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學生

我轉學到貴族高中後,所有人都對我警戒。
學霸覺得我會引他墮落,校霸說我想飛上枝頭。
就連曾被我救過的江家太子爺,也認定我心懷不軌。
於是,我被霸凌欺負,在漆黑的校舍裏受辱慘死。
再睜眼,我重生回到轉學這天。

-1-
走進教學樓的時候,我突然開始發抖。
或許是故地重遊刺激了記憶,我看着腳下的走廊,想起在上面被拖拽的感覺。
沿途掉落衣服和頭髮,我又冷又疼,顫抖不止。
可是那些粗糙的手抖不掉,黏膩的液體和觸感抖不掉。
我轉動眼珠,還能看見被踩爛碾碎的紙張。
白色染上污穢,搓磨得不成樣子。
那是我的准考證,也是我即將走向的未來。
可是臨門一腳的時候,突然落下鋒利的鍘刀,狠狠地將我切碎。
我死不瞑目。
直到光再次照進眼底,一道聲音把我拉回現在。
穿着灰色毛衫的少年偏頭看向我,神情冷淡:
「教室在三樓,跟我來。」
感謝上天。
我怔怔地落下淚來。

-2-
少年——顧新舟,嚇了一跳:「你怎麼了?」
我眨了眨眼。
風從窗子縫隙鑽進來,揚起我的頭髮粘在眼尾。
顧新舟見狀,抬起了手。
他有強迫症,想給我捋下來。
上一世的我不知情,沒有躲開。
他幫我整理過鬢角碎髮,還有凌亂的衣領。
我還以爲這是友善的信號。
於是攢了好幾天飯錢,小心打聽了他的喜好,送了他一本筆記本。
扉頁裏夾雜了我的感激之情。
結果顧新舟捏着它,當着全班的面,撕了個粉碎。
成績名列前茅的學霸,居高臨下,語氣嫌惡:
「沈竹,請你不要用這些廉價骯髒的心思,來打擾我學習。」
他說:「你不修邊幅的樣子很煩人,讓我覺得噁心。」
說罷,他轉身離開。
留下滿臉通紅的我,被尷尬和羞恥爬滿。
顧新舟的話改變了我的身份標籤。
讓我從新來的清貧轉學生,變成癡心妄想、不自量力的花癡。
眼見他的指尖越來越近,我猛地閃開。
長馬尾隨着晃動的幅度,抽在顧新舟手背上。
看着他明顯愣住的表情,我緩緩開口:
「別碰我——你手很髒。」

-3-
顧新舟曾經爲明瑜拍過宣傳片。
持筆寫字的畫面被截圖瘋傳,手控狂喜。
可現在,這上面沾染了灰塵油墨,突兀刺眼。
滿意地看到他臉色驟然劇變,我繼續道:
「要擦擦嗎?我有溼巾。」
矜貴的自尊心剛發作便有了臺階可下。
顧新舟隱晦地抬眸,對上我自然平淡的表情。
他這才放心地接受,「嗯,謝謝。」
還是那麼自戀和自負。
我低下頭翻找,掩蓋住嘲Ṱü₁諷的眼神。
上一世,顧新舟對我異常戒備。
一切正常的相處都能被他解讀成我別有用心。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既然如此,那我不如主動坐實。
正好看看,他的心,有沒有嘴那麼硬。
……
我撕開紙巾包裝,遞給顧新舟。
「應該是我謝你纔對,要不是幫我搬書,也不會弄髒,喏。」
明瑜是私立學校,貴族高中,就連教材都和別人的不一樣。
更不要說其他亂七八糟的輔助資料一大堆。
我告訴顧新舟,我之前的學校突然解散,大家都像無頭蒼蠅,甚至有的人順勢不讀了。
要不是因爲我聯考成績好,明瑜也不會主動收我。
「能保住學生這個身份不容易,所以我很珍惜這個機會,一定得好好努力。」
顧新舟聽聞,果然動容:「如果哪裏不適應,我可以幫……」
「不用了。」
我打斷他,順便把那張用過的溼巾塞回包裝袋。
然後抬頭,露出今天的第一個笑容。
「就不麻煩你了。」
顧新舟驀地睜大雙眼。
我沒有錯過他微紅的耳尖。

