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

診室裏,我正跟我哥的死對頭談戀愛。
突然我哥推門進來。
「看見我妹了嗎?」
我躲在桌子下,偷偷拽住他的白大衣。
只聽他輕笑一聲:「沒看見。」

-1-
安靜的診室裏,只剩鋼筆落在紙面上的沙沙聲。
今天是我追溫景初的第三十天。
「爲什麼不能答應?」
我眼巴巴地望着他修長好看的手,垂涎欲滴。
溫景初一身白大衣,夕陽的光被他高挺的鼻樑阻隔,在側面垂下一片陰影。
狹長的眼睛微微垂着,神情寡淡自持。
他面不改色,第三十次淡定地拒絕了我:「因爲我和你哥,只能選一個。」
從高中第一次見到他,就這個樣子。
他和我哥,爲了年級第一的位置,爭得你死我活。
當然,是我哥單方面急眼。
溫景初永遠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冷眼看着我哥對他惡語相向,置之不理。
對我也一直不冷不熱的。
苦了我暗戀他多年,連找他說句話都要鼓起很大的勇氣。
我正想說點什麼,診室外突然傳來我哥的咆哮:
「唐元元,這一層有溫景初那混賬東西,你瞎跑什麼!出來!」
我嚇得渾身一激靈,不等溫景初反應過來,連滾帶爬地躲到了他桌子下面。
要死。
要是讓我哥知道,我趁着來給他送飯的功夫跑來勾搭溫景初,不得把我吊起來打。
桌面下空間逼仄,我動了動頭,突然抵在一處柔軟的地方。
溫景初聲線驟然緊繃,冷冰冰地警告我:「別亂動。」
下一秒,我哥出現在門口,語氣惡劣:「小子,見我妹妹了嗎?」
溫景初似笑非笑地瞥了我一眼。
我的心瞬間提溜到嗓子眼兒。
小心翼翼地拽住了溫景初的白大衣,哀求似地扯了扯。
下一秒,就聽溫景初輕笑道:「沒看見。」
他太擅長用這樣的語氣把我哥氣得跳腳。
我正要鬆一口氣,突然我哥敏銳地通過光線變化發現端倪。
他拉着調子嘲笑:「桌子下面藏人,行啊,玩得挺花啊。」
我一緊張,抱得更緊了。
溫景初雲淡風輕地答道:「女朋友,怎麼了?」
「喲,還女朋友?哪家姑娘的祖墳被人刨了,攤上你?」
說完被自己逗得嘎嘎樂。
溫景初微微一笑,語氣更加溫柔,「是啊,真慘。」

-2-
我哥走了。
我嚇得兩腿發軟,好半天沒動靜。
「喜歡蹲裏面?」
溫景初淡淡問我。
我這才注意到自己的尷尬位置,忙低下頭從桌子下面出來,臉紅成了柿子餅。
「對不起啊,給你添麻煩了。」
溫景初淡薄的視線中暗藏鋒銳,「下次別躲這兒。」
「那躲哪兒?」
溫景初一噎,閉了閉眼,嚴肅地盯着我:「我和你不可能,明白嗎?」
他捏着鋼筆,在桌上輕輕敲打,「我不是好人,所以,離我遠點。」
從辦公室出來的時候,我跟一個女人撞得正着。
「元元?」
許微微穿着白大衣,笑着看我,「你也來找景初啊?」
我一噎,點點頭。
她是溫景初的同學,畢業後跟他進了同一家醫院。
走得比較近。
人很優秀,跟他也有共同話題。
我讓開了位置,吞吞吐吐,「微微姐,我先走了……」
說完不等她反應就跑了。
身後傳來許微微歡快的聲音,「景初,一起喫午飯呀?」
我明白自己是沒戲了。
當天回去,我找了好姐妹喝酒。
越喝越上頭。
「你說他爲什麼不喜歡我啊?」
閨蜜抵着軟成一攤泥的我,「你也不看看你哥啥德行,他能喜歡你纔怪。」
興許看我實在痛苦,她給我支了個招。
「你發條朋友圈,試探一下,要是沒反應,就徹底拜拜。」
我抓住了救命稻草,把手機給她,「救救我。」
閨蜜拿過去,低頭忙活一通,扔給我,「齊活,等着吧。」
我打開朋友圈一看。
「求助各位大佬,懷孕了怎麼辦?」
下面配了一張驗孕棒的圖,僅他可見。
……
我幽幽地抬眼,咬牙切齒:「我和他沒有做ẗü₁過出格的事……」
閨蜜表情一空,「啊,你不早說……」
我如五雷轟頂,這下徹底完了……
鈴聲振動起來。
屏幕跳出了「溫景初」的名字。
閨蜜狂喜,「你看,來了來了!」
我小心翼翼地接起電話,底氣不足道:「喂……」
「孩子誰的?」
溫景初的語氣罕見的冷冽。
我後背一毛,結結巴巴道:「跟你有什麼關係?」
剛好旁邊坐過來一個黃毛,嬉皮笑臉地問:
「姐姐,沒人陪啊,請你喝杯酒怎麼樣?」
那頭聲音一頓,問:「在哪兒?」
閨蜜秒回,「南京南街 48 號,焰火酒吧。」
那頭連撂電話的動靜都帶着火氣。
我傻眼了,「這是什麼情況?」
他怎麼好像比我哥還生氣?

-3-
週末最後一天的夜晚,我像個小學生一樣,被溫景初從酒吧裏帶出來。
我喝了些酒,走路搖搖晃晃的。
抱着溫景初的胳膊,「哥哥,喜歡……喜歡你……」
他渾身泛着冷氣。
一言不發。
從我這個視角看過去,只能看到緊繃的下頜線。
他帶着一攤爛泥的我,走過街角,來到家樓下。
突然,我哥推開門,橫眉豎目,「放開我妹妹。」
溫景初的腳步一頓,眼神冷漠如刀,「滾。」
我哥惱了,衝過來一把拽住溫景初領子,
「你什麼態度?我有沒有說過別碰我妹妹?」
我搖搖晃晃地去拉他胳膊,被我哥一甩,人轉了個圈,撞在路燈杆上。
發出「邦!」一聲巨響。
隨後的十分鐘裏,我額頭頂着個大包,坐在溫景初的車後座,捧着塑料袋狂吐。
「哥哥……慢點開……嘔……」
我哥冷臉坐在副駕駛。
溫景初沉默着開車往醫院走。
我大概是腦震盪了,天旋地轉的。
三更半夜,我被溫景初帶進了急診室。
急診科的醫生看了溫景初一眼,眉開眼笑,「喲,溫老師,帶女朋友看病啊?」
溫景初薄脣緊抿,說話邏輯清楚,
「她喝了酒,來的路上頭撞電線杆了,麻煩把檢查單開了,我帶她去檢查。」
我搖搖晃晃地抓住他的胳膊,只覺得他好高。
背後突然傳來我哥的聲音。
幽幽的,彷彿地獄裏爬出來的魔鬼。
「唐元元,孩子他爸是誰?」
我一激靈,酒醒了一大半,回頭對上我哥陰沉的臉,以及他舉着的,解了鎖的手機。
我手機屏幕向來不設密碼。
那條僅溫景初可見的朋友圈,給我哥造成了暴擊。
我立刻反駁,「不是,我沒有懷孕——」
誰知下一秒,我哥突然將矛頭對準溫景初。
像一頭打了敗仗的狗,擼起袖子,一拳打過去,「你他媽睡我妹妹?」
周圍所有人的人都傻了。
這二位可是醫院鼎鼎大名的高材生。
高才生打架誰不愛看?
