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帶着十六歲的女兒來到寺廟祈福。
女兒跪在地上,十分虔誠:「願菩薩保佑媽媽,保佑爸爸,保佑爺爺。」
唯獨沒有提及奶奶。
我問道:「爲什麼不說保佑奶奶?」
女兒一臉平靜地答道:「因爲我說了也沒用」
第二天,奶奶死了。
-1-
我給她奶奶辦完葬禮後,雖然覺得邪門,但也只是覺得碰巧罷了。然而……
第二年,我又一次帶着女兒去寺廟祈福。
女兒又說了類似的話:「願菩薩保佑媽媽,保佑爸爸。」
這次,她沒有提及爺爺。
我和女兒回家後的第二天,爺爺死了。
我再也不能坐視不管了。
葬禮結束後,我把女兒拉到一旁。
「甜甜,你怎麼知道爺爺會去世?」
女兒用一種不屬於她這個年紀的眼神和語氣回答道:「別急,一切還沒結束呢!」
轉眼又過了一年,這一年,我沒再帶着女兒去寺廟。
因爲我真的不敢了。
我回來時,女兒告訴我:「媽,明天還是會有人死。」
我一臉錯愕:「你在說什麼呢?快去睡覺。」
我把甜甜弄到房間裏,哄睡着後,自己卻失眠了一整夜。
天還沒亮,我就千叮萬囑老公今天老老實實在家待着,哪也不許去。
-2-
老公雖然不理解,但看我十分嚴肅,也就答應了。
我自己照常去上班。
然而,坐在辦公室的我每分每秒都在緊張、警惕。
我感到遊走在身邊的同事、桌子上的筆、玻璃窗都有可能隨時置我於死地。
我不停地看手錶,一邊唸叨着:
「再過十個小時就沒事了」
「再過八個小時就沒事了。」
「再過六個小時就沒事了。」
晚上六點,我下了班。
下班的第一時間,我馬不停蹄地給老公打了電話。
萬幸,老公還活着,接了。
爲了防止交通上出現什麼閃失,我沒有坐地鐵,硬是走了五公里。
我到家後,看到老公安然無事,提着的心放下了一點。
「萬傑,今天沒發生什麼意外吧?」我試探性地問道。
「意外?沒有啊!我一直在家看電視。」
我的心多少安了一點。
但我環顧四周,甜甜不在房間裏。我的疑心再次被吊了起來。
「甜甜呢?」
老公立刻緊張了起來。目光開始遊移。
這時,女兒從老公的房間裏走出來,只穿了一件單薄的內衣,一言不發地坐到了老公的身邊。
-3-
時間來到八點鐘,但我此時已經忘記了今天可能遭遇的危險。
我在做飯的過程中,腦海裏卻一直播放着甜甜從老公房間出來時,衣衫不整的樣子。
各種可能的、危險的念頭在我的腦海裏反覆出現。
就在我把做好的蘑菇端上來的時候,卻發現老公躺在沙發上,面部發紫,嘴脣發青。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那一點點逐漸消散的恐怖感瞬間充斥了我的全身。
我不顧一切地衝到老公跟前,測試了脈搏、心跳和呼吸。
什麼都沒了,沒有任何反應。
我癱軟地坐在地上,絕望、悲傷和無力感將我瓦解了。
我在老公的屍體旁哭了很久。
不知多久過後,我才抬起腫脹的眼睛。
抬頭的瞬間,我的目光落到了旁邊的女兒的臉上,女兒的臉上只有一抹微笑。
一種強烈的聯繫讓我瞬間毛骨悚然,我顫顫巍巍地用手指着女兒。
「爸爸,是不是你殺的?」
-4-
很快,我和女兒被住在同一棟樓的張局長帶到了當地警局。
一間陰幽的審訊室,張局坐在我對面。
張局語氣凝重地說道:「連續三年,你們家死了三個人,你老公萬傑,還有他的父母,這種滅門的事不常見。」
我的心「咯噔」一下,不自覺地想起了女兒甜甜,以及她坐在萬傑屍體旁的那一抹微笑。
「我不知道,我老公平時沒惹過什麼人。」
張局眼神犀利地反問了我一句:「梵妮,你平時和你老公關係好嗎?」
我被張局話語中的潛臺詞激怒了。
「你什麼意思?張局,你懷疑他們是我殺的?」
「不,我篤定就是你殺的。雖然現在證據還在蒐集中。但是我和你住在同一棟樓,你的事我知道一些,我有你的殺人動機。」
張局點上一根菸,繼續說道:「你女兒身上的抓痕,是萬傑留下的吧?」
這一點,我沒有否認。
-5-
在甜甜開始慢慢長成一個少女的時候,我時不時地留意到,甜甜的手臂和肩膀會留下一些傷痕。
我詢問甜甜,甜甜只會摸着我的臉,回答一句:「不疼。」
是什麼讓甜甜受了傷,卻還故意隱瞞呢?
我一開始以爲甜甜遭遇了校園暴力
於是我偷偷聯繫了甜甜幾個最好的同學,想從她們的嘴裏得到一些信息。
但她的同學都告訴我,甜甜和同學相處得都很好,沒人欺負她。
不是校園暴力?那傷口是從哪裏來的呢?
