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息於初雪

謝昀爲了小白花初戀,要和我離婚。
就連我們的孩子都格外喜歡她。
在聽到他小心翼翼地稱呼小白花爲媽媽時,我徹底寒心,在離婚協議書上籤下了字。
多年後,我歸國參加聚會。
有個陌生的少年怯生生地喊我媽媽。
女兒好奇地問我:「他是伊芙琳的哥哥嗎?」
我搖頭:「媽媽這輩子只有伊芙琳一個孩子。」

-1-
看到我身邊金髮的小姑娘,大家都很驚喜。
江馨藝用手肘戳戳我:「哪拐的?這麼可愛。」
有人應和:「就是就是。周棲,沒想到出國幾年你還成人販子了。」
我毫不留情地給了這兩人一人一個腦瓜崩子:「什麼亂七八糟的,這我女兒。」
說着,我蹲下身:「長得不像嗎?」
伊芙琳也很配合我,乖乖地將小臉蛋貼在我的臉上。
包廂剎那間陷入一片寂靜。
我知道這個消息對他們而言過於震撼了。
我和謝昀的婚姻才結束了沒幾年,而我過去對謝昀轟轟烈烈的追求,在座的都是有目共睹的,甚至出謀劃策過的也不少。
而我把自己的消息也瞞得很好,以至於他們都覺得我應該還是單身。
至少不該是已婚已育。
江馨藝似乎又想罵髒話,可看到伊芙琳,她又默默憋了回去。
她轉身不知道給誰打了電話:
「對,那些男的都不用過來了,今天不合適。」
我忍住笑意,看着這羣老朋ẗũ̂₈友:「怎麼?這裏不歡迎已婚婦女?」
朋友們從震驚中緩過神來,七嘴八舌地追問我:
「結婚對象是誰?帥不帥?」
「周棲你居然找了個外國帥哥不告訴我們。」
「小朋友你叫什麼鴨,姨姨陪你玩好不好鴨?」
「韓淺你別用這麼噁心的語氣講話。」
「滾,你給老孃死遠點。」
……
我無奈地揉了揉眉心。
還是十年如一日的聒噪。
好在伊芙琳不是個社恐,她很歡快地和我的老朋友們玩在了一起。
江馨藝拉着我喝酒:「你真的放下謝昀了?」
我好笑地向她展示了手指上的戒指:「你認爲呢?」
她拍拍腦子:「是我糊塗了。」
「謝昀當初那麼堅持要娶那個小白花,現在倒是後悔了。」
我挑眉:「他後悔了?」
出國後我就沒關注過他們的事了,但謝昀後悔確實在我的意料之外。
他那時愛喬落初愛得死去活來,就算和全世界作對都要娶她。
江馨藝點頭:「小白花是漂亮,可當謝夫人還是太爲難她了。」
謝夫人這個名頭不僅僅代表了謝昀的妻子,更意味着要承擔相應的責任。
我:「謝家家大業大,管理好確實不容易。」
「你是不知道,小白花剛和謝昀結婚那會兒,什麼都不會,什麼都搞砸。謝昀一開始還挺有耐心的,可他有耐心也沒有時間啊,久而久之就厭煩了。男人嘛,正常。」
江馨藝的語氣中夾着嘲諷。
她本來就不太喜歡謝昀這個人,自打她繼承江家以後,江家很多和謝家的合作都停了。
她認爲,一個拎不清的男人不可能管理得好集團。
江馨藝擺擺手:「算了,不提那個狗男人了。」
她話音剛落,包廂的門就突然被打開了。
進來的是個陌生的少年,看上去是十歲出頭的年紀。
江馨藝不耐煩朝門口看去:「誰啊?」
「哪家孩子走錯地方了?」
少年在人羣裏胡亂掃了一圈,最後視線定格在了我的身上。
那雙漂亮的眼睛倒讓我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人羣中傳出聲音:「這是不是謝昀的大兒子?」
江馨藝反應得比我快:「哦,是小棲的孩子,謝……謝什麼來着?」
朋友提醒:「謝景初。」
正玩得開心的伊芙琳像是意識到了什麼,她左看看右看看,眼珠子滴溜溜地轉。
謝景初朝我走來,怯生生地喊道:「媽媽。」

-2-
這一聲媽媽,把我的思緒拉回了幾年以前。
謝昀和我提離婚那天,沒有說原因。
江馨藝幫我去查,查到了他的初戀喬落初。
我拿着那些資料去質問謝昀。
爭吵中,他不小心吐出了一個真相:
「對,我就是愛喬落初!就算我和你有了孩子,這個孩子也必須刻上她的存在!」
直到那時,我才恍然大悟。
難怪當初給謝景初取名字的時候,他偏要將「川」換成「初」字。
他說希望孩子未來能不忘初心。
原來是不忘喬落初。
和江馨藝他們想的不一樣,我周棲從那天起,就已經對謝昀死心了。
我是愛謝昀,可不至於愛他愛到喪失自己。
我愛他,但我更愛自己的尊嚴。
可我們的婚姻牽扯到太多太多的人,光是財產分割就花了我好長一段時間。
謝昀出軌在先,我必須多分點。
那時,我心中最牽掛的還是我的孩子謝景初。
但他打從開始就是不想和我Ţŭₓ走的。
可能是老天垂憐,讓我莫名地固執起來,想要勸動謝景初,想要得到他的撫養權。
若不是這份固執,我也不會發現我親愛的兒子已經認了喬落初做母親。
若沒有發現,我也不會走得那麼幹脆,也不會那麼輕易地開啓自己新的人生。
在我和謝昀對質之後,謝昀就直接把喬落初接到家裏,以謝景初家庭老師的名義。
謝景初出乎意料地很喜歡喬落初這個老師,處處維護。
我不止一次聽到他誇喬老師,說她溫柔漂亮,說她善解人意,說她體貼善良。
可那會兒的謝景初還是個小屁孩,我私以爲謝昀出軌的事情瞞得很好,便沒有多想。
直至我親耳聽見他小心翼翼地喬落初:「喬老師,我可以喊你媽媽嗎?」
得到應允的答覆後,他開心地喊了好幾聲「媽媽」。
又說:「喬老師要快點變成我的新媽媽。我討厭現在的媽媽,我巴不得她和爸爸趕緊離婚。」
喬落初問他爲什麼。
「因爲媽媽不讓我喫糖。」
喬落初有些詫異:「就因爲這個?」
「對。」
謝景初斬釘截鐵的聲音徹底擊碎了我。
我想了很多,想我的教育方式,想我的過去。
最終,我了無牽掛地在離婚協議書上籤下了字,離開了這個國家。

