他的腰,把他往牆上推,又踮起腳,印上他的嘴脣。
淡淡的煙味。
原來裴執很久之前就開始抽菸了。
我其實不喜歡煙味。
上輩子裴執也從不會在我面前抽菸。
可是此刻親着他,我沒有放開。
來到這裏,找到裴執花了我好久的時間。
而這些日子,我太想他了。
裴執也愣住了,手裏的饅頭滾在地上,他的身子僵住,呼吸一瞬停滯。
下一瞬,他掙開我,後退幾步,堂皇道:
「操!老子是打拳的,不是賣身的。」
但他的背後是牆,根本後退不了幾步。
「如果給你很多錢呢?」
我又湊上去。
將他壓在牆上親了親。
又伸出舌尖蹭了蹭。
「我叫謝昭昭,只要你給我當保鏢,我就會給你很多很多錢,讓你還清債務,不用再在這裏țū́⁷打拳。」
我認真地問,「這樣你可以賣身給我嗎?」
裴執徹底被我親愣了。
他又推開我,捂住嘴巴,不可置信地盯着我看:
「賣身給你?你究竟想幹……」
意識到什麼,他低聲罵了一句,耳尖更紅,也換了個表述,
「你究竟想做什麼?」
我也意識到自己的表述太嚇人,於是抬頭看着他,也換了個表述:「我想請你喫飯。」
裴執別開頭,「我現在不餓。」
「那我就請你喫一輩子的飯。」
被推開了,我就去拉他的手,蹭了蹭,喟嘆道:
「親一口就能換一輩子的飯,裴執,我是不是很大方?」
裴執:?

-4-
裴執想跑。
卻被我死死抱着腰,隨手攔了輛出租車,將他「帶」了上去。
狹小閉塞的車廂內,他只能挨着我坐。
灼熱的體溫順着衣角蔓延,車內溫度飆升,十分曖昧。
像是徹底接受現實,他靠在椅背上,捏了捏眉頭:
「爲什麼要選我?」
我看向他的耳朵。
餃子耳。
這是耳軟骨經常受到撞擊、擠壓形成的。
原世界中的裴執也有。
耳朵上留存着沒擦乾淨的血跡,我沒忍住伸手捏了捏。
我怔怔地想,是不是原來的世界裏,長大了的裴執即將得到幸福。
所以上天派我穿越重重的歲月來到此處,擦掉裴執身上的血跡。
讓少年時的他也感到幸福。
於是心下酸澀,我開口:「我看到你打拳了,很厲害。」
裴執偏頭看我,挑了挑眉:「我是被打的那個。」
我沒反駁:「那我看你帥,放在身邊順眼。」
裴執:「……」
「這個理由也不行嗎?」我舔了舔嘴脣,
「那我再換一個。」
視線向下瞟,看向衣服下清晰的肌肉線條和倒三角的身材。
沒忍住,伸手戳了戳。
「嘶——」
裴執的腹肌緊繃了一下,差點從座位上跳起來,惡狠狠地盯着我看。
於是我收回視線,滿臉正經:「那是因爲覺得你很能幹,所以想要放在身邊。」
「這個理由,你可以接受嗎?」
就看裴執的臉色鐵青。
最後從牙縫裏擠出來:
「都說了,我是打拳的,不是賣身的。」
戳一下:「一天一萬。」
「我都說了……」
五指舒展,摸一下:「兩萬。」
「……我……」
「三萬。」我抬起頭,「稅後三萬,行嗎?」
原世界中,在裴執把過去那段落魄的經歷當作故事講給我聽的那晚之後,我第一次主動去了解了他。
資料傳到手上的時候我才知道,他說的那些都是真的。
知道裴執是孤兒。
孤兒院是爲了籌款而建,裏面的孩子只是牟利的工具,喫不飽飯還被人打。
一不小心打死了,就隨便找個後山埋了。
爲了活命,裴執在十多歲的年紀便和一個朋友逃了出去。
他們誰也不相信,就靠自己努力地活。
而後來,努力活命換來的是拖欠工資的老闆。
一年流感流行,爲了把染上流感的裴執送去看病,他的朋友跟着別人去討要工錢,路上卻出了車禍,重傷入院。
工地的老闆怕事,賠了工錢。
卻根本不夠。
於是爲了救他,裴執去借了錢。
可是錢不經花,欠的債越疊越多。
而最後,朋友也死了。
裴執又成了空空蕩蕩的一個人。
沒有權勢,也只剩一條命還值錢,爲了還債,爲了活下去,所以纔會不要命地打黑拳掙錢。
所以此刻,他不會拒絕我。
果然,裴執咬着牙,「你有錢沒地方花?」
卻還是在幾秒後,向金錢屈服:
「行。」
手卻向下,握住了我的手腕,氣息沉重,嗓子也有點啞,
「但是謝昭昭,你先把手從我的衣服下拿出來。」
我:「哦。」
……
裴執沉默了一路。
直到車停在出租屋樓下。
直到他下車。
直到他走到家門口,一轉身看到了跟在他身後的我。
他似乎已經被磨得沒脾氣,低頭看我,語氣冷淡:
「我家很小。」
我點頭:「我知道。」
「我家很破。」
我搖頭:「沒關係。」
「家裏只有一張牀。」
我眯着眼睛笑了笑:「裴執,其實也不需要兩張的。」
裴執一噎,臉一陣紅一陣白。
樓下卻在這時傳來了刺耳的爭吵聲。
下一瞬,門被打開,吵嚷的男人女人,酒瓶砸在樓道里,砰然碎裂。
我下意識往裴執處靠了靠。
幾秒後,裴執忽然嘆了口氣。
「大小姐,你全身上下的衣服加起來,抵得上我在這一年的房租。」
我看了眼身上的名牌。
這是原世界中的裴執給我買的。
原來他認得出。
那還把饅頭分給我喫。
果然,不管是什麼時期的裴執都捨不得我捱餓。
帽子被戴上,遮住了我的視線,裴執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所以回去吧,這裏不該是你待的地方。」
一陣風起,快入秋的季節,夜晚有幾分涼。
下一秒,我將外套脫了下來,放在他的手中:
「那我先在你這交個半年的房租。」
裴執:?
拉着他的手放在腰際,裙子的扣子上:
「還有半年的,你要嗎?」
裴執:???

