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聞中的林酒酒

穿到小世界的第二十年,秦柔死了。
二十年前,我跟她同時穿書。
任務完成後,我選擇脫離,她則繼續留在小世界。
直到傳來她的死訊。
秦柔留下遺言,希望我能保護好她女兒。
終於,闊別二十年後,我再次回到了這個世界。
秦柔的前攻略對象,依舊是光風霽月的大國師。
當初抱着我的屍身嘔血自殘的皇子,也已成了君臨天下的主君。
巧了。
無論是敘舊還是報仇,我都很擅長。

-1-
秦柔死在兩天前的雪夜裏。
那是雲都入冬以來的第一場大雪。
窗外焰火染紅了夜幕,人們在慶祝聖女和大國師即將喜結連理。
熱鬧都是他們的。
安排好後事,秦柔躺在牀上,雙眼一閉,人就沒了。
她的死很清白。
沒有什麼詭譎陰謀。
她就是不想活了。
當初那麼哭着喊着要留下來的是她,現在這麼決絕要走的也是她。
也對。
再不走,就得親眼看着愛了二十多年的男人,另娶其他女人了。
這個煞筆,連拉着男人墊背的勇氣都沒有。
幸而,我回來了。她還有我。
他,他們,所有欠了秦柔的,一筆一筆,我都會幫她討回來。
……
秦柔的棺材放在靈堂正中。
我俯身,把一枝紅玫瑰放在她交疊的雙手上。
嫣然的紅,映着死寂的白。
觸目驚心。
一旁的紅衣少女,擰着眉,滿臉戾氣。
「你便是秦柔的朋友?」
我猜到她是誰了。
她爹姓姜,那她就是小姜。                                                                                       
我望向棺材中秦柔,輕聲問她。
「秦柔死了,姜玄微呢?他怎麼不躺進來?」
紅衣少女大怒。
一鞭子抽打過來。
「國師大人也是你能詆譭的?」
我握着鞭子將她拽到身邊,惡意地笑了笑。
「沒關係。姜玄微不來,你替他躺在這棺材裏,也算一樣。」
「秦柔,我這就把你女兒,送過去見你。」
少女掙脫不開,驚恐尖叫。
「你要做什麼?」
「放開我!你這個瘋子!」
靈堂外,一道雪亮劍光朝我刺來。
「何人敢在穹雪峯放肆?」十七八歲的白衣少女出現在靈堂內。
剛被我放進棺材的小姜高聲叫起來。
「小師姐救我!」
小師姐?
我側頭,緩緩打量她的臉。
「你是何人?」
少女傲然道:「雲水山人座下弟子,風瑤請教!」
哦——
這就是姜玄微那位放在心尖尖上的徒弟。
小姜在棺材裏掙扎。
「小師姐小心!這瘋女人功夫不錯。」
我一巴掌將她抽回棺材。
「敢壓到你孃的身體,我就剝了你的皮!」
少女風瑤,神情冷如霜雪。
噌然一聲,寶劍朝我刺來。
我笑着迎上去。
好極。
一下子抓到兩個人質。

-2-
我把兩個人質都綁了,扔在秦柔靈前,用鞭子挑起風瑤的下巴打量。
小姜努力擋着風瑤,怒瞪着我。
「瘋女人,有什麼事你衝我來,別動我小師姐!」
她還挺講義氣。
被她擋着的風瑤,垂着眼眸,安安靜靜,倒果真惹人憐愛。
「聽聞,風瑤馬上要跟你爹成婚,做你繼母了?」
小姜昂着頭。
「那又如何?小師姐是景國聖女,心地善良,做過無數善事,在景國地位崇高,爹爹要娶她有何不可?」
這倒是稀奇了。
一箇中了寒毒的病秧子,做了什麼地位這麼崇高?
「你根本就不懂!」小姜瞪我。
兩年前,景國痘瘡瘟疫肆虐。
是風瑤不顧寒毒發作,親自去給那些災民散藥散食。
足足忙活了大半個月,累得人都瘦了一大圈,回來就病倒了。
還有去歲旱災。
也是風瑤在大雩殿暴曬三日,才求來了甘霖。
旱災之後的饑荒,是風瑤努力給災民分糧。
她爲景國百姓做的善事,難以枚舉。
只要她身體允許,不是在做善事,就是在做善事的路上。
總之,風瑤,當得起景國聖女之名,也當得起百姓的愛戴。
「那些時候秦柔在做什麼?」
小姜像是想到了什麼不愉快的經歷,臉色陰沉。
「她整日躺在院子裏曬太陽。」
「我讓她去看看災民,她說跟她有什麼關係?」
「這麼驕縱又懶散的人,怎麼配得上我爹?大家都喜歡風瑤師姐,有什麼不對?」
痘瘡瘟疫。
應該便是天花,在而今這種生產力條件下的景國,本該是不治之症。
我問小姜。
「痘瘡瘟疫該如何預防?」
「自然是往人身上種痘,這你都不懂?」小姜很鄙夷。
我又問:「種痘的方法是誰想出來的?痘種又是從何處得來的?」
小姜理所當然。
「自然是我小師姐想出來的!」
「她親自與災民種痘,不懼髒臭危險,愛民如子,才能被這麼多人尊敬。」
有意思呀。
我看向風瑤。
「風姑娘,痘瘡種痘的方法是你想出來的?痘種也是你試出來的?」
風瑤垂下眼眸。
神色清冷。
「問這些做什麼?只要是於民有利的事情,便是要我萬死,也無不可。」
小姜嚷嚷起來。
「你爲什麼對她這麼兇?別再欺負我小師姐!她身體本就柔弱,爹爹不會放過你的!」
懂了。
姜玄微默許,小白眼狼助威。
風瑤踩着秦瑤的屍骨,成就她名滿天下的聖女之位。
我露出怪阿姨的冷笑,在小姜臉上惡狠狠捏了一下。
「好啊,那不欺負她,欺負你如何?」
我把她點了穴,扔進秦柔的冰棺裏。
有眼無珠的小東西。
先陪着你娘死一會兒吧。