-3-
謝景初見我不理他,又喊了一聲:「媽媽。」
他的眼眶泛紅,看上去可憐極了。
伊芙琳突然撲到了我的懷裏,她瞪着眼好奇地問我:「他是伊芙琳的哥哥嗎?」
謝景初一愣,又很快把目光轉回到我的身上,臉上是掩飾不住的期待。
我溫柔地對伊芙琳搖了搖頭:「媽媽這輩子只有伊芙琳一個孩子。」
「這個哥哥是……媽媽朋友的兒子,你當然也可以叫他哥哥。」
伊芙琳似懂非懂地朝謝景初伸手:「哥哥你好,我叫伊芙琳。」
可謝景初卻呆愣在原地,沒有理會她。
伊芙琳尷尬地收回手,摸摸自己的小鼻子:「媽媽,哥哥怎麼跟被雷劈了一樣?」
我撲哧一笑,揉了揉她的腦袋:「去找叔叔阿姨玩去。」
「好嘞!」
小姑娘歡呼雀躍地跑開了。
謝景初可憐兮兮地看着我:「媽媽,你不要景初了嗎?」
他的語氣和年幼時一模一樣,似是想喚起我的母愛。
我淡笑:「你有自己的媽媽。」
謝景初卻有些激動:「她纔不是我的媽媽。」
「爲什麼?」
他低頭,沒有吭聲。
我也懶得追問,語氣溫和而疏離:
「景初,是你先不要我的。」
謝景初抬頭,眼神極爲複雜。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這樣的眼神。
這並不是個十歲出頭的少年應該有的眼神。
謝景初垂眸:「對不起,媽媽。」
他自己找了個角落坐下,沒有繼續打擾我。
江馨藝冷笑:「我還以爲這孩子多喜歡țũ̂⁴她那小白花後媽呢。」
我:「什麼意思?」
「小白花剛結婚那會兒,很多人都看不起她。你這兒子可是處處維護,特別上心。你以前不老說他很乖嗎?乖到爲了那小白花和別人打架。」
「養兒子不如養只狗。」
我笑笑,喝了口酒。
江馨藝不再多言,陪着我一起喝。
時隔多年,看到已經認不出的兒子,說心底沒有情緒定然是假的。
可母子緣薄,這也是謝景初自己的選擇。
到底過去了太多年,這股情緒很快就消散了。
聚會結束後,謝景初依舊坐在那不肯走。
我想要給他爸打電話,發現已經刪了。
想要給他媽打,發現壓根沒電話。
江馨藝豪爽地拍胸脯:「讓老孃來。」
她拿起手機,翻了半天通訊錄。
「……被拉黑了。」
伊芙琳困了,她打了個哈欠:「媽媽,把哥哥扔在這就好了,又死不掉。我想回家睡覺了。」
江馨藝:「你家孩子挺虎的。」
我把伊芙琳抱起來:「隨她爹。」
好在有個朋友落了東西折返,幫我們打了電話。
「謝景初現在在……」
「沒時間?那怎麼辦?」
「好,我讓周棲給他叫個車。」
「是啊,她今天回國了。」
「啊?又有時間了?」

-4-
謝昀趕來時,伊芙琳已經困得睡着了。
她躺在我的懷裏,小臉蛋紅撲撲的。
「周棲,好久不見。」
謝昀和過去的區別不大,他生得好看,連歲月都對他格外仁慈。
他瞳眸幽深,不知在想些什麼。
我輕聲回道:「好久不見。」
江馨藝衝謝景初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謝總就快把你兒子帶回去吧,一直賴着不走。」
謝景初一聲不吭地坐着,沒有要走的意思。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他好像和謝昀對視了一眼。
我對江馨藝說:「走吧,伊芙琳萬一醒了就不好了。」
我剛準備起身離開,謝昀卻忽然喊住了我:「周棲,你最近過得好嗎?」
我皺眉:「你聲音小點。」
懷裏的伊芙琳動了動,有點不太安穩。
謝昀壓低了聲音,沒話找話:「這是誰家孩子,真可愛。」
他嘴上誇着伊芙琳,眼睛卻盯着我。
「我的孩子。」
才抱了一會,我的手臂就有些酸了。
小孩子長得還真是快。
謝昀的笑容僵在了臉上:「什麼?」
他愣愣地盯了伊芙琳半天,又笑了:「是你領養的,對不對?」
我忍下翻白眼的衝動:「我親生的。」
伊芙琳和我長得這麼像,簡直是完美繼承了我的優良基因,怎麼看都是我的親閨女。
還領養,他才領養的!
江馨藝察覺到了我的不耐,她擋在了我和謝昀之間,將我們兩人隔開了。
「很晚了,謝總該帶孩子回去睡覺了。」
說罷,我們就離開了。
江馨藝回頭看了眼:「謝昀那老東西還一直盯着你。」
「嗯,今晚我先住你那了。」
「隨便住,我倆誰跟誰。」
「我要住主臥。」
「?你蹬鼻子上臉!」
「主臥大,我要養孩子,你有孩子要養嗎?」
「呵,你贏了。」