溫景初臉被打偏,白皙的皮膚上很快浮現出拳頭的印跡。
他靠着診臺,輕輕嘶了聲,突然冷笑開來。
我心裏有種不好的預感。
只見向來對我冷漠的溫景初,突然抓住我的手,拽過去摟住。
居高臨下地盯着我哥,慢悠悠道:「孩子是我的,你有意見?」

-4-
由於腦震盪,我被收入溫景初所在的腦外科。
護士安排入院的時候,一臉八卦地問我:「你跟溫醫生是什麼關係?」
我想了想,勇敢回答:「我在追他。」
「那你的競爭可大咯,咱們醫院覬覦溫醫生的美人多得很,尤其是今年神內剛來的許醫生。」
許微微嗎?
我失落地垂着頭。
我哥老氣橫秋地打斷了我倆的對話,「我是她家屬,這是我的聯繫方式。」
護士眼睛一亮,「你是心外的唐老師吧?」
我哥天生長了一雙桃花眼,除去狗都嫌的性子,外表還是過得去的。
溫景初從辦公室出來時,我哥正跟人友好交談。
他在不遠處站定,「閒雜人員禁止入內,出去。」
我哥歪着頭,吊兒郎當地,露出一抹諷笑,「老子醫院職工,你少管。」
溫景初在短暫的沉默後,氣定神閒地走過來。
在我哥兇惡的目光中,托起我的下巴,一邊查看外傷,一邊說道:「喊保安,把唐醫生請走。」
在自己的地盤上,溫景初還是有話語權的。
我哥被保安大叔一路拽着,一路咆哮:「溫景初,你他媽碰她一下試試!」
溫景初笑得溫吞,「放心,我會替你——好好照顧妹妹。」
嘈雜的病房終於清靜下來。
我有些侷促。
溫景初瞥了我一眼,說道:「跟我過來。」
「哦……」
今晚剛好是他夜班。
剛進屋,溫景初便關了門。
室內寂靜。
我頓時緊張起來。
溫景初穿着白大衣,靠在桌子旁,淡淡說道:「靠近點。」
他個子很高,在冷光燈的映照下,臉龐白皙冷峻。
襯衣一絲不苟地扣在喉結下。
白大衣蓋住了勁瘦的腰。
我乖乖走到他面前的陰影裏,低着頭,感受到溫景初犀利嚴肅的視線,正透過金絲眼鏡框落在我的頭頂。
「孩子要不要?」
「啊?」
他掃了眼我的小腹,「僅我可見,不就是想讓我幫你?」
我臉迅速漲紅,「不,我鬧着玩的……沒有懷孕。」
溫景初眼皮一跳,「鬧着玩的?唐元元,很有意思?」
我都快嚇哭了,「不是我發的,是我閨蜜說,可以用來……」
後面的話真是難以啓齒。
溫景初還偏要問:「用來什麼?」
我耳根子燒得通紅,聲若蚊蠅:「用來對你……欲擒故縱。」
周圍的空氣陷入了凝滯。
「欲擒故縱……」溫景初突然嗤笑出聲,「你膽子挺大。」
聲音像春日刮過耳畔的細風,吹得人心頭髮癢。
他微微低頭,靠近我,一雙黑眸死死將我鎖定,眼底有些不明的情愫,似乎要立刻將我吞噬。
「我跟你哥,是仇人,你猜我會怎麼對你?」
淡淡的消毒水味突然變得極具侵略性。
我緊張得手心出汗,聲音發顫,「別打我,我真的會哭的……」
這是溫景初第一次對着我,露出惡魔一樣溫柔的笑,「乖,給我擦一擦傷口。」
我手裏被塞進了碘伏棉籤。
溫景初坐在椅子裏,仰着頭,把被我哥打傷的嘴角露出來。
「以後你哥打我一次,你就要來一次。唐元元,我是要看到誠意的。」
因爲上藥的關係,我們靠得很近。
他打開雙腿,讓我站在他兩條長腿之間。
清淺的呼吸拂過我食指,像羽毛一樣,撓得人心癢。
我腦子裏開始莫名其妙地冒黃色廢料,視線不受控制地往下瞥了一眼,飛快移開,剛好跟溫景初四目相對。
他帶着洞悉一切的眼神,警告我:「唐元元,看臉。」
可是我連臉都不敢看,在他充滿侵略的目光中節節敗退。
最終落荒而逃。
身後護士站的談話聲隱約傳來:「301 牀那個小姑娘恐怕是白費力氣。」
301,不就是我?
「……溫醫生跟許微微倆可是金童玉女。」
「他上大學那會,學費還是許家給他掏的。」
「都說他是許家的童養夫。」
上高中那會兒,我也曾經偷偷把壓歲錢打到溫景初的銀行卡上,都被原路退回了。
溫景初還是討厭我們家的吧。
他剛纔只是在捉弄我而已。
接下來的幾天,我刻意躲着溫景初。
連話都不敢跟他說。
他忙起來,手術一臺接一臺,也沒見我。

-5-
傷勢很輕,我沒過幾天就出院了。
我哥開着車接我出院,臉色陰沉,
「你別以爲他是個好人,他爸媽離婚,他跟着姑媽一起住,跟個冷血動物似的。」
「我不管別人怎麼樣。你還是我妹妹一天,就不能跟他在一起。」
「那是因爲他姑媽對他不好……又打又罵的。」
我家和溫景初姑媽家是鄰居。
鄰居們都知道。
我媽可憐他,經常喊我去給溫景初送點補身體的東西。
但溫景初對我避之不及。
我哥後面的話,我一句沒聽進去。
望着窗外的行人陷入了憂傷。
我是真的想放棄了。
接下來的幾天,徹底打消了心思。
要不是媽媽寄來一箱紅蝦乾,讓我給溫景初送一部分過去,我這輩子都不敢再見他了。
我懷着忐忑的心情,敲響了他家的門。
今天是休息日,他剛好在。
穿了身休閒衛衣,神態懶散恣意。
沒有戴眼鏡,少了分犀利和嚴肅。
「有事?」還是簡短的詢問。
我拎起塑料袋,蔫噠噠地說:「我媽媽寄來的紅蝦乾,讓我給你ŧű̂₁送來……」
他垂眼看着一路走來,拎到變形的紅色塑料袋,接過去,淡淡道:「謝謝。」
「你要是不喜歡……就扔了吧。」我摸了摸鼻子,「那……我就回去了……」
「等等。」
溫景初打量着我,「你哥罵你了?」
我抬起頭:「沒有啊。」
他皺皺眉,讓開門口,「進來。」
我也不知道他讓我進去幹什麼。
兩腿卻不聽使喚地邁進去。
「隨便坐。」
溫景初丟下這句話就去了廚房,不大一會兒,丟給我一筐子零食。
「看會兒電視?」
「啊?」
「患者回訪。」他自然地在另一個沙發上坐下,「檢查你大腦功能是否正常。」
「哦,好……」
我認真地看起了電視劇。
不大一會兒,熱出一身汗。
溫度有點高。
他開了空調。
桌上還放着一杯喝完的感冒藥。
我後知後覺:「你感冒了?」
溫景初閉着眼靠在沙發上,懨懨地應了聲,
「問題不大,繼續看,等你哥上夜班再回去。」
說完,他蓋上了毛毯。
原來他以爲我跟唐以辰鬧矛盾了,怕我回家被唐以辰欺負。
我偷偷瞥了眼,發現他病成這樣,不像是有人能管的樣子,於是悄悄起身,進了廚房。
等到外面天都黑了,我端着一碗小米粥湊到溫景初身邊。
他睡着了。
呼吸均勻。
纖長的睫毛在臉上落下陰影。
顯得溫柔了許多。
我想伸手碰碰他,溫景初突然睜開眼。
黑色的瞳仁裏倒映着我的臉。
我猛地縮回手,小心翼翼地盯着他。
「怎麼還沒走?」
溫景初的聲音帶着一點點的啞。
好聽得很。
「我……我給你熬了粥,你要不要喫點?」
溫景初一雙黑沉的眸子盯得我發毛。
半晌沒有說話。
「唐元元,你膽子挺大啊。」
他沉沉吐了口氣,掀起眼皮,「天黑了都不走,不怕我欺負你?」
我把碗放在一旁,信誓旦旦。
「你不會的。」
溫景初跟我哥勢同水火,但對我還算客氣。
而且……
我又不傻,這麼多年,還不明白一個人的品性嗎?