-5-
死皮賴臉之下,我成功地留了下來。
裴執的家和想象的差不多。
家徒四壁。
勝在收拾得乾淨。
裴執沉默着從櫃子裏拿出來新被子鋪在牀上。
又將原來的被子抱到了狹小的客廳裏,打地鋪。
「你睡你的,我睡我的,誰也別挨着誰。」睡之前,他抱着胳膊站在門口,惡狠狠地威脅,
「不然我一定會用被子把你團一團,丟出去。」
可是沒什麼用。
後半夜,藉着月色,我還是摸到客廳裏,躺在了他的身邊。
伸手,從身後摟住了他的腰。
短袖長褲。
不知道在防着誰。
也不知道能防着誰。
懷抱中的身子僵了一瞬。
「做噩夢了。」我吸了吸鼻子,
「裴執,我夢到我醒來後你就忽然消失不見了。」
裴執沒睡着,沒回答。
卻也沒掙扎。
只是沉默半晌後,看向我抱着他的手。
問:「就不怕我把你丟出去嗎?」
「不怕。」我將頭靠在他厚實的脊背上,抱得緊了緊。
我說:「裴執,你不會這樣對我的。」
穿越前,被裴執包養的那段日子,旁人都說我性格嬌氣,愛發脾氣,是個不知好歹的金絲雀。
要了一口飯喫,卻還對着給飯喫的主人不敬。
可話說出口,傳到裴執耳朵裏,卻是那些人得了懲罰。
他們不知道我是恃寵而驕。
因爲貧窮,從小我就是個懂得變通的人。
爲了活下去,我可以委身他人,可以收起身上的尖刺,收起壞脾氣。
就像小時候爸爸喝醉酒來揍我時一樣。
乖巧順服。
只是躺在地上像死魚一般。
因爲只要我掙扎、反抗,他便揍得越來勁。
而剛被裴執包養時,我也的確是這樣做的。
直到一天晚上,面對我的刻意討好,裴執只是伸手將我肩帶扶至肩頭。
裙襬妥帖地落在大腿上。
他摟着我的腰,將下巴擱在我的肩頭,告訴我:
「如果你不喜歡,就不需要做這些。」
手指被輕輕捏着,他輕聲說,
「昭昭,就算你什麼都不做,我也會愛你。」
我搖搖頭,我說,裴執,不會永遠有人會無條件去愛一個人的。
即使我是爸爸的女兒,就算有了這個條件,他也不曾愛過我。
於是我又問他,那裴執,你愛我的條件,又是什麼呢?
眼淚悄無聲息地向下落着。
卻被他細緻地一點點擦去。
相顧無言,許久,裴執看着我:
「你是謝昭昭,這就是條件。」
我愣了愣。
於是溫熱的吻落在額頭上,他告訴我:
「不論過去、現在,還是未來。」
「昭昭,只要你是你,我便會永遠愛你。」
……

-6-
我當時其實並不相信裴執說的一切。
直到我第一次小心地嘗試着將壞脾氣露出。
嘗試着一次次地恃寵而驕。
也直到裴執爲了光明正大地和我在一起,想要金盆洗手,徹底與過去割席,冒着巨大的危險和警方合作,卻遭受伏擊,在重症病房待了一個月,落下腿疾。
可他醒來之後做的第一件事,卻是伸手將我的眼淚擦去,對我笑着,
「這麼多年,我沒失約過。」
「我既然答應過與你長長久久,就一定會活下來。」
後知後覺的恐慌感,眼淚止不住地掉。
擦也擦不乾淨。
於是擦到最後,笑意變成心疼。
他的眼眶通紅,最終將吻落在我的眼角。
用沙啞的聲音哄着我,
「別哭了昭昭。」
「再哭下去眼睛該疼了。」
……
所以,裴執永遠對謝昭昭有着格外的偏愛與放縱。
就像此刻,我聽見一聲極輕的嘆。
還是少年的裴執轉過身,用被子將我包裹住,伸手蓋住了我的眼睛,
「我既然答應了跟在你身邊,就不會再逃跑。」
熾熱的體溫隔着被子傳遞。
一下、兩下,他用另一隻手掌輕輕拍着我的背,哄着,
「睡吧。」

