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的愛

兒子想喫鍾薛高,我沒捨得買。
等他進學校後,我一口氣買了兩個蹲在路邊咔咔旋。
校門口停着的卡宴緩緩降下車窗。
我前夫靳瀾眼神複雜地看着我:「林柒柒,你竟然敢虐待老子兒子。
「還喫獨食兒。」
嘖,好凶。
誰又想得到,又拽又兇的他後來會抱着我的骨灰盒歇斯底里地哭呢。

-1-
兒子看中冰櫃裏的鐘薛高了:「媽沫我想喫這個。」
我一看。
好傢伙,這不是雪糕刺客麼。
「68」的價格。
這狗賊猝不及防就刺了我卡姿蘭大眼睛一劍。
我拿了瓶常溫的礦泉水遞給兒子:「那你就想着吧。」
兒子噘噘小嘴,癲癲兒地就跑進了學校。
快看不見人影的時候他扭頭衝我做了個鬼臉。
我沉着冷靜地走回小賣部,遞給老闆錢:「兩根鍾薛高。」
老闆衝我豎了根大拇指:
「再甜不能甜孩子,再苦不能苦自己。」
我點頭表示讚許:
「窮養兒子窮養女,富養自己長身體。」
然後在兒子遙遙絕望的眼神中。
我左手一根絲絨可可,右手一根海鹽椰椰慢悠悠地旋了起來。
天氣熱,雪糕有些融化了。
黏稠的奶液流到我手背上,我蹲在路邊偏頭舔了手背一口。
我面前那輛卡宴,緩緩降下了車窗。

-2-
後座上,坐着我久違了的前夫。
靳瀾。
他頭髮留長了,黑色劉海幾縷耷拉在前額。
眉宇間看上去依舊有些凌厲桀驁。
一身銀灰色禁慾西裝襯得他越發人模狗樣。
心跳如故。
我竟然有一種王寶釧挖野菜的感覺。
只有我知道。
少年的靳瀾,留着寸頭,銀色耳圈。
將我抵在操場牆上發狠親的樣子,是多令人難忘。
那時候的他舔了舔脣瓣:「你今天多看了隔壁那男的兩眼。
「下次再看,信不信我當着他面親你?」
霸道中二得不像話。
那時候我數摸着他腰上的六塊腹肌,心不在焉:「那你挖了我眼睛吧,我管不住自己。」
他手臂微微發力直接托起我的腰,把我放到臺子上坐着。
與我平視。
少年黑潤潤的眼珠子盛着月光和星子,和我的臉。
將那七八分不羈浸潤得微微柔了些。
他又親我,輕哼:「我捨不得。」

-3-
一別七年,好久不見。
此時的靳瀾眼裏早已沒有了當初只有對我纔會流露出的柔和。
他眼神複雜地看着我。
一副興師問罪的語氣:
「林柒柒,你竟然敢虐待老子兒子。」
他可能覺得沒發揮好,又補了句:
「還喫獨食。」
他最後甚至言語攻擊還不夠,準備下車。
而我,轟一下站起身來。
扭頭就跑。
還舉着我兩根快要融化掉的鐘薛高。
直接跑成了風火輪。
直到跑到小區門口,我纔敢回頭看了眼靳瀾有沒有跟上來。
還好,沒有。

-4-
回到家後。
手上的鐘薛高已經融化得不成樣子了。
我把它丟進垃圾桶裏,去洗手。
洗手池裏我的鬼樣子嚇了自己一跳。
胡亂紮起的頭髮,一臉暗沉,黑眼圈。
眉心中央還長出來一顆囂張跋扈的大痘。
早知道會遇到靳瀾,我一定化個妖豔賤貨妝。
怎麼也是踩着高跟鞋健步如飛的逃跑。
也不至於像剛纔那樣跑得那麼猥瑣。
但靳瀾,好像素來不喜歡我濃妝豔抹的樣子。
他十八歲生日那天。
也是我們剛進大學的那天,他跟朋友們在包間裏唱歌喝酒。
我被室友們推攘着進去。
一字肩上衣,小短裙,嘴脣塗得亮閃閃的。
靳瀾竟然全程都沒怎麼理會我。

-5-
直到我在上包間廁所的時候,有人敲門。
我穿好裙子去開門,一個身影直接把我推進衛生間裏。
低頭就抱着我的臉,對着我脖子就啃。
他皺眉皺得兇,一臉煩躁:「林柒柒,下次你再穿這種衣服試試?」
他拿紙巾把我嘴上的口紅擦了又擦,這才又低頭親了會兒。
半晌後才分開,脣角這才鬆弛下來:「這樣好看多了。」
幼稚得沒眼看。
而現在,我看到鏡子裏的自己嘴角同樣是上翹的。
沒骨氣。
我揉了揉臉頰,嘆氣。
門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以及我此時此刻,ťúₛ最想聽到又最怕聽到的聲音。
「林——柒——柒!
「躲着我是吧?」
靳瀾的聲音似乎是從牙縫裏一個字一個字擠出來的。

-6-
嘖,好凶。
爲什麼不躲呢?
這話不是他親口說的麼。
他自己說,以後再也別見了。
當初離婚的時候。
我倆一夜未眠,在客廳抽菸坐了一夜。
我記得那天我下車前拽着靳瀾的衣角。
「不離,可以麼?」
靳瀾沉默地咬着煙,沒點。
最後他掰開我的手,一根一根手指輕輕拉開,雙眸通紅。
「林柒柒,你自己覺得,還回得去麼?」

-7-
我想了想,也對。
靳瀾拽着我手臂,拉我進了民政局。
離婚證爲什麼也變成紅色的啊,明明這麼傷心的時刻卻要用紅色來掩飾悲傷呢。
靳瀾牽着我的手,在工作人員詫異的眼神中。
我們這對明明剛拿完離婚證的前夫妻,幾乎是互相攙扶着走出了民政局。
靳瀾跟我站在民政局的車前。
他幾天沒刮鬍子,眼神裏帶了頹,不再似之前那麼亮了。
他最後看了我一眼,把車鑰匙,銀行卡,全塞給我。
「房產證上一直填的你名字。
「都給你。」
他彎腰,俯下身子,額頭抵過來。
抵在我的額心,額角溫熱,鼻尖冰涼。
「林柒柒,以後別見面了。
「自己好好過。」
他什麼都給我了,一個人獨自朝着回家的反方向走去。
我伸出手,什麼都沒抓到。
坐在花臺上哭成了狗。
靳瀾他,是真的不要我了。

-8-
門外敲門的聲音,不疾不徐。
屋子裏沒開燈。
估計裝死,他過一會兒就會走了。
「林柒柒。」
靳瀾狠道:「長能耐了?這麼大的事情都瞞我?」
我有點不知所以。
瞞他什麼?
他連我屁股勾子上長了幾顆痣都門清兒。
最近腦袋不好使,健忘。
我靠着門蹲下來想了好半天。
目光所及之處。
嘖,兒子的小黃鴨小水壺又忘了拿了。
啊,想起來了。
我瞞着他,偷偷生了個崽。

-9-
「林柒柒。」靳瀾的聲音漸漸低了下來。
他似乎也是靠着門在講話。
「我們談談,行了吧?」
他的調子軟了下來,我還以爲他永遠不會用這種調子跟我講話了。
我皺了皺鼻子,眼眶有點發酸。
正想開口。
我隔壁李阿婆的聲音傳來:「你找小林啊?
「她不在這裏了。」
李阿婆年紀很大了,眼睛不怎麼看得見。
沒事兒時我做飯買菜都會給阿婆捎一份,偶爾幫忙收拾衛生。
她兒子會付錢給我。
原本她不怎麼喜歡生人,甚至連兒子坨坨她都不怎麼喜歡。
皺巴巴的一張臉板着,加上混濁的眼,看着挺兇的。
但坨坨一點也不怕她。
每天「奶奶」長「奶奶」短地叫,日子一長,再硬的石頭也會捂熱。
偶爾再去李阿婆家裏送飯菜,她會用柺杖敲敲她不知道從哪裏翻出來的小木凳,衝坨坨喊:「小皮猴,過來坐着喫飯。
「別煩你媽了。」
李阿婆有老慢支,天氣涼了總會犯。
咳嗽了兩聲,聲音蒼老又嘶啞:「走吧,人不在這了。」