-3-
姜玄微是當天傍晚到的靈堂。
我正坐在秦柔的棺材前,翻看她這些年的行動日誌。
身姿玉骨,仙氣縹緲的青袍道人從外而來。
肩上還帶着尚未拂落的細雪。
那雙格外幽黑的眸子落到我臉上。
「你果然回來了,林閣主。」
第二句話是:「風瑤呢?」
我敲了敲旁邊秦柔的棺材板。
「姜大國師,問你那女徒弟之前,是不是要先跟故人打個招呼?」
姜玄微的目光落到秦柔的棺材上,又很快移開,面無表情。
依然問:「風瑤呢?」
我:「不先看一眼秦柔麼?她死了呀。」
姜玄微神色冷冽。
「每個人都有一死,死亡有何稀奇?」
我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姜玄微,你再跟我說一遍。」
「秦柔跟每個人一樣,死了也並不稀奇?」
姜玄微立在靈堂前的風雪口,眉頭微蹙,神色倦怠。
「林閣主,你不該跟着她胡鬧。」
「早過了爛漫無知的年歲。平日裏裝受傷,裝病,想讓我陪她也就罷了,現在竟開始裝死。」
「她當知我身負的責任,行事竟還不如一個孩子穩妥。」
孩子?是風瑤麼?
我揚起嘴角。
「姜大國師覺得我……不,覺得秦柔,是在跟你胡鬧?」
姜玄微神色冷漠,看起來耐心用盡,已不想敘舊了。
「我還有很多要務處理。風瑤呢?」
我遂了他的心願,朝外指一指。
「就在外面呀。」
靈堂外三丈處,便是穹雪峯的萬丈深淵。
此刻,那深淵東西兩側的古松底下,各掛了一個人。
西邊掛的,是姜玄微的女兒小姜。
這會兒看到父親來了,她心情激動地晃動起來。
「爹,救命,救命!」
東邊掛的,便是姜玄微的愛徒,風瑤。
一雙噙着淚的眼睛,隔着風雪默默看向姜玄微,安靜不語。
姜玄微變了臉色。
「林閣主,這是何意?」
我惡毒地笑起來。
「選一個吧,姜大國師。」
「今天這兩個人,你只能帶走一個。」

-4-
姜玄微沉下臉。
數十年累積的大國師威儀散發出來。
「林閣主若要泄私憤,對着我來就是。爲什麼要爲難無辜的孩子?」
我哈哈大笑。
「當然是因爲,我又不似姜國師那般高尚。」
「我道德敗壞,心腸惡毒,就喜歡看人爲難。」
小姜在古松下尖叫。
「爹爹,救我——這個瘋子讓我跟秦柔的屍體睡在一起!」
我一巴掌遙遙扇了過去。
小姜鬢髮散亂,嘴角滲血。
「你打我?你敢當着我爹的面打我!」
ẗůₛ她張牙舞爪,恨不得下來咬死我。
風瑤並不說話,只紅着眼圈,可憐兮兮地看着姜玄微。
姜玄微抬起衣袖。
一柄小玉劍在半空中盤旋片刻。
不去擊落古松下那掛着兩個少女的微型飛蜓機器人。
反而帶着割裂天地的氣息,朝我刺來!
我一袖子將那小劍拂開,再一腳踩了個稀巴爛。
「姜大國師,別白費力氣了。一分鐘之內,做出你的決定。」
「否則,這兩個無辜的小孩,我就全部殺掉。」
風雪獵獵。
姜玄微沉吟兩秒。
「秦柔是你的好友,你不會傷害思酒。把瑤兒放下吧。」
我勾了勾嘴角,並不意外。
「這就是你做的選擇?」
「也對。連秦柔你都不在意,更何況她生的這個小東西?」
無形的殺氣朝小姜圍攏。
她衣袍被風吹起,嚇得失聲大叫。
「你別殺我,秦柔,不,我娘,我娘很疼我的!」
我隔着虛空,描摹她的臉。
「你跟你娘長得真不像,像你那個滓種的爹。」
「你說得對,你娘很疼你。但是,你已經被養歪了。」
「現在你爹也不要你了。」
「寶寶,別怕。等林阿姨殺了你,把你的精神體封印起來帶回去,好好地調教個幾十年,你會變乖的。」
我癲狂大笑。
姜思酒被我笑得毛骨悚然。
「爹——不要!我不想被殺,不想被裝進小盒子裏。爹爹救我!」
姜玄微的腳步頓住。
回頭看了姜思酒一眼。
「不要再喊了,你師姐會愧疚的。這個女人不會殺你。」
是麼?
我「咯咯」笑起來。
手指朝西面的裂淵下搖了搖。
「你娘已經死了,你爹不要你咯!」
竹飛蜓機器人拽着小姜飛速朝下墜落。
山淵之下傳來少女撕心裂肺的叫聲。
……
姜玄微腳步停頓片刻,很快又堅定起來,堅定地朝着風瑤的方向走去。
風瑤哭了,淚珠一滴滴墜落,晶瑩剔透。
「師父,師妹怎麼辦?」
姜玄微伸手想把她救下來。
竹飛蜓機器人嗡然一聲響。
拖拽着風瑤,眨眼間跟着風雪一起墜入裂淵裏。
姜玄微眸色倏然轉爲鋒利。
「林酒酒——」
他怒喊我的名字。

-5-
我哈哈大笑,極爲暢意。
「都說了我是個壞人啊,怎麼能相信我呢?」
「姜大國師,怎麼辦吶?你的小徒弟要摔死了。」
姜玄微臉上怒色很快平息下來。
他沉聲問我:「林酒酒,這麼做有意義麼?」
「有意義啊。」我對他齜了齜牙。
「秦柔死了,我心裏不痛快。現在,也只想讓你不痛快。」
姜玄微:「我與風瑤,不是你想的那樣。」
「行了,姜玄微。別噁心我了。」我粗暴打斷他。
「聽說,你與你那風瑤徒弟,就要成婚了?」
姜玄微面上顯出幾分不自在,冷聲道:「這其中另有隱情。不過,不足爲外人道。」
我冷笑。
「我是外人,那秦柔呢?」
「你與風瑤不得已必須成婚的理由,可有跟秦柔解釋清楚?」
「爲何她聽說你們婚期已定,就直接自盡了?」
姜玄微皺起眉頭。
「她果真是爲了此事跟我賭氣。」
「這麼多年了,始終也沒學會以天下蒼生爲重,只羈絆於那些小情小愛,動不動就要與我發脾氣。」
小情小愛?
秦柔停留在這小世界二十年,爲他嘔心瀝血的情意,在他眼裏只是不足稱道的小情小愛?
我一掌朝他轟過去。
風雷炸響,碎雪轟鳴。
姜玄微被勁風逼到山崖邊沿才勉強站定。
我搖搖頭,懶得再與他爭辯。
「秦柔終究是瞎了眼。怪不得她不要你了。」
這句話的殺傷力顯然很大。
姜玄微面色陰沉,惱羞成怒了。
「林閣主,我與秦柔之間的事不勞你費心。」
「倒是你,數年前,你借死遁哄騙陛下,他這些年可從未忘記過你。你就不怕,他報復你麼?」
我對他甜甜一笑。
「我的事,也不勞大國師費心。既然我敢回來,自然已做好了與故人敘舊的打算。」
「姜大國師,別浪費時間了。」
「快去找你那小情人吧。她就在你最初撿到她的地方。」
「去得晚了,她可就沒命了。」
風瑤是姜玄微十七年前撿回來的。
這孩子本來活不下來。
姜玄微當日在萬丈雪原撿到她時,她已奄奄一息。
天生寒毒,毒素深入骨髓,世間根本無藥可解。
是秦柔,一直跟系統兌換靈藥,給她洗經伐脈。
只因爲姜玄微看重她。
姜玄微說,這孩子命格特殊,當主天下。
主不主天下不知道,現在倒是主了姜玄微了。
秦柔這麼多年,抽絲剝繭般,把風瑤體內寒毒拔除得差不多了。
她死了。
風瑤得還債。
解毒不易,種毒可簡單多了。這寒毒,我就加倍還給她。
不必客氣,這都是風瑤和姜玄微,應得的。