我用盡千百種方法想讓甜甜對我講清楚真相。
但甜甜永遠只回應我:「不疼。」
直到一天下班回家。
我回家後,領導突然發微信讓我回去加班。
我清晰地記得,臨走前,甜甜的臉只有一道小口子。
當我回來時,甜甜的臉多出了兩處小傷口。
問題來了,我不在的這四個小時,甜甜只和萬傑待在家中。
我帶着憤怒,去了萬傑的房間。
他一臉緊張。
緊接着,令我極度反胃和崩潰的一幕出現了:甜甜的外衣和萬傑的外套混在一起,趴在地板上。
-6-
萬傑寧死不承認他對甜甜的暴力性侵犯。
我一邊詛咒他,一邊哭。
如果他還是一個人,就永遠不要讓這種事再發生了。
我無法想象甜甜的內心承受着多大的屈辱感,也理解了她爲什麼始終緘默。
往後的日子,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安慰甜甜。
但她卻好像沒事兒人一樣。
然而我還是充滿了罪惡感。
於是,那兩年,我便帶着甜甜去廟裏祈福,祈求得到老天爺的原諒和寬恕。
但緊接着,就發生了後來那些細思極恐的事。
甜甜在祈願時,接連漏掉了她的奶奶和爺爺。
她的奶奶和爺爺也相繼死去。
從那之後,我卻多次發現萬傑趁我不在家時,把甜甜帶到我們的臥室,直到我找到了確鑿的證據,證明了從一開始,甜甜就被萬傑這個禽獸侵犯着。
甚至到現在變本加厲地對女兒作出喪盡人倫的侵犯。
-7-
張局聽完我的敘述後,他的臉有些漲紅,並暗暗咬了兩下牙關。
「梵妮,我對你和女兒的遭遇深表同情。但是……這也同時能成爲你的殺人動機。萬傑不斷侵犯你的女兒,於是你殺了萬傑的父母和萬傑。」
我反駁了張局:
「我確實無數次想把萬傑剁成肉泥,但是我告訴你,我沒有。或者說,我不能。一旦我進了監獄,那這個世上唯一可以保護甜甜的人就不存在了。」
「我也希望真相真如你說的那樣。」張警官說。
突然,審訊室的門被打開。
一個法醫走進來,手裏拿着幾張文件用紙。
法醫走到張局跟前,吞吞吐吐:「張局,DNA 的檢測結果出來了,但是……」
「有話快說。」
法醫臉色煞白,嚥了咽口水:
「我從事法醫四十年,從來沒遇到過這麼詭異的事,您……還是跟我過來一趟吧!」
-8-
兩個小時後,張局重回了審訊室,還帶着甜甜和一個陌生人。
甜甜被安排坐在我的旁邊。
我不理解,也有些不悅。
我不想讓甜甜看到我戴上鐐銬的樣子,以及被警察句句緊逼的情形。
「張局,如果警方認定我是嫌疑人,不是應該單獨審問嗎?把我女兒帶過來做什麼?還有,他是誰?」我指着對面戴眼鏡的斯文男人。
「他是我們局裏的微表情犯罪專家,把你女兒叫過來,是爲了觀察你們母女倆回答時,另一個人臉上的細微反應。」張局如是解釋道。
我戴着手銬溫柔地摸着甜甜的頭,安慰她道:
「沒事的,甜甜,我們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張局拿着幾張文件,眼神冰冷,臉上毫無血色。
「DNA 的檢查結果出來了,你的正常,萬傑的正常,但是你女兒的 DNA 中,組成部分竟然沒有任何萬傑的。」
我一口否認:
「絕無可能,我恨萬傑,我恨不得他下地獄,但是甜甜是我和萬傑的,這一點不會有錯。」
張局一把將資料拍在桌子上,憤懣地瞪着我。
「別再編了。難怪法醫說他的整個法醫生涯都沒遇見過這樣的怪事。你女兒的 DNA 裏,壓根就沒有任何男性授精的部分。最重要的是,她的 dna 裏只有你的,你的女兒到底是什麼?」
-9-
張局死死盯着甜甜的臉,仔細打量。
「在你女兒長大的過程中,我就注意到她和一個人很像,不,簡直是一模一樣」
「那個人就是你女兒死去的姥姥,也就是你的媽媽——谷玉芬。」
張局提到我的媽媽時,我的身體不禁一顫。
我的媽媽在我和萬傑準備結婚之前意外離世,比萬傑的父母死得更早。那時候甜甜還沒出生。