-10-
前兩年欠了很多很多錢。
帶着坨坨躲到這個老小區裏來。
我告訴過李阿婆,如果有陌生人找來,就說我搬走了。
看來她還記得。
片刻,靳瀾低沉的聲音又起:「那您知道她現在住哪兒嗎?」
李阿婆柺杖「篤篤」作響,似乎沒準備搭理他了。
我聽到門縫下的影子在外面靜默了許久。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
靳瀾離開了。
坨坨是他兒子。
但我不打算把坨坨給他。

-11-
坨坨快放學了,我去接他。
太陽好大,烤得我受不了,我又去冰櫃拿了個雪糕,躲在樹蔭底下啃。
這次拿的小布丁。
還是這個對我胃口。
剛咬了一口,那輛卡宴就又出現了。
而坨坨,已經出現在校門口。
我朝他擠眉弄眼打手勢,坨坨心領神會,噌噌噌往學校裏面跑去。
當靳瀾靠着車門抽第七根菸的時候。
我已經跟坨坨坐在肯德基的餐廳裏面了。
坨坨看着我啃香辣雞翅,咬着薯條,臉頰鼓鼓的,像在不高興。
我吐了塊骨頭:「咋了?一臉不爽的樣子。」
坨坨臉都快捱到我手裏的雞翅了:「媽媽,雞翅好喫麼?」
我細細咀嚼,認真道:「有點辣。
「記着以後別喫這個,拉嗓子。」
坨坨哭喪着臉:「那白天的雪糕好喫麼?」
我捂着腮幫子搖頭:「好喫,但粘牙,牙齒都粘掉了一顆。
「坨坨,你要記住,越是長得漂亮的雪糕就越會騙人。」
坨坨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回去的路上,我倆手拉手走在巷子裏。
旁邊走過一家三口,坨坨問我:「媽媽,爲什麼我沒有爸爸?」
我蹲下身,撫摸着坨坨的臉,沉痛道:「你爸爸。
「噶了。」
一個男人咬牙切齒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林柒柒,所以你真的到處跟別人說我死了?!」

-12-
我抖了一下。
轉身,身後的靳瀾頭髮亂糟糟的,像是剛跑完步似的。
我:「嗨,好巧。」
他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
「不巧。
「老子蹲你三天了。」
我一驚,接着靳瀾就指着坨坨:「我兒子?」
雖然說,這兩人十成地像,坨坨看起來就像一個可愛版迷你靳瀾。
但我仍打算睜眼說瞎話。
「噢,太可惜了。
「雖然我也挺希望我兒子是個富三代,但他確實不是你兒子。」
靳瀾置若罔聞,彎腰單膝曲下,動作有些生硬地摸了摸坨坨的臉。
「叫什麼名字?」
坨坨:「帥哥。」
靳瀾:「……」

-13-
十分鐘後,我抱着坨坨坐在了靳瀾的那輛卡宴上。
車內空調開得很低。
八月份的天氣,車內車外的溫度迥然不同。
燥熱感全消,我舒服地輕哼了聲:「你要帶我們去哪兒?」
靳瀾從後視鏡裏看了我一眼。
不知道是我的錯覺還是什麼。
他聲音好像柔和了幾分:「回家。」
家?
我跟坨坨的家,是那個月租不到一千塊的老小區居樓。
沒電梯,沒天然氣。
第一次扛煤氣罐上五樓的時候,我還蹲在樓梯間哭了一場。
跟靳瀾在一起的時候,我連包都沒背過。
我甚至連手機都掏出來了準備打給靳瀾。
可他手機號打不通。
他早就拉黑我了。
而今,靳瀾的面容五官線條依舊明晰,眉眼如初。
他心情不好的時候眉心是緊的。
而現在,好像心情還不錯?
我輕咳了聲:「不用了,你都要結婚了。
「孩子他爸還在家裏等我。」

-14-
車子在路邊停下。
我看到靳瀾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手背青筋凸起。
他抬眼看我:「林柒柒,不撒謊你要死嗎?」
我被戳中痛處。
抱着坨坨就想拉車門下車。
車門鎖上了。
靳瀾臉色沉下來,抿脣不語。
臉頰肌肉鼓動。
像是有怒火從肌膚之下滾燒過。
我不敢吱聲。
他看我這副樣子,好像更生氣了,油門一轟,車子重新駛出去。
路程太長,我跟坨坨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感覺有身影籠着我。
甚至直接來抱我。
雖然他已經把動作放得很輕了,走了兩步我還是醒了。
我窩在靳瀾懷裏,他低頭看我一眼:「可以再睡會兒。」
我搖頭:「放我下來吧。」
我感覺到他手指緊了緊,然後鬆開了。
我問他:「坨坨呢?」
他揚了揚下巴指向旁邊:「睡了。」
我看過去,他的一個助理抱着坨坨跟在後面。

-15-
坨坨小臉睡得紅撲撲的,很可愛。
我想起我剛生坨坨的那段時間,脫髮,失眠,每睡不到兩三個小時就得起來餵奶。
夜深人靜的時候,我覺得那是我這輩子感受到最靜謐和接近靈魂出竅的時刻。
但腦子裏卻是煩躁和狂囂的難受。
嚴重的睡眠不足。
被孩子驚醒後心髒的瘋狂跳動和不適感席捲全身。
我感覺,我快要瘋了。
有一次,我在又一次被吵醒後,耐不住火氣將坨坨狠狠丟在牀上。
坨坨哭得很可憐,皺巴巴的小臉也不好看。
可哭着哭着,我也哭了。
我又愧疚又懊惱地重新將他抱在懷裏輕輕拍着哄。
坨坨很快就睡着了。
第六個月,坨坨突然有一天就不喫夜奶了。
一覺睡到了大天亮。
就好像,他也在拼命生長着,急着爲我分擔壓力。
只是趕着讓我多睡會兒,簡直就像網上說的那種天使寶寶一樣。
坨坨動了下,看起來快要醒了。
我走過去:「孩子給我吧,他習慣了我抱。」
坨坨六歲了,抱着其實是有點喫力的。
進電梯後站了會兒我氣息就開始急促了。
靳瀾突然伸手接過坨坨:「我來吧。」
坨坨在他懷裏,睡得很安穩,他垂眸,輕輕拍了拍坨坨的背。
臉上有溫柔神色。
這房子。
是靳瀾送給我後我又賣了的房子。
在坨坨一歲的時候,他生了場大病。

-16-
我將房子抵押給那人籌治病的錢,最終錢和房子都被人騙走了。
那場騙局有很多受害者,我是其中之一。
那個騙子帶着鉅額騙資,逃到了國外,至今沒被抓到。
我不是最特殊的,還有比我更艱難的家庭。
我揹着坨坨去法院的時候,門口用板車推着的奄奄一息的老人,他兒子頭髮也白了,還缺了一條腿。
求助無果,酒吧也早就關門了。
微薄薪水根本支撐不住藥費,我只能帶着孩子借錢。
認識的所有親戚,幾乎都借遍了。
我從以前那個年輕朝氣的林柒柒,變成了老賴。
我只能到處搬家躲債,然後找點零工一點點還債。
房子裏所有的擺設都還是原樣。
這幾年,就像只是做了場夢。
入夜,坨坨在兒童房裏睡了。
當時賣出去的時候還沒有裝成這樣,我跟靳瀾之前是不打算要孩子的。
我倆都不喜歡孩子。
靳瀾給我倒了杯溫水,遞給我:「林柒柒。
「談談。」