-7-
這一年,裴執 18 歲。
被我從地下市場拎出來,擦去了滿身的血跡,放在了身邊。
我每天做的,就是帶着裴執在這個世界各處轉悠。
撿撿地上的垃圾,扶扶老爺爺老奶奶過馬路……
日行多善。
也去參觀各種思想教育、紅色教育的館址。Ťú₎
接受思想教育。
原世界中,最開始,我曾問過裴執走上這條不歸路的原因。
那時的他沒有回答我。
只是側頭,嘴脣在我的手腕子上蹭了蹭,笑着喟嘆:
「那是個沒什麼意思的故事。」
「昭昭,沒什麼好聽的。」
可也是他在趁我睡着時抱着我,小心地、繾綣地,似乎只有我睡着了纔敢吐露真心。
他跟我說,昭昭啊,墜在黑暗中,找不到面前的道,看不清未來,連活下去都費勁的人,是不會去奢望別人口中光明燦爛的前程的。
跟我說:
「可是昭昭,遇到你後,我就又突然奢望了。」
這個世界中的大部分人走的大多是坦途正道。
有學上,有人引,有人教。
有所掛牽。
可是從孤兒院逃出來的裴執沒有。
欠下了一屁股債的裴執沒有。
沒有人教他該怎麼好好活,沒有人願意拉他一把。
兜兜轉轉盡是苦厄,所以最終,他只能陷在泥潭裏,放任自己沉淪。
所以後來,與警方聯合的行動,重症監護室中度過的幾個月,落下疾病的那條腿。
這是原世界中的裴執找到光明前程的代價。
但我不希望這個世界的裴執也這樣。
他不該走上那條路。
應該早點得到光明前程。
於是此刻,就見裴執一米九的大個子,穿着一身紅 T。
本該顯得又紅又專。
身上卻又透露着一股不知什麼時候養成的狠戾的氣質,站在那就與周遭格格不入,也引得保安站起身,佯裝散步地路過了好幾次。
終於,在晃悠到最後一個館,聽完最後一個講解後。
裴執走出門就皺起了眉頭:
「這就是保鏢的工作?」
我點點頭:「裴執,我喜歡思想端正、價值觀正確的保鏢。」
裴執看了眼手上的宣傳冊,又看了看周遭將目光落在他身上的保安。
半晌後,面無表情地反駁:
「既然是保鏢,只要拳頭厲害就行。」
「大小姐,我不需要你喜歡我。」
他的聲音平和,雙手插袋就打算往外走,
「明天不來了。」
拒人於千里之外又渾身是刺的裴執,與上輩子纏着我的裴執不一樣。
心中澀然。
又覺得有些好笑。
不需要喜歡,還半夜拍着我的背哄着我,不需要喜歡,還一大早起牀給我做早飯。
嘴硬的主。
親軟了就好了。
於是下一秒,我伸手攥住裴執的手腕。
又下移,轉爲十指相扣。
「不需要也不行。」
湊過去,側頭,當着街上人的面,在他的脣上親了一口,
「我現在就喜歡你,裴執,你逃不開,也甩不掉。」
周遭傳來幾聲吸氣聲,裴執顯然沒有想到我會那麼大膽。
戾氣頹然消散Ŧų⁴。
一口氣緩了幾次才喘上來,他用手指抵着我的額頭,把我推出去,不可置信:
「動不動就親人,謝昭昭,你究竟什麼毛病?」
配上他的體型和臉上未消的淤青,一副兇狠的模樣。
耳尖卻是紅的。
「我是有病,一看人不順眼,就想親他的毛病。」我沒反駁,拿開食指,又湊過去。
順勢又親了幾下,我抬眼問他,
「所以明天,還來不來?」
裴執像是一時死機:「我……」
於是我扯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補充:「不來的話,我再親你幾口?」
一雙耳朵更紅,聽到這一句,裴執一下將宣傳冊揣進口袋裏:
「來來來!」
……
後來,並肩走到一半,一旁逐漸生出幾分煩躁的氣息。
最終,裴執還是停下腳步,看着我:
「既然已經喜歡,爲什麼還要拉着我來這裏聽這些?」
他看着我,眉眼間盡是煩躁。
話說出口,卻是低低的、啞啞的,
「不來,就不喜歡嗎?」
裴執的出租屋就在面前不遠,不知道他憋了多久,卻終於還是問出來了。
心裏的鬱結在此刻散去。
雙目相對,我抬頭看他。
「因爲還想要更喜歡。」
伸手,捏了捏他的耳朵,我低聲哄道,
「所以裴執,你努努力變得更好,變得更讓我喜歡你,好不好?」
手下的溫度滾燙。
裴執愣了愣,半晌,伸手將我的手從耳朵上拿開:
「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他躲閃般地收回視線,側過頭,不來看我。
卻又在幾秒後,戳戳我的手肘。
遲疑出聲:
「喂,大小姐。」
「下次……能不能不穿紅衣服來?」

-8-
後來,裴執沒再去打拳,一直跟着我到各處晃盪。
也做了很多好事。
而每一天,我都會按照最初的承諾給他發工資,請他喫飯——
用原世界中的裴執的錢。
還好穿越時,連着銀行卡一起跟了過來。
我心安理得地看着銀行卡里的錢不斷減少。
也逐漸沉迷於請裴執喫飯這件事。
甚至有時候一天請八頓。
終於有一天,餐桌上,裴執放下刀叉,認真看向我。
他問我:「謝昭昭,有錢人都是像你這樣的嗎?」
我將盤子裏切好的牛排放到他的盤子裏。
笑意盈盈:「怎麼樣?」
「就……」他看着盤子裏多出的牛排,面部肌肉抽了抽,
「喜歡請人喫飯。」
腦海中浮現出了上輩子的飯票裴執。
我搖了搖頭,表情認真:「不是。」
「我之前遇到過一個有錢人,可小氣了,親一口才能換一頓飯,睡一覺才能換一個星期的飯。」
聽我說完,裴執蹙眉:「這是什麼奇怪的癖好?」
「不知道呀。」我笑了一聲。
慾念生成,我也放下手中的刀叉,起身坐到了他的身邊。
湊近他,眼睛亮亮,
「要不,我們也這樣試試?」
裴執快速拒絕:「那我餓死吧。」
那~我~餓~死~吧~
上輩子實行霸王條例,這輩子倒反過來一身正氣,寧死不從。
卑鄙。
下流。
「哦。」
可我沒有反駁,只是伸手捏了捏他的耳朵。
指尖遊離向下,最終被攥住,停留在了脖頸處的皮膚上。
「可是裴執,你知不知道,我親你的時候,你的耳朵和脖子都會變紅。」
這一句,指尖遊離過的地方更紅。
裴執嘴硬,偏頭:「可能只是換季了,過敏了。」
「我不信。」
被攥住的手動了動,我反抓住他的手,湊到脣邊親了親。
抬眸,笑着。
不論上輩子還是這輩子。
「裴執,被我親,你明明爽得要命。」
一句話,裴執變得更通紅。
笑意正想加深。
下一秒,卻被裴執摁住後腦勺,重新摁向懷抱中,遮住了視線。
胸膛相貼,是急促的心跳。
一下一下,很用力。
耳畔沉重的呼吸聲,裴執咬牙切齒:
「大小姐,這是餐廳。」
「所以求求你,行行好,別來招我了。」
幾秒後,後知後覺意識到了什麼,我愣了愣。
下巴擱在肩膀上,我笑意盈盈。
話說出口,卻帶着惋惜:
「好吧~」