-6-
穹雪崖下的雪窩裏。
我拍拍小姜沒有血色的小臉。
掛上怪阿姨的微笑,溫溫柔柔地問她。
「寶寶,告訴阿姨,你叫什麼名字?」
「姜、姜思酒。」
思酒,秦柔這沙雕。
看來早就算計上我了。
……
「林酒酒,你真的不陪我留在這裏麼?」
我離開小世界那天,秦柔哭得很大聲。
我揉揉她的狗頭。
「做我們ţṻ₎這行,最忌諱什麼?」
秦柔不說話。
可她跟別人不一樣。她小小聲反駁。說這話的時候,她眼睛裏閃着星星。
萬年鐵樹終於開了花,她說我要是敢掘了她的姻緣樹,她就跟我同歸於盡。
好好好,行行行。
真愛偉大,你留你留。
這些年,我們偶爾通過系統互相通信。
得知她過得不錯,還有了個女兒。
我走的時候,穹雪峯下的桃花開得正好。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而今的秦柔,卻再也看不到今年的桃花了。
我對着雪窩裏的小姑娘笑得溫柔。
「思酒是個好名字。但,姜姓太噁心了。」
「從今天開始,你就改名叫『秦思酒』了。」
秦思酒瞪着我,敢怒不敢言。
我命人給小秦穿上孝服,把她綁在秦柔靈前哭喪。
冬日天長日冷,守靈要一直跪着還喫不飽飯。
小秦很快受不住了,哭着問我:「酒酒阿姨,我知道錯了,我娘什麼時候能回來?」
回來?我修剪着秦柔棺材前的紅玫瑰花枝,漫不經心地笑起來。
「你娘不會回來了。」
「不可能!」小秦乾號起來。
「她離不了我爹,她像只臭蟲似的黏着我爹,甩都甩不掉,她怎麼可能不回來?」
剪刀戳穿玫瑰花苞,我心裏的殺氣縱橫燃起。
對啊,她那麼愛姜玄微,怎麼就不願意回來了呢?
小秦號了兩聲,聲音突然停了,直着眼睛看向靈堂外。
「羲哥哥,你是來救我的麼?」
靈堂外,青衣少年撐着一把傘站着。
於天光雪影裏,如玉樹瓊枝,皎然清冽。
好看的單眼皮鳳眼微微上挑。
那目光落在我身上,帶出幾分暖意。
「酒酒。」他喚我名字。
「許久不見。」
一時之間,我竟有些恍惚。
彷彿二十多年前,冷宮中初次遇到那少年。
長羲。
一個名字脫口而出。
那少年自然不是徐長羲。
他是徐長羲的兒子,徐靈羲。
不愧是故人之子,果真有故人之姿。

-7-
穹雪峯上風雪太大,上來一趟不容易。
我留了那少年在雪頂喝茶夜話。
可風雪再大,也阻隔不了我的飛蜓機器人。
小東西隱在雪幕裏,悄悄窺探着山腳下的一輛馬車。
得知靈羲果然被我留下夜宿後,馬車裏傳來陰森低沉的笑聲。
直到很久之後,纔有聲音冷冷地說道:「告訴靈羲,既然她喜歡那張臉,就讓他好好利用那張臉。」
……
穹雪峯上。
燈燭幽幽。
酒意上浮,我失神地撫上少年的臉。
「你跟你父親,真的很像。」
那少年眉色冷冽,執壺倒酒,然後將酒盞送到我脣邊。
「酒酒,你在說什麼?美酒當前,不該辜負此等良辰雪夜。」
我笑起來。
「好,今夜不醉不歸。」
……
再次睜開眼睛時,不出所料。
我已經不在穹雪峯了。
這應該是一處地牢。幽暗燭光,自牆壁上散開。
我動了動手指,身上的玄鐵鎖鏈嘩啦啦作響。
哦嚯!有點意思。
姜玄微冰冷的聲音,自正前方傳來。
「此間牢房,是特意爲你們準備的。」
「裏面的刑具乃是用天外隕鐵所鑄,在祭壇上經過神意加持,可誅打天外遊神野鬼。」
「林酒酒,不要以爲你有系統保護。這裏的錘神鞭、鎮魂釘、蝕神水,都可對你生效。」
你、們。
得虧秦柔已經死了。
不然聽到這絕情的話,心肝都得裂成八片了。
我輕佻地撩了撩鎖鏈。
「秦柔剛死。姜大國師把我囚在此處,意欲何爲?我們孤男寡女,不太相宜吧?」
即便是在如此幽暗的燈燭之下,姜玄微一身青衣鶴氅,手持拂塵,依舊如謫仙人般,清冷絕俗。
然而他一開口。
老登的語氣讓濾鏡碎了一地。
「林閣主,風瑤身上所中,可是寒毒?」
我無辜地回他:「我怎麼知道什麼是寒毒、熱毒?我又沒得過,大國師找錯人了吧?」
姜玄微沉下臉。
「林酒酒。」
「你是秦柔的好友,我不想令她難做。你最好不要自找苦喫。」
我張狂地笑起來。
「看來你已經ťű̂₆找到你那好徒兒了。果然是師徒連心,那位置可不好找。」
「想讓我給你那小情人兌藥?」
「姜玄微,死了這條心吧。我林酒酒可不是那軟柿子秦柔。」
「我就算死了,屍體爛在這裏,也不會給風瑤兌換一顆藥。」
姜玄微面無表情,自刑具架上取下一柄鐵鞭。
「這可是你自找的。」
我歪了歪頭,看向地牢外被陰影覆蓋之處,紅着眼眶,神情楚楚。
「徐長羲!」我喚了一聲。
那陰影裏站着的人似乎顫了顫。