-5-
我在江馨藝那住了幾天,和昔日的朋友都見了面。
無一例外,他們最後都被伊芙琳吸引了過去。
說她和小時候的我很像。
笑死,我和這羣朋友認識的時候青春痘都不長了,還小時候。
就是想 rua 伊芙琳,還找藉口。
我面無表情地揉捏着女兒白嫩的小臉,無視她非常有理的抗議。
確實很好 rua。
之後,我就帶着伊芙琳回了周家。
他們早就知道我回來了,但也不着急催我回家。
比起許久未見的思念,他們更尊重我的選擇。
只是沒想到我回來得這麼不湊巧。
周母看到我時,第一反應是落淚,第二反應是擁抱,第三反應是:
「你咋今天回來了?謝家那小子剛好來了。
「打着讓我們見外孫的名義……也不知道哪來的臉。」
我和謝昀離婚後,周家和謝家多年的交情也算是斷得徹底了。
若是單純感情破裂倒好,偏偏是謝昀自己出軌。
離婚不到三月,就又再婚了。
簡直就是狠狠地打周家人的臉。
據說爲了娶喬落初,謝昀差點被謝老爺子給打死。
周母滿臉嫌棄:「等他走了,我要把他坐過的沙發、喝過的茶杯全部扔掉,再找人消毒。」
伊芙琳皺着鼻子:「原來那個叔叔有傳染病,媽媽我不要見他。」
我好笑:「別聽你姥姥瞎說。」
周母這才注意到她的寶貝外孫,一把把伊芙琳抱起來,狠狠吸了兩口。
伊芙琳皺成了苦瓜臉。
客廳裏。
謝景初端坐着,侷促不安地摳着手。
媽媽走了以後,連帶着姥爺和姥姥都不待見他了。
每次見到他,說不上熱情也說不上冷漠,只是隱約有種疏離感。
越長大越明顯。
謝景初雖小,卻能明白姥爺和姥姥的意思。
等到他長大成人,他們就不打算再和他這個外孫來往了。
媽媽不在,他們之間所謂的血脈親情自然也是蕩然無存了。
畢竟,他是謝家人。
他的身體裏流着謝昀的血。
周母走了進來:「景初,快看是誰來了。」
謝景初眼睛一亮,從沙發上蹦起來:「媽媽!」
我將外套和包交給管家,點頭應了聲。
謝景初Ţűⁱ沒有在意我的冷淡,還是一臉驚喜。
我環顧四周,並沒有看到謝昀。
管家主動解答:「謝先生接到了太太的電話。」
話音剛落,謝昀就從客廳後面走了出來。
他眉頭緊鎖,帶着幾分不悅。
可在看到我的瞬間,不悅就迅速被喜悅取代。
他兩步並作一步朝我走來:「小棲……」
我伸手阻止他靠近:「謝先生。」
他今天會突然來周家拜訪,不就是打聽到我從江馨藝家搬出去了嗎。
還真當我什麼都不知道。
「請問你今天上門是有什麼事情嗎?」
謝昀:「景初想姥爺姥姥了,我帶他來住一晚。」
似是怕我不同意,謝景初趕忙跑到伊芙琳身邊,討好地笑道:「我們一起玩吧。」
伊芙琳仰頭看我。
我朝她點頭,又找了兩個傭人跟着。
那天聚會之後,我就找機會和伊芙琳解釋了我和謝昀、謝景初的關係。
聚會時人多口雜,我怕她越聽越糊塗。
自己私下解釋起來更清楚。
我也不想因爲伊芙琳小,就瞞着她。
「景初的學校要開家長會,要求父母雙方都要去。他馬上就要小升Ṭú⁸初了,是關鍵的時刻。」
周母毫不客氣地回絕:「謝家家大業大,還擔心小升初?小謝,我們小棲還要照顧伊芙琳,怕是不方便,景初的事情你就得多費心些。」
謝昀的話被堵死,他無力道:「媽,我和……」
「別,我可不是你媽。小棲和你都離婚了,我也有新女婿了。」
周母實在是厭極了這個前女婿。
看上去人模狗樣,沒想到就是個腦子裏塞滿屎、愛喫回頭草的垃圾!
現在她的女兒重新開始新的生活,他又覥着臉想要來破壞?
門都沒有!
我被周母的表情逗笑。
也突然爲自己離家多年感到愧疚。