-9-
來到這個世界的剛開始,也許是倒時差,我醒得很晚。
每日要到九點左右才醒過來。
而每次醒來,都正好看到裴執將早餐擺在桌上。
我就以爲裴執也醒得晚。
去買個早飯,便正好趕上我醒來的時候。
可是後來,時差倒過來了。
醒得早了,我才發現一整個早晨,裴執都不在。
等到指針指向八點半,纔會拎着早飯回來。
前世那些鮮血與傷疤不可遏止地浮現在眼前,我上前就將他的 T 恤拉了上去。
小麥色的皮膚,肌肉線條結實性感。
卻佈滿了深深淺淺的疤痕。
上輩子,裴執的助理就和我說過,在遇到我之前,裴執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瘋狗,不怕疼也不怕死,打起架來不要命,是個真正的亡命徒。
靠着一道道傷疤活下去。
靠着一道道傷疤爬上來。
所以那時遇到我時,他身上的傷疤比現在多得多。
我害怕即使我來到了這個世界,卻難改解決。
好在,傷疤裏沒有新添的。
他不是揹着我偷偷打拳去了。
心下酸澀。
喉頭哽了哽,我問:「裴執,你幹嘛去了?」
「買早飯。」他面色微紅地攏了攏衣服。
又撕開裹着油條的油紙,給豆漿插上吸管。
早餐遞到面前,他神情自若地看向我,
「走着去的,所以比較慢。」

-10-
但我不相信。
於是第二日,我一夜沒睡,在裴執悄悄出門之時跟在了他的身後。
我做了很多設想,卻沒有想到會最終跟着他來到工地上。
凌晨五點的時間,天際泛着魚肚白。
工地上已經來了很多人,裴執是其中一個。
領了衣服,戴了安全帽就開了工。
行雲流水的動作,是許許多多次打工留下的肌肉記憶。
年少時爲了活着,爲了掙錢,我做了很多工作。
這一刻我忽然意識到。
裴執也是這樣的。
後來,我沒有走近,只是蹲在工地邊上認認真真盯着裴執看。
看晨光升起,將地面照亮,又照在裴執身上,給他鍍上一層金邊。
寬肩窄腰,工地上統一發的汗衫貼在身上,勾勒出清晰的肌肉輪廓。
工地的早工是八點下工。
於是八點一到,我就拎着許許多多的早飯湊了上去。
在裴執錯愕的目光下,將早飯發給了那些工友。
發一份說一句我是裴執老婆。
直到最後,裴執紅着耳尖將我拉了過去。
我便順勢與他十指相扣,衝着他們乖巧微笑:
「感謝叔叔們這些日子對我老公的幫襯。」
還好這些年被裴執養得好。
和 18 歲的他站在一起也不顯突兀。
工友拿了早飯,看着裴執開始起鬨。
也有人拍着他的肩膀,笑得爽朗:
「小裴,那麼賢惠的老婆,你真是娶到寶了。」
就看見裴執的耳尖在調侃之下越來越紅。
連帶着臉頰也紅了。

-11-
於是在走出人羣,離開工地之後,紅着臉的裴執仍然不敢看我:
「爲什麼來到這裏?」
我上前摟住他的手臂:「一覺醒來有點想你,就想着來看看你。」
懷中的手臂帶着工地上的灰,裴執在愣了一秒後,將手臂掙脫:
「都是汗,很髒。」
我搖搖頭,抱緊了懷中的手臂,認真道,
「不髒的,裴執。」
「就算髒了,我也不嫌棄。」
身後是塵土飛揚的工地,裴執身上的 T 恤上也沾染上了不少塵土。
灰濛濛的。
我低頭看着,也忽然意識到,原來過去每天買了早飯回家前,裴執都是洗過澡,將衣服做過處理的。
凌晨四點半起牀,幹了三個小時的活,又用半個小時的時間洗澡、清理衣服,再去買早飯,跑着回家送早飯。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腹肌,不禁感慨——
身體真好啊裴執。
身後的工地又有新的一批工人上崗,攪拌機轟隆作響。
許久,在一片嘈雜聲中,裴執握住了我的手:
「謝昭昭,爲什麼偏偏選中的是我?給我那麼多東西。」
因爲受盡苦厄,所以裴執其實並不相信幸運會落在自己身上。
「就像我和那些叔叔說的。」
我笑着,「裴執,因爲我是你老婆啊。」
「所以無論你在哪裏,無論你和誰在一起,我都會選中你。」
可是面對我的回答,裴執卻沒有反應。
半晌,他忽然問我,聲音很輕:
「可是謝昭昭,和我這樣的人站在一起,不會覺得丟人嗎?」
我愣了愣:「什麼?」
抬頭看他,卻正好與他收回的視線撞上。
「沒什麼。」
就見他低着頭,將手臂從我懷中抽了出去。
「走吧,去喫早飯。」
他向前走去,背影挺拔,卻顯得孤寂。
彷彿過去的那些歲月,沒有人在意的地方,他都是這般一個人漸行漸遠。