「是嗎?」溫景初輕輕笑出聲,突然一把拽住我的手腕,拉過去。
我猝不及防撲倒在他身上。
大手緊緊壓在我後腰上,灼熱的Ŧű̂⁾氣息撲在我耳邊。
溫景初冷笑:「你哥就是這麼教你的?」
我心跳如擂鼓。
口脣乾燥。
好勝心突然被激起,我還真不信拿不下他了。
「你有本事就下手。」
「我唐元元敢作敢當,及時行樂。」
「你要是不行我就找別人——」
短暫的沉默後,溫景初最後一絲笑容消失。
「好,這是你說的。」

-6-
窗外的琵琶聲順着窗簾,慢慢悠悠地吹進了室內。
我坐在他大腿上,低着頭,掌心之下是清晰可辨的人魚線。
他感冒了,耳根泛着紅,一副被人欺負了的樣子。
給人一種被我趁虛而入的感覺。
我貼近他,感受着熾熱的氣息撲在耳根和脖頸上。
酥麻飛快延展至後背。
很快叫我軟了腰。
「元元,知道我多討厭唐以辰嗎?」
「爲什麼你不能像他一樣,對我壞一點?」
他的眼神充斥着濃郁的墨色,低啞的嗓音被夜色薰染。
像一個惡魔清醒地誘哄世人沉淪。
「因爲我喜歡你。」
他大概不知道,高中時,每天中午他桌子上的草莓牛奶,都是我送的。
這句話換來了他的反擊,溫景初報復性地一口咬在我的耳垂上,換來我一聲驚喘。
「喜歡是要付出代價的。」
我壓住他的肩膀,「誰怕!」
耳邊傳來溫景初一聲低笑,每個呼吸,都能引起我更深的戰慄。
他擅長執刀的修長手指,永遠擁有讓人着迷的本領。
「元元,你太小了……」
他的聲音貼在耳邊,滾滾熱氣從耳尖上拂過,吹動了我的髮絲。
真的好熱……
「我想喝水……」
「嗯,一會兒就給你喝。」
我像一條岸邊枯竭的魚,衣裳鬆鬆垮垮的,無助地張口喘着氣。
溫景初卻衣冠整潔,只是腕錶錶盤那道玻璃,隨着手腕的輕輕抖動,折射出曖昧不清的光線。
空氣越來越悶熱躁動。
窗外琵琶聲如珠滾玉盤,錚錚有序。
在寂靜無人的深夜,奏出富有韻律的樂曲。
我軟綿綿地靠着他,五指將他的衣服攥得皺巴巴的。
「溫景初……我……」
他視線越發暗沉。
我什麼都聽不見了。
在某個灼熱的高點,激昂的絃樂戛然而止。
如銀瓶乍破,餘韻綿長。
我將臉埋在他懷裏,耳根燒紅。
溫景初吻了吻我的耳郭,看着我無意識搭在他腰帶上的手,低笑,「還要?」
「元元,要是來真的,便不是這麼簡單的事了……」
我眼睛溼潤潤地望着他,「後面是什麼?」
溫景初喉結一滾,「你說呢?」
話落,一道刺耳的電話鈴聲打斷了他。
濃郁的曖昧被驚得四散開來。
慌張間我栽了個跟頭,差點掉下沙發。
溫景初眼疾手快地接住了我,就着剛纔抱我的姿勢,接起電話。
我看見屏幕上的「許微微」三個字,眼神一暗。
果然,下一秒她的聲音就傳來出來,帶着驚慌和無助:「景初,幫幫我……」
溫景初眼神恢復了清明,氣質肅斂,「怎麼了?」
我識趣地整理好自己,坐得遠遠地,垂頭玩指甲。
便聽見溫景初回道:「好,知道了,我馬上過去。」
……
掛掉電話,他跟我說:「元元,穿衣服。」
「哦。」
我慢吞吞地起身,整理好自己的衣服。
心裏唸叨:這才幾分鐘,就翻臉不認人了。
溫景初走過來,抽出紙巾替我擦了擦,「聽我說——」
「我不想聽。」
溫景初神情一怔,「你知道你哥出事了?」
「什麼?」
他蹙蹙眉,替我擦掉眼淚,
「你哥哥人在醫院,沒有生命危險,但是被車輪攆到腳了,需要做手術。」
我人傻了。
直到被帶到醫院,看着唐以辰疼得面色慘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我突然淚崩,握着他的手嚎啕大哭,「哥,我不要你死……」
唐以辰虛弱地咳嗽了聲,「滾。」
許微微眼睛都紅了,「你有病啊,罵元元幹什麼!」
唐以辰轉了性似的,嘴也不臭了,老實得跟個冬瓜似的。
我們三個目送唐以辰進了手術室。
許微微哄孩子一樣,摸摸我的頭,「元元,別擔心,你哥哥沒事。」
話沒說完,她自己先哭了。
我這才發現,她手冰涼,沒有一絲溫度。
「怎麼回事?」溫景初問道。
許微微接過我遞給她的紙巾,擦了擦淚,語氣幽怨,
「我……我倆約會呢,他非要給我買草莓塔。城管一來,老闆推着小車從他腳背上軋過去了……」
「約會?」
我似乎丟了腦子,或者是許微微沒說人類的語言。
竟然足足有一分鐘,沒反應過來她、溫景初,以及我哥錯綜複雜的關係。
許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地盯着我,「元元,我……追你哥好幾年了,最近纔在一起。」
我目瞪口呆。
身後的溫景初輕輕哼了聲,類似嗤笑。
彷彿在說唐以辰那種人也有人喜歡。
許微微擦了擦眼睛,「不好意思啊,我去個洗手間。」
她離開了,走廊裏只剩下我和溫景初。
我猶豫半晌,抬頭,他也剛好望過來。
臉立刻不爭氣地就紅了。
「你跟許微微是什麼關係?」
我直截了當地問。
「她爸媽是我的資助人,」溫景初言簡意賅,「我是她爸媽中意的女婿。」
「哦。」
我咬着脣,又低下頭去。
突然,下巴被溫景初抬起。
他嘴角帶着淡淡的笑,「不是很有誠意嗎?這就不喜歡了?」
「你都是人家女婿了,我還追什麼……」
我悶悶不樂。
「我像那種以身相許的好人?」他反問。
我愣了。
溫景初看着從手術室被推出來的我哥,眼底慢慢浮現出笑意,
「比起報恩,我更喜歡報仇。比如,在唐以辰面前,親他妹妹。」
對上面前突然放大的俊臉,我一顆心跳瘋了。
「捏媽的溫景初,給我放開……」
我哥顫巍巍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像個風燭殘年的老人。