-4-
不同於普通高中擁擠憋悶的課堂,這裏每間教室都寬敞明亮。
就像他們的未來一樣。
我站在臺上,接受各種各樣目光的審視。
好奇的,平淡的,恐懼的。
等等,恐懼?
我找到那處目光的來源,看清對方的臉。
江如茵。
江家的掌上明珠,學校裏受人追捧的校花。
更是上一世,我悲慘霸凌經歷中,委委屈屈的受益者。
表面上,她永遠被動爲難,爲我求情。
私下裏,卻是最不能容忍我的存在。
江如茵曾經刮傷我的臉,還用美工刀在我手腕上比劃。
她瘋癲得很,警告我別妄想搶走她的一切。
「顧新舟是我的,裴肆也是我的,江家的所有寵愛都是我的!」
「沈竹,你不應該出現在這裏——」
她說着,刀鋒卻對準了自己。
血液奔湧出來,面對着姍姍來遲的衆人,她開始哭泣,隱忍又委屈。
「不是沈竹,是我自己不小心弄傷的……」
這種場景,根本沒有人會信這句話。
於是,我從一個,癡心妄想、不自量力的花癡,變成心狠惡毒,需要被懲罰的反派。
擁有這種心機的江如茵,爲什麼會恐懼初次見面的我?
難道,她也重生了?

-5-
我被安排和江如茵同桌。
一如上一世一般。
江如茵表面上熱情友善,可眼睛裏的躲避和恐慌是藏不住的。
這讓我打消了剛纔的想法,卻又忍不住感到疑惑。
我一直以爲,上一世她針對我,是氣我搶了她的風頭。
不管是成績,還是樣貌,我都恰好比她高那麼一點。
所以她纔對我心生怨恨。
可現在,什麼都沒開始的時候,江如茵竟然在害怕我。
這說明,她早就認識我。
而上一世我所遭遇的悲慘霸凌,都是她蓄謀已久。
人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我需要一個機會試探她。
正巧,學校組織課外活動,江如茵負責統計人數。
她最後一個問到我。
「沈竹,你去嗎?」
不等我回答,後桌女生李蘿用筆戳了戳我:「是去海洋館哦,你肯定會喜歡的。」
沒有顧新舟這個禍患作妖,我和同學相處得都還不錯。
江如茵見狀,伸手阻擋,「別鬧,不禮貌。」
「小竹又不會介意,是吧?」
李蘿衝我擠眉弄眼,自然也就忽略了江如茵臉上的不悅。
好在她表情管理夠好,轉頭看向我說:
「沈竹,你要是想去的話告訴我,我幫你交報名費。」
既沒有打破規則,又照顧了我的情況。
很貼心的提議。
上一世,我被她的舉動溫暖到,當即答應。
結果就是,江如茵故意藏起活動經費,然後說丟了。
她欲言又止地看向我,隨後委屈地表示,都是自己的錯。
江如茵垂頭落淚,「是我粗心,我會補上的,大家請原諒我吧。」
在座的少爺小姐們都不缺錢,只有我一個是窮人。
自然,也只有我有嫌疑。
我永遠忘不了大巴車上,那些冰冷嘲諷的眼神。
所以這一世,我不會再讓自己落入這種境地。
「謝謝。」
江如茵露出笑容,我也笑。
卻是拒絕她。
「我就不去了。」

-6-
「爲什麼不去。」
樓梯拐角,我撞上顧新舟。
他又問了一遍:「報名費的話,我可以幫你。」
「不用。」
我沒想到他也好奇,不過並非壞事。
「我那天要去打工,不能請假。」
顧新舟愣住,「學校的補助金不夠嗎,那我可以……」
「真的不用了。」
我再一次回絕他的幫助。
「是幫一個姐姐替班,所以真的去不了。」
顧新舟恍然,看向我的眼神再一次鬆動。
還差一次。
我在心裏默唸,事不過三。
人總是愛犯賤,會對拿不準摸不到的事物無限好奇,然後,千方百計地接近。
我告訴他,我很喜歡大海,只是很可惜。
顧新舟果然開口:「那下次有機會,我們可以一起去。」
「嗯,再說吧,我先走了。」
毫不猶豫地轉身。
一步,兩步,三步。
「沈竹!」
顧新舟喊住我,「我會幫你帶紀念品的。」
「謝謝你。」
這次是真切的笑。