-12-
可是如今,裴執有我在意。
他不是一個人。
於是下一秒,我跑上前,抓住了他的衣角。
「裴執,」我用力抓緊了手中的這片衣角,
「努力活下去並不丟人。」
他背影僵住。
「自我有記憶開始,我爸就欠了很多債,家裏出現最多的就是上門催債的人,後來我爸死了,這些債務就到了我的身上。」
「所以那個時候爲了還債,我做了很多工作。做禮儀、做家教……也會在街邊發傳單、在奶茶店做小時工。」
「甚至有一次,家門口的巷子裏,我給人下跪才討到飯錢。」
裴執的神色一緊,下意識將目光放在我的身上。
「可是裴執,你知道下跪的時候,我在想什麼嗎?」
「我在想——」我擦掉他額角的灰,「幸好膝蓋能換錢。」
又伸手,抓住他的手掌。
溫熱的、又佈滿硬繭的,
「所以裴執,你知道,當我看到你在工地上幹活的時候,又想什麼嗎?」
這一次裴執沒有縮回手。
掌心相貼,半晌,他的聲音很啞:「想什麼?」
「我在想,裴執,謝謝你長得那麼好、那麼健康,能扛起那些。」
「在想,裴執,謝謝你有能夠把自己養得那麼好的能力。」
他瞳孔猛地收縮。
於是我踮起腳,在他脣角輕輕落下一吻:
「所以,裴執啊,你說錯了。」
「和你站在一起不應該覺得丟人,相反的,我很高興,也很驕傲。」
喉結滾動。
半晌的沉默,裴執斂起目光:
「可是謝昭昭,我並不配。」
深陷泥潭的人骨子裏的自卑就像鏽蝕的鎖鏈,每一環都烙着苦難與貧窮的齒痕。
所以會豎起隔離牆。
別人進一步,自己仍然會退一步。
現在的裴執是這樣。
過去的我也是這樣。
原世界中,因爲身份,很多人都覺得我與裴執不相配。
我也曾因爲這份不配而陷入迷惘與自卑。
甚至想離開。
可最後裴執抓住了我。
濃重的夜色中,他抱着我,細數我的優點。
告訴我,「謝昭昭啊謝昭昭,明明你與我最相配。」
是啊,什麼是相配呢?
主觀臆斷的東西,誰說了都有理。
於是此刻,一如裴執過去拉着我的手一般,我緊緊握住了面前的手。
細數他的優點。
長得帥、身材好。
膽子大、心地好、又能幹。
……
說到最後,裴執的臉變得通紅。
而我笑着看着他,說出那一句——
「裴執啊裴執,明明你與我最相配。」

-13-
那一天,走到早餐店的那一路裴執都沒有說話。
可是十指相握,他沒有掙開。
而後的日子,他仍然會在凌晨去工地上做早工。
我沒有阻止。
那是裴執努力生活的方式,我沒有理由站在上位者的角度進行審判。
我所需要做的只是每次在他出門前醒來,頂着睏意環住他的脖頸,將他拉近自己。
然後迅速在他的臉頰上落下一吻。
又在他愣怔間,言之鑿鑿:
「這是出門吻,會保佑你出門平安,很靈的~」
這其實是原世界中裴執每次討要出門吻時厚臉皮的言論。
如今身份倒置。
卻成了我送出親吻的藉口。
而這個世界的裴執顯然沒有習慣。
他的呼吸明顯滯了一瞬。
晨光裏,我看見他喉結劇烈滾動。
「走了!」
他轉身太快,差點撞到門框。
耳尖那抹紅一直蔓延到後頸,在晨光裏無所遁形。
可走到門口時,他又突然停住。
手指在門把上收緊又鬆開。
背影僵硬得像塊木頭。
最終還是開了口。ţú⁰
「那個。」
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我裹着被子看他。
看熹微的晨光從他背後照來,給他輪廓鍍了層毛茸茸的金邊。
「……」
他又開始無意識地摩挲左手虎口的老繭,卻終於抬頭看向我,
「會平安回來的。」
說完就像被燙到似的拉開門。
目睹全程的我則是笑着把臉埋進枕頭。
這背影,怎麼看都像是落荒而逃。

-14-
日子過得如常。
這段時間,我給裴執塞了不少錢。
可除了工地搬磚,他還是拼命接活。
好在不再是在地下市場被人打的工作,時刻承受着被拽下泥潭的風險。
我有時會在裴執工作時在一旁看着他,等他下班。
而有時也會去做其他的事。
去完成我來到這個世界的使命任務——
端掉那個拖裴執下深淵的黑產業。
我深諳背後黑暗勢力的強大,憑我一個人絕不能行。
於是這個世界中,在一開始我就與警方取得了聯繫。
將蒐集到的一切信息交給了他們。
此刻黑產業的根基並不牢固,我的信息全面,也能夠輕易將它撬動。
……
而這些日子。
一切都穩步推進的時候,我卻常常會做一個夢。
夢裏,我看到了原世界的裴執。
看到他穿着一身量身體裁的西裝,站在紅毯的對面等着我。
腳邊放着的是一根深色的柺杖。
他看着我,向我伸出手:
和我說:
「昭昭,回家了。」
而後一切變得模糊。
變成了這個世界的裴執。
他渾身是血地跪坐在地下市場的擂臺上,拉住了我的手。
和我說:
「謝昭昭,你不是說會讓我幸福嗎?」
兩個裴執的身影交錯,一個聲音忽然響起。
她問我:
「那謝昭昭呢,你的選擇是什麼?」