-6-
傍晚,我倚在周母的膝上:
「媽媽,我好對不起你們。
「我走了這麼多年,也很少回來看你和爸爸。」
周母溫柔地撫摸着我的頭髮。
就像幼年時那樣。
她的聲音很輕:
「小棲,你是我們的孩子,卻並不屬於我們,你當然有權利去選擇要過什麼樣的生活。
「你沒有因爲失敗的婚姻而一蹶不振,反而有勇氣告別過去,有勇氣迎接新的生活。
「媽媽覺得,你是個很了不起的女孩。」
我不知怎的紅了眼睛,淚眼汪汪地望着周母。
周母幫我抹掉眼淚:「孩子看着呢。」
聞言,我抬頭看去。
只見伊芙琳拽着謝景初蹲在門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
伊芙琳未必聽得懂,但她愛看熱鬧。
謝景初則迅速躲開我的目光,心虛地左顧右盼。
真是人小鬼大!
周母原本把謝景初安排在客房,可他不太願意。
他的音色拖得很長,像是害怕被拒絕:「媽媽,我想和你一起……」
周父不贊同:「景初,你是男孩,不合適。」
謝景初乞求道:「我可以打地鋪的。就今天一天,可以嗎?」
周父和周母對視一眼,不再說話。
瞧着男孩愈發落寞的神情,伊芙琳比我先心軟:「媽媽,你就答應哥哥吧。」
我嘆氣:「好。」
洗完澡出來,謝景初正陪着伊芙琳玩撲克。
伊芙琳剛學會這個遊戲,還不太熟練,總是想要耍賴,謝景初也由着她。
我在兩人身邊坐下:「伊芙琳,不許耍賴了,不然多不公平。」
謝景初趕忙道:「沒事的,這樣玩我很開心。」
「景初,不用爲了妹妹委屈自己的。」
我的口吻有些生澀。
謝景初卻愣了好一會兒,直到伊芙琳催他,他才反應過來。
我坐在牀上看書,無意間一瞥,卻發現謝景初的眼睛又紅了。
我突然想起江馨藝和我講過的八卦。
喬落初在婚後不久就有了個孩子,是謝景初的弟弟。
那會喬落初和謝昀還是蜜裏調油的,謝昀自然是愛極了他的新兒子,這可是他們愛情的結晶。
因此就忽略了謝景初。
喬落初倒也沒有對謝景初不好,但和對自己親兒子肯定是不一樣的。
最過分的還是謝昀。
他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小兒子身上,對謝景初是完全漠視的。
處處比較,處處偏心,什麼都要謝景初謙讓。
小兒子從小就身體不好,沒幾年就因病夭折了。
而謝景初和謝昀的父子情誼也難以修補了。
「哥哥。」
我聽見女兒的呢喃聲。
抬頭,卻看見謝景初背對着我。
伊芙琳從牀頭櫃抽了張紙遞給謝景初,拍着他的背安慰他。
見沒有效果,還唱起了咿咿呀呀的兒歌。
我無奈地搖搖頭。
不管怎麼樣,至少伊芙琳被我照顧得很好。
謝景初……他是我第一個孩子,我肯定是愛他的。
可每每見到他,只覺得心口疼。
或許我們真的母子緣分薄,強求不來。
唉,反正也不會在國內待太久,便由着這孩子吧。

-7-
謝景初在周家住了小半個月,這段時間謝昀經常上門。
我能感覺到謝景初有些排斥他,但他並沒有拒絕。
在我詢問時,他還表現出歡迎謝昀的樣子。
謝景初是我養大的,我對他很瞭解。
他不是個會撒謊的孩子。
以前心底喜歡喬落初,在面子上和我裝都裝不像。
我留心了下謝家。
不久,果然得到了謝昀要和喬落初離婚的消息。
這事還沒有抬到明面上來講,喬落初也不願意。
伊芙琳居然揹着我成了小叛徒,偷偷跑去問謝景初。
哼,這小傢伙的小腦袋瓜長了幾根蔥我都知道。
還想揹着我,沒門!
「媽媽你在幹什麼?」
伊芙琳冒出來的腦袋嚇了我一大跳。
我尷尬地把杯子藏到身後:「媽媽就是想叫你喫飯。」
「伊芙琳不餓!」
她「啪」一下把門關上了。
切,人小眼睛還挺尖。
不對啊,明明是她揹着我去問的,我這麼心虛幹什麼?
真是敗給這個小壞蛋了。
只是讓我沒想到的是,喬落初居然找上門了。
她衣着簡單,容貌依舊清麗出塵,卻多了幾分難以掩飾的憔悴。
開門的是謝景初,他幾乎是頃刻間就變回了以前禮貌疏離的模樣。
「小初,你該回家了。
「爺爺奶奶都很想念你的。」
謝景初臉色微冷:「喬姨,我在自己媽媽家裏,沒什麼不妥的。爺爺奶奶的話,我這兩天會去看望他們的。」
我聞聲而來,聽到了那聲「喬姨」。
他以前上趕着要喊人家媽媽,現在成了名正言順的媽媽了,倒是不喊了。
喬落初的語氣中帶着懇求:「小初,你爸爸現在想和我離婚……我很需要你。」
謝家人本就不喜歡喬落初這個小門小戶出生的女人,謝昀如今願意離婚,他們自然是支持的。
只是可憐了喬落初無依無靠。
她的孩子因病去世,現下唯一能依靠的竟然只有我這個前妻和她丈夫生的孩子。
謝景初卻相當冷漠:「那是喬姨自己的事情。喬姨沒有辦法管好自己的丈夫,我一個小孩能幫什麼忙?不添亂就不錯了。」
我心下一驚。
喬落初沒有聽出謝景初的意思,還在那裏懇求。
可我卻聽出來了。
他是在警告喬落初,若是繼續纏着他,他就會落井下石。
讓喬落初撈不着一點好處。
謝景初不耐地轉身,撞進了我的視線。
他詫然:「媽媽……」
少年高挑,已然有了謝昀年輕時的雛形。
我的視線越過他,落在已爲人婦的喬落初身上。
倒讓我想起了年少時的往事。