-8-
「徐長羲,他欺負我!」我叫着,眼淚簌簌落下來。
披着斗篷的高大男人,自陰影裏快步走出。
不過幾步,他來到我身邊。
這是我二十年前的戀人。
二十年君王權柄,風霜歲月,侵蝕了他的容顏。而今望去,恍如隔世。
我噙着淚看向他。
那人上前,一把將我抱在懷裏。
隔了這麼多年,雖然身影有些變化,但這像是要把ƭūₔ人揉進身體裏的兇狠擁抱,還是跟往日一模一樣啊。
他把臉埋在我頸邊,眷戀地叫了聲。
「酒酒。」
我安靜地任由他抱了一會兒,抖了抖身上的鎖鏈。
「徐長羲,把這些給我解開。」
那人有些遲疑。
我板着臉叫:「徐長羲!」
他無聲嘆了口氣,果然把我身上鐵鏈解開了。
姜玄微蹙眉:「陛下!」
那人抬手止住他。
我從鎖鏈的桎梏中解脫,像是歸林的乳鳥一樣歡喜地投入他懷裏。
一如之前的每一次別離重聚。
我賴在他懷裏不肯下來,頤指氣使。
「你抱我。」
他無聲地笑着,低聲應道:「好。」
他抱着我走出地牢,走到外頭廣闊的天地之間。
清冽的風雪迎面而來,燈光鋪展在腳下。
我把臉貼在他的脖頸上,親暱地問:「殿下要把我帶去哪裏?」
徐長羲:「酒酒,跟我回去吧,我們再也不分開。」
「宮裏有一座專門爲你修建的宮殿。現在,終於等到了它的主人。」
我仰起頭對他笑了笑。
就是舊日裏,他最喜歡的那種,明媚陽光的笑臉。
一別二十年。
我還是離別時的模樣,他卻已經變成了滄桑的帝王。
……
皇宮裏有一座留仙宮。
自陛下登基就開始建造,花了三年建造完成,空置了十七年。
我住進了留仙宮裏,抱着身穿明黃龍袍的徐長羲委屈哭訴。
「姜玄微欺負我,他讓我救風瑤,憑什麼?!」
徐長羲心疼地摸摸我的頭髮。
「你不願意救,那就不救。」
我破涕爲笑。
「還是殿下對我最好。」
徐長羲對我的確很好。
我在皇宮裏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我憎惡別人喊我「林貴妃」,所有人都恭敬稱呼我「林閣主」。
我想見見陛下的後宮。
皇后便命令所有嬪妃和皇子公主,全部到留仙宮來,排着隊給我認臉。
她多麼賢惠啊,讓惡毒的林酒酒,都找不到發作的理由。
皇后叫我「林姐姐」。
她家世好,性格好,最重要的是,喜歡徐長羲。
二十年前,我先選中了她,有意無意爲她和徐長羲製造機會。
我死遁之後,徐長羲果然娶了她做妻子。
她看着很幸福。
我的眼光,果然不錯。

-9-
宮裏住不慣,我更喜歡待在雲都的鬧市。
徐長羲和皇后都由着我。
我進宮的當天,讓人給姜玄微送了封信。
上面寫着:「要下雪了。」
幾日後,朱雀街上的積雪已經沒過人腰。
姜玄微應該終於知道我所說的「下雪」是什麼意思了。
大雪並沒有像人們期待的那樣,下幾天就停。
它綿綿延延,竟像是永無盡頭。
很快,雲都裏的人坐不下去了。大雪帶來了嚴寒和冰凍,騷亂在暗處悄然滋生。
不少熬不下去的百姓聚集在國師所在的玄天觀外,祈求聖女賜予食物被褥。
但聖女重病不見,玄天觀以聖女的名義,施粥撫慰百姓。
可是雪越來越大了。
越來越多的百姓聚集在玄天觀。
這回,不再是祈求食物,而是,祈求聖女與神明溝通,化解雪災。
聖女這麼靈驗,無所不能。
之前的旱災都能化解,這回的雪災肯定也不在話下。
……
姜玄微和風瑤找到我時,我正在瓊玉樓裏聽人說書。
說什麼呢?
自然是說聖女與大國師,金玉良緣,三世註定。
還說,聖女乃是神女下凡,平瘟疫,破蝗災,阻隕星,旺農耕。
這樣的功德,不是神女又是什麼?
至於那癡纏大國師數年,狗皮膏藥般的狐媚俗女,聽聞終於遭了報應。
在前些時日被雷霆劈死了。
我聽得津津有味,一邊撫掌大笑,一邊命人打賞。
漸漸地,樓裏沒有喝彩聲了。
客人們都被請了出去,只剩下說書檯上的小老兒,拿着書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他裝作很忙的樣子,用袖子來回擦拭書檯。
姜玄微站在我面前,神色冰冷。
「秦柔呢?」他問。
這一次,終於想起秦柔了。
我端起茶盞。
「秦柔不是停靈在穹雪峯上,等着下葬麼?」
姜玄微臉上浮現怒容。
「別胡鬧了!和我賭氣可以,爲什麼要拿雲都的百姓撒氣?」
「讓秦柔立刻出來!」
我故作詫異地看着他。
「你該不會覺得,這場暴雪,是秦柔搞的鬼吧?」
秦思酒的聲音插入進來。
「你還狡辯?就是她!秦柔消失之前就在爲雪災囤積物資了,你敢說你不知道?」
我眯起眼睛。
「你知道你母親生前,爲雪災做了準備?」
「你早知道,她並不是一個慵懶驕縱的人?」
秦思酒似是有些心虛,但立刻就昂起脖子來。
「她做了這點事情又能怎樣?」
「她故意失蹤,故意瞞着雪災的消息不說,她就是想讓爹爹和小師姐難看!就是想讓別人求她!」