-17-
他喊我名字的時候。
又沒帶多少感情了。
心頭剛湧起的熱意瞬間退卻。
就好像我倆只是一對即將進行談判的商業對手,不帶半分多的私人感情。
我先開口:「孩子是不可能給你的。
「絕對,不可能。」
靳瀾:「明明懷了我的孩子,當初撒謊幹什麼?」
我笑笑,嘴脣有點幹:「因爲當初的確跟沈祈睡了啊。」
靳瀾沉默無聲地看着我。
他以前就這樣,氣到極致的時候反而不說話。
就像那天他衝進酒吧ţū́ₗ房間抓到我跟別人躺在牀上的時候。
他的眼睛都是紅的。
像是獨自覓食歸來的惡狼雙眼沁了血。
雖然不知道什麼狀況,我下意識地衝過去抱住他。
然後喊那人走。
他要是不走的話,今天這屋裏。
會死人。
那人走了後,像是被人抽走了全身力氣,我坐在地上發抖。
因爲昨晚,我什麼ţų⁸事都想不起來了。
靳瀾的手,輕輕搭在我頭頂摩挲:「林柒柒,離了吧。」
我搖頭。
他聲音冷靜到可怕:「不離,你是想讓我殺了你嗎?」

-18-
這事後來鬧清楚了。
有心人的有意爲之,我的酒被換了。
而沈祈喜歡我已久,他被慾望模糊了理智。
所以一切情景都是那麼地剛剛好,他把我抱上了二樓。
離婚後,沈祈想求婚。
我那段時間自我折磨得幾乎沒了命,我告訴他:「我們永遠都不可能,你知道爲什麼嗎?
「因爲看到你,我覺得自己髒透了。」
終於有一天,沈祈看到我買了安眠藥。
他跪下來告訴我。
那晚上我們其實什麼都沒發生,他沒碰過我。
他就是覺得靳瀾配不上我,想借這個誤會拆散我倆。
我帶着這個消息興沖沖地回去找靳瀾。
卻看到他的公寓裏出來一個女人開門收快遞。
那女人赤着腳,頭髮微亂,穿着靳瀾的白 T 恤,露出兩條大長腿。
是黎秋。

-19-
其實靳瀾這人也就是外表看着渾,但是學習工作能力水平都是頂尖的。
大學畢業,他沒有靠家裏的資助,就跟朋友開了家工作室。
第一年底就拿到了人生第一桶金。
而我,路卻好像越行越偏。
最後開了家小酒吧,整日黑白顛倒。
像是跟靳瀾拿反了命運牌一樣。
靳瀾忙得很,但因爲是跟朋友合夥的工作室,規模逐漸擴大成了公司。
他朋友的妹妹,黎秋,打着助理的名義,總是日日夜夜跟在他們身後。

-20-
黎秋像個蠢蠢欲動隨時窺伺介入的小綠茶。
我煩她得很,見她就是一個大白眼。
絲毫不掩飾我對她的反感。
靳瀾公司規模擴大那天的慶功宴,我故意讓靳瀾哪兒都沒去得成。
公司搬了新址。
以前的老辦公室空間逼仄,風扇嘎吱作響。
他將我抵在牆上親。
「林柒柒,我特麼服你了。
「叫我來這裏就爲了看你的新襪子?」
我哼笑。
他手臂微微發力。
伴隨着輕微的撕裂聲,襪子爛了。

-21-
我操。
「我三千塊的香香襪啊!!」我心痛如刀絞,抓起他的小臂在上頭咔嚓留下好幾個牙印兒泄憤。
「再買。」他親了親我的鬢髮,「只能在家裏穿給我看。」
我哼哼唧唧。
最後累到還是他用外套直接裹着我進電梯下到停車場。
還好一路無人。
靳瀾送我回家後,我睡到半夜口渴醒了,摸到旁邊沒人。
他留了短信:「先睡,公司那邊得去一趟。」
天亮他纔回來。

-22-
我倆各自忙碌,可不同的是。
靳瀾是真忙,而我只是餬口,原本兩人就隔着條溝,我們假裝視而不見罷了。
可我知道,終究有一天。
那溝,會將我拖下深淵。
酒吧裏什麼人都有,三教九流,跟這些人打交道,得隨時變換面孔。
我穿着靳瀾最不喜歡的衣服,化着濃妝,接待着那些來店裏尋找慰藉的人。
靳瀾現在很少來店裏。
他說看到那些男的盯着我就火大。
他不止一次提過要我關了酒吧。
我告訴他:「靳瀾,我這人一事無成,碌碌無爲。
「這輩子唯一的成就就是擁有你。
「如果連這家酒吧都開不了,那我就更沒有底氣站在你身邊了。」
他欲言又止。
我知道,酒吧不值錢。
可窮人,也要臉。
我跟靳瀾的矛盾,終於有一天被黎秋親手點燃。

-23-
那一晚,我店裏有人打架,酒瓶子亂飛。
碎片劃了小腿,縫了十二針。
我其實平日裏是不嬌氣的,但不知道那天爲什麼就是很想靳瀾在。
想看他護着我的樣子。
新來的駐場歌手就是沈祈,話不多但還挺靠譜,他報完警,彎腰就要來抱我:「柒姐,我送你去醫院。」
我齜牙咧嘴地示意他別說話,我正給靳瀾打電話。
凌晨三點,電話接通。
黎秋接的:「瀾哥昨天喝多了,吐了一身,衣服送去乾洗店了。
「他在隔壁房間睡,柒柒你別誤會哦……」

-24-
「去敲他的門,讓他接電話。」不知道是不是血流得有點多。
我牙齒有點打顫。
覺得身上很冷。
沈祈脫了外套罩在我身上,他蹲下來:「柒姐,別鬧了。
「咱們先去醫院行不行?」
黎秋那邊似乎確實響起了腳步聲,緊接着是敲門聲。
敲了許久。
沒人應。
我掛了電話,跛着腳,忍着劇痛往外挪。
挪到店門口的時候,沈祈快步走上前,不顧我的反抗一把橫抱起我。
到醫院後,縫針的時候,打完麻藥縫到一半我麻藥過敏了。
還剩一半沒縫,得換一種麻藥。
我咬咬牙讓醫生直接生縫。
縫完最後一針,我像跟水裏撈出來似的,汗津津的。
沈祈低聲道:「柒姐,你哭出來也沒關係的。」
我看看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女鬼一樣慘白的笑容。
沈祈:「……」

-25-
等我醒來的時候,靳瀾已經到店裏了。
酒吧二樓有我的休息室,有時候晚上關門太晚了或者喝大了就懶得回家。
因爲有時候就算回了家。
靳瀾也不在。
他不是在公司,就是在出差的路上。
休息室的牀很小,單人的。
晨曦的日光從窗簾後頭漏了點進屋來。
我醒了,就感覺有人從身後環着我的腰,還往他懷裏按了按。
靳瀾的聲音很沙啞,透着疲憊。
「對不起。」
第二天靳瀾沒去公司。
而是陪着我在酒吧裏待了一整天,晚上他朋友們帶着昨天砸東西的社會青年到了店裏。
靳瀾給我上完藥,慢條斯理地放下捲起手肘上的袖子。
伸手拿了個酒瓶,砸碎了。
然後遞給那人。
音調平靜但透着毋庸置疑的狠勁兒:
「進局子留案底還是酒瓶子。
「自己選。」