-8-
高二分班那年,喬落初被分到了我們班。
她穿着藍白相間的校服,扎着低馬尾,身形偏瘦。烏眸紅脣,氣質乖巧又幹淨。
長得是好看,可喬落初太過於膽小,和我們整個班級格格不入。
老師總讓我們多幫幫她。
還特地給她調了座位,把她調到了我的身邊。
我是班長,班裏同學都愛和我玩。
我第一次見到膽子比兔子還小的小姑娘,總喜歡逗喬落初。
她也是個不經逗的,每次都會羞紅了臉。
被惹急了,還要輕聲細語地警告我。
毫無威懾力,讓人更想欺負。
至於謝昀。
他是我的後桌,但那時我對他沒什麼感覺。
謝昀高中時就是個悶葫蘆,說好聽點是高冷男神,說難聽點就是木頭。
喬落初在我的鼓勵下成了課代表。
她每天都要收化學作業,可謝昀每天都不寫。
化學老師是個兇巴巴的老頭,喬落初老怕他了,只好每天追在謝昀屁股後面,催他交作業。
久而久之,我終於發現謝昀是故意的。
他就喜歡看着喬落初追着他跑。
有時候還故意弄哭喬落初,看着她淚眼汪汪。
把我這個高冷女神氣得不行。
好在我們家和謝家有交情,我便裝模作樣去告了個狀,把謝昀整得沒時間來逗喬落初了。
我的同桌只有我能逗。
喬落初還淚眼汪汪地感謝我。
那段時間,我們幾乎是形影不離。
班裏的同學也因爲我的關係,逐漸開始接納喬落初。
我曾以爲,我們會是一輩子的好朋友。

-9-
可高三下冊發生的事情,卻讓我和喬落初的關係急轉直下。
那段時間我專心於準備高考,並沒有過多地關注喬落初。
直到某次去辦公室找老師問問題,偶然碰到了正在被訓話的喬落初。
我當時才知曉,她和隔壁班男生走得近的事情。
我和隔壁班的朋友打聽了一下那個男生。
他叫秦譚,家裏有點小錢,長得也有點小帥,就是成績差。
我勸喬落初:「現在是關鍵時期,等到高考結束你再和他一起玩唄。」
喬落初低着頭答應了。
我以爲她醒悟了,卻沒想到她越來越過分。
多次請假,還曠課。
我只得到處打聽,又和老師找藉口請假出去抓她。
看到巷子裏擁吻的二人時,我的腦瓜子轟地一下炸開了。
而喬落初也看到了我。
她倉皇地推開秦譚,胡亂擦拭着自己的嘴。
我伸手:「小初,跟我回去。」
喬落初快步走到我面前,乖乖將手搭在我的掌心上。
我握住,惡狠狠地瞪了秦譚一眼。
之後就帶着喬落初回學校了。
一路上我都在好聲好氣地勸說她。
她家境普通,父親又重男輕女。如果她無法出人頭地,那麼很可能會被家裏抓回去結婚生子。
讀書是喬落初改變命運的唯一出路。
她成績好,不該因爲戀愛被埋沒。
那天的考試,喬落初考得很差。
她拿着成績單,窩在我懷裏大哭了一場。
小兔子一樣地瑟縮着,鼻子都哭紅了。
之後喬落初似乎真的改變了,她不再和那個秦譚來往,乖乖上課考試。
我問起來,她害羞地告訴我:「秦譚說沒關係,我們畢業了也可以繼續談戀愛的。」
我本能覺得那個秦譚不靠譜,可還是不想影響了喬落初的心情,便只是摸了摸她的腦袋。

-10-
然而,高考前一個月,秦譚又出現了。
他站在我們班門口,大剌剌地,像是在等誰。
我和喬落初剛喫完午飯回來。
瞧見秦譚,喬落初就一臉開心地迎了上去:
「阿譚,你來找我的嗎?是有什麼事情嗎?」
小姑娘聲音軟綿綿的,我聽着舒服,也懶得趕秦譚走。
講兩句話我還是能接受的。
卻沒想到,秦譚一把揮開了喬落初。
喬落初整個人撞到牆上,聲音吸引了同學的注意。
我趕忙想去扶她,罵了句秦譚:「你神經病啊。」
可我手還碰到喬落初,就被秦譚攔住了。
他用自以爲深情的眼神看着我,大聲地喊道:
「周棲,我喜歡你!請你和我交往!」
聲音之大,連隔壁班的同學都跑出來看熱鬧。
我人傻在原地。
我平時不是沒有被表白過,小心的、放肆的,我都能很好地拒絕掉。
可這一次,我的心格外地慌。
面前的秦譚還在大聲表明他的心意,繪聲繪色地描述自己是如何喜歡上我的,又瘋狂地讚美我的一切。
我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喬落初身上。
她喜歡秦譚,非常非常喜歡。
這一點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喬落初不知何時已經自己爬了起來,她的頭髮散了下來,垂着腦袋看不清神色。
她扶着牆的手緊握着,像是在隱忍什麼。
很快老師就趕來了,把秦譚臭罵一頓,然後停課處理了。
她特地把我和喬落初叫到辦公室,勸了半天。
喬落初始終沒有說話。
也沒有哭。
直到老師讓我們回去,她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老師,我想換位置。」
老師沒有同意,她就自己把位置搬到了最後一排。
我成績優異,班裏同學饞我身邊位置已經很久了,他們甚至懶得八卦,搶着要坐我身邊。
我都沒有答應。
或許,她只是一時沒想開。
秦譚只是一個男人而已。
而我們卻是最好的朋友。
對嗎,小初?
……
喬落初刪掉了我所有的聯繫方式,畢業後我再沒有聯繫上她過。
畢業典禮她都沒有來。
老師告訴我,喬落初高考考得不好,但也不算太差。
可不知道她怎麼填的志願,錄取她的學校離京城很遠。
遠到我們之間的回憶也模糊起來了。
時間過得太快,快到我再次想起喬落初,已經記不起她的容貌了。
只記得自己高中有過這樣一個朋友。
一個最終走散了的朋友。