溫景初保持着這個姿勢,沒有動,在他睚眥欲裂的目光中,吻在了我的額頭。
我哥一噎,氣暈了過去。

-7-
唐以辰住院期間,許微微每天下了班都會過來。
他在許微微面前,大氣都不敢喘。
因爲許微微有着豐富的追人經歷,我開始向她取經。
許微微遞給我一盒熱牛奶,拉開椅子坐下,嘆了口氣,
「景初啊,我不太瞭解他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他太擅長營造好感,沒人不喜歡他。」
「可是隻有靠近他的人才知道,這人像個沒什麼感情的機器人,不停地學習,搞科研,工作了,也是不停地做手術,接患者。」
她歪了歪頭,「可能他天生就在男女關係上不太熱衷。反正我不喜歡這樣的。要不是他跟唐以辰熟,我纔不搭理他呢。」
我喪着臉,「薇薇姐,我當年還給他打過錢,他沒收……是不是沒戲了啊?」
許微微咬着吸管,思忖片刻,「興許……他只是不開竅。你再試試我那幾招。」
她揪着我的耳朵,嘀嘀咕咕了很久。
當天,溫景初送我回家的時候,我攥着安全帶,說:「我能去你家坐坐嗎?」
他眼神淡淡地望着前方擁擠的車流,好一會兒才說:「晚上想喫什麼?」
這就是默認了!
我胡亂點了幾道菜,一直心不在焉的。
溫景初買了菜,在廚房裏忙活。
我捧着草莓牛奶,呆呆望着他的背影。
光線透過了百葉窗,打在溫景初的肩頭。
一片暖黃。
上初中那會,我經常會在家門口,遇見坐在樓道里的溫景初。
他上高中,臉上總是青一塊紫一塊的。
有時候一門之隔,還會傳來他姑姑跟丈夫的爭吵。
大致意思是「溫景初是個拖油瓶,沒爹沒媽,沒教養。」
他就捧着書,靠坐在夕陽裏,低低垂着眼睫,彷彿什麼都聽不見。
我偷偷跟媽媽說了,媽媽就額外分出一份飯,讓我送給溫景初。
第一次,溫景初對我說:「走開。」
把我嚇哭了。
唐以辰聽見,拎着溫景初又是一頓揍。
再後來,我就悄悄把飯擺在附近的窗臺上。
躲得遠遠的,確認他喫完才安心離開。
我一直希望他將來有一天,能過得好一點。
現在,他有了自己的家。
有一份體面的工作。
衣食無憂。
我的願望實現了。
一會兒的功夫,溫景初端着菜出來。
「松鼠魚。」
「糖醋里脊。」
「油潑面。」
溫景初繫着圍裙,襯衣挽至小臂,肌肉線條流暢。
「還想喫什麼?」
我傻乎乎地盯着一桌子硬菜,「你……真的都做了?」
「你不是想喫?」
「夠了……我喫不完。」
溫景初給我盛了滿滿一大碗米飯,在我對面坐下。
他的廚藝真的不錯。
不過我心裏藏着事,喫了半碗就塞不下了。
「口味不喜歡?」
他問。
「沒有,很喜歡。」我低着頭,又扒拉幾口,在他的打量下,終於忍不住了,「我今晚能住你家嗎?」
話落,就想咬掉自己舌頭。
許微微分明告訴我,要含蓄……怎麼直接說出來了?
溫景初手一頓,不假思索道:「不可以。」
「可是我真的很怕打雷。」
我小心翼翼地說,「今晚有雷陣雨。」
面對我可憐巴巴的眼神,溫景初拒絕的話堵在喉嚨裏,故作淡定地移開眼睛,「牀給你。我睡沙發。」
「好!」

-8-
這是我第一次在別人家過夜。
晚上八點,我站在浴室門口,可憐巴巴地望着溫景初:「沒有換洗衣物。」
溫景初把一件新襯衣丟在我的臉上,「將就穿吧,外面下大雨,沒有外賣員。」
一切都在按照許微微計劃,順利進行。
我在浴室裏待了很久,直到外面燈滅了,才披着襯衣,鬼鬼祟祟推開門。
縹緲的霧氣從浴室散出來。
空氣變得潮溼起來。
我頂着軟綿綿的白浴巾,在客廳裏尋找溫景初的蹤影。
沙發上只有一牀被子,卻不見人。
我本來就緊張,這下更是慌得跟許微微發消息。
「他跑了。」
「跑了?」
「嗯,微微姐,他不會是……不喜歡女人吧?」
許微微發來一個嚴肅臉表情包,「他碰過你沒有?」
「額……原則上來說,不算吧,沒有,沒碰過。」
許微微沉默了半天,發了條語音過來。
「妹子,你有個心理準備哈。溫景初一把年紀了,又沒談過女朋友,要麼他不喜歡女人,要麼,他就是不行。」
我的手機好巧不好的,開了外放。
音量還是最大。
許微微的聲音在屋子裏迴響。
我整個人都傻在了原地。
窗外的霓虹變成了耀眼的白色,勾勒出倚在陽臺的男人高挑的輪廓。
他倚着窗臺,歪着頭,懶散地盯着我。
我舉着手機,和幾步之外的溫景初沉默相對。
「元元,過來。」
溫景初喊了我一聲。
我嚇得一哆嗦,飛快藏起手機,「不是我說的……」
咔嗒。
陽臺的窗Ṭŭ̀₂戶關上了。
溫景初邁開腿,朝我逼近。
我慌得後退幾步,撞在牆上,退無可退。
溫景初輕而易舉地鎖了我拿手機的手,奪過隨手扔在餐桌上。
洗髮水味和消毒水味,將我包裹。
「我比你大五歲,的確有點老了。」
溫景初撥開我溼漉漉的碎髮,語調幽緩,「沒談過女朋友,也不喜歡男人。」
我心跳得很快,耳邊是血管的搏動聲。
「那、那你喜歡誰?」
牆角的鐘表滴答作響,挑逗着我脆弱敏感的神經。
溫景初將我堵在角落,突然嗤笑一聲,「你說我喜歡誰?」
他捏着我的下巴,逼我跟他四目相對。
「從第一次見到你,我就想……」
他湊近耳邊,說了兩個字。
我兩腿一軟,滑進了他懷裏。
溫景初此刻就像扯去羊皮的狼,終於露出了飢餓的獠牙。
「你、你……」
他蹭着我的耳郭,語氣輕輕:「穿了我的襯衣,你還想逃到哪裏去?嗯?」
「你是故意的——」
我聲若蚊蠅。
「你猜對了。」
小羊洗乾淨了,纔好下鍋。
他用一個熾熱的吻封住我的話。