-10-
我撫着茶杯,漫不經心地笑起來。
「所以呢,你們現在跑過來找我做什麼?求不到秦柔,就來求我?」
秦思酒憤怒地看着我。
「林酒酒,你真是心腸惡毒!」
「你知道這場暴雪下來,京都有多少百姓要被凍死,又有多少百姓流離失所麼?」
我點點頭。
「我知道啊,可跟我又有什麼關係?」
「林閣主。」風瑤臉色蒼白,看起來搖搖欲墜。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但是,求你,看在雲都這麼多百姓的份上,不要見死不救。」
我把放在桌上的紙冊子擲到她臉上。
那冊子展開來,上面數行字洋洋灑灑。
【景隆十六年夏,聖女於隴南七郡,解痘瘡瘟疫。】
【同年夏,築堤壩,免瀾江水災。】
【景隆十七年春,提前預知隕星之禍,遷楚地十幾個村落。】
【制消毒酒精。】
【培育多季稻種……】
我盯着她的眼睛,微微笑起來。
「聖女如此德才,何須求我救人?」
風瑤身體顫抖,淚水大滴大滴落下來。
她哽咽道:「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這樣……」
我問她:「那是怎麼樣呢?麻煩你說得清楚點。莫非是秦柔主動爲你做嫁衣?」
「閉嘴!你敢羞辱我師姐!」
秦思酒嚷嚷一聲,衝過來就要跟我幹架。
我現在心情實在算不得好。
一巴掌扇過去,力道有點大,把孩子直接呼到牆上去了。
沒關係。
打傷打殘了,都算秦柔的。
姜玄微將風瑤護住,風瑤拽着他的衣袖,啜泣不止。
姜玄微眼神冰冷,面上帶着寒霜。
「此事,秦柔的確應允過。沒有必要向你一個外人解釋。」
我臉色也冷下來。
「好啊。本外人現在要聽書了,好狗不擋路,麻煩你讓開。」
姜玄微並沒有讓。
他釋放出威壓,望着我的眼神,帶着勢在必得的篤定。
「林酒酒,別以爲我拿你們沒辦法。再問你一遍,秦柔呢?」
我一巴掌把桌子拍成齏粉。
「姜玄微,小寒潮要來了。」
「你不去爲度冬做打算,反而過來找我和秦柔興師問罪。」
「怎麼,沒了秦柔,你就不會做事了?」
「今年冬天大雪,雲都將會被積雪覆蓋。這不是普通的寒冷,而是數百年難遇的小寒潮。」
「寒氣將會持續到明年二月,氣溫較往年下降十幾攝氏度。雲都的百姓,只怕要折損一半。」
姜玄微臉色變了。
「林酒酒,你說的是真的?」
我幸災樂禍,樂不可支。
「大國師,你那景國聖女,不是上可通神麼?」
「怎麼?沒告訴你讓你早做準備麼?」
姜玄微臉色鐵青。
以他之能,卜算到今年冬天天氣大冷自是不難。
只是,畢竟是卜算。
怎麼能跟系統推測出的小寒潮相提並論呢?
秦柔,並未告訴他會有小寒潮。
「讓秦柔回來。她現在回來,因她而造成的種種災禍……」
姜玄微閉了閉眼睛,像是在做出什麼艱難決定,從齒縫裏擠出幾個字來。
「我可以,既往不咎。」
那你還真是寬宏大量啊。
我忍不住笑起來,對他勾了勾手指。
「想知道她在哪兒?我告訴你。」
在姜玄微的身體足夠靠近我的時候,我一記耳光結結實實甩在他臉上。
「你真是個煞筆啊,姜玄微!」
「跟你說多少遍了,她已經死了。你耳朵聾了麼,就是聽不到?」
「去穹雪峯的棺材裏看一看啊!」
「她若是活着,會看着雲都變成這副樣子麼?雲都是你的心血,她把你看得比她自己都重要,她會看着雲都的百姓受苦?」
從地上爬起來的秦思酒也煩躁起來。
「你爲什麼總說她死了?她死了又如何?」
我平靜又瘋癲地笑起來。
「你們到現在還沒搞明白啊。」
「她死了。你們這個世界上剩下的所有人,是死是活,跟我又有什麼關係呢?」
「你說得沒錯。秦柔死之前,的確在爲這次小寒潮做準備,囤積了很多衣物、藥物和糧炭。」
「但她死了。」
「現在這些都跟你們沒關係了。」
「下了雪就快去救災,糧食不夠就去買。」
「不要指望我和秦柔救你們。你們都死絕了,跟我有什麼關係呢?」
「畢竟,你們又不是秦柔。」

-11-
雪越來越大。
玄都觀門口聚集的人也越來越多,他們求見聖女。
求聖女與天神溝通,平復暴雪。
景國的聖女不是高高在上、無所不能麼?
爲什麼會天降暴雪,而ẗŭ̀₄不聞子民悲泣呢?
玄都觀也開始命人鎮壓雪災。
但大雪依然落地,無論是食物藥物還是禦寒之物,都無法輕易買到。
天災之下,玄都觀和聖女那高高在上、牢不可摧的聲望,都開始搖搖欲墜。
玄都觀以前從來沒有過這種掣肘的壓力。
因爲,秦柔掌管的麟寶閣,是全景國乃至全天下最大的商號。
可惜,秦柔死了。
而今,我林酒酒,纔是麟寶閣真正的閣主。
擔了一聲閣主之名,總得擔起閣主之責纔是。
玄都觀再別想從麟寶閣拿走一柴一米。
……
三日後,我從雲都街上回到留仙宮時,徐長羲已經在宮裏等我了。
我們一同用過晚膳,他命人取了水來,親自爲我洗腳。
徐長羲單膝跪在我面前,把我的腳放進水裏,輕輕揉捏。
「酒酒,這些時日了,你也該消氣了。」
「雲都雪災不是兒戲,不能再耽擱了。算孤求你,放手救人好麼?」
等了這些天他纔開口,也算能忍耐。
我歪着頭看了他片刻,笑着應允。
「好啊,看在殿下的面子上。但是,我有個條件。」
「聖女風瑤沽名釣譽,名不副實。」
「我要殿下下旨,昭告天下。秦柔,纔是他們真正應該感激之人。」
徐長羲慢慢皺起眉,把手從水裏抽出來。
「酒酒,不要胡鬧。」
我定定看他。
「殿下,這怎麼是胡鬧?我只想爲秦柔尋求一個正義。」
徐長羲搖頭。
「景國不能無聖女。你再換個條件。」
我:「殿下也要保下風瑤?」
徐長羲:「孤對她並無他想。只是景國有聖女,則萬民歸心,朝堂穩固,他國也不敢進犯。酒酒,就像是尚方寶劍,聖女只是個工具而已。」
我想了想,也退後一步。
「那便換個聖女。」
徐長羲神色變冷。
「酒酒,國之大事,你做不了主。」
我涼涼地笑起來。
一腳踹到他肩頭,淋淋的水光濺了他一臉。
「我若硬要做主呢?」