-11-
後來再見到喬落初,就是因爲謝昀了。
她變得溫柔可人,總是小鳥依人地窩在謝昀的身邊。
我和她統共也沒說過幾句話。
「景初,不要和長輩說無禮的話。」
謝景初連忙道歉:「對不起,媽媽。」
我點頭,不打算多管閒事。
喬落初喊住我:「周小姐。」
我偏頭,微挑着眉:「謝太太是有什麼事嗎?」
這聲「謝太太」落在喬落初耳裏,就好像是一種無形的嘲諷。
她嗓音顫抖,艱難地說道:「求你,幫幫我。」
「我很需要小初,他能……」
我打斷她:「我以前也很需要小初。」
喬落初愣怔了下,她明白我的意思。
什麼都不知道的謝景初卻以爲是在說他。
兩人的臉上都不約而同地出現了相似的神色。
自謝景初出生以來,所有人都喊他「景初」。
至今爲止,只有喬落初喊他「小初」。
她喊的究竟是誰,就不得而知了。
我將喬落初從頭到尾掃了一遍,帶着幾分審視:
「請問謝太太有什麼資本,值得我去幫你呢?
「是你的身份?還是你的人?
「我好心好意幫你,萬一你翻臉不認人,又把我的聯繫方式通通刪掉了,那我可沒地方哭了。
「又或者我不小心辦了壞事,惹你不開心了。幾年後突然出現,不費吹灰之力地搶走——之前是男人,下一個不會就是孩子吧?」
我越說越起勁,快感翻騰着。
說來也奇怪,看到喬落初這樣軟弱可欺的模樣,我就莫名有了譏諷她的衝動。
明明謝昀纔是我過去苦苦追求的愛人。
明明我很清楚,主動方是謝昀。
可我心底就是憋着股氣。
真是可笑。
喬落初的眼淚奪眶而出,她狼狽地蹲下身子,看上去小小一團。
她高中的時候也愛這麼哭。
我別過腦袋:「現在可沒有人哄你了。」
謝景初發蒙地看着我:「媽媽?」
我哪有心情搭理他,生硬地吩咐:「你,去跟伊芙琳玩去。」
非要擠在這個小地方聊,擠死了。
我走到樓梯口,看到無所事事的管家。
我很生氣:「沒事就去接待客人!」
說罷,我氣呼呼地上樓了。
正吩咐工作的管家:?

-12-
伊芙琳最近總吵着要去遊樂園。
我嫌累,推託了好幾次。
可這孩子跟她爹一樣執拗,我不同意就整天磨我。
磨到我同意爲止。
最後,我帶着倆孩子在遊樂園閃亮登場。
爲什麼是閃亮呢,因爲伊芙琳非要穿她那身全是閃片的公主裙。
也不嫌熱。
謝景初帶着伊芙琳去買冰激凌,我坐在一旁等他們。
江馨藝給我打來了電話:「你前夫如願以償了。」
我隨手拆了顆糖:「什麼意思?」
「就是和那小白花離婚成功了。你是不知道,那神經病整天囔囔着什麼要騰乾淨才能讓你回來,不要委屈了你什麼的。整得好像你同意復婚了一樣,哎,你不是已經結婚了嗎?」
我把棒棒糖塞進嘴裏,含糊不清地答道:
「可能想讓我也離婚吧。反正他離婚成功也和我無關了。」
「媽媽!你又偷喫!」
我抬眼,伊芙琳正氣鼓鼓地盯着我手上的棒棒糖。
她手裏拿着個超大的冰激凌。
我嘿嘿一笑,邊說抱歉,邊湊近她的冰激凌,惡狠狠咬了一大口。
伊țŭ̀₄芙琳超級生氣!
我抱着她惡狠狠親了一口。
伊芙琳不生氣了。
唉,哄孩子——易如反掌。
我光顧着和伊芙琳鬧騰,並沒有在意她身邊一聲不吭的謝景初。
自然也沒有留意到他若有所思的神情。
這一玩就到了黃昏。
遊樂園裏的人也少了下去。
伊芙琳在前面蹦蹦跳跳,我和謝景初跟着他。
可漸漸地,謝景初的腳步越來越慢了。
我擔心地問他:「景初,你不舒服嗎?」
他搖搖頭:「我沒事,媽媽。」
「你看上去很虛弱。」
說話間,我的餘光瞥到了謝景初的脖子,上面居然全是紅疹,密密麻麻的。
我抓起他的胳膊一看,也是紅疹:「你過敏了?」
「景初,你喫花生了?」
謝景初已經沒有力氣回答我的話了。
我來不及多想,打了急救電話。