起先是慢慢地挑弄,隨着我的潰退,他按住我的後腦,用舌尖兒輕輕舔過上牙膛,戲弄撩撥……
他太壞了。
手指順着後背的凹陷,一點點挪到後頸,輕輕揉捏。
我變成了一攤泥,軟軟攀附着溫景初的脖子。
他把我抱起來,「我們去臥室。」
我被扔進了牀上,剛準備好迎接狂風驟雨,溫景初拿被子給我一裹,抽身離開。
我:「?」
他慢慢繫上釦子,溫柔地說道:「晚安。」
隨後頭也不回給我關上了門。
我氣得大叫:「溫景初,你是不是不行?!」

-9-
當我睡醒時,已接近中午。
擰開門,發現屋內飄着濃郁的飯香味。
溫景初背對着站在廚房裏。
聽見動靜,回頭深深看了我一眼。
「洗手喫飯。」
突然,門鈴響了。
溫景初說:「應該是你換洗的衣物到了,裹嚴實點,去開門。」
「哦。」
我一路小跑,打開門。
不是外賣小哥。
而是一對頭髮花白的中年夫妻。
他們看見我,先是一愣,繼而十分不客氣地說:「這是我兒子家,你誰啊?」
溫景初聽見動靜,從廚房裏走出來,想都不想開口:
「元元,到我這裏來。」
「哦。」
我已經猜到來人是誰。
只見溫景初把我護在身後,以一種極其淡漠的口氣問:「你們來幹什麼?」
中年婦女扯着尖銳的嗓門喊:「我兒子買房了,我不能來住?」
男人鞋都不換,在地毯上踩來踩去,
「行啊,你小子,發達了也不知道孝敬爹孃?要不是我千方百計打聽,我還不知道,你都當醫生了。你可讓我們好找。」
「就你們,也配?」
溫景初不屑地笑出聲。
客廳裏的氣氛瞬間劍拔弩張。
中年夫妻惱羞成怒。
「我們是你父母,你當心我們去法院告你不贍養父母。」
「你們當年把我扔給姑媽的時候,怎麼沒想過我會孝敬你們?」
溫景初語氣譏諷,「給你們三秒鐘,滾出去。」
「你個喪良心的賤種,養你都不如養條狗!」
我聽得難受。
想起很多年前,溫景初被他姑媽拽到巷子口。
他爸媽也是像今天一樣胡攪蠻纏:
「你是他姑姑,我們失業人口,還得靠人救濟,你別指望把這便宜貨推給我們!」
他姑媽氣得大叫:「無賴!你們全家都是吸血鬼!螞蟥!」
我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拽着溫景初到我身後,開罵:
「是你們不養他的,也不知道是誰喪良心。」
他媽媽受了刺激,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娶了媳婦忘了娘啊,都來看看!」
「這裏沒你說話的份!」
他爸爸抄起桌上的花瓶,狠狠朝我砸來。
溫景初眼疾手快,轉身抱住我。
瓶子撞碎在桌面上,飛濺的瓷片劃傷了溫景初的臉。
瞬間血流不止。
我被他護在懷裏,完好無損。
吵鬧聲很快引來了周圍的鄰居,有人報了警。
兩人一看鬧大了,灰溜溜離開。
剩下一地狼藉。
我拍了拍他的背,一開口自己聲音都在發抖,「你別怕啊,他們都走了。」
溫景初垂着眼,漫無目的地撫摸着我的頭髮。
「元元。」
他喊了我一聲,之後久久沒有說話,而是抱着我,將臉埋進我的頸窩,一片濡溼。
我動了動腦袋,說:「你臉上出血了,我給你抹點藥好嗎?」
「唐元元,你一直都知道的。」
「知道什麼?」
「我的過去和出身,以及我糟糕的人生。」他將我抱得很緊,「所以爲什麼要喜歡我?會很辛苦。」
我聲音發悶,「喜歡哪有那麼多爲什麼……」
「在你之前,沒人喜歡我。」
我揚起臉,露出一絲笑,
「那你蠻幸福的,被一個人喜歡了十年。唐以辰都沒有呢。」
溫景初眼神一動,將情緒遮得很深。
「喂,你難道不感動嗎?」
「嗯。」他關上門,收拾好碎瓷片後,回過頭來一把將我抱起,放在餐桌上。
雙手撐在兩側,認真地吻我。
「元元,我愛你。」
我攬着他的脖子,熱出了汗。
「你傷口要不要抹藥啊……」
他摸着我的頭髮,將臉深深埋進我的頸窩裏,「元元,我愛你。」

-10-
爲了讓我哥順利痊癒,我跟Ťŭ₅溫景初沒打算在他面前公開。
唐以辰每次見着我跟溫景初出現,就開始橫眉豎目,冷嘲熱諷。
「喲,老男人找不到女朋友了,開始騙小姑娘了。唐元元,你小心被人拐了。」
我低着頭,給他削了個梨。
溫景初倚在病牀前,說道:「問過李主任了,明天出院。」
「你沒事吧?」
我哥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轉性了?」
溫景初嘴上掛着淺淺的笑,「關懷長輩。」
我哥朝他翻了個白眼,轉頭對許微微眉開眼笑,「你說什麼時候去跟叔叔阿姨喫飯?」
「後天。」她暗戳戳瞅了我和溫景初一眼,「還有你們兩個。」
「啊?爲什麼還有我啊?」
許微微笑得一臉神祕,「不要問那麼多,跟景初去就是。」
週五的傍晚,我見到了許微微的爸媽,也是溫景初的資助人。
原來她家這麼有錢。
許爸爸臉色不太好,說話也不客氣,
「薇薇,你的人生大事,未免有些草率。我們給你選中的人不要,偏偏去選別人。」
我哥一把拉住許微微的手,「叔叔,我跟薇薇自由戀愛,有房有車,收入穩定。您可以放心。」
這還是我第一次見我哥靠譜的樣子。
許微微的爸媽面面相覷,語氣委婉,
「薇薇呀,我們以爲你是開玩笑的,所以就自作主張,請了景初的父母過來……」
話音剛落,溫景初的爸媽推開包間的門,「哎呀,親家,可算見着了。」
現場氣氛一下子變得有些沉重。
溫景初微微蹙眉,緊緊握住我的手,
「叔叔阿姨,我有女朋友了,多謝厚愛,我跟薇薇,只是普通朋友。」
我哥先瞪大了眼,直勾勾盯着我。
我目光躲閃,慢慢縮到溫景初身後。
「你這孩子,怎麼說話呢。」溫景初的爸爸當即反駁,「你跟薇薇天造地設——」