-26-
最後那人顫巍巍地在自己腿上劃了一個一樣的傷口。
靳瀾才同意他離開。
我:「你這麼扣人,不怕他鬧啊。」
靳瀾把我摟在懷裏,親吻我的發頂,掌心輕輕揉着我的小腿。
笑了聲:「他不敢。
「昨天傷你的監控還在我們手裏,要真鬧的話。
「我會送他進去找人教他做人。」
靳瀾沒有開玩笑。
他家裏,背景頗深。
父母經商。
兄弟姐妹個個海歸、留學、醫生、律師。
我倆家境差距很大,連結婚,都是偷偷領的證。
靳瀾已經快一年沒跟他父母聯繫過。
我焦慮,我當然不會理所當然地覺得我配得上他。
更多的時候。
我甚至懷疑靳瀾是不是選錯了人。

-27-
而我,有那麼一個骯髒的家庭。
連我自己都是碌碌無爲平庸之人。
靳瀾陪了我幾天,晚上他陪我坐在角落的吧檯裏。
看到沈祈。
他把菸頭摁滅在菸灰缸裏:「他那天在你休息室門口守到天亮。
「是喜歡你?」
我腿上傷口結痂,正癢得我抓耳撓腮的,沒好氣道:「黎秋不也喜歡你?
「怎麼,我還不能有個追求者了?」
越說越氣,我扭動着身體就想從他懷裏站起來,他手掌按着我小腹,不讓我動。
哧哧笑:「林柒柒,想勾搭別的男人?
「做夢。」

-28-
再後來就發生那件破事兒。
我看到黎秋熟門熟路地拿完快遞,又重新返回屋子。
而直到天黑,那屋子的門除了拿外賣打開過。
都沒有再出來過人。
我們才離婚一個月,他就這麼快接受別人了。
我形容不出來我心裏的感受。
只是覺得頭暈噁心得厲害。
接下來的兩三個月裏,我反胃,嘔吐,看到食物就泛酸水。
第三個月,朋友張蜜說我腰圍大了,去了醫院才知道。
我居然懷了一個人。

-29-
這事震驚得我幾天幾夜沒睡好。
B 超單上的那粒小豆子。
是個孩子?
張蜜問我:「沈祈的?」
我不吱聲,還沉浸在我懷了一個人的事實中。
張蜜不知道事情,還在罵娘:「媽的,這狗男人這麼久不見人影,什麼玩意兒?」
我:「不怪他,我趕他走的。」
張蜜勸我:「打了吧,如果不打算跟沈祈在一起,你一個人沒法養孩子的。」
我頭疼得緊,翻了個身把自己埋進被子裏。
「再說吧。」
張蜜:「行吧,還好靳瀾夠意思,給你留了錢,留了房子。
「忙不過來記得找一個月嫂。」
我咳嗽了一聲:「這事兒別告訴靳瀾。
「我要臉。」
張蜜搖搖頭嘆氣,走了。
我摸着小腹處那一處幾乎察覺不出來的小凸起。
原本不喜歡孩子的我。
爲什麼會一點想打掉他的念頭都沒有呢?
這,真的太可怕了。

-30-
孕前期沒有一天是好好喫過一頓完整的飯的。
連喝水都吐。
張蜜來看我,看到我臉都瘦脫相了,指着我肚子罵了句:「小兔崽子你媽都辛苦成這樣了,能消停點不?」
神奇的事,第二天孕吐就減輕了不少。
像是真的聽懂了。
羊水破的那天。
我不疾不徐地換上成人尿褲,提上待產包,攔了輛車去醫院。
路上還有心情跟司機開玩笑。
司機:「看這肚子應該是兒子,姑娘你家人呢?」
我笑了下:「沒有家人。」
他嘆氣。
「一個人帶孩子很辛苦的……」

-31-
張蜜趕來後。
進待產室的時候我還衝她做鬼臉。
不到五分鐘,我的慘叫聲就響徹整個待產室。
又叫了幾分鐘就叫不出來了。
太疼了。
我疼得牙齒打顫,攥緊牀的圍欄,趕緊下一秒就能徒手碎鐵欄杆。
其他產婦老公溫柔的聲音傳過來:
「寶寶辛苦,要不要喫點巧克力保持體力?」
我想起我晚上都還沒來得及喫飯,小包裏也有兩包巧克力。
我哆哆嗦嗦地伸手去拿巧克力。
護士過來檢查開指情況,替我打開巧克力。
我咬了一口。
淚水奪眶而出。
護士拍拍我的肩膀:「要不讓你朋友進來?」
我搖頭:「不……用。Ŧŭ̀₁」
我怕我這樣子,嚇着她。
張蜜今年剛結婚,正打算要孩子。
疼痛一波又一波地往上襲來。
絲毫不給人喘息的機會,疼得快意識模糊之際,我無意識地喊通手機撥電話。
給靳瀾的。
「您所撥打的用戶正在通話中……」
他拉黑我,已經很久很久了。

-32-
坨坨長得很快。
從一個皺巴巴的奶娃很快就開始慢慢學會了走路。
突然有一天,坨坨生病了。
肝硬化。
我不知道那段時間我怎麼撐過來的,錢被騙得精光,連房子都沒了。
夜晚的兒科住院部。
我抱着坨坨,像孤魂野鬼一樣遊蕩在走廊裏。
我好睏啊。
好想好想從窗戶處一躍而下,然後好好睡一個完整的,香甜,長長的覺。
張蜜找其他朋友籌了些錢,我又去借了些網貸。
好歹是湊齊了手術的錢。
張蜜:「柒柒,找靳瀾吧。
「他肯定會借你錢的。」
他已經有新女朋友了,我找他,還不如死。
更何況,他會覺得這是別人的孩子,怎麼可能借我?

-33-
我的一部分肝成功移植給了坨坨。
他活下來了。
他像一個頑強的小草,一天一天茁壯成長着。
像我黑暗生命中,除靳瀾外唯一不多的光亮。
抑鬱的那段期間我會衝他生氣,衝他大喊大叫,甚至還會動手打他。
但我好愛他。
他的第一聲「媽媽」,讓我激動地錄下來想分享給所有人看。
可找了一圈。
能分享的人,竟然一個也找不到。
張蜜出國了。
我連朋友都沒剩幾個了。
那天有個朋友拉黑我,她拉黑我前還痛斥我,說我是現代女性的恥辱。
說孩子沒有爸爸,爲什麼要生孩子。
到現在甚至連一個穩定的住所都沒有。
她說我不覺得你這樣是對孩子好。
我說我知道錯了,但我不後悔。
如果不是因爲那場病,不是我病急亂投醫被人騙。
我跟坨坨其實現在應該能生活得很好的。
可是,沒有那麼多可是了。
我運氣不好。

-34-
而現在,我跟坨坨被帶回以前的屋子。
我跟靳瀾在沙發上坐到大半夜。
他喝了點酒。
但他的聲音既冷靜又充滿喟嘆:「你一個人,是怎麼熬過來的?」
我攤了攤手,裝作若無其事。
「就這麼混唄,孩子挺好的。
「你也不用管這麼多了,因爲你沒資格。」
我故意激他。
靳瀾把酒杯放下。
拿出一沓文件來,再次以一副公事公辦的語氣:「要錢是嗎?
「開個價,我都給你。」
我看着他的眼睛。
充滿了失望。
原來在他眼裏,我除了是一個隨隨便便能跟別人上牀,還是一個掉進錢眼裏的女人。
我輕笑。
「嗯。
「就,你全部身家的一半吧。」
靳瀾打了個電話,不到半個小時,祕書就送來了新的合同。
然後在財產贈予合同簽上了他自己的名字。
我拿着合同,滿意地笑了。
然後看着靳瀾。
「不過不好意思,兒子還是不能給你。」