-13-
謝景初躺在病牀上,臉色蒼白。
「媽媽……」
伊芙琳拽了拽我的衣角。
她眼睛通紅,小臉蛋上滿是淚痕。
我把她抱到懷裏:「是不是被嚇到了?沒事,哥哥已經沒事了。」
幸好搶救得及時。
「媽媽,對不起。」
「好端端地道什麼歉?」
伊芙琳很內疚:「我沒想到哥哥會花生過敏,我給他點的水果聖代裏就有花生。」
她抬頭:「媽媽,哥哥會不會生伊芙琳的氣,然後再也不理伊芙琳了?」
我安慰她:「不會的。」
病房的門被推開了。
謝昀急匆匆地奔到謝景初身邊,焦急地問我:「景初怎麼樣了?」
我:「醫生說沒什麼大礙了,待會就會醒了。」
謝昀心有餘悸:「還好。」
「不過景初怎麼會突然過敏。他不能喫花生,你不是知道的嗎?」
男人微皺着眉,似乎很不解。
我剛想解釋,伊芙琳就小聲地開口了:「對不起,謝叔叔。是我讓哥哥喫了聖代,他纔會過敏的。我不知道哥哥花生過敏。」
謝昀頓時就沉下了臉。
伊芙琳被嚇到,想往我背後縮,卻又想到是自己犯錯了,還是站了回去。
「謝叔叔,真的很對不起。」
她的小手攪着衣服。
我沒說話,不動聲色地觀察着謝昀的反應。
謝昀長嘆口氣:「算了,不怪你。」
「不過你老實告訴叔叔,你是不是不喜歡謝景初?」
伊芙琳果斷搖頭:「沒有,我很喜歡哥哥的。」
謝昀跟沒聽見似的,繼續問:「謝景初搶了你媽媽,你很不滿是不是?」
「爸,別說了。她還是個孩子。」
少年虛弱的聲音響起。
謝昀的眸光中閃爍着複雜的情緒:
「你自己何嘗不是個孩子呢,唉。」
謝景初在他的攙扶下坐了起來,他語氣溫柔:
「沒事的伊芙琳,哥哥不怪你。」
原本還想爲自己爭辯的伊芙琳瞬間被轉移了注意力,她跑到謝景初身邊又開始了新一輪的道歉。
真是個傻姑娘。
謝昀拉着我走到一邊:「小棲,景初也是你的孩子,你可不要厚此薄彼。」
我淡聲道:「我沒有。」
他嘆氣:「你可能是沒有,但小女孩心思就是多。」
「都說兒子隨媽,女兒隨爸。幸好你還有景初這個好孩子。」
謝昀說得很慢,語氣中滿是試探。
一字一句,都是確定我反應不大後才繼續說下去的。
我看向伊芙琳,他們那倒還是一派和諧。
謝昀以爲是自己的話奏效了,更是賣力:「小棲,景初在你那待這麼久了,我也想他了。不如你和他一起回謝家,我能照顧好你們的。」
「那個小女孩……只要她能當個善良的好孩子,我和景初都會原諒她的。」
不愧是父子,一脈相承地不會撒謊。
我伸手,在空中鼓起了掌。
兄妹倆被我吸引了注意。
而謝昀則是一臉的不明所以。
我冷笑:「謝先生,謝小公子。兩位的這臺戲,你們沒唱夠,我也是看夠了。」
「如此拙劣,也就騙騙我那不懂事的小女兒了。」
謝昀臉色驟變,不自然地掩嘴輕咳了一聲:
「小棲,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聽不懂?那我來解釋解釋——剛好我也得給我的傻女兒分析一下。」
伊芙琳懵懵懂懂地,全然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謝小公子,這遊樂園我可不是第一次來,不過是騙騙伊芙琳而已。你也真信了。
「水果聖代我也喫過。那麼大的花生,你喫不出來也該看得出來吧?
「小時候你誤食花生,還說味道很澀很苦。怎麼,長大了花生就不苦了?
「紅疹起了那麼久都不說。說好聽點是怕我擔心,實際上就是想上演苦肉計,陷害伊芙琳吧。
「很可惜,我已經不是你的傻媽媽了,我不會再毫無條件地相信你了。
「謝小公子,你真以爲我讓你喊了幾天媽媽,我就真會變回你的好媽媽了?
「很抱歉,我這輩子都只會有伊芙琳一個女兒。」
我走過去,把伊芙琳抱了起來。
謝景初臉色更白了,他啞着嗓子想說什麼。
我目光冷淡,難聽的話到底還是沒有說出口:
「景初,我對你很失望。」
在此之前,我是絕對不會想到,謝景初一個小孩子能和自己的爸爸聯合起來演戲,去陷害我的女兒。
都稱不上陷害,實在太低級了。
謝昀在商場上摸爬滾打這麼多年,他能不知道這手段低級嗎?
只是覺得我蠢,覺得我肯定會相信。
他骨子裏就是這樣的人。
被喬落初捧了幾年,又傲得找不着東南西北了。
謝景初是他親生的孩子,他也不怕謝ŧṻ³景初真出什麼意外了。
呵,當年還不如搶先一步出軌,生個別人的孩子。