-15-
黑產業徹底被摧毀的那一日。
是個最爲普通的日子。
裴執照常打工掙錢。
我也照常等着他下班。
而在回家的路上,裴執忽然將一個首飾盒放在了我的手心中。
透過私家偵探的消息我知道他在不久前終於把債務還清。
而他在還清債務後的第一件事,便是給我買禮物。
無論是原世界的裴執,還是這個世界的裴執,他都喜歡送我禮物。
「正好打折。」
他佯裝不在意,青澀地扯謊,
「覺得價格合算就順手買下了。」
首飾盒打開後,是一條項鍊。
銀製的鏈條,吊墜是太陽的模樣,在夕陽的照射下綴着細閃。
我愣了愣。
因爲在原世界中,裴執也送過我一條一模一樣的項鍊。
我抬起頭。
兩個世界的裴執在這一刻重合。
「謝昭昭,你給我的那些錢,我以後都會掙了還給你。」
我沒想過裴執會想說這個。
喉頭髮緊,我問他:
「爲什麼?」
夕陽下,重合的虛影逐漸褪去。
18 歲的裴執站在我的面前,揹着我的斜挎包,身形挺拔,輪廓清晰。
「過去這些年Ŧṻ⁶,我無父無母,沒錢沒勢,沒學歷,還欠了很多錢。」
「我原本是個沒有未來的人,爛在哪兒都不會有人在意,不會有人發現。」
眉骨下壓,夕陽下,他紅着耳尖,卻仍然一錯不落地看着我,很認真。
像在回覆我的話。
又像將自己剖開了,將內裏血淋淋地展示在我面前。
他伸手握住我的手腕。
脈搏一震,一震,他跟我說,
「可是謝昭昭,你發現了我。」

-16-
萬物在這一刻隱去。
這個世界彷彿只剩下了我與裴執二人。
他就這麼站在前頭看着我。
金燦燦的陽光灑在身上,和後來滿身血污與傷痕,躺在 ICU 裏的模樣截然不同。
他說:
「謝昭昭,是你讓我知道,原來我還有第二條路可以走。」
無限的酸脹感包裹心臟,我深吸一口氣:
「裴執,我想抱抱你。」
氣氛一時凝滯,裴執怔了怔,下意識回望一圈周遭的行人:
「在這裏?」
我沒有動,沒有說話。
雙目相對,他抬起另一隻手撓撓鼻樑,又把根本沒有下墜的書包向上提了提,顯得忙碌:
「回去,回去讓你抱,成嗎?」
我沒有回答。
指腹摩擦而過,下移,交握,掌心相貼。
我垂下眼眸,輕聲重複:「裴執,我想抱抱你,就一下,可以嗎?」
我想確認這個世界中被陽光照着的你是真的。
想確認這一切不是我做的浮華夢。
三三兩兩的人羣從一旁路過。
我和裴執對視,夕陽落在我們的身上,仿若電影的鏡頭。
時間在這一刻被拉長。
可在我以爲裴執不會行動時,下一秒,他上前一步,彎腰,將我摟在懷中。
淡淡的皁角味鑽入鼻腔,溫熱的掌心貼着背骨。
不是電影。
不是夢境。
一切都是真的。
於是我便知道,我來到這個世界的任務,完成了。
……
擁抱持續了許久,許久後裴執抱着我,輕聲和我說:
「謝昭昭,如果再不去排隊,你想喫的就被搶光了。」
在收到項鍊前,我本想拉着裴執去喫一家很火的小喫。
這是原世界中我和裴執都愛喫的一家。
可是此刻我搖搖頭:「沒關係。」
「喫不到,我們以後再去喫。」
一顆心落回實處。
伸手回抱得更緊了些,我說,
「裴執,你要記得,以後的我們一定能一起喫到。」
所以未來,裴執,你也一定能找到那個謝昭昭。

-17-
夕陽下落的速度很快。
紅霞滿天。
這個世界的一切,包括面前的裴執,在這一刻定格。
夢裏的聲音重新響起,重複着那個問題:
「謝昭昭,你做好選擇了嗎?」
手中的項鍊仍然閃爍着光芒。
我盯着看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合上了盒子。
「做好了。」
其實從來到這個世界的一開始,我就做好了。
我想讓這個世界的裴執能不去經歷那些苦楚。
想讓他變得幸福。
但我也更私心地,想要讓那個已經受盡苦楚的裴執更幸福一點。
這個世界的裴執能夠等到未來的謝昭昭。
可是原世界的裴執,就只有我了。
……
我有時會埋怨穿越機制的隨機性。
不知道何時穿過來,讓我來不及和原世界中的裴執打聲招呼。
不知道何時又要穿回去,讓我來不及和這個世界的裴執道別。
可我更多時候則是感激。
感激能有這一場穿越,讓我見到 18 歲的裴執,拽着他,讓他變得更好。
直到最後,我將盒子放進了裴執的口袋中。
抬起手,最後捏了捏裴執牽着我的手:
「裴執,如果再次遇到謝昭昭,就把這個送給她吧。」
「她一定會喜歡的。」