-7-
參觀當天,我穿着服務員的制服,時不時看向鐘錶。
四五點左右,到了!
腳步聲和談話聲一起靠近。
錯不了,就是明瑜的學生。
上一世他們便是ṱůₘ在這裏聚餐,這點沒有變。
我之所以到這裏來,也是爲了試探江如茵。
包廂中打了個照面,所有人都愣住。
「沈竹,你不來就是因爲要打工?」
「是呀。」我大方承認,「想喫什麼告訴我,我幫你們點。」
李蘿率先回神,撲過來抱住我:「嗚嗚嗚,小竹,你好辛苦,我們多點算你業績嗎?」
「不算。」我也撇嘴假哭,「只有收拾碗盤算我的嗚嗚。」
這副樣子逗樂了其他同學,有人誇讚我:
「沈竹真是清新不做作,相處起來一點也不彆扭。」
「就是,之前聽說她是孤兒,我老怕不小心再刺激到她,不然真的要命。」
顧新舟加入討論:「她從來不給別人添麻煩。」
在衆人驚異的眼神中,顧新舟給出了耐人尋味的評價。
他說:「沈竹,很好。」
「哎喲,有情況啊這是!」
誇張的怪叫起鬨交織,少年人的八卦之魂燃燒。
唯有江如茵臉色漆黑。
她堪堪控制住表情,問我洗手間在哪。
我指了指方向,對她道:「正好,我們一起去吧。」
「好。」
隨身攜帶的腰包被我放在洗手檯上,隨後我進入隔間。
出來的時候,江如茵已經不在了。
沒多久,對講機傳來領班語氣凝重的呼叫。
「客人東西丟了,都進來。」
我沒忍住笑了。
江大小姐,你還真是沒什麼新意。

-8-
「別擔心,肯定會找到的。」
幾個女生安慰着江如茵,她捂着臉,聲音斷斷續續,聽出來是在哭。
「那是母親給我的手鍊,剛纔還在的,突然就……嗚嗚嗚。」
她早就想好了說辭,沒幾句便扯到了我身上。
「沈竹,剛纔去洗手間的時候,你有沒有看到我的手鍊?」
江如茵啜泣着詢問,我點頭,「有,你說怕沾水,然後摘下來了。」
「那後來呢!」
後來的事情,你不清楚嗎?
但我沒有講,只是搖頭,按緊了腰間的包。
江如茵眼神一凜:「沈竹,我可以看看你的包嗎?」
此話一出,其他人先覺得不妥了。
「如茵,這樣不好吧。」
領班也皺眉:「客人,你在懷疑我們的員工嗎?」
江如茵咬着下脣,小聲回答:「這是我很重要的東西,我希望能找到。」
她頓了頓,補充了一句:「只要還給我,我不會追究的。」
被這麼懷疑冒犯,是個人都忍不了。
其他服務員當即就翻了自己口袋和腰包,證明了清白。
唯有我遲疑着,沒有動。
「沈竹,你怎麼不翻?」
江如茵步步緊逼,我低下頭躲避她的視線。
「我、我……」
「你心虛了!」
「我沒有!」
「那你爲什麼不翻,也不敢看我,是不是你偷了我的手鍊?」
我逃避的姿態令江如茵越發篤定,她搶過了我的腰包,手腕一翻準備把其中東西倒出來。
就是現在,我等的就是這個。
江如茵,不是隻有你會苦肉計的。
我眯起眼睛,心跳加速。
只要她倒出來,只要……
「住手!」
一個略顯急促的男聲響起。
校霸裴肆從門口衝過來,奪走了江如茵手裏的包。
他伸長了手臂護住我,沉聲道:
「沈竹,別怕。」
「我會保護你的。」
不是,他怎麼蹦出來了?

-9-
「阿肆?你怎麼會在這兒?」
江如茵不可置信地問道。
其他人也很疑惑,顧新舟最先上前,皺着眉說道:
「你剛纔的話是什麼意思。」
但裴肆一個都沒搭理,轉身把腰包遞迴給了我。
「拿着,有我在,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他語氣是我從未聽過的溫柔堅定,不由得叫我愣住。
校霸裴肆,江如茵的青梅竹馬。
上一世,他根本就沒拿正眼瞧過我。
更是在我和顧新舟的事情傳開後,嗤笑着評價我癡心妄想。
「野雞也想飛上枝頭?這美夢做的,嘖嘖嘖。」
他家世顯赫,又開朗愛玩,是男生中的領頭羊。
有他發話嘲諷,自然也有跟班模仿。
於是,我被騙去器材室,撞上一桶早就準備好的污水。
初冬時節,我全身溼透,凍得不停哆嗦。
正好裴肆前來,見狀也只是挑了挑眉。
籃球在他手掌和指間來回旋轉,然後砰的一聲,貼着我的臉側砸在身後的牆上。
「唔!」
反彈的力道也不小,後背的疼痛讓我忍不住蜷縮起來。
裴肆感慨道:「真厲害啊。」
隨後笑了一下,轉身離開。
他是我苦難歲月的旁觀者,用沉默和視而不見來助紂爲虐。
可現在,竟然當着江如茵的面,說保護我?
裴肆的腦子是不是壞了?