-35-
我成功地激怒了靳瀾。
靳瀾摔門離去,離開前他同樣失望地看着我:「林柒柒,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是啊,我爲什麼會變成今天這樣?
因爲——
因爲我有孩子了呀。
年輕的時候被靳瀾寵得不知天高地厚。
離開了他,我還要帶着一個孩子。
我學着去快速成長,去護着他,還要照顧他的一日三餐和生活。
我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會變成這樣啊……
我逐漸學會抱着坨坨,能在菜市場裏跟那些商販舌燦蓮花地熟練砍價。
也能學着在五分鐘內一邊哄他一邊喫完一頓飯或是一碗滾燙的面。
原本睡覺雷打都不會醒的我,會在坨坨一個小小的翻身。
下意識地驚醒,替他蓋好被子。
我不再是那個做事一點也不顧及後果的林柒柒了。
我是一個連雪糕、連冰的東西都不會隨便讓孩子亂喫的媽媽了。
房間裏,坨坨咳嗽了一聲。
坨坨一到換季,就老犯支氣管,加上這幾天拉肚子。
我躡手躡腳地走進去,被子有點厚了。
坨坨頭上有汗,我替他解開了一點,他翻了個身。
又睡熟過去了。
我起身,手腳一陣發麻,差點兒站不住。

-36-
第二天。
我一整夜都沒睡,坨坨一睜眼被我的樣子嚇了一跳。
我知道他嚇了一跳,但是他沒說出來。
他扭頭看着窗戶,窗簾沒有拉嚴實,有一條窄窄的縫隙。
縫隙裏漏進來一抹陽光。
剛好對着我的臉。
我覺得曬得皮膚很疼,側了側頭。
坨坨跳下牀,咚咚咚跑過去把窗簾拉上了。
我問他:「想不想讓爸爸陪你去遊樂園?」
坨坨認真思考了一下。
「想讓爸爸媽媽陪我去遊樂場。」
坨坨見我猶豫,又問:
「媽媽,你爲什麼不想見爸爸?」

-37-
我爲什麼不想見他呢,因爲一個月前,靳瀾的母親來見過我。
她說,她要帶走坨坨。
原本我是準備同意的,那樣坨坨以後就是富二代了。
多好的事情!
可是靳瀾母親又說:「林柒柒,你們當初結婚就是瞞着我領的證。
「我原本就不喜歡你,還好你們離婚了。
「阿瀾下個月訂婚,孩子接過來先待在我家。
「等訂完婚我就會告訴阿瀾的。」
聽到這裏,我站起來,指着門叫她滾出去。

-38-
我傻啊,把坨坨送給後媽。
別的女人打我的娃怎麼辦?
靳瀾平日裏那麼忙,萬一疏忽了坨坨又怎麼辦?
他這麼忙,以前能忙到連我生日都忘記過。
那次過生日,他在跟公司的人開會。
甚至晚上我做的飯菜都涼了,他才醉醺醺地回家來。
黎秋跟他的朋友一起送他回來的。
靳瀾倒頭就睡,我忍着火氣替他整理身上的污漬。
第二天醒了。
他又是道歉又是買禮物。
還告訴我禮物其實是早準備好了。
昨天是真忙,被人灌了酒,纔沒來得及趕回來。
我把他的禮物推到一旁,說道:「我可以什麼都不計較,但是能不能別讓黎秋再出現在我面前?」

-39-
靳瀾看了我一會兒,最後淡聲道:「黎秋只是普通朋友。
「林柒柒,她爲什麼會成爲我們吵架的一個理由?」
我不說話了。
妒意和無力籠罩了全身。
晚上在酒吧裏借酒消愁,還遇到了黎秋。
黎秋跟幾個男性朋友一起的,她看到我走過來給我敬酒。
我就這麼看着她,不接也不喝。
黎秋笑了笑,把酒杯放下。
然後她突然貼過來低聲道:「你知道你哪裏配不上靳瀾嗎?
「從家世,才能,到學歷,你一樣都配不上。」
我冷道:「那又怎麼樣?
「靳瀾是我老公。」
黎秋又笑:「可靳瀾跟你在一起很累。
「你知道嗎?
「上午我跟靳瀾媽媽剛一起逛完街,她還送了我一個新款愛馬仕包。
「林柒柒,童話故事裏的公主當久了,遲早要面對現實。
「現實就是,你有一個到處欠賭債的老爸,還有個名聲不好的媽媽。」
她彷彿透過我的臉,看到了我靈魂深處最薄弱的地方。
「就算你不承認,但你這輩子都擺脫不了他們。」

-40-
林柒柒離開後。
那些深藏在記憶深處骯髒ŧųₗ又黑暗的記憶全部湧現出來。
我媽每日帶回家不同的男人。
後來的繼父總是目光猥瑣地打量我……
我抓起她留下的酒一飲而盡。
然後就中招了。
黎秋那杯酒裏,放了能夠讓人醉得不省人事的東西。
在失去意識前。
我跌跌撞撞地朝舞臺上還在演出的沈祈走去。
那是我,僅能抓住的唯一的能信任的人。
偏偏第二天醒來,這個我信任的男生。
跟我躺在了一起。
一個原本不屬於我的錯,被硬生生地按在了我頭上。
我甚至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
因爲,靳瀾也跟其他人在一起了。

-41-
而那個人,是我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的黎秋。
很長一場時間,我厭惡自己,憎恨靳瀾。
我沒想到的是,黎秋的話。
一語成讖。
「媽媽,我肚子有點餓。」坨坨的聲音忽然將我從痛苦的回憶撈了出來,他用胖嘟嘟的手指替我抹了抹眼淚。
「媽媽,不要哭。
「老師說,哭多了身體會壞掉。」
他抱住我的脖子,輕輕拍我的後背。
「我不要媽媽身體壞掉。」
他又用手指拉着嘴角衝我做鬼臉。
那是我以前逗他笑經常做的。
我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坨坨,那爸爸媽媽今天一起陪你去逛遊樂場好不好?」
坨坨看了眼外面的天,猶疑道:「真的可以嗎?」
我捏他的肉臉蛋:「當然可以。」
我剛準備給靳瀾打電話。
就聽到身後的男聲:
「穿好衣服。
「出門。」

-42-
靳瀾連兒童安全座椅都準備好了。
看起來是真的打算接坨坨一起生活。
靳瀾全程沒怎麼說話,抿着脣。
我知道他在生我的氣。
中途等紅燈的時候,我輕輕戳了他手背一下:「昨天的事情,我考慮了一下。
「也不是不可以。
「不過坨坨肯定需要磨合時間,我這幾天得陪着他。」
他嗯了聲。
「可以。
「要多久?」
「七天?」我掰着手指數了數,「哦不,減去今天,再等三天吧。」
靳瀾哼了聲:「可以。」
我近乎討好地笑了下:「是吧,也不會耽誤你訂婚。」
他看了我一眼,沒說話。
又生氣了。
嘖,小氣鬼。

-43-
下車時,我打了傘。
靳瀾瞥了眼頭頂,又看我一眼:「怕曬?
「怕就在車裏待着。」
我搖頭:「不用了。」
他覺得奇怪也是正常的。
畢竟,今天是陰天。
我陪坨坨玩了幾個項目後就覺得累到不行,然後指使靳瀾去陪他。
靳瀾開始還裝比:「我會玩這麼幼稚的東西?」
我推他一把:「你上去就不幼稚了,畢竟你是帥哥。」
靳瀾這麼一聽,也就沒意見了。
遠遠地,我看到他脣角勾了起來。

-44-
我看到坨坨玩得很開心,臉上的笑容一如既往。
不,甚至比以往更多了些。
那種滿到快溢出來的快樂。
是爸爸帶給他的。
微風拂過我臉龐,鳥鳴入耳。
這一刻,彷彿時間靜止,永不輪迴。
我看着他們的樣子。
突然覺得心情安寧了許多。
行吧,跟着爸爸,也不是不可以。
只要靳瀾對他好,別讓黎秋欺負他。
也是,可以的。
趁他們玩得高興,我悄悄躲了起來。
沒過一會兒,我看到坨坨,四處張望尋找我的蹤影。
他找不到,臉立刻變得煞白。
嘴張了張,小嘴一癟,哭了出來。