-12-
徐長羲眸色陰沉。
「林酒酒,你從未想過留下來陪我,是麼?」
「你當年爲何要走?爲何,你不能像秦柔那樣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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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你的愛人,還是,你的任務?」
我冷笑,「留下來,像秦柔這樣,躺在棺材裏?」
徐長羲:「我對你,必不會如此。」
是麼?
我對他明媚地笑了笑。
「殿下,現在應該稱您一聲『陛下』了。」
「我們分別二十年,您最大的皇子已經十九歲了。後宮有三十多位妃子、十幾個皇子和公主。」
「我可以留下來陪着你。」
「你會封我做皇后,與我一生一世一雙人,絕對不會背棄我麼?」
「你會把現在宮裏所有的皇子都驅逐出去,只要我們的孩子繼承大統麼?」
「酒酒。」他重重皺着眉,神色冷厲。
「不要再無理取鬧。」
皇位上坐了二十年的帝王,終究不再是二十年前與我親密無間的六殿下。
歲月呀,真的有魔法。
曾經的愛,是刻骨銘心的愛。
而今的隔閡,也是山海難平的隔閡。
我意興闌珊,也不想再演什麼深情的戲碼了。
「秦柔是我閨密,她受了二十年委屈,我一定要幫她撐腰。」
「陛下,你同意最好,你不同意,我也有我的法子。」
徐長羲冷笑一聲:「好。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法子。」
他拍了拍手。
密密麻麻的黑甲衛塞滿了留仙宮。
二十年前,他是一無所有的冷宮皇子。
而今,他已經是富有四海,一言出而天下隨的君王了。
他負手看着我,眼神冰冷。
「林酒酒,你現在有兩個選擇。」
「第一,在留仙宮裏,做孤的林貴妃。」
「第二,去國師的玄都觀地牢,做個無名囚徒,一輩子不見天日。」
我赤着腳踩在地上。
「姜玄微想用一根鎖鏈將我困住。」
「而你徐長羲,想用一座宮殿困住我。」
我伸手去抽他腰間的佩劍,被徐長羲攔下。
「別白費力氣了。還沒發現麼?你早就沒有內力了。」
「你今天喫的晚膳、喝的果酒,甚至剛纔的洗腳水裏,都放了桃花花粉。」
我靜默片刻,扯着嘴角笑了笑。
「你還記得呀。」
桃花花粉,對我而言一種嚴重的過敏物。
會讓我失去內力,四肢綿軟,分量重一點還會整日昏睡。
是唯有我摯愛之人,才知道的弱點。
當日在穹雪峯,那位酷似他的皇子,就是用了桃花花粉,才把我掠了過來。
徐長羲居高臨下地看着我。
語調冷漠。
「林酒酒,想好怎麼選了麼?」
我看着他落下淚來。
「殿下,我不能不管秦柔,她只有我了……」
徐長羲面覆寒霜,冷冷地揮手。
黑甲衛上前架住我的手臂將我拖開。
我回頭看他,悽然哀求。
「徐長羲,我怕黑,不想去那個地方。」
他的背影冷漠決絕,並不轉身看我。
淚水簌簌滾落,我對他喊:「徐長羲,你別後悔!」

-13-
我又回到了玄都觀的地牢裏。
這一次,姜玄微待我已經很不客氣了。
他直接言明,要我把治療寒毒的藥、鋒利鐵器的冶煉方法、火槍的製作圖紙、麟寶閣的管理權,全部都交出來。
這些都是秦柔從不曾給過他的。
我懂了。
拿我當資源點刷新呢。
等沒有利用價值了,這副肉體倒還有點新鮮。
等連肉體的樂趣都磨沒了。
那纔是真正的,人死燈滅了。
我抬眼看他。
「這是你的意思,還是徐長羲的意思?」
姜大國師高高在上,冷漠得連話都不想跟我多說。
「我的意思,便是陛下的意思。」
「你好自爲之。」
他甩甩衣袖離開了。
我垂着眼睫,把腳下的鐵鏈踢開。
本來,我寄希望於,正統的皇權能給予秦柔公正。
這樣皆大歡喜。
但是此路不通。
沒關係,還有其他辦法。
徐長羲,我說過,你別後悔。
我把你扶上皇位,給了你一支無可匹敵的精銳暗衛,費盡心思爲你換了一副長命百歲的身體。
我並不虧欠你什麼。
我把身上的鎖鏈全部扯斷,揉成一堆,扔在地上。
桃花花粉過敏?
呵,人設而已啊。
女孩子怎麼能沒有弱點呢?那樣也太不好親近了。
看看,時隔二十年,狡猾的林酒酒又算計到了。

-14-
入夜,我潛入皇子府邸的時候,風雪暫歇。
徐靈羲推門進來。
看到我坐在牀榻前,整個人都愣住了。
「林酒酒!你、你怎麼會在這裏?」
我「咯咯」笑起來。
「叫得再大聲一點。把你的護衛都喊來抓我呀。」
徐靈羲沉着臉站在門口。
「你現在離開。我就ťũ̂ⁿ當今天沒見過你。」
我把手裏的紅玫瑰扔到他牀上。
「那可不行。酒酒阿姨我啊,今夜可是特意來找殿下的。」
「有個少奮鬥二十年的機會,你要試試麼?」
「放棄的話,你就再沒機會做皇帝了。」
「你在胡說什麼?」徐靈羲低喝一聲。
我對他搖搖手指。
「別生氣,聽我說。你就沒想過麼?你父親讓你做了那件事之後,從此會如何看待你?」
徐靈羲皺眉。
「什麼事?」
我笑起來:「穹雪峯啊,你我把酒言歡,共度良夜,這麼快就忘了?」
「我是什麼身份,想必你已經知道了。」
「徐長羲這輩子最愛的女人就是我。」
「你扮成他年少的模樣,與我調情,將我哄騙來了雲都。」
「你就沒想過,從今以後,他每次看到你這張臉的時候,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徐靈羲呼吸驟然緊促起來。
「妖女休要挑撥我與父皇的感情!」
生氣了呀。
我繼續火上澆油。
「噢?你幫忙抓我回來,立下大功。而今回雲都也有好幾日了,你那父皇可曾見你,又可曾賞賜過你?」
徐靈羲說不出話。
我靠近他,手臂纏在他脖頸上,吐氣如蘭。
「殿下啊,你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徐長羲若是心情好了,便會晾着你,不搭理你。」
「若他哪日心情不好,你這二殿下意外殞落了,也毫不稀奇啊。畢竟,兒子,他多得是。沒必要寵一個給他添堵的。」
「妖女!」徐靈羲推了我一把,卻沒推開。
「你爲何偏要來尋我?」他問道。
我抬手撫上他的臉,眸光繾綣多情。
「因爲,你是我愛的人吶。」
十八九歲的少年郎,永遠都是我林酒酒的最愛。
「給你點時間思考。不過,我可沒什麼耐心,別讓我等太久哦。」