-10-
同樣感到震驚的不止我一個。
其中反應最大的是江如茵。
也只能是她了。
「阿肆,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聽聽,聲音都發抖了。
江如茵蒼白着臉,淚珠盈睫。
裴肆看都不看一眼,「沒有證據憑空污衊,茵茵,你太叫我失望了。」
「還有,我相信沈竹不是那樣的人,她根本不屑做這種事。」
「怎麼沒有證據!」
江如茵如何能忍下這個虧,她指着緊急調來的監控,「這不算嗎?」
畫面中顯示的是洗手間門口,按照時間段來看,我和江如茵一起進去,她先我一步離開。Ťù₎
「洗手間找過了,沒有。」
江如茵頓了一下,「而自從我們離開後,也再沒有人進去過。」
江如茵看着我,不被人理解卻仍舊堅定。
她問道:「沈竹,如果你真的沒有拿,爲什麼不敢讓我翻包?」
我沒有不敢,我只是在等你搶。
而且,如果不是裴肆半路殺出,現在早就完事了。
不過也不算壞時機就是了。
我垂下頭,嘆了口氣。
「你想看就看吧。」
隨着拉鍊拉開,裏面的東西一件件展露。
有鑰匙和證件,還有紙巾和一個小包。
江如茵急忙拿了過去,迫不及待打開。
「……這是什麼?」
她表情空白,不可置信地問道。
衆人也都好奇上前察看,然後愣住。
手縫的簡陋布包裏,是我的衛生巾和止疼片。
「啊。」
「額,原來是這個。」
我偏過頭,小聲回答:「嗯,抱歉,我剛剛有些嚇到,所以才猶豫了……真是不好意思。」
真誠的語氣,加上微紅的臉龐。
既證明了清白,也沒有被冤枉的悲憤。
算得上絕殺。
有女生率先忍不住開口: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小竹別害羞,我們都一樣呀。」
「就是,但你這個牌子的衛生巾不好,下次我給你帶。」
「你還喫止疼片,是不是很難受,現在還疼嗎?」
回答她的,是領班手中的監控畫面,剛好放到我從洗手間走出來那段。
穿着制服的身影腳步一頓,隨後彎下腰停住。
大約半分鐘後,又強撐着站起來繼續走。
「嗚嗚小竹,你快坐下。」
「來人,上熱水!」
來的人是顧新舟,玻璃杯外還被他裹了一層手帕。
「拿好。」
我受寵若驚,連忙擺手,「哪有這麼嚴重啦,我沒事了。」
就連裴肆都脫下外套想給我披上。
「你、你注意保暖。」
一切都那麼友好和睦。
唯有江如茵目眥欲裂。

-11-
她將小包來來回回翻了好幾遍,喃喃道
「不可能,怎麼會這樣?我明明……」
明明放進去了,對嗎?
我就是在等着你放進去啊。
強忍住嘲笑的慾望,我輕聲安撫她:「如茵彆着急,你再好好想想呢?」
李蘿也幫腔:
「對啊,如茵,身上也找找看,會不會落在哪裏了?」
江如茵大約氣傻了,真的開始摸自己口袋。
然後,突然僵住。
「怎麼了?」
「……」
她身旁的人以爲出了什麼問題,急忙把她的手抽出來,也沉默了。
金色的手鍊在燈光下熠熠生輝。
好像一道蜿蜒的流星軌跡。
我抖落肩上的外套,起身走到她面前。
上一世,江如茵在我被懷疑質問後,慢悠悠地翻出被她藏起來的活動經費,驚喜地對我說。
「太好了,沈竹,錢找到了呢!」
所以,我在方纔上菜倒飲料的時候,悄悄地把手鍊放回了她的口袋。
禮尚往來。
我終於不再忍耐笑意,光明正大地恭喜她。
「太好了如茵,手鍊找到了呢!」
……
大巴車載着明瑜學生離開的時候,我出去送。
夜風吹開我的額髮,我在心裏覆盤。
得出的結論是,江如茵的確心裏有鬼。
她一定還瞞着我什麼。
至於顧新舟,我停下腳步。
走在隊伍最後的他也停下,詢問我現在感覺怎麼樣。
「還難受嗎?」
「真的沒事了?」
我無奈地笑,「沒有那麼嬌氣啦。」
「還是要多注意,彆着涼。」
後半句他加了重音,視線落點的是我肩上的外套。
還是裴肆那一件。
在屋裏的時候被我抖了下去,一出門他又給我披上。
顧新舟移開視線,「紀念品我挑好了。」
「哎?」
「週一見。」
沒給我拒絕的餘地,他走得利落,好像迫不及待。
就這麼着急要送自己上路。
我只好掛上笑容,揮手道別。
「嗯,拜拜。」