張局開始對着甜甜發問:
「梵甜甜,你知道你的姥姥長什麼樣子嗎?」
「不知道。」甜甜搖頭。
張局帶着更強烈的興趣問道:「那你的父母沒有給你看過你姥姥的照片嗎?」
「沒有,我見過爺爺奶奶的照片,還有姥爺的,唯獨沒有見過姥姥的。」
「那你的父母有沒有經常和你提起姥姥?」
女兒答道:「沒有,父母從來都沒有和我主動提起過姥姥。我問他們的時候,他們什麼都不說。」
張局默默點了點頭,像是悟出了什麼線索,對我說:
「梵妮,現在真相可能比我想象得更加出人意料。現在已經掌握的信息包括:」
「一、你母親死後,你故意向你的女兒隱藏了關於你的母親的所有信息。」
「二、你的女兒梵甜甜和你的母親谷玉芬長了一模一樣的臉。」
「三、你女兒的 DNA 中沒有任何男性的部分,只有你自己的。而且法醫給出的基因序列資料中,不是你的女兒遺傳了你,而你遺傳了你的女兒。」
我不禁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回應張局:
「張局,你可真逗。你什麼意思?你是想說我把我媽生下來了嗎?還是說我媽生死輪迴,然後投胎成了我的女兒。你們警察辦事這麼天馬行空嗎?」
那個微表情專家此刻正眯着小眼睛盯着我,嘴角微微上揚。
張局站起來,走到我身邊,俯身看着我的眼睛對着我說:
「梵妮,我們只要真相,至於真相有多離譜,我們不關心。畢竟,那是罪犯創造出來的。」
張局帶着女兒和微表情專家準備離開審訊室。
我緊張地拉着甜甜的手:「你們要帶甜甜去哪兒?」
「你無權知道。」
我看着留給我這一間空無一物的審訊室,心裏想的只有女兒的處境:「別把甜甜關在審訊室裏,她怕黑。」
張局停住,帶着一絲微弱的出於鄰里間的溫情回覆我道:
「梵妮,你女兒和你母親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再給你最後一次坦白的機會。否則等我去法醫那裏,什麼都晚了。」
我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低下頭靜默。
張局見我毫無反應,搖了搖頭。
就在張局準備帶着女兒走出審訊室的那一刻,我開口道:
「不用了,張局。我什麼都交代。」
張局屏息凝神地看着我。
-10-
我承認,萬傑是我殺的。
萬傑的父母也是我殺的。
所有的一切,都源於萬傑結婚前的那段不堪回首的越界。
萬傑和我結婚前,我和萬傑和他的父母住在一起。
我媽媽來探望我,住了一段時間。
但是,萬傑對我媽媽似乎有着一種不同於親情的熱情。
我媽媽過生日時,萬傑偷偷送給了我媽媽一束玫瑰花。
我媽媽一個人做家務時,他就過去幫忙,故意製造身體接觸。
一開始,我並沒有往那方面想。
我把他當作一個能照顧所有人情緒的完美伴侶。
但時間久了,我慢慢察覺到了不對勁。
某天,我出差回家的時候,萬傑告訴我,媽媽突發心臟病死了。
我的天一瞬間塌了,哭喊着要見她。
但是萬傑說:「人上午已經下葬了。」
我當時只有傷心和悔恨。
爲什麼不讓我見媽媽最後一面就匆匆下葬?
爲什麼媽媽發病時沒人在身邊?
我痛苦得無法自拔,每次想起媽媽都以淚洗面。
但當時我已經懷了萬傑的孩子,我們的婚禮照常舉行。
大概過了兩年之久。
我不小心在廚房吸油煙機的通風口中發現了一雙手套。
那是媽媽做家務時經常戴的。
手套上面有風乾的血漬。
那雙手套不應該被扔在那裏。
除非有人刻意爲之。
我越回想媽媽的死,越感到哪裏不對勁。
在媽媽去世之前,我每年都帶着媽媽去做全身體檢。
她的心臟雖然不好,但不至於到能突然心臟病去世的程度。
而且,爲什麼萬傑要匆忙將媽媽下葬?爲什麼連等我見媽媽最後一面的時間都不等?
這不正常!