-45-
靳瀾也在環顧四周,還拿出手機來給我打電話。
坨坨哭得傷心,靳瀾打算先抱他回車上。
坨坨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媽……媽媽媽,爸爸……我要媽媽……」
鼻涕眼淚糊了一臉。
我忍不住了,拿着棉花糖小跑了過去。
坨坨看到我的瞬間,掙開靳瀾的手。
像一頭離羣的小羊,直直地撞進了我懷中。
坨坨哭得厲害,我摸了摸他的腦袋:「怎麼啦,小帥哥哭成這樣都不好看了。」
坨坨臉埋在我懷裏,在我身上蹭着眼淚鼻涕。
我舉起手裏的棉花糖:「噹噹噹當!看媽媽給你買了什麼!」
坨坨這才側過頭看棉花糖,雖然還抽泣得厲害,好歹注意力被轉移了不少。
靳瀾也站直了些,他吐了長氣。
我笑他:「怎麼樣?孩子不好帶吧?」
他點頭。
他扭了扭脖子,活動了一下手腕,側頭問我:「林柒柒。
「你剛纔去哪兒了?」

-46-
我裝着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不是去給他買棉花糖了麼?」
祕書牽着坨坨去上廁所。
靳瀾跟我坐在長椅上,他替我拿水,下意識地替我擰開蓋子遞過來。
我倆都愣了一下。
以前我倆在一起的時候,喝水的蓋子永遠是他開的。
蓋子是他擰的,包是他拿的。
靳瀾把我寵壞了,所以在分開後的好長一段時間裏我都不習慣。
我們倆,是怎麼走到今天這個地步的啊?
我開始絮絮叨叨:「你以後要記得。
「坨坨支氣管炎犯的時候別給他喫冰的,腸胃不好的時候熬點山楂水。
「還有,少給他喫甜的,每天記得給他刷牙……」
「這些,家庭醫生都知道。」他看了眼手錶,似乎不太想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我會給他找最好的家庭醫生、教師和家政阿姨。」
「可是,那代替不了你的關心。」我正色道,「靳瀾,在照顧坨坨的事情上,你得事無鉅細,事必躬親。」
他側頭看我:「又不是不讓你見坨坨了。
「你說這麼多幹什麼。」
我:「還有,每半年帶他做個身體檢查。
「他換過肝。」
靳瀾震驚的神色剛從眼睛裏泄出,坨坨回來了。

-47-
回去的時候,靳瀾沒有一起。
他有一個緊急會議要開。
祕書送我跟坨坨回去的。
祕書開車挺穩的,我又忍不住跟他聊了幾句。
可能開車太專注了,也可能太高冷了。
抑或是從別人口中瞭解到我是個討人厭的女人。
他沒怎麼搭理我。
坨坨拉了我一下。
小聲說:「別理這個叔叔,他不禮貌。」
我被坨坨逗笑。
「你記得以後,別挑食。
「早上自己起來,自己學會穿衣、脫衣服。
「放學回家,不認識的人不要跟着走。」
坨坨把小腦袋轉到一旁,然後趴在車窗上。
聲音又小又悶:「知道了知道了。
「說了八百遍了。」
他看了會兒風景,突然轉頭過來。
「媽媽,我想喫你煮的番茄雞蛋麪。」
我愣了下,隨即笑答:「好。」

-48-
祕書送我們上樓的時候,表情很怪異。
送我們上去後,他急匆匆地就離開了。
一開門。
靳瀾的母親就笑盈盈地迎了過來。
她彎腰逗着坨坨:
「寶寶,我是奶奶,叫奶奶好不好?」
坨坨往後退了一下,我蹲下來。
「不用怕,這是奶奶。」
靳瀾媽媽看到坨坨主動走了過來,笑得很開心。
只是她全程沒看我一眼。
在她眼裏,我一如既往的是空氣,是背景板。
靳瀾媽媽陪他玩了一會兒。
廚房確實根本不需要我的幫忙,兩個阿姨,誇張的是,還有一個營養師。
我在臥室裏休息了會兒。
突然聽到坨坨的哭聲。

-49-
心懸了起來,我剛站起身。
坨坨已經噔噔噔先跑了進來。
然後把門反鎖上了。
坨坨哭得巨傷心,趴在我懷裏。
「媽媽,我不喜歡奶奶,我討厭她!」
我安撫他的情緒:「怎麼啦?」
坨坨吹了個鼻涕泡泡:「奶奶說要給我報英語補習班!還說要給我換學校!
「我不喜歡英語!我也不要換學校!」
我失笑。
我把紙遞給他:「自己把鼻涕擦了。」
坨坨還在鬧脾氣。
我嚴肅道:「你以後不想學的東西還有很多,不想做的事情更多。
「可是你得知道,這些都是人生必經的過程。
「特別是對奶奶,以後不能這麼說話了。」
他難以置信地張着嘴巴看着我。
就好像以往什麼事情都跟他一個鼻子出氣的媽媽,突然什麼都不幫他了。
「現在,立刻,出去給奶奶道歉。」
他不肯,我一巴掌打在他屁股上。
坨坨哭得更慘了。
我也坐在牀角的另一頭,不再看他。
等他哭夠了,他一個人又默默地去打開門。
默默地走出去。
我聽到他給靳瀾媽媽道歉的聲音。
然後,我哭了。

-50-
靳瀾媽媽又有什麼錯呢。
她只是覺得我配不上她兒子罷了。
但是從她能培養出這麼優秀的靳瀾來看,我對於她的教育方式還是很放心的。
靳瀾媽媽很喜歡坨坨。
一整晚我都聽到他們倆的笑聲。
這讓我又安心了許多。
坨坨在泡澡的時候,我也根本插不上手。
兩個阿姨忙前忙後的。
坨坨看了我一眼,突然說道:「我自己能洗,謝謝阿姨們,你們在外面等我吧。」
兩個阿姨一邊誇他,一邊出去等。
等她們出去後。
坨坨「譁」一下從水裏站起來,把水花往我臉上甩。
我抹了一把水:「好你個臭坨坨,看我不消滅你嘟嘟嘟嘟動感光波……」

-51-
晚上睡着後。
半夜我感覺到有人輕輕摸了摸我的臉。
我睜眼,是靳瀾。
黑暗中,靳瀾手指溫度是溫熱的,我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他也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收回手來。
我問他:「餓不,給你下碗麪條。」
我怕他不接受,又補了句:「我剛好也餓了。」
他點頭。
我在廚房的時候,靳瀾就靠着門口抱臂看我。
雖然沒有回頭,但能感覺到視線的炙熱度。
鍋裏的水熱了,溫度驟升,我聽到了腳步聲近了點。
慌張之下,我開始胡說八道:
「坨坨跟了你,剛好我也能輕鬆點啦。
「到時候我就跟我的新男朋友搬去海邊,真好。」
腳步戛然而止。
靳瀾聲音很冷靜:「嗯,很好。」

-52-
番茄在鍋裏翻滾,一股香氣四溢開。
我假裝不經意地問道:「你跟黎秋,什麼時候在一起的啊?」
他語氣安靜,平淡到殘忍。
「我們離婚後一個月。」
手碰到鍋邊,瞬間被燙了一個大泡。
我眨了眨眼,繼續放雞蛋,煮麪。
靳瀾:「我抽根菸。」
他轉身,腳步聲遠。
我眼皮顫了一下,一大串的眼淚掉下來,墜進開水裏,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跟靳瀾。
真的已經成了陌路人了。