-12-
我回到更衣室,準備換掉制服下班。
櫃門打開合上,鏡子裏多了另一個身影。
裴肆站在我身後,手掌按在我肩上,彎腰靠近。
後背貼上溫熱的觸感,我聽見他的聲音。
「真好,你還活着。」
裴肆雙手下落,勒住我的腰身,用力收緊。
吐息透過制服襯衫,燙得我一身雞皮疙瘩。
「放手。」
我怒斥道,同時抬腳向後,蹬踹他的膝蓋。
裴肆發出悶哼,不得不鬆了桎梏,被轉身的我抓住衣襟往旁邊一甩。
「砰!」一聲巨響。
他重重地撞上背後的金屬衣櫃。
明明痛得咬牙,裴肆還是嘴硬道:「小竹這麼有活力,我很開心。」
回答他的,是我抬手起落,清脆的一記耳光。
我掐着他的下頜,強迫他轉頭,問道:「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這麼一反常態,除了重生,我不作他想。
這種事情能發生在我身上,也能發生在別人身上。
裴肆聽後眼神一動,「果然你也是。」
廢話連篇。
從他進入包廂,說要保護我的時候,我就已經猜到了。
只是不想多生枝節,就暫時由他。
況且他和江如茵情況不同,不用拐彎抹角地試探,直接點更方便。
他舔了舔嘴角的血跡,道:「你不好奇我爲什麼來嗎?」
我冷笑不語,裴肆故作無奈地垂下眼,補充道:「我回來是爲了保護你呢。」
「啪!」
條件反射,我又打了他一下。
不爲別的,只因這句「保護」,上一世他也說過。
夜風呼嘯的星空下,曾經的裴肆笑得漫不經心:
「沈竹,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13-
裴肆被稱爲校霸,是因爲他是這羣富家子弟中的領頭羊。
多個稱謂的事。
我知曉的他,外熱內冷。
面上嘻嘻哈哈不被束縛,內心裏則是冷漠和自傲。
他和江如茵是青梅竹馬,所以便在人前針對我。
可私底下,卻揹着她向我示好。
因爲被霸凌的緣故,我的成績明顯下降,導致明瑜校方不甚滿意,撤回了對我的補助金。
我只好利用假期時間打工。
跑腿送外賣,好巧不巧接到了裴肆的單。
他短暫愣怔過後,是瞬間點燃的好奇和玩味。
我頓感不適,放下手裏的奶茶就要離開。
裴肆很快察覺:「站住。」
「還有什麼事嗎?」
他漫不經心地打開包裝,甚至還戳好了吸管,遞到我面前:「喝了它。」
「不然我就給你打差評。」
吸管抵在我下脣,裴肆耐心不減。
而威脅起了作用,我張嘴,狠狠吸了一大口。
「哈哈哈。」
裴肆開心地笑出了聲,對上我壓着怒火的雙眼,滿足地收回了手。
自那以後,我就總是接到他的單子。
每次都被他用各種威脅留住戲弄,直到我忍不住辭職換地方。
可他居然還能找到我。
「沈竹,你真的很有意思。」
後門小巷,裴肆堵住準備倒垃圾的我,伸手微笑:「跟我在一起,他們就不會欺負你了。」
他好似很有自信我會答應,所以藉着星空的氛圍,說出一句深情的誓言。
「以後,我來保護你,好不好?」
我深呼吸,手中的垃圾桶不受控制地飛出去,混着一個鏗鏘有力的字。
「滾!」
時光重疊,裴肆依舊歪過了頭。
但這次顯然比上一世的腦回路更加清奇。
他問:「你想不想報復他們?」
裴肆掙脫出我的壓制,拉開距離。
我鬆了鬆手腕,「怎麼,你想阻止我?」
「我只是想說,你終於學會反抗了。」裴肆笑,「我會幫你,等結束了,我們就在一起吧!」
……神經病。