-14-
回家路上,伊芙琳沉默了很久。
她素來沒心沒肺,這樣子倒也少見。
看來我的話她是聽明白了。
伊芙琳雖小,卻不傻。
她仰着腦袋:「媽媽,是我對哥哥不夠好嗎?」
「你自己覺得呢?」
伊芙琳搖頭又點頭:「我對哥哥已經很好了,別的小朋友我都要欺負他的。」
她有點難過:「那哥哥爲什麼還要這麼對伊芙琳呢?伊芙琳也會傷心的。哥哥不怕我傷心嗎?」
我想了想,誠實地說道:
「媽媽也不知道他怕不怕。
「但伊芙琳,你只要問心無愧就行了。
「你沒有對不起哥哥,是哥哥對不起你。
「他和謝叔叔做了錯的事情,該反省思考的,應該是他們。
「不必爲了不值得的人費心思。」
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快到家時,伊芙琳又問我:「媽媽,這個世界總是這樣嗎?」
「這個問題需要你自己去尋找答案。」
我沒有辦法給伊芙琳答案。
在我看來這並不重要。
世界如何變化,那都不是人力能與之抗衡的。
可對我的女兒而言,它是個很重要的問題。
既然重要,那就去尋找答案。
伊芙琳,但願你能擁有追尋答案的勇氣。
無論這個答案是否合乎你的心意。

-15-
謝景初還是不死心地來找我。
他又開始討好伊芙琳,拿着她喜歡的玩具、食物。
伊芙琳不是個自制力很強的小朋友,但這次她拒絕得很果斷。
果斷到讓我都佩服她了。
最後一次見到謝景初,是伊芙琳將他拒之門外那天。
她對謝景初說:
「哥哥,我們不是朋友了。
「媽媽也是伊芙琳一個人的媽媽,不是你的媽媽。
「你再來打擾我們,我們就回國去。」
小孩子放起狠話來沒什麼威懾力。
可謝景初也是個小孩子。
他在門口失魂落魄了很久。
女兒都這麼努力了,我也不能拖她的後腿。
所以我給謝父打了電話。
很快,謝景初就被送到了寄宿學校。
至於謝昀,我是在很長一段時間後的生日宴上再見到他的。
他和我這個朋友在商業上有往來,他會來很正常。
酒過三巡,生日宴已然成了一個大型 party。
我不勝酒力,坐在一旁休息。
順便給家裏打了個電話。
電話剛掛, 謝昀就出現在了我的眼前。
他似乎喝了不少酒, 眼尾都染了幾分紅。
我平靜地問道:「有事嗎?」
謝昀不太容易醉,現在的他定然是清醒的。
他舉杯:「小棲, 敬你。」
我淡然一笑, 舉杯和謝昀碰了碰,又把酒杯放下, 沒有要喝的意思。
他仰頭一飲而盡。
「上次的事情,我很抱歉。」
「你應該和伊芙琳道歉。」
謝昀自嘲一笑:「是我昏頭了。」
「以後我會照顧好景初的,你放心。」
男人的聲音被酒意浸染。
柔和的燈光下,他半耷拉着眼皮, 神情混沌, 竟比平時多了幾分乖巧。
當年,我和謝昀很巧合地考上了同一所大學。
大學時期的他,意氣風發。
謝家和周家感情好, 兩家都有意無意地撮合着。
我想,也只有謝昀這樣的男人才配得上我。
我開始追求謝昀。
沒多久, 他就答應了我。
大學畢業的第二年,我們就結婚了。
那會也想起過他和喬落初的往事。
可年少時的事情, 誰又會過多在意呢?
他當初甚至都沒有和喬落初表白過,在之後兩人也沒什麼交集。
誰能想到,他會對喬落初如此念念不忘。
謝昀掙扎着再次開口:「我們之間……」
江馨藝的出現打斷了他的話:「小棲,剛纔服務員過來,說樓下有人找你。」
我拿起包:「是我丈夫來了, 我得走了。」
江馨藝愣了愣, 隨即俯身擁抱我:「一路順風。」
我輕笑着回應:「一路順風。」
謝昀覺察到了不對, 他皺眉問道:「什麼意思?」
江馨藝雙手環胸:「前夫哥, 小棲要回去了。」
我本來就沒計劃要在國內待太久。
因爲實在請不開假了。
我不喜歡離別的滋味,也不打算喫什麼散夥飯。
怎麼來的, 就怎麼走。

-16-
謝昀一路追我到樓下。
他看着我撲到瓊納斯的懷裏。
或許在那一刻, 他纔對我結婚了這件事有了實感。
瓊納斯認出了謝昀, 他摘下帽子,紳士地向謝昀問好:「謝謝你照顧我的妻子。」
他的中文說得不如伊芙琳流利,聽起來還有些蹩腳。
半晌, 謝昀笑了笑:「恭喜。」
像是自嘲。
瓊納斯摟着我的腰, 微微頷首:「謝謝。」

-17-
很久以後,我又見到了喬落初。
在異國的街頭。
她站在漫天的大雪中,格外扎眼。
我把她送到了學校。
當年和謝昀離婚, 謝家分給她的錢已經足夠她富足地過完一生。
於是,她選擇了繼續求學。
「我曾經爲了媽媽的病,糊塗地答應了謝昀。
「可就像報應——她最後是因爲知道了ẗůₛ這一切的真相, 活生生被我氣死的。
「她死前還在質問我,說你從前對我這麼這麼好,我怎麼能背棄你。」
喬落初從錢包裏掏出一張照片。
是我們高中時期的合照。
她看着照片上笑得開心的兩個少女:「我當年把它留在了課桌裏, 沒有帶走。沒想到你居然留着, 還寄給了我。」
她的睫毛沾上了雪花。
我垂眸:「……雪又下大了,早點回去。」
說罷,我關上車門,驅車離開。
合照背面是我高三寫下的寄語:
【祝小初考上理想的大學!】
下面還添了一行新的字, 字跡潦草了些:
【喬落初,不要回看頭,繼續往前走。】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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