-18-
我把銀行卡留給了裴執。
我知道在黑產業被剷除後,憑着我留下的那些錢,憑着裴執的能力。
他一定能喫飽飯。
一定會有所成。
可是,太在意就會帶來無限的擔憂。
我仍然不放心。
於是離開前,我還是開口,問了夢裏的那個聲音。
我問它:
「這個世界的裴執最終會得到幸福的,對吧?」
而夢裏的那個聲音沉默片刻。
片刻後,它突然問我:
「那你呢,謝昭昭,這些年你幸福嗎?」
我不知道爲什麼他會突然問我這個問題。
可是隨着這一句問,眼前閃現無數和裴執在一起的片段。
毋庸置疑。
是幸福的。
我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於是最終,白光驟起,在徹底離開的前一秒,夢中的聲音告訴我:
「那麼,他得到了。」
19(裴執視角)
裴執 16 歲那年,拼了命想救的朋友還是在一個大晴天死在了他的面前。
一時間,他成了一個人。
債臺高築,無數不認識的人出現在眼前,逼着他還債。
爲了活命,他走入了地下市場。
拳頭砸在ŧũ̂⁻臉上,骨頭裂在耳畔。
有次他差點死在臺上。
血糊住眼睛時,沒人遞來一塊紗布。
他蜷在發臭的巷子裏。
垃圾袋滲出腐水,像他爛透的人生。
街角的燈牌在雨中暈開血色。
有個拳手出來抽菸,踢到了他的腿。
「操,還沒死啊?」
最終看不過去,還是去買了消毒用品遞給了他。
於是昏暗的巷子裏他們並肩而坐。
傷口得以被包紮,許久之後,拳手吐出一口煙,忽然問裴執:
「裴執,你覺不覺得命運有時候真他媽不公平。」
耳朵遭受重擊,聽什麼都像隔着一層水面。
拳手的控訴一句句地鑽入他的耳中。
最後,像是從胸腔裏硬生生擠出來的,帶着不甘,他控訴道,
「憑什麼就有人生來就是榮華富貴、萬般順遂,而有的人連活下去都費勁。」
「……」
可自始至終裴執沒有說話。
命運不公?他早就知道了。
這四個字,對他來說,不是控訴,而是烙印在骨血裏的沉默認知。
——就像呼吸一樣自然,就像痛覺一樣熟悉。
他從不質問,因爲從有記憶起,世界給他的答案就只有一個:
「你本該如此。」
所以無論如何都沒關係,他認了命。
拳手抽完最後一根菸後起了身。
在離開前,他轉身看向裴執。
「喂小子,我看到你身份證了,明天應該是你 18 歲生日了對吧?」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枚打火機丟給他。
半開玩笑道,
「18 歲成人的願望得好好許。」
「萬一就見鬼了呢。」
……
夜涼如水。
那天晚上,鮮血染紅了紗布,裴執卻如渾然不覺一般,仍然坐着。
不知過了多久。
月亮從東邊跑到了西邊。
一片凝重的夜色中,無人在意的小巷子裏,18 歲的裴執點亮了打火機。
也許是因爲 18 歲的願望太特別,因爲拳手的那番話太有說服力。
又也許是一個人吹夜風吹得久了,腦子有些混沌,有些寂寞。
打火機燒得發燙。
微弱的火光下,他盯着火蕊看,沒有閉上眼睛,卻仍然許了個願。
許願——
哪怕是片刻,也希望能有人爲他而來。
握住他的手。
20(裴執視角)
後來,也許 18 歲的願望真的有用。
也許老天終於垂憐。
在 18 歲的某一天,蹲在路邊啃饅頭的時候,他遇到了謝昭昭。
不,是強行闖入他的世界的謝昭昭。
那是裴執第一次知道有人是這樣的。
會把十指相扣當成日常。
會不由分說,就把他摁在牆上親。
會有奇奇怪怪的想法,拖着他去很多奇奇怪怪的地方……
除了死去的朋友,裴執沒和誰有過多少接觸。
他以爲自己會抗拒。
可是他沒有。
十指相扣下,他會微微蜷起手指。
親吻之後,他會偷偷觸碰帶着餘溫的嘴脣。
而那些地方,一次次說着要走。
可是最終,一雙腳還是老老實實帶着他跟在她的身後。
……
而越相處,裴執越覺得,謝昭昭很奇怪。
比身邊的任何人都奇怪。
明明不過初見,她卻彷彿對他了解徹底。
明晰他的一切苦楚。
也生拉硬拽地拖着他,叫他不去觸碰。
因爲知道他債臺高築。
所以會一本正經地找很多理由給他很多錢。
因爲知道他捱過餓。
每一次出門,她總會偷偷在他的包裏塞滿零食。
生怕他喫不飽。
因爲似乎知ṭŭ̀₋道他常常受傷。
她會數清楚他身上的每一條疤痕。
惡狠狠地威脅他:「如果被我發現多了一條,裴執,我一定會狠狠再揍你一頓。」
可裴執知道,她不會。
她只會紅着眼睛給他上藥。
將不理他當做給他的懲罰。
然後再偷偷將抽屜塞滿消毒藥品。
因爲,她的確就是這麼做的。
……
活着的這 18 年,這個世界上,所有人看到的都是他的不堪。
沒有人會來接近他。
可是熹微的陽光下,她眼裏的光細碎又溫柔。
她拉起他的手,告訴他:
「裴執,謝謝你長得那麼好、那麼健康,能扛起那些。」
告訴他,
「裴執,謝謝你有能夠把自己養得那麼好的能力。」
一個人咬着牙走過了那麼多年。
裴執滿身風塵、渾身血跡,一無所有,蜷在黑暗的角落裏。
可是如今卻有一個人忽然闖入,將他拽出黑暗。
擦去身上的血跡,拂去他的不堪。
告訴他:
「裴執,謝謝你能好好活。」
……
也許是奇怪的事情遇得多了。
日子久了,在謝昭昭的生拉硬拽下,裴執竟也奇怪地對於未來生出了期望。
於是後來,裴執還完了欠下的債。
擺脫了捆制在他身上的枷鎖。
謝昭昭給他的每一筆錢他都記得清清楚楚,他努力工作,也暗下決心——
今後一定要把這一筆錢還給她。
只多不少。
裴執知道他喜歡謝昭昭。
昭昭,昭昭。
沒有人不會貪戀陽光照在自己的身上。
他也一樣。