我問萬傑:
「我媽媽發病的時候,你說你帶她去醫院搶救過了,是哪家醫院?」
萬傑的反應更不正常,通常來說,他只需要簡單回答就好。
但他卻緊張地反問我,而且手掌不自然地撫摸肚子。
「親愛的,爲什麼問這個?」
「沒什麼,就是覺得以後應該避一下雷,要是家裏其他人發病了,就別再去那家了。你帶我媽媽去的是哪家?」
萬傑嘆了一口氣:
「唉!我忘了,當時情況緊ẗū́₎急,我看到一個醫院就直接進去了,壓根沒看醫院的名字。」
說完之後,他帶着一種滿含警惕性的好奇再次反問我:
「你該不會要去鬧事吧?」
「怎麼會呢?都已經過去這麼久了,而且人死不能復生,我去鬧有什麼用呢?」
我勉強擠出一絲微笑,讓他安心。
但從第二天起,我就揹着萬傑,從我家就近的醫院起,挨個查詢。
一直走訪了我們市所有大大小小的醫院,沒有一個醫院有我媽的住院記錄。
萬傑在撒謊。
他不讓我看見媽媽的遺體,又根本沒帶媽媽去醫院搶救。
只有一種可能:
媽媽根本不是自然死亡,而是被人殺害,身上留着被殺害的證據。
我開始尋找證據。
我調取當天的小區監控錄像,翻找萬傑那天的穿的衣物,搜尋任何隱祕Ṱũₐ角落裏的指紋、血跡或髮絲。
但結果一無所獲,監控記錄已經被清除了。
我責備自己懷疑得太晚。
我不甘心,決心去報警,讓警方介入此事。
但我並不知道,我的這些舉動,一直都被另一雙眼睛在暗處觀察着。
-11-
準備去警局的那天,我在半路被萬傑的媽媽攔了下來。
她說甜甜在家裏被燙傷了,要我趕緊回去。
可我回家,並沒有看見甜甜。
我這才意識到,這可能是一個陷阱。
一個殺人滅口的陷阱。
但我沒想到,萬傑的媽媽「撲通」一聲跪在我眼前,淚水和鼻涕混在一起,哽咽地哭了起來。
她哭喊着:「我對不起你啊!小妮,我對不起你啊!」
「媽,你這是什麼意思?」
她淚水婆娑地跪着仰視我:「你是不是要去給你媽媽報案?」
我心頭一驚,她果然一早就知道。
「你不要去,也不要查了。這些天,我知道你一直在尋找你媽媽的死因。我知道這些早晚瞞不住的。」
我的靈魂消沉下去,萬傑母親的話讓我預感到,接下來我將聽到的話,會讓我再度崩潰。
我放開了萬傑母親的手,冷冷地質問道:
「我媽不是突然心臟病去世,對嗎?」
她深深地點着頭,淚水從空中掉落,打在她的手背上。
「是萬傑,對嗎?」
萬傑的母親跪得更深,對着我做出磕頭的姿勢。
「是。」
那一刻,我清晰地感知到,她承認的時候,比我更痛苦。
「我媽,到底怎麼死的?」
萬傑的母親一邊抽噎,一邊講明瞭我媽死去的真相。
案發的那天下午,萬傑喝了酒。
萬傑一喝醉就口無遮ṱů⁴攔,不用說我媽媽,他甚至可以對他媽媽破口大罵。
他毫無道德底線!
-12-
說到這兒,我忍不住哽咽起來。
緊接着,微表情專家示意張局出去。大概過了五分鐘他們纔回來。
只是這次回來,張局給我端了一杯熱水,表情也緩和很多。
想來是微表情專家告訴了張局,我並沒有撒謊。
張局:「接着說吧。」
萬傑那個畜生,喝醉後竟然對我媽媽動手動腳,甚至不要臉地說能照顧好我們母女。
當時媽媽便和他發生爭執。
媽媽向萬傑表達了絕不能讓我嫁給萬傑的態度,堅決要取消婚約。
萬傑聽到媽媽這麼說後,徹底喪失了理智,強行侵犯媽媽。
媽媽奮起反抗,萬傑被惹惱,在癲狂中用刀殺死了媽媽
萬傑的父母回到家,正巧目睹萬傑手忙腳亂地處理媽媽的屍體。
萬傑的媽媽死死地拽着我的衣角,祈求我:
「妮,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向你隱瞞。我知道萬傑罪該萬死。但我也是母親,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去報警。他一時糊塗。你要想找人償命,心裏不痛快,我去死。求求你,不要去報警。」
萬傑的母親繼續淚聲俱下地祈求我。
而我頓然失語,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看不見,胸口湧出一種無比沉重的平靜。
我當時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彌補自己的過失,懲罰自己的愚蠢和遲鈍。
張局不解地問我:「你爲什麼後來不報警?」
我說:「萬傑的父母託關係,替萬傑出具了一張精神病的證明。」
張局突然站起身來,指責我:
「就算萬傑是精神病,也完全不影響你去報警,更不影響萬傑接受法律的審判。梵妮,你不報警,壓根是想自己殺了他吧!!」
「我沒有。」我死死地盯着張局,張局把頭瞥向微表情專家,從他的眼神中尋找認可。
專家點點頭:「她沒撒謊。」
-13-
張局接着問我:
「那你和萬傑的孩子呢?」
「懷孕五個月後,因爲摔了一跤,孩子流產了。」
「恐怕不是摔跤吧?」
張局扔出來一張醫學報告:
「我們調查了你之前的就醫診斷報告,孩子是你親手打掉的。」
如我所料,果然張局對我做了充分的調查。
於是我淡定地承認道:「沒錯,因爲五個月的時候我檢測出來孩子腦細胞異常,生出來會是一個畸形兒,所以我打掉了他。」
張局沉默了半晌,以示對我的經歷感到同情。
但在陰影下的專家,卻正以凝視的眼神盯着我。
他的表情涵蓋着把握一切的自信,甚至故意用嘲笑的笑容加以掩飾。
我的直覺告訴我:他很危險。
張局接着問我:「然後呢?」
但專家立刻打斷了他的話:「張局,診斷報告哪裏來的?」
張局若有所思:「你什麼意思?」
專家盯着張局,凌厲的眼神彷彿在向他傳遞一些東西。
突然張局似乎明白了什麼:
「難道診斷報告是假的?那個護士……」
「你猜得沒錯,護士是梵妮找人假扮的,報告也是假的。」專家解釋道。
我冷笑着回應:
「現在專家說話都這麼不負法律責任嗎,張局?」
令我沒想到的是,專家往桌子上扔出一張電子付款憑證,以及偷拍的一張我和那位護士在巷道的照片。
張局立刻拿起來端詳着照片,看看我,又看向專家,說道:「老劉,你一個書呆子怎麼幹起警察的事兒了?」
張局對專家的行爲表示了不滿。
專家立解釋道:「張局,回頭你自然就知道了。」
緊接着,專家饒有興致地看着我:
「梵妮,萬傑的精神報告診斷書,並不是他父母託關係僞造的吧?他的確有精神病,而且他的智力根本不足以讓他殺人!」
我背脊突然發涼。
他的那雙眼睛讓我感覺越來越熟悉。
只是眼角的細紋和耷拉的眼皮將我熟悉的部分掩蓋了。
時過十五年……我竟沒認出他。
我的同學劉葉。
「怎麼?認不出來我了?梵教授?」劉葉把臉湊到我的面前。
我這纔看清那張被我用刀子劃過的臉,果然是劉葉。
曾經我的大學同學,他探尋真相的執念幾乎到了喪失人格的程度。
「劉葉,你想做什麼?」我感到大事不妙。
劉葉徹底推翻了我剛纔的陳述。
「萬傑根本不認識你的媽媽,你和萬傑剛在一起的時候,你的媽媽已經死了。」
我身體不由自主地發抖,手心冒着冷汗。
張局也感到十分驚訝,他看着劉葉,對於劉葉剛剛沒有告訴他實情感到憤怒。
「張局,我可以先把梵妮帶走嗎?」
張局揪着劉葉的衣領:
「上級請你來,是讓你來輔助調查的。」
劉葉一把推開張局:
「那你現在就可以作述職報告了。她,梵妮,沒有殺人。」
「那殺人的是……」
「她的女兒梵甜甜。」劉葉說。
「不,就是我殺的!我有殺人動機!」
我緊張地抓住審訊桌,想要證明的努力在認出劉葉的那一刻,幾乎功虧一簣。
此時審訊室內煙霧繚繞。
劉葉的聲音與煙霧形成了一股有形的力量,正壓迫着我的神經。
「梵țúₚ妮,你的媽媽死於你的實驗吧?」
「因爲她得了癌症,你想要通過實驗讓你媽媽活得久一點。」
「但是,你不知道這反而加劇了你媽媽病情的惡化。」
「最後你媽媽死了。」
「你陷入瘋狂的自責,你把自己關在實驗室,以近乎要把自己累死的決心在實驗裏瘋狂工作,如此,你才能稍稍分散對母親的思念。」
「隨着你對工作的極端投入,某一天,你在實驗裏關於基因重組的部分取得了突破性的進展。」
「於是,一個念頭在你的腦海裏縈繞:你要復活你的媽媽,彌補你的罪過。」
「於是你重新振作起來,只爲了將你媽媽克隆出來。」
「你沒想到,一切比我想象的都順利。」
「最後,你藉助自身做人體實驗,將你母親的細胞族放在你的子宮中發育。」
「幾個月後,你懷孕了。」
「但你想到,突然有了孩子,一定會引人注意。」
「因爲這件事違背科學倫理。」
「如果被上級知道,你的母親即使生下來,也無法過一個幸福完整的人生。」
「所以,你立刻摧毀了自己所有的實驗室記錄,迅速找到了好喫懶做的萬傑。」
「他快四十歲了也沒有結婚,但你不介意,只要有一個完整的家庭接納你和你肚子裏的孩子。」
「而萬家的父母知道有個高學歷的女人願意嫁給他們的兒子,自然求之不得。」
「他們也不介意你有孩子。」
「因爲,萬傑真的有精Ťů₉神病。」
「他智力缺陷,精神發育不全。」
「於是,你和萬傑結了婚,小心翼翼地將你的女兒撫養長大。」
「直到,你發現萬傑的父母攛掇萬傑打起了你女兒的主意。」
「因爲十幾年了你也無法懷孕。」
「所以,萬傑趁你不在的時候,侵犯了甜甜。」
「你無比憤怒,甜甜之於你的意義不只是女兒那麼簡單。」
「她是你新的媽媽,也是你畢生的成就。」
「你無法忍受甜甜被這一家傷害。」
「於是你策劃了一出謀殺萬傑的母親、萬傑的父親和萬傑的計劃。」
-14-
「你有證據嗎?」張局先於我質疑了劉葉。
因爲在張局的經驗中,他所描述的事過於荒唐。
如果劉葉拿不出證據,我無須爲此辯解。
「張局,人都是我殺的。無論真相是我所說的,還是劉葉說的,結果已定,原因並不重要,您逮捕我吧。」
張局無動於衷,他望着劉葉,等待着故事的續集。
但劉葉走到我的身邊,給我點了一根香菸:「我記得你以前只抽這個味道的香菸。」