-15-
雲都大雪遲遲不停。
天災之下,百姓生怨,流言不斷滋生。
國師與聖女的婚事甫一公佈,雲都就開始下雪。
這是天意大怒,天不允許啊!
定是國師不守戒規,與聖女的姻緣被上天詛咒,纔會降下大雪懲罰。
在這種說法越燃越烈時,玄都觀以瀆神的名義,懲戒了那些傳播流言的人。
而姜玄微解決雪災的辦法是:祭天。
獻祭品,以平息神怒。
他們選中的祭天人選,我也認識。
秦思酒。
……
在秦思酒被架到玄都觀外的祈神臺上,施以火祭的消息傳來的時候,我正在雲都的慈幼坊裏清點過冬物資,聞言隨意點點頭。
「知道了。」
幸好秦柔這傢伙,提前囤了這麼多煤炭,不然這個冬天肯定支撐不下去的。
……
玄都觀外,祈神臺附近圍滿了觀禮的百姓。
秦思酒被捆在祈神臺上,高高在上地俯瞰着黑壓壓的人羣。
她有點頭暈,更多的是害怕。
「小師姐,小師姐……」
她偷偷叫着距離不遠的聖女,聲音裏帶着連自己都察覺不到的哽咽。
風瑤歉意地看了她一眼,便垂下頭,再也不敢回應她的任何呼喚。
「小師姐,肯定沒事的,對不對?」
「我爹說了會沒事。只要我娘出現,她一定會打斷祭禮。」
「我娘會出現吧……一定會,她最疼我了。」
說話間,祭詞已經誦完。
姜玄微親自將燃燒的火把,扔到祭臺上,秦思酒的腳下。
火光舔舐着祭祀原木。
洶湧的火焰眨眼間將她圍攏起來。
秦思酒被捆在祭壇上動彈不得。
在灼熱氣浪的烘烤下,內心越發恐懼。
人呢?來救她的人呢?
眼看着火光開始吞噬她的裙角,燎燒她的頭髮。
她失控地尖叫起來,淚水從臉上滑下。
「爹,救我!救我!」
「我不想死!」
「秦柔,秦柔——孃親!孃親救我,孃親,你去了哪裏?」
……
祈神臺的火祭之禮,順順利利地完成了。
祭臺上的祭品,大國師之女秦思酒,被燒成了焦炭。
祈神臺下。
一陣風吹來,碎雪紛紛揚揚。
人羣中傳來窸窣言語。
「怎麼不管用啊?雪怎麼還在下?」
姜玄微臉色慘白,神思恍惚,幾乎站立不住。
祭臺上的少女化爲焦炭,早已不再動彈。
她悽聲呼喚的「爹爹」彷彿還在耳邊迴響。
不,不對。秦柔呢?
她怎麼沒有出現?這是她最疼愛的女兒,她怎麼能不出現?
「師父,師妹,她……」紅着眼圈的風瑤小心翼翼拉住他的衣袖。
姜玄微一把將她拂開。
他雙眼血紅,像是失了魂魄,跌跌撞撞,瘋子一樣,從人羣裏衝出去。
秦柔,穹雪峯。
穹雪峯!

-16-
「哭什麼哭?這不是還沒死麼?」
我抓着賬本,不耐煩地看向被燒焦了一層皮的秦思酒。
自打被救回來,她就吵着要見我。
「我又不是你娘,你對着我哭,我也不會心軟。」
「我娘呢?」 秦思酒問。
我冷笑一聲。
「不是早跟你說過,你娘已經死了麼?被你爹,和你,一起氣死的。」
兩行眼淚,從她燒焦的皮膚上滑落。
「你騙人……」
「她不會!她有系統,她不會死的!她不會死!」
我冷眼看着她在房內癲狂尖叫,起身離開。
……
就在玄都觀祈神臺舉行火祭之時。
雲都裏發生了一件大事。
皇帝徐長羲在微服視察雪災時,遭人刺殺,生死未卜。
據傳,他昏迷前留下口詔。
命二皇子徐靈羲掌太子位,暫代國政大事。
徐長羲大約已經忘了,他身邊的暗衛,是我留給他的。
我既然能留給他,自然也能拿走。二十年是很久,他的心會變,但別人的未必都會變。
徐靈羲掌太子位後,發佈的第一條諭令是:玄都觀無德,上幹天咎,招致雪災。聖女風瑤,盜他人功德自居,上隱君王,下欺黎民,罪無可恕,貶入天牢。大國師姜玄微,御下不明,令閉門思過。
第二條諭令,撫慰百姓。
告知即日起,可按人頭去官署領取禦寒之物。除此外,雲都的諸個廣濟院和慈幼坊,都可容人暫居。
官府竟真的願意開倉賑災?
「嗐,哪是什麼官府吶?是麟寶閣的秦閣主,聽說賑災的錢糧都是她準備的。」
「那慈幼坊你去了沒?本是收留孤幼之處,沒承想裏面竟建得如此闊朗,還整日暖洋洋的,聽說也是秦閣主出的錢吶。」
「別說慈幼坊了,京都裏的所有酒樓都被麟寶閣包下來了!聽說無家可歸者,每日可在酒樓待兩個時辰,還能領一碗粥、一個饅頭。」
「如此說來,下再大的雪也不怕了。」
雪地裏。
百姓們深一腳淺一腳地奔往溫暖光明的前途。