「這是我的私事,與你無關。」
他爸爸一拍桌子,站起來,氣得面紅耳赤,「你個兔崽子,怎麼跟你老子說話呢?」
溫景初沒理他,反而看向許微微的父母,彬彬有禮:
「伯父伯母,想必你們也看到我家的情況了。我與他們沒什麼情分,婚事我自己說了算。」
「不行!今天就得把婚事定下!」溫景初的媽扯着嗓門尖叫,一把抓住溫景初,「你給我出來!」
場面亂作一團。
溫景初冷淡起身,跟着他父母走了出去。
剩下我們幾個人面面相覷。
「唐元元,你什麼情況?」
面對我哥的質問,我小心翼翼地說:「我跟他在一起了……」
許微微的父母一時間沒了主意,問我:「小姑娘,你是景初女朋友?」
「是,我喜歡他好多年了。」
許微微的媽媽嘆了口氣,「算了,老許,強扭的瓜不甜。」
一直到晚餐結束,溫景初都沒回來。
我趁唐以辰不注意,偷偷溜了出來。
在酒店門外的花壇旁,找到了溫景初的身影。
他靠着牆,被他爸拽着領子,笑容輕蔑:
「溫貴,沒錢去找你的養子要啊,不是要跟人大富大貴嗎?」
他媽媽哭成淚人:「我們不是故意丟掉你的……」
「不是故意的?」溫景初冷笑出聲,「爲了養子,拋棄親生兒子,嫌貧愛富,怎麼,你們養子找到親生父母,就把你們忘了?」
這句話戳了溫爸的痛處,他一個拳頭掄過去,溫景初臉色出現一片紅痕。
「行啊,你不給錢,我就去找你的小女朋友,未來公婆她總得孝敬吧。」
溫景初笑容一收,壓着他的肩膀,狠狠抵在牆上,「你找她一下試試。」
他爸爸扯着粗嘎的嗓子大笑,
「害怕了,上次見你害怕,還是你上高中的時候。那個丫頭片子不會就是你女朋友吧?」
溫景初的關節都白了,額頭青筋展露,面色陰沉,可見用了多大的力氣。
我突然想起初中放學那天,我被一個怪叔叔攔住要錢。
他說他認識溫景初。
我把錢給他,他就讓溫景初跟我結婚。
一看就不像好人。
我那些錢是給溫景初買草莓牛奶的,沒答應給,他當即衝過來搶奪。
最後是被警察拉開的。
我受了驚,一直縮在牆角哭個不停。
我哥趕到的時候,我嘴脣都嚇得發了白。
溫景初站在不遠處,看了我很久,才離開。
從那以後,他對我越發冷淡。
我以爲他不想跟我扯上關係,是因爲不喜歡我,沒想到是因爲他父母。
溫景初死死盯着他爸爸,最後聲音嘶啞:「你欠了多少?」
「二百萬。」
他閉了閉眼,終於讓步,「好,我分批打給你,你別招惹她。」
他父母走了。
天上下着小雨。
溫景初自己一個人,站在花壇旁,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我不小心踩斷了枯枝,溫景初抬頭看過來。
一雙黑眸裏湧動着我看不懂的情緒,久久沒說話。
不知道爲什麼,我突然很想哭。
我走到溫景初面前,仰起臉問:「你要跟我結婚嗎?」
他漆黑的瞳仁兒顫了顫,歸於落寞,「元元,我身上,揹着二百多萬的債。」
「所以就是不想跟我結婚的意思,是嗎?」
我帶着哭腔,「因爲你爸媽,你不想跟我在一起了。」
溫景初緊緊抱住我,「元元,別哭……別因爲我這樣。」
「那次他找你,把我嚇壞了。」
「我不想你有任何危險,給我一些時間,好嗎?我去解決。」
路邊的霓虹燈滅了,黑暗吞噬了四周。
溫景初把我拽進屋檐下,「元元,先回去吧,你哥在等你。」
透過雨幕,我看見唐以辰撐着傘,站在灌木叢的對側,無聲地望着溫景初。
兩道視線在空氣中交織,劍拔弩張。
溫景初拉起我的手,順着屋檐走到他身邊。
我哥沉着臉,「元元她小,不懂事,但是你應該知道,我不喜歡你父母,也絕對不會讓元元跟他們有任何接觸。即便你人品和才華,都靠得住。」
「我知道。」
溫景初的黑髮被雨水打成縷,他第一次沒有跟我哥嗆嘴。
「我……會把一切解決之後,再來找元元。」
「好,做不到,就別來見她。」
溫景初深深看了我一眼,摸了摸我的頭,把外套脫下來,披在我身上,轉身離開了。

-11-
我哥把我拽回了家,勒令我不許跟溫景初聯繫。
夏天到了,我開的小畫室開始忙碌起來。
我刻意不去想溫景初,就連微信都不交流了。
許微微和我哥訂了婚,爸媽特意從 D 城趕過來,籌辦訂婚宴。
7 月上,市裏破獲了一起特大聚衆賭博案,抓了不少人。
那天中午,我哥把我喊到醫院。
「去幫我送喜糖。」
「送哪?」
「腦外科。」
我拎着喜糖,傻乎乎地站了半天,見他嘴裏叼着一盒草莓牛奶,問:「你哪來的?」
「溫景初那搶的。」他咂了咂嘴,「你別說,這玩意是好喝,難怪上學那會兒,我偷他牛奶,老捱揍。一個大男人,喜歡什麼草莓牛奶……哎,我還沒說完呢,你去哪兒?」
我拎着喜糖走到辦公室門口,想了想,又走回來,一腳踹在唐以辰小腿上。
他嗷了聲,「唐元元,你謀殺親哥啊!」
我板着臉喊:「你卑鄙無恥!小偷!」
說完氣沖沖地跑出去了。
在此來到腦外科病房,裏面的護士都認識我了,「元元,來找溫醫生啊?」
「嗯,姐姐,我來送喜糖。」
「真是不巧,他去上手術了。你要不要等等?」
我把喜糖放在桌子上,「哦,我還有事,就先走了,我Ŧú¹還給你們帶了一份,歡迎去參加我哥的喜宴。」
護士姐姐們對視一眼,突然熱情地簇擁上來,
「哎呀元元,你的指甲真好看,在哪做的?」
「你的頭髮在哪染的,給我個地址……」
我一路被推進了辦公室,在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手裏塞進了一份果切。
「元元,喫完再走。」
隨後她們給我關上了門。
我這是……被關起來了?