「謝謝,我已經不抽菸了。」
劉葉淡然地笑了一下,回到座位上。
「張局,接下來的事就該她本人告訴你了。」
張局再次問了我一遍:「人真的是你殺的嗎?」
「正如劉葉所說,我策劃了殺害萬傑一家的計劃,並且按照計劃殺了他們!」
張局眉頭緊皺;
「既然如此,老劉,你爲什麼說梵妮沒有殺人?」
劉葉:「因爲在她下手之前,已經有人提前動手了。」
我忍不住用手銬捶了一下桌子,被激怒的情緒使我無法平靜:「夠了!張局,我已經承認了人是我殺的。這位專家,如果你有什麼證據請拿出來,否則就不要在這兒瘋言瘋語!」
「當我決定殺了萬傑一家時,我就作好了爲此付出代價的準備。」
「張局,如果你還想聽到我的招供,就請先讓這位專家出去!」
審訊室因爲我的憤怒,氣氛僵默了一陣。
張局看了一眼劉葉:「要不,你先出去抽根菸?」
劉葉離開後,張局瞬間嚴肅了起來:「梵妮,不要撒謊。」
「我們的實驗室以前主要是負責生物遺傳項目,經常會研究出各種動植物的變種形態。」
「我們研究出來了一個被我們命名爲『血蘑』的菌類。」
「它是一種小型劇毒菌類,一旦食用會引發心血管的病變。」
「我那時正焦慮該用什麼方法殺死萬傑和他的家人,我突然想到了血蘑。」
「血蘑有一個無解的隱藏屬性,它致死人毒發身亡後,毒素會快速分解,變成血紅蛋白,根本不會留下絲毫痕跡。」
「我每次行兇之前,都會估算好他們的死亡時間。而且他們都按照我預期的時間死掉了。」
張局恍然大悟道:「原來是這樣,難怪我們去醫院查詢萬傑和他的父母的死亡診斷記錄時,醫生都說死於心肌衰竭。」
張局突然起身,示意我停止敘述。緊接着,劉葉被他叫了進來。
劉葉從一個包裏拿出一個玻璃瓶,裏面裝着幾顆小小的蘑菇芽。
「你所說的那個血蘑,是不是這個?」劉葉問我。
我點點頭:「不過我已經銷燬了,你怎麼有這個東西?」
張局馬上臉色凝重,眉頭皺得更緊了。
「張局,你們取得的證據,萬傑是死於這個血蘑嗎?」
我徹底慌了,劉葉這是要置我於死地。
張局接過肉蘑拿出去鑑定了。
審訊室內只剩下我和劉葉一人。
「劉葉,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我在救你。」劉葉低垂着眼眸,「就像二十年前一樣,救你。」
「二十年前不需要你救,二十年後也不需要。劉葉,求求你放過我,我不能讓我的女兒有事。」
「梵妮,你是一個科學家,你的成就本可以讓你成爲更偉大的人。我追隨了你十五年,你不應該毀了自己。」
「那是你的理想,不是我的。」我說道。
劉葉愣了一下。
我更爲主動地對劉葉威脅道:
「你應該不想讓張局知道你介入此案是有私心的吧?如果你想得到我的克隆技術,你最好離開這兒。」
「梵妮,我是真的想救你。」
「我不需要你救,你放過我女兒。」
「太晚了,梵妮。」
張局回來了,他氣呼呼地說:「萬傑體內沒有這種毒素,經過法醫檢測,他喫過的只是普通的蘑菇。梵妮,你嘴裏到底有沒有一句真話?」
「不可能。我無比確定就是這個肉蘑。而且我親眼看見萬傑喫了下去。萬傑不是也死於心肌衰竭嗎?一定不會錯的。」
「沒錯,萬傑的確死於心肌衰竭。」劉葉把話搶了過去,「但你藏起來的毒蘑菇,大概率被調包了。你餵給萬傑的只是普通肉蘑。」
「那他怎麼會死於心肌衰竭?」張局不解道。
劉葉一副勢在必得的模樣:「因爲在梵妮打算毒死萬傑之前,就已經有人下手了。」
劉葉發完言後,臉上抹過一瞬勝利的微笑。
我後背發涼,手腳無法控制地顫抖。
張局在我臉色發白之前認定了真相:「梵妮,殺他們的是你女兒梵甜甜。而且你早就知道吧?」
「不!不是她!等一下,我突然想起來了,那個肉蘑菇也是我的。我怕事情暴露,就特地買了點肉蘑充數!張局,殺他們的真的是我!」
我慌張地承認罪行,但已經於事無補。
我被拉出ŧū́ₕ了審訊室,帶到隔壁的監控室。
-15-
我看見甜甜被張局帶到了審訊室裏,張ţū⁾局以訊問嫌疑人的口氣審問甜甜:
「你爲什麼要殺萬傑一家?」
「因爲,媽媽在家裏當牛做馬,照顧爺爺奶奶,但天天被爺爺奶奶辱罵,因爲她沒辦法給繼父生孩子,所以爺爺奶奶對媽媽不好,但媽媽爲了我一直忍受着他們。」
我從監控室內聽見甜甜的聲音,淚水簌簌地從臉頰滾下來。
儘管再來一次,我還是沒能把她照顧好。
接着甜甜告訴他:
「有一天,我聽到了奶奶和爺爺的計劃,他們讓繼父,也就是萬傑等我長大後娶我,爲他們家延續子嗣。然後趁着媽媽不在家的時候,先和我培養感情。」
「雖然我沒告訴媽媽,但媽媽察覺到了萬傑對我的異常態度,於是就鬧着和萬傑離婚,想帶我離開。但萬傑一家並不同意。」
「後來,媽媽在萬傑面前放了狠話,說要是敢碰我,她不會放過他們一家。」
「爺爺奶奶爲了把我留下,偷偷計劃想把媽媽殺了。」
「我聽到這個消息後,決定先殺了他們。」
聽到甜甜說的話,我的慚愧讓我的臉被一種火辣辣的羞恥感灼燒。