-53-
第六天。
坨坨要上學。
新的學校、新的環境大概有點不適應,他晚上回來之後蹲在那裏玩玩具,也不說話。
靳瀾在另一個房間裏開視頻會議。
我問他:
「坨坨,新學校怎麼樣啊?」
他低着頭寫寫畫畫的:「還行。
「媽媽,我想回原來的學校。」
我抱着他:「嗯,媽媽也想回原來的家。」
坨坨眼睛亮了:「那我們一起回去好嗎?
「我想喫樓下爺爺賣的米糕了。
「我還想李阿婆了。」
我:「行,我們回去看看。」
看了眼緊閉着的房門,靳瀾應該還在開會,我躡手躡腳地牽着坨坨往外走。
剛開了個門縫。
靳瀾的聲音傳了過來。
「去哪兒?」

-54-
我跟坨坨像犯了大錯一樣,貼門站着。
靳瀾抬手解了兩顆衣襟紐扣,拿水喝了兩口,他看了眼牆上的時間:「快凌晨了,你帶兒子去哪兒?」
我想了想:「喫宵夜?」
他抬眉,眉心微蹙。
我以爲他又要罵我,沒想到他抓起外套:
「走吧。
「喫了早點回來休息。」
我跟坨坨一起歡呼了一聲。
我們上車後,靳瀾發動車子,車子穿行在街道間。
夜風微涼,我打開窗戶吹風。
靳瀾的手機同時也在響。
他看了眼,沒理。
「是黎秋嗎?」我想了下,「不要țù₈覺得我在挑撥是非。」
「靳瀾,以後別讓她欺負我兒子。」
靳瀾看着前方,輕輕打了下方向盤,目無波瀾。
「她不是那種人。」

-55-
「那我呢?」
我突然有點想問清楚。
「我是哪種人?」
靳瀾加快了點車速:「林柒柒。
「說這些都沒有意義了。」
是啊,沒有意義了。
所以,今天我能好好跟你們告個別。
到地方了。
米糕攤還沒出來。
宵夜攤倒是還在。
我們坐下後,老闆勤快地過來擦桌子:「呀,坨坨,這是你爸爸嗎?」
坨坨揚起臉,頗有些驕傲的神色。
「對啊,我爸爸帥吧?」
老闆衝他豎了根大拇指,又問靳瀾:「要喫點什麼?」
靳瀾朝我看過來。
我說:「餛飩。」
靳瀾:「三碗餛飩,小朋友的不放蔥。」
這幾天我看靳瀾已經儘量抽時間出來陪我們了,大多數時間也還是在忙工作。
但還是連坨坨的愛好都記住了。
我誇他:「我覺得你以後會是個合格的好爸爸的。」
不知道是不是燈光柔和的原因,他五官表情很鬆弛:「開玩笑。
「我當什麼不合格?」
氣氛凝滯一瞬。
幾分鐘後,我用幾乎自言自語的小聲道:「結婚後的有段時間,確實不怎麼合格啊。
「不過靳瀾啊。
「我已經原諒你啦。」

-56-
靳瀾沒聽到,他在跟坨坨聊天。
餛飩上完後。
靳瀾原本不打算喫的。
我跟坨坨大力向他推薦,他纔拿起筷子來。
喫完餛飩後,坨坨就開始打哈欠了。
靳瀾的手機一直在響,黎秋打的。
我:「很晚了,你直接帶着坨坨回家吧。
「黎秋要找你的話,你讓她去家裏找你。
「別留坨坨一個人在家裏,他怕黑,睡醒了會找人。」
靳瀾看着我,像是有很多話要問。
「你不跟我們回去了?」
我笑笑:「嗯。
「畢竟,不是我的家嘛。」
他欲言又止。
坨坨躺在後車座上,我彎腰湊過去,輕輕地,小心地吻在他額頭上。
「以後,會有爸爸替我來愛你啦。」
坨坨的眼皮顫了顫,他翻身朝裏面。
關上車門時。
我聽到坨坨沒忍住的很輕的啜泣聲。

-57-
靳瀾手機又震了。
他看了眼,正準備關機:「我送你上去。」
我背對着他,飛快地擦了眼淚:「不用了。
「快送他回去吧,孩子還在車裏。
「黎秋找你又這麼急。」
靳瀾腳步頓了下。
「你們什麼時候辦訂婚宴啊?」我故作輕鬆道,岔開話題。
靳瀾:「下月吧。」
我覺得腳輕得離譜,我扶穩樓梯欄杆。
「嗯,那提前祝你,新婚快樂。」
靳瀾好像很煩這個話題:「嗯,那你上去吧。」
電話再打過來的時候。
他轉身接了電話。
我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車裏,身影沒入黑夜裏。
我站了很久,像是要把他跟坨坨的影子最後刻進腦子裏。
我想起,大學時候,靳瀾送我回寢室。
走到最後,他總會回頭。
而現在,他終於學會不回頭了。

-58-
一個披着斗篷的黑影出現在我旁邊。
他的聲音冷到像數九寒天裏的冬風。
刺骨,死寂。
「七天到了,走吧。」
我跟着那人,一步一步地朝樓梯上走。
我的身體,我的四肢,我的全身。
漸漸,消失了。
再見了,我這短暫苦逼的一生。
嘖,怎麼還有點——
捨不得呢?

-59-
我是林坨坨,我媽媽死了。
她死的時候。
是從超市回來的路上,那個時間點的車多。
她被車撞了。
但她還記着要趕回來給我做晚飯,她前天說她學了一招新菜,今天要回來給我露一手。
第一天的時候她不知道她自己死了。
但我覺得有點害怕,媽媽的脖子都變形了。
頭上還有一個血淋淋的洞。
就像我養的那隻小狗被撞死的樣子。
好在是,第二天,她的樣子恢復到了生前的樣子。
而除了我,有些人也能看到她。
甚至根本看不出來她其實是個鬼。
我媽生前就很逗比。
死後也很搞怪。
我支氣管發炎了,但是想喫鍾薛高。
她爲了刺激我,故意等我進了學校再買了兩根鍾薛高。
一邊喫,一邊掐着自己脖子瘋狂咳嗽嚇唬我。

-60-
我終於有爸爸了。
過了兩天我媽也好像發現自己是鬼了。
每天在房間裏飄來飄去,天天給我講我爸跟她那些年的愛情故事。
我問她:「那你們爲什麼分手了?」
她懸在半空中。
盤腿手託着下巴一臉深沉:「嗯。
「你還小,大人的事情你不懂。」
我:「你說了我就懂了。」
她翻了個白眼,捂額。
隔了許久她嘆氣:「是我運氣不好。
「而且,你爸爸有新的對象了。
「你要是不喜歡她,就少理她。」
她想了下,又補充道:「她要是敢欺負你。
「你就揍回去,知道嗎?
「林坨坨,要實在打不贏,你就告訴爸爸。」

-61-
我不懂。
爸爸媽媽爲什麼不能住在一起?
我明明好幾天半夜醒了去廁所,看到媽媽的臥室房間門開着。
而爸爸,坐在牀頭,看她。
有時候,會輕輕地,溫柔地摸她的臉。
我媽媽睡得很死。
她以前睡眠很淺,我有時候翻個身她都能醒,然後伸手替我蓋好被子。
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鬼魂太虛弱的原因。
她Ṭŭ⁼這幾天晚上有時候睡得很死。
第四天她告訴我。
她再過兩天就要走啦,去天堂,以後想她了就給她微信留語音。
我覺得很難受,我想哭。
可她很早以前說,男生哭起來,不帥不好看。
她不喜歡男生哭。

-62-
第七天。
她要走了。
她經常把爸爸氣得半死。
明明要走了,都不肯跟他說實話。
我喫完餛飩,早早地上了車,我甚至不敢看她。
我怕她突然就消失在我面前。
她就這麼走回以前的家,我還能覺得她會一直在那個屋子裏。
我躺在車子後座上。
她開車門進來。
還沒說話,我就想哭了。
我死死閉緊眼睛,裝睡。
我感受她溫柔的吻,像小狗鼻子輕輕碰我的臉,鼻子是冷的,氣息好像還是熱的。
她說:「坨坨乖。
「以後會有爸爸替我愛你啦。」
車門關上。
我再也控制不住地哭出了聲。