-17-
幾日後,徐長羲甦醒,得知徐靈羲矯詔做了太子後,勃然大怒。
父子兩人的權位之爭,我絲毫不感興趣。
誰的手腕厲害,誰便坐上那個位置。
只是,無論他們誰落敗了,都不會死。
我的暗衛會確保敗落的那方,能安享剩下的壽命。
作爲,我林酒酒,曾經愛過他們的證明。
……
我以麟寶閣閣主的身份,與其他諸國國君達成協議。
麟寶閣會出錢出力,幫助大家渡過此次小寒潮難關。
但所有加入協議的國家,在三年內,都不得對其他國家發動戰爭。
景國靠北,所受寒災最爲嚴峻。
這也算是我,代替秦柔,對她護佑了二十年的土地,留下的最後一片餘蔭了。
雪災的事情安排完之後,我給秦柔的所有朋友發出訃告。
告知秦柔即將下葬的日期,若有緣,可得一送。
若無緣,不必強求,自可夢中再會。
這二十年來,秦柔是麟寶閣的閣主,景國最大商號的會首。
是藥師盟的盟主。
是無涯書館的館主。
她在景國上下的各大城市,設立廣濟院,內置醫師。
爲無錢看病的百姓無償診療。
她在雲都設立慈幼坊,收留無家可歸的老人和孩子,供給他們食物和棲身之所。
她創立無涯書館,蒐羅天下藏書,尋人編纂修整,抄錄,並以近乎免費的方式,開放給天下讀書人。
她在這二十年裏做了很多事情。
大國師姜玄微的愛人,不過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個小身份罷了。

-18-
再回到穹雪峯時。
姜玄微已經在靈堂外枯坐了數日,被風雪掩埋成了一個冰人。
他不敢跨進靈堂。
或是,不願跨進靈堂。
「走吧,姜大國師,送一送故人。」我對他打招呼。
姜玄微的眼珠動了動,從雪地上緩緩起身,隨我進了靈堂。
守在靈堂裏的秦思酒,沉默了很多。
她身上的燒傷,在系統靈藥的養護下,已經好了大半。
見到父親來了,她也並不說話,只是穿着喪服跪在靈前,默不作聲地折着紙元寶,再把它們燒掉。
好像這樣,就能獲得一些慰藉。
我把一枝紅玫瑰放在秦柔胸前。
她躺在冰棺裏的容顏宛如沉睡。
姜玄微怔怔看了一眼,臉色慘白,扶着棺材,吐出一大口血。
他伸手想要抱她,被我攔下。
姜玄微目光落在秦柔臉上,便再也無法離開。
像是怕嚇到她,他抬起衣袖倉皇地把脣邊的血擦掉。
「阿柔……」他喃喃喚着。
「不是說了,要白頭偕老麼?你怎麼,先離開了?」
我問他,替秦柔問他。
「姜玄微,這麼多年,你把秦柔當成什麼?」
姜玄微默然片刻。
回應我。
抑或者,是在回應秦柔。
「她是我一生,唯一愛過的女人。」
果然是愛過啊。
不然,當年系統也不會判定攻略成功。
我又問:「那風瑤是什麼?」
「她命格特殊,乃神星下凡,當主天下。」
「你娶風瑤,也是爲了讓她主天下?」
姜玄微闔上眼睛,又睜開。
「風瑤命數特殊,但此命爲天地不容,所以她體質虛弱。唯有以我的命格和這些年累積的福報庇護,她才能健康。」
「她是未來的大國師人選,我只想多護佑她一程。與她成婚,並無他意。」
所以說,娶風瑤, 的確是爲了天下。
愛秦柔是小愛,自私之愛。
愛風瑤纔是大愛,胸懷天下的大愛。
他姜玄微,心繫景國芸芸衆生。
自己的性命都能割捨,更何況是獻祭區區愛人?
我:「姜大國師, 我有一事不明。秦柔和你的小徒弟, 到底誰對這個世界更重要?」
一個付出了一切, 已教天地換新顏。
一個, 只付出了生辰八字。
嘖, 她付出得真多啊。
姜玄微不能回答我的詰問。
他掩袖擋住口鼻, 血從手指縫裏滲出來,咳嗽不止。
我將他送出靈堂。
姜玄微哀求。
「讓我留在這裏……我想, 陪陪她。」
我冷眼望着他。
「可她不想你陪。」
「這麼多年來,你有無數次, 爲了所謂的蒼生違揹她的心意。」
「最後的這一次,就請遵循她的遺願吧。」
姜玄微愣然片刻。
他的臉上毫無血色,垂着頭轉身離開。
他的脊背塌了下去。
一瞬間, 整個人像是蒼老了二十歲。
踽踽獨行着, 消失在雪幕之中。

-19-
葬禮的前一日。
穹雪峯,許多朋友都來跟秦柔告別。
他們回憶着當年那個溫柔的姑娘。
他們懷念着今日這即將離別的摯友。
雪崖上,夜色變暗, 燈燭亮起。
靈堂裏只剩下我一個人。
我摸了摸秦柔的臉。
「你可以安息了。」
耳邊傳來「嚶嚶嚶」的哭聲。
「寶——我就知道你最好。」
我臉色僵了僵。
「你別說話,不要破壞我此刻送你下葬的心情。」
那「嚶嚶」的聲音果然消失了。
片刻後,化爲幽幽的嘆息。
「送吧。」
「對了,我的小白眼狼呢?」
秦柔死了。
肉身死在這個小世界, 欠了系統一大筆積分, 精神脫離出去了。
這慫貨走得那麼急,連女兒都顧不上要了。
我告訴她。
ẗŭ̀⁵秦思酒治療燒傷,欠了我十萬兩銀子, 被我打發去陳國跑商了。
脫離了大國師之女, 和麟寶閣少閣主的身份,她就是一個普通的姑娘。
她將會在跑商的途中,遇到有人劫道。
然後,一位路過的好心少俠救下了她。
小夥子濃眉大眼,人也正直。
最關鍵, 對她一心一意。
如果沒有意外,兩人相處幾年,秦柔的外孫就要出生了。
最最關鍵的是, 那人是我麟寶閣培養的隱衛, 忠心耿耿,絕不會叛變。
秦柔嘆了口氣。
「能有你替她規劃好人生,是她的福氣。」
我斜眼問她。
「還聊呢, 積分還夠支付通話麼?」
秦柔「臥槽」了一聲,匆匆說道:「馬上開始打工。系統開始催債了,末日副本真是牛馬副本,我變異到一半了, 晚點再說。」
我催她下線:「行了拜拜。」
「對了,酒酒。」
「嗯?」
「謝謝你。」
「……」謝個錘子,老子樂意。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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