她對我的愛遠遠比我對她的愛更加簡單,也更加深邃。
隨後張局問甜甜:「那你有沒有被萬傑……傷害過?」
甜甜告訴她:「沒有,繼父是弱智,他傷害不了我。每次我都能把他耍得團團轉。」
「我的媽媽很聰明,我也很聰明。」
「我從小就喜歡讀媽媽帶回來的那些生物學的書籍。」
「慢慢地,我也對生物遺傳學產生了興趣,立志像媽媽一樣當一名科學家。」
「她因爲有了我,中途放棄了自己的事業。」
「我想延續她的夢想。」
「只不過我察覺到媽媽開始平靜地對待那些,逆來順受。」
「媽媽的一舉一動讓我感覺到,她也在醞釀着什麼危險的計劃。」
「於是,我偷偷地監視媽媽,直到在媽媽的房間裏發現了那個血蘑的資料。」
「然後,在媽媽每次動手之前,我都提前把玻璃瓶裏的血蘑換成了同樣形狀和大小的肉蘑。」
「等到媽媽準備動手的時候,我就央求奶奶陪我去南巷專門賣蘑菇湯的小喫店,然後我就把媽媽的血蘑放進奶奶的湯中。」
「因爲我也不確定奶奶什麼時候會死,於是我就故意讓媽媽帶着我去寺廟祈福,然後造成不在場證明。」
「後來,爺爺和繼父也是如此死掉的。」
「所以媽媽沒有傷害他們,她給萬家人喫的都是普通的肉蘑,而真正毒死他們一家的,是我。」
張局:「所以,你準備代替你媽媽去死?」
甜甜:「不,我是想讓媽媽代替我繼續活着,因爲……」
張局的菸灰也在此刻掉落在地上。
「因爲什麼?」
「因爲我只不過是一個克隆體。」
什麼……甜甜怎麼知道?
我不敢相信地想要衝進審訊室,但被警務人員攔截了下來。
甜甜繼續說道:「我看見了姥姥的照片,發現姥姥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然後我偷偷翻閱媽媽的私密筆記本,發現了一段錄像。」
「錄像裏我看見媽媽挺着大肚子,陳述了我的來歷。」
「進而我發現了那個祕密——我是克隆人,也是媽媽的媽媽。」
「原來,我和媽媽一直都是對方的女兒,也一直都是對方的媽媽。」
我的靈魂被甜甜的話擊得徹底粉碎,苦澀的淚水以另一種含義,又一次洗刷了我的臉龐。
我不顧一切衝進審訊室,把甜甜緊緊地擁入懷中。
我摟着甜甜的脖子,一聲一聲地哭喊:「對不起甜甜,媽媽沒保護好你。」
甜甜也抱緊我。
可我們抱得越緊,卻感到對方離自己越遠。
「媽媽,以後你就不用受苦了。」
「甜甜,爲什麼……你爲什麼要這麼做啊?我是媽媽,應該讓媽媽來保護你啊。」
「媽媽,以前你當我女兒的時候也肯定更愛我。」
三個月後,法庭的審判結果下來了。
甜甜甘願成爲了我的替罪羊,被判處死刑。
我也在劉葉的幫助下被判了緩刑三年。
劉葉找到了我,要我重新拾起自己的研究,用這份科研成果造福人類。
「或者,你把那研究技術給我,畢竟我救了你。」
劉葉終於說出了他自私的目的。
我拿起手術刀,又一次在他的臉上劃開一個口子。
「劉葉,如果不是你,甜甜就不會死!」
劉葉此時也徹底撕下了僞裝:
「她只是一個克隆人,比起你克隆技術帶給你的成就,她可以被複制一千次!一萬次!」
我瞬間被劉葉的話激怒ṭṻ⁰,揚起手就要給劉葉一巴掌,劉葉閉上眼睛準備接住。
就在我即將打到他的臉時,我的手臂戛然停住,心中的憤怒轉化爲了一種冰冷的平靜。
「劉葉,你知道梵妮爲什麼要和你分手嗎?因爲你永遠也無法理解,愛無法被複制。你的心沒有任何溫度。克隆的技術你永遠也別想得到。」
「什麼意思……」
「因爲所有實驗記錄已經被徹底銷燬。最重要的是,梵妮已經死了。」
我的話終於擊碎了劉葉的所有幻想。
-16-
多年前的一天,我誕生了。
不是從子宮中,而是從梵妮的實驗室裏。
梵妮爲了能夠在克隆領域進行突破,對自己進行了千百次的人體實驗。
我,就是她成果的證明。
但是,梵妮所做的事情違背了科學倫理。
一個克隆體,研究院內部是絕對不能容忍我的存在的。
也不巧,梵妮一次疏忽,引起了研究院內部的疑心和調查。
梵妮連夜將我帶出了實驗室。
梵妮偷偷租下一處公寓,那裏就是我的第一個家。
我在那裏從胚胎發育成有形狀的嬰兒,又從嬰兒變成一個孩子。
我和她除了二十歲的年齡差外,其餘的部分一模一樣。
但我們又彷彿活在兩個世界。
她可以見光,見外面的世界。
我做不到。
梵妮沒時間照料我。
她請到家中的保姆、家庭教師就是和我最親密的人。
雖然我沒有人類意義上的爸爸媽媽,但我也是梵妮。
她小時候一定想被媽媽疼愛、被爸爸寵溺。
我也想。
可命中一開始註定,這是不可能的奢望。
在那所公寓裏,我的細胞以極速的方式代謝、成長,從牙牙學語的孩子到亭亭玉立的女人,別人要用十年,我只用了三年。
梵妮擔心我飛速的變化會引起保姆和家庭教師的疑心,於是,每一個月就要更換一批新的保姆和家教。
所以,那些我剛剛建立起零星感情的陌生人,又匆匆地離開了我。
或許所有人都會想,我會不停地向梵妮發出質問。
爲什麼不允許我叫她媽媽?