-63-
過了會兒,車門又開了。
是爸爸。
他聽到聲音,探身過來:「怎麼了?」
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喘着,指着屋子的方向。
「媽媽、媽媽走了……」
他拍拍我的頭:「嗯,改天帶你來見她。」
我:「見……見不到了啊……」
我從兜裏,小心翼翼地,翻出一張七天前的報紙碎片。
話都說不利索了:「見……見不到了。
「她……她走了……」
他看到上面的新聞了。
我從來沒見到過一個成年人,跑得這麼快。
他甚至還在樓梯拐角處狠狠摔了一跤。
狼狽又可憐。
我也跳下車,跟了上去。
我看到,我那個霸道總裁冷酷老爸。
坐在滿是灰塵的地板上,抱着媽媽的衣服失聲痛哭。
他哭得好慘,嗚咽聲由低到大聲變得越來越無法抑制。
最後甚至驚動了樓上樓下的鄰居。
還有人報了警。
警察去扶他,我看到爸爸的眼裏露出了死灰一樣的絕望。
在警局詢問登記的時候,他抱着媽媽的舊衣服,肩膀垮下來,意氣全消。
瞬間老了十幾歲的模樣。
警察問他:「你跟屋主是什麼關係?」
他張了張脣,眼淚沒了命地掉。
「夫妻……夫妻。
「她……林柒柒是我老婆。」

-64-
我叫林坨ṱü⁴坨,大名叫林妄。
我爸爸靳瀾。
最近有點瘋,總之周圍的人都說我爸爸精神好像不太正常。
我奶奶還給他找了很多心理醫生。
但醫生又說他是正常的。
只有我知道,他確實不太正常。
他把我媽的骨灰盒挖了出來。
放在他臥室裏,枕頭邊上。
白天他還挺正常的,一副商業精英貴胄樣兒。
在公司裏,運籌帷幄,冷麪無情。
可一到了晚上,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絮絮叨叨跟我媽的骨灰盒說話。
一聊就是一整夜。
後來我把媽媽跟沈祈的事都告訴他。
他又把自己關了幾天。
再出來的時候,頭髮白了一半。
他明明還不到三十歲。
有時候我問他:「爸爸你跟那個黎阿姨不是要訂婚嗎?你們不是在一起了嗎?」
他擦拭骨灰盒,像捧着稀世珍寶一樣。
「騙你媽媽的,那個女人也配?
「想氣氣你媽媽,結果好像真的氣到她了。」
他嗓子啞得厲害,整個人像老了十幾歲:「坨坨。
「爸爸知道錯了。
「她怎麼就這麼狠心?她怎麼捨得扔下我們?」
太陽不錯的時候,他抱着骨灰盒到花園裏曬太陽。
他會側頭看着骨灰盒,臉上是卑微又討好的神情。
「我錯了。
「能不能來夢裏見見我?
「哪怕一次也好……」

-65-
有一次,那個黎秋上門來。
我爸連見都不想再見她。
她衝進屋來跪在臥室門口,我爸爸惡狠狠地看着她。
「你如果再敢出現在我面前。
「我不敢保證我會做出什麼來。」
我爸爸指着屋裏的骨灰盒,低聲道:
「柒柒不想看到你,我也是。」
他說着一邊走回屋裏,一邊喃喃自語:「要是早點趕走你就好了。
「她就不會生氣了,就不會到現在還氣我。
「到現在也不肯來夢裏見我一面……」
黎秋痛哭流涕。
我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覺得愧疚。
但那不重要了。
因爲,我媽媽也回不來了。

-66-
再後來,長大了。
我跟着爸爸,搬去了海邊的城市。
那裏有海。
有媽媽最喜歡的落日晚霞,白浪沙灘。
他每晚都把骨灰盒抱出來曬月光。
有時候,還會抱着骨灰盒在月光底下。
像瘋子一樣。
跳舞。
還放着我媽媽最喜歡的歌:
「如果有時間
你會來看一看我吧
看大雪如何衰老的
我的眼睛如何融化
如果你看見我的話
請轉過身去再驚訝
塵封入海吧
我從沒有見過極光出現的村落
也沒有見過有人在深夜放煙火
晚星就像你的眼睛殺人又放火
你什麼都沒有說野風驚擾我……」
——《漠河舞廳》
如練的月色下。
朦朧中,我好像看到,年輕時候的媽媽。
穿着紅裙,幸福依偎在爸爸懷裏。
她臉上的笑,是我這輩子,都沒見到過的。
最旖旎的風景。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0 分享
相关推荐
    鞭炮炸婚車後,我讓新娘滾了-PIPIPAPA故事會

    鞭炮炸婚車後,我讓新娘滾了

    接親時,孃家二逼把兩萬響大地紅扔在了頭車頂上。 鞭炮炸了整整 20 分鐘。 不出所料,車漆崩了,風擋裂了。 這 […]
    33
    青從算計-PIPIPAPA故事會

    青從算計

    三月二十,一個沒有任何特殊含義的日子。 我唯一的朋友死了。 哪怕太醫不說,從那整齊又深長的傷口形狀,都能感受到 […]
    30
    蛇吻-PIPIPAPA故事會

    蛇吻

    發小的異寵店倒閉後,非要送我一條黑王蛇。 他信誓旦旦向我保證,說黑王蛇漂亮溫順好養活。 我看着第一百次從保溫箱 […]
    16
    男王妃-PIPIPAPA故事會

    男王妃

    我如願娶了最心愛的女子,成親當天發現他是男扮女裝,掏出來比我還大。 我怒急,打了他五十大板! 從此只想和離。 […]
    14
    狐狸日記-PIPIPAPA故事會

    狐狸日記

    我是狐狸精,意外懷了京圈太子爺的孩子。 我偷偷問他:「你喜歡狐狸精嗎?」 他皺眉:「狐狸精?我怎麼可能喜歡狐狸 […]
    21
    毒舌男友的區別對待-PIPIPAPA故事會

    毒舌男友的區別對待

    秦聞徹是出了名的毒舌。 我屬於微胖類型,在看見我做網拍模特時商家寄來的白色蕾絲裙樣品後,他戲謔開口: 「你非要 […]
    29
    月多蒼涼盡芳華-PIPIPAPA故事會

    月多蒼涼盡芳華

    我救了只狐狸,與化成人形的他歡好,供他精氣。 他走前說,他是皇帝。 讓我去京城找他,他封我爲後。 一朝家裏滅門 […]
    31
    星黎-PIPIPAPA故事會

    星黎

    謝清越耐不住小青梅央求。 陪她參加了情侶接吻,第三人半價的餐廳打卡活動。 看到我,謝清越一臉坦然: 「你來得太 […]
    24
    星和月-PIPIPAPA故事會

    星和月

    我是男主早死的白月光。 死後第十五年,系統復活我,讓我救救天台上的那個孩子。 「他是您的親生骨肉,您如果不管他 […]
    26
    明戀室友-PIPIPAPA故事會

    明戀室友

    發現同居的竹馬像個癡漢一樣偷聞我的浴巾。 他寬大的臂膀沉醉得一沉一浮,然後眼神迷離地盯着浴室門口的我。 我想跑 […]
    19
    我霸王硬上弓夫君爲愛守身,-PIPIPAPA故事會

    我霸王硬上弓夫君爲愛守身,

    新婚夜,夫君跟我道歉。 他說爲了捍衛他的愛情,我必須自盡。 「說吧,毒酒、匕首、上吊、跳河,你選哪一個?」 我 […]
    31
    盡是暖陽-PIPIPAPA故事會

    盡是暖陽

    我爲救夫君和衆將士,獨自一人引開了追來的敵軍。 寧城尋找時只找到我的衣服。 他知我寧爲玉碎不爲瓦全,定是已經殞 […]
    18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