我不好意思辜負她們的一番好意,卻又不想讓溫景初覺得我太上趕着了,只好拼命往嘴裏塞水果,爭取早點喫完,早點離開。
當溫景初進來的時候,我正塞得跟倉鼠一樣,一臉無辜地望着他。
溫景初關門的手一頓,黑眸緊緊落在我身上,語氣很輕,「元元,有事嗎?」
時隔一個月,再次見到他。
我的心臟還是不爭氣地怦怦跳起來。
我拼命地把水果嚥下去,放下果盤,站起來,
「我……我來給我哥送請帖,她們請我喫水果……」
說完,眼睛突然瞥到果切封面上,貼着個標籤,寫着溫景初的名字。
我把他那份給喫了。
溫景初顯然也瞧見了,嘴角彎了彎,生怕嚇到我似的,輕聲細語:「沒事,喫吧。不夠還有。」
「我要走了……」
我剛走兩步,溫景初突然掏出草莓牛奶塞進我手裏,「喝點奶再走。」
「哦,謝謝——」
話音未落,面前又擺上一份新果切。
溫景初淡定地抽出紙巾,「繼續喫。」
現在走也不太好,我又重新坐回去,捏着小叉子,猶猶豫豫地喫水果。
溫景初就坐在對面,我能看見的地方,敲電腦。
消毒水味很快瀰漫了整個辦公室。
頭頂的風扇嘎吱作響,吹來的暖風讓人有些熏熏然。
我喫喫停停,每次想說「我要走了」,溫景初就會突然忙碌起來,搞得我也插不上嘴。
一直到下班,我已經撐得走不動了,趴在桌子上打盹。
突然,頭頂被人摸了摸。
「元元,下班了。」
我迷迷糊糊地抬頭,哼道:「啊……太好了,我該走了。」
說完頭暈腦脹地站起來。
溫景初拉住我的胳膊,「晚上想喫什麼?」
「椰子雞。」
等我徹底清醒,人已經在溫景初的車上了。
我匆忙摁亮手機,唐以辰連個屁都沒放,銷聲匿跡了一樣。
我意識到什麼,他們似乎都串通好了。
我無措地望着窗外的行人,又看看溫景初,盯着他落在方向盤上的手出神。
腦海裏突然閃過那個夜晚的樣子,燒得滿臉通紅。
「元元。」
溫景初的聲音突然拉回我的思緒。
「嗯?」
「我父母的事情,解決了。」
「解決了?」
「對,以後他們不會再來打擾我們了。」
我想起新聞裏的特大賭博案,有些不確定地望着溫景初。
溫景初扶着方向盤,轉進了輔路,慢慢停在路邊,
「我的家庭,不足以與你相配。所以在過去的十數年,哪怕將你佔爲己有的念頭愈演愈烈,我也做好了看你出嫁的準備。」
天色一點點暗下去,街燈還未亮。
車內昏暗的光景中,溫景初看向我的眼神炙熱灼燙。
「元元,最後一次,只要你懸崖勒馬,我會跟你哥一樣,送你出嫁。」
他語氣平靜,可緊握方向盤的手暴露了他緊繃的情緒。
我緊緊攥着裙子,低聲說:「不要。」
溫景初呼吸一滯,輕聲問:「元元,你說什麼?」
「我說我不要,我只喜歡你,要跟你結婚——」
溫景初猛的攥住我的手,語氣灼灼:「你想清楚。」
我捧住他的臉頰,側身吻了上去。
溫景初渾身一僵,很快反客爲主,箍住我的腰猛的一提,將我拽到了自己的腿上。
車喇叭被摁到了,發出一聲長鳴。
我嚇得瑟縮了一下,溫景初沒有給我躲的機會,欺身而上,連喘息的時間都不給我留,近乎霸道地汲取了我的感官,甚至咬痛了我的嘴脣。
綿延許久的思念在這一刻徹底爆發。
車內的溫度急速升高。
低沉和急促的呼吸,此起彼伏。
我眼睛裏溢出了生理性的淚水,聲音沙啞,「哥哥,我喜歡你……」
溫景初悶哼一聲,額頭與我相抵,「別這麼喊……」
我報復心作祟,感受到他的異常,哼哼唧唧又喊了聲,換來他拍在後腰的一巴掌。
「不想喫苦就閉嘴。」
他還想吻,被我笑着躲開。
「溫景初,你讓我傷心了這麼久,要接受懲罰的。」
「好。」
溫景初聲音沙啞,眼神始終黏在我的臉上,揚起脖子,露出了性感的喉結。
一副任我處置的樣子。
我突然開了竅,埋頭認真解了他的腰帶,甩了甩。
「怕嗎?」
溫景初眼底映出一絲笑意,「怕。」
我把他兩隻手都捆了起來,隨後把魔爪伸向了他的襯衣。
解開了第一粒釦子。
「元元。」
「閉嘴。」我兇巴巴地喝止他,「不可以說話。」
我在他的喉結上,吹了吹氣,換來溫景初嚥了口唾沫,氣息亂了。
「你給了我哥什麼好喫?」
他閉了閉眼,「他欠我的。我幫他約過許微微。」
原來他是蓄謀已久。
「第二個問題,爲什麼不要我的錢?」
「因爲我喜歡你,我不想跟你變成債主和欠債人的關係。再說,你給我送了那麼多次牛奶,我已經是你的了,元元。」
「那爲什麼一直對我不冷不熱的?」
「我的父母一直沒放棄尋找我,我存在顧慮。可是我卻抵擋不住你對我的任何誘惑。元元,我不該在沒處理好關係前招惹你的,我認錯。」
猝不及防地,我咬了口。
溫景初悶哼一聲,難耐地喘息着,聲音啞到極致,「元元,乖,給我解開……」
我滿意地欣賞着喉結上的口紅印,興奮得小臉通紅。
沒想到他也有今天。
大仇得報的感覺太爽了。
突然,玻璃窗被敲響。
我側頭一看,驚叫一聲,像個鴕鳥一樣把臉埋進溫景初懷裏。
溫景初無奈地用雙手摁下車窗。
「有事嗎?」
交警還沒出口的話一僵,看見了他被皮帶捆着的手,以及脖子上曖昧的口紅印。
「這裏是臨時停車點,還有十分鐘就禁停了,快點開走。」
溫景初輕咳一聲,故作淡定道:「謝謝提醒,馬上走。」
關窗的時候,隱約聽見交警跟另一位說:「現在的小情侶真會玩……」
我哀嚎起來,「臉都沒了。」
溫景初笑出聲,「元元,丟的是我的臉,你的小臉還在呢。」
我手忙腳亂地給他解開了束縛,爬回副駕駛,繫上安全帶,「去喫飯吧。」

-12-
晚上九點鐘,我哥終於打來了電話。
像個幽怨的寡夫:「唐元元,你該回家了。」
這次溫景初堅定地跟我哥站在同一個戰線,把我送到了家樓下。
一連幾次都是這樣,我忍不住又去找了許微微。
「他是忍者?」許微微一臉歎爲觀止。
「恕我直言,你要不要試試霸王硬上弓?」
我想了想,「行。」
七月下一個雨夜,我抱着電話,跟他說:「哥哥,我害怕。」
轉眼,溫景初帶着一身水汽,出現在我家門口。
他肩頭淋溼了,站在看門,看見我穿着吊帶睡衣,遲疑了。
彷彿我家是喫人的盤絲洞。
他進了家門,從沙發上拽了塊毛巾毯,給我披上,「天冷,多穿點。」
說完脫掉大衣,去換拖鞋。