爲什麼我不能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但我並沒有那麼做。
我就像一塊礁石一樣,從始至終都生活在一片荒涼之中。
沒有去幻想的能力,也不知道自己原來可以去幻想。
很快,我就長到了和梵妮一樣的年齡。
但梵妮本人卻比我顯得更衰老,也越來越虛弱,甚至到了走路都困難的地步。
某天,她來到公寓,以朋友的口吻和我寒暄了幾句後,馬上便嚴肅了起來。
梵妮說:「我快死了,我得了一種慢性病。我把一切都告訴你。」
-17-
她告訴了我她把我製造出來的過程,以及爲什麼我只能永遠守在這所公寓裏的原因。
接着,梵妮說她有一個女兒甜甜,但其實是她製造出來的媽媽。
但她現在的身體每況愈下,已經沒法繼續照顧她了。
她想在她死後,讓我接替她去照顧甜甜。
那時候,我就不再是一個見不得光的複製品,我會以梵妮的身份出現,去擁有她所擁有的生活。
原本我還爲我的身世而難過,但當她給了我去真正體驗做一個人的機會時,我沒有喜悅,而是幻化成了恐懼。
我對外面的世界一無所知,世界對我也同樣如此。
但是我是複製品。
我是一個連寵物都算不上的某件東西。
她說什麼,我就該做什麼。
爲了能完美銜接她的生活,她重新塑造了我的細胞,讓我以正常人的速度成長、衰老。
接下來的日子裏,她拖着病重的身體,指導我模仿她的一切。她的語態、慣用詞,甚至睡覺姿勢,她的家庭情況、她對這個世界的一切信息,她統統告訴了我。
我用了一年的時間,徹底變成了梵妮本人,甚至比梵妮更像梵妮。
春寒乍暖時,她在我的注視下死去了,我也便開始接管她的世界。
-18-
我第一次得到了親吻、第一次被喊媽媽、第一次能以一個正常人的身份與所有人交談、歡笑。
每一天都伴隨着心跳加速的悸動。
很快我適應了梵妮的生活,並陶醉在其中。
我不知道梵妮對待甜甜時,內心深處是以女兒的身份,還是母親的身份,因爲我不曾像梵妮那樣擁有過媽媽。所以我自己十分確定,甜甜就是我的女兒。我對甜甜的愛也別無其他。
我以爲日子會永遠幸福下去,直到甜甜長大了,萬傑一家魔鬼般的本性暴露。
我無法容忍,和萬傑吵了一次又一次架。
我想和萬傑離婚,但是他父母無數次地脅迫我,一旦我和他離婚,他就會殺了我,進而將甜甜佔爲己有。
我大概明白了,只有萬傑死,我和甜甜的痛苦才能解脫。
而我打算先殺了萬傑的父母。
連續三年,萬傑的父母、萬傑都如我計劃的那樣死掉了。
而血蘑作爲行兇的手段也讓計劃看起來天衣無縫。
可我作爲一位母親,出於保護女兒、出於母愛殺了人,唯獨疏忽了甜甜作爲梵妮的母親,
她對梵妮,和我對甜甜擁有相同的感情。
但甜甜比梵妮更善良、更敏銳、更聰明,也更愛我。
於是,甜甜藉着我的刀,獻祭了自己。
-19-
我看見世界對這些人的庇護與那些人的視而不見。
看見星辰隕落與薔薇盛開。
看見上帝不曾出現過任何人的身旁。
也看見每個人的頭頂都足以放置一隻母親的手。
媽媽到底什麼?
我不知道。
但我很清楚一點。
當一個人以母愛的眼光觀察另一個人時。
她將不再擁有任何祕密。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