-21-
可是再後來,謝昭昭還是離開了。
沒有徵兆的。
送出的項鍊留在口袋裏。
屬於她的一切痕跡盡數消失。
狹小的出租屋中安靜得可怕。
恍若這幾個月的一切都只是他許願後的南柯一夢。
那一天,裴執坐在座位上。
夕陽徹底下落,無ƭŭ⁸盡的黑暗朝着他湧來。
裴執就這樣一個人在黑暗裏,坐了很久很久。
就像謝昭昭出現前,他坐在箱子裏時一般,一直都是一個人。
直到目光觸及到了桌上的銀行卡。
這是謝昭昭留給他的。
他忽然想起腦海中她在消失前和他說的最後一句話,她說:
「裴執,你要記得,以後的我們一定能一起喫到。」
所以。
他們會有以後。
所以。
他們一定能再相遇。
……
後來的 10 年,憑着這個念頭,裴執拼了命地幹活、談生意。
拼了命地爲自己掙出了一片足夠牢靠的天地。
沒有靠山的人,要比別人多流百倍的血。
但裴執不怕流血。
他只怕再見她時,自己還是那個不堪的自己。
沒有長進。
與謝昭昭的相遇不過幾個月,卻困住了他整整十年。
可也是因爲與她的相遇, 讓他選擇了第二條道路。
成了人人敬畏的老闆,有了許多的權勢與錢財。
一身量身裁定的西裝,身上也不再沾有血跡。
陽光透過辦公室的落地窗照在他身上的時候,裴執有時也會想, 如果最初沒有遇到謝昭昭,他的人生會是什麼樣的。
而在他 28 歲這一年,他知道了。
一場夢境。
他看到了自己站在天台上的身影。
身着華貴,卻面無表情。
朔風狂鳴, 他卻渾然不覺,只一步步地向前走。
最終毫不猶豫地一躍而下。
血跡噴濺,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便知道,這是本該屬於他的結局。
一條路走到黑,再無回頭之路。
所以只能帶着對自己無盡的厭惡,結束不堪的一生。
畫面很快切換。
下一秒,裴執看到了一條熟悉的巷子。
也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看到謝昭昭跪在地上,瘦瘦小小的一隻, 伸手去撿被人扔在地上的硬幣。
這是謝昭昭曾經對他提起的, 屬於她的苦厄……
一顆心狠狠抽動。
夢裏也在此時響起一個聲音。
它問他:「裴執, 你願意來到這個世界, 代替他重新活下去嗎?」
沒有猶豫地, 裴執點了頭。
夢裏的聲音繼續說話:
「但這就意味着,你在這個世界擁有的一切都會不復存在。」
「一切重新開始,你會重新經歷原本的掙扎與苦難。」
「這樣, 你還願意嗎?」
歲月輪轉, 兩輩子在眼前回轉。
裴執忽然想起謝昭昭還在時, 曾和他講過一個故事。
故事裏, 黑道大佬深陷泥潭,卻最終爲了愛人以在死門關走一遭,瘸了一條腿的代價棄暗從明。
這是個很老土的故事, 裴執想。
可是謝昭昭卻似乎十分共情。
甚至有一個夜晚, 裴執醒來時, 發現謝昭昭正趴在他的牀邊。
顫抖的手撫過他的膝蓋。
抬起頭,裴執看到的是一種悲傷又慶幸的目光。
可還未等他反應, 紅着眼眶的謝昭昭不由分說地就將自己藏進他的懷中。
「你不要像他那麼苦。」
悶悶的聲音從懷中傳出。
謝昭昭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抓了一顆糖塞進了他的手中。
抬起頭。
晶瑩的眸中,瞳孔像黑葡萄一樣漂亮。
漂亮得不像話。
她和他說,
「今後的日子, 甜一點好不好。」
……
一切線索盡數展現在眼前。
聰明如裴執怎麼會不明白。
原來是這樣。
笑意無所知覺地蔓延在眼底, 裴執慶幸——
好在是這樣。

-22-
選擇很容易。
他甚至等不及。
而夢境結束的最後。
裴執忽然聽到夢裏的聲音嘆了一口氣:
「謝昭昭的願望自始至終都是希望你能幸福。」
「所以裴執, 如果讓她知道爲了她,你選擇再次承受苦難的這件事,她不會高興。」
「那就瞞着她。」
夢境的畫面中, 裴執也跟着走上了天台。
朔風掀起衣角,可他的目光繾綣,
「而且,你說錯了。」
「只有在謝昭昭的身邊,只有謝昭昭幸福, 我纔會幸福。」
……
前路昭昭。
所以,有謝昭昭的地方,纔是他的前路。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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