一轉眼,毛巾毯掉在地上,我光着腳,眼巴巴地望着他,「好冷啊,能抱抱我嗎?」
溫景初深吸一口氣,額頭青筋跳了跳,走過來將我抱起,「唐元元,你想幹什麼?」
我突然對他的襯衣紐扣產生了興趣,踢着小腿,說:「我被窩裏暖和,你把我放被窩裏去吧。」
溫景初沉着臉,走進臥室,將我放到牀上。
在即Ṫũ₋將起身的片刻,我使出喫奶的勁兒,把他拉低。
「唐元元。」
他警告地喊了我一聲,「別胡鬧了。」
我親了他一口,手鑽進他的大掌裏,興風作浪。
溫景初緊咬着牙,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沒開過葷的老男人就是這樣,總是禁不住誘惑。
「喂,你就……你就不能主動點嗎?」
溫景初的手掌着我的腰,滾燙。
「你太小了。」
又是這個藉口。
我笑吟吟地拿起手機,打開事先下好的聊天軟件。
點開一個男生的發來的語音。
低沉又有磁性,「妹妹,外面下雨了,要不要來我家,我做飯給你喫。」
溫景初呼吸一滯,眯了眯眼,「誰?」
「不嫌我小的人。」
他氣笑了,「你玩得挺花啊。」
「你不跟我玩,我就跟別——啊……」
溫景初突然扣住我的腰,翻了個個兒,輕輕打在我屁股上。
我臉都紅了,「別……」
「別?我看你挺喜歡的。」
我聽着後面窸窸窣窣的動靜,一回頭,瞬間被躺倒似的捂住臉。
溫景初低沉好聽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不是想玩嗎?我陪你,怕什麼?」
「你個老古董,會嗎?」
他嗤笑一聲,「唐元元,你對老古董的定義,失之偏頗。我可不是什麼老古董,只是怕嚇着你。」
他慢條斯理地摘下手錶,摘掉眼鏡,輕聲說:「你想怎麼玩,我都可以滿足。」
窗外的雨滴盡情地敲打着窗戶。
這一次,是疾風驟雨。
密集的雨點強勢地擠入狹窄的窗縫,叫囂着要將其撕裂。
我掙扎着,在雨水的澆灌中起起伏伏。
幾度失聲。
溫景初低聲呢喃,近乎偏執,「唐元元,你再也沒有選擇了,只有我,只能是我。」
13 尾聲
唐元元結婚那天,唐以辰失控,碰碎了酒店門口的花瓶。
不止一個服務員聽見他神叨叨的,魂不守舍:
「那個變態娶了我妹妹……我真該死啊……我真該死了,早知道我就不該答應他!」
許微微給了他個大逼兜,「你正常點,都快當爸的人了,要穩重。」
唐以辰和溫景初的恩怨,其實並不是因爲她妹給溫景初送飯。
而是源自一節體育課。
十幾年前,三中和實驗中學還是連在一起的。
中間只隔了稀疏的灌木叢。
那天,唐以辰看見溫景初撿起一條掉在地上的皮圈,揣進自己的兜裏。
當年唐家家境殷實,那種頭花是姨媽從國外帶回來,給元元的。
唐以辰立刻就認出了頭花的主人。
他無法忍受別人覬覦自己的妹妹,上前索要。
溫景初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說:「沒看到。」
從此,他在唐以辰心裏,就成了變態。
再後來,溫景初總是出現元元周身不遠的地方,他理所當然地以爲溫景初要對她圖謀不軌。因此隔三差五找他的麻煩。
結婚典禮上,溫景初看熱鬧不嫌事大,在司儀的催促下,喊了唐以辰一句「哥。」
唐以辰回家,三天沒有喫下飯。
逢人就吐槽,他的仇人成了自己的妹夫。
溫景初跟父母關係不好,姑媽更不可能來,所以這天以唐家的親戚爲主。
溫景初怕元元累着,讓她坐着喫飯,自己去敬酒。
唐家的親戚朋友也寵愛元元,鐵了心把他灌醉。
等她喫個昏昏欲睡,被表姐妹們送回酒店房間,溫景初也回來了。
迷迷糊糊間,元元感覺有人在摸自己。
她翻了個身,認出了溫景初,哼哼唧唧地,像小貓撒嬌:「你回來了。」
溫景初身上酒氣很重,在離她一段距離的地上坐下來,「睡吧。」
「你不睡嗎?」
「我看着你睡。」
他是真的醉了,語速都慢下來了。
唐元元從牀上爬起來,像小狗一樣,跪趴在牀沿上,剛好可以和他平視。
「你爲什麼不睡呀?」
溫景初眼神溫柔,「沒多少時間的。等我睡醒,一切又回到原點了。」
他不敢睡。
過量的酒精麻痹了他的感知,甚至分不清夢境和現實。
「你喝醉了,溫景初,這不是做夢。」
元元笑着掐了掐他的腮,「疼的話,就不是。」
「不好說。」
「你怎麼知道的?」
溫景初沉默了會,「因爲我夢見過很多次。無論痛不痛,都是在做夢。」
他摸着元元的臉,眷戀又不捨:
「元元,我好想得到你。」
這些是他在夢裏纔敢說的話。
元元心裏有些酸澀。
一個人生差點被父母毀掉的人,一路走來,能有今天,是多麼的不容易。
她捧着他的手,「現在你得到了。」
「嗯。」他將頭枕在元元的手上,「得到了,希望夢不要醒。」
他蹙着眉,顯得有些不安。
原來他的噩夢是這樣的。
唐元元想了會兒,使勁拍拍他的肩膀,「溫景初!」
「嗯?」
他重新睜開朦朧的醉眼,又開始摸她的臉,似乎成了一種本能。
元元笑盈盈地說:「咱們還沒數紅包呢。」
「紅包?」
他眼底閃過一絲迷茫。
「對呀,咱們數到天亮,我一直在,你不要擔心。」
只有將夢境與現實的結界打破,噩夢纔會徹ŧŭ̀⁸底消失。
溫景初被這個提議打動了,坐直了身體。
元元抽一張,他就數一張。
從小到大,他拿過的奧數冠軍數不勝數,今晚卻怎麼都算不明白。
五千三加八百,要算一分鐘,還是錯的。
每次算錯,元元就把錢拿走,重新來。
不知道數了多少次,窗外的光線漸漸亮起。
溫景初在五千三加八百的檻上,終於算對,報出了六千一。
他盯着手裏的錢,眼神趨於清明。
那一刻,窗外的一縷光線照進來,點亮了他的瞳孔。
酒醒了。
夢也醒了。
他的眼睛裏,是新婚妻子明媚的笑臉。
像一束燦爛的流光,一下子砸落心頭。
他期盼了很久的夢,終於成爲現實。
溫景初望着她,說:「元元,我好幸福。」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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