-14-
儘管表面波瀾不驚,但裴肆的出現還是喚醒了我不少記憶,我夢到了過去。
那些黑色黏稠的記憶片段。
裴肆說我終於反抗了,用的是欣慰的語氣。
他稱讚現在的我勇敢,就是鄙夷上一世的我懦弱。
可他不知道,我是反抗過的。
沒有誰天生逆來順受,只是敵衆我寡,差距太大。
只是徒勞。
所有我用盡全力、撕心裂肺的吼叫,在對方眼中,都變成了可笑的談資。
……
週一的時候,意外比顧新舟先來。
老師宣佈的臨時月考,擋住了他的腳步。
我能感受到他視線在我身上盤旋,便回頭露了個笑容。
還不是時候,還要繼續做戲。
顧新舟有些慌亂地別開眼。
緊接着,事情接連發生。
學校承辦了全市的中學生演講比賽,同時準備拍攝新的宣傳片。
恰逢週年校慶,buff 疊加,必須風光大辦。
從人數上便多了不少,還有優秀畢業生迴歸助陣。
我也在入選人之中。
只是,略有些爭議。
往年的人選是顧新舟和江如茵,因爲他們成績最好。
可是這一次有我。
毋庸置疑的年級第一。
「沈竹,校方思考過後,還是打算讓你以貧困生代表的身份參與,學生代表還是顧新舟和江如茵。」
老師向我轉達了商討的結果,言罷猶豫了下,還是繼續說:
「別灰心,你的成績和表現有目共睹,但這次情況不一樣,所以……」
「沒事的,我都理解。」
我搖頭微笑,表示不會在意。
只要能去就是了。
上一世,我本來也應該能參加的。
但是因爲同學風評和成績下降,明瑜對我失望,覺得我不配,所以撤掉了貧困生代表,甚至決定從此後不再招收貧困生。
我不能再讓這種事情發生。
所以我一定要參加。
「緊張嗎?」
身側突然傳來關心的話語,是顧新舟。
我們都穿着明瑜新做的制服,前往攝影棚。
顧新舟攤開手掌,露出一顆糖果。
他說:「送給你,不要擔心,拍攝很簡單的。」
我愣了愣,接過來,「謝謝。」
他不知道,我根本沒有想拍攝的事。
而是,從現在開始,一切事情都不再和上一世的軌跡重合了。
我也並非緊張,而是對於未知的恐懼,和期待。

-15-
進去的時候,那位優秀畢業生已經在準備了。
奢華精緻的鋼琴旁邊,男人的身影挺拔自然,手工定製的西裝服帖修身之餘,更引發了穿着人與生俱來的貴氣。
身後的低年級學弟學妹不由自主地出聲感嘆。
就連顧新舟都愣了一下。
唯有一個ṱû⁼人不受影響。
「哥哥!」
江如茵小步跑了過去,撲到那人張開的雙臂間。
「哥哥,你怎麼不跟我說一聲呀。」
「給你一個驚喜,開心嗎?」
「開心!」
江如茵重重點頭,笑得極其開朗。
其他人都從呆滯中回神,紛紛開口:
「如茵,這是你哥哥啊?」
「天啊學姐,你哥哥竟然是江晏之!」
「嗚嗚好羨慕,我也想讓天才鋼琴家做我哥哥嗚嗚嗚。」
江晏之聞言勾起嘴角,用最溫和有禮的模樣,認領身份。
「大家好,我是如茵的親哥哥,江晏之。」
他低頭看了一眼江如茵,寵溺之意肉眼可見。
我腳步有些停滯,不敢去看他們的樣子。
只是忍不住,默唸了名字。
江晏之。
上一世,我也見過他。
因爲被撤了名額,校慶晚會我連大禮堂都進不去。
在四周徘徊時和他撞上。
江晏之不知道從哪借了身校服,戴着口罩,額髮也放了下來,儼然一副學生的樣子。
「對不起,對不起。」
我慌亂道歉,他擺擺手,說沒事。
「你還好嗎,有沒有摔到哪裏?」
江晏之顯然更在意被他撞倒的我,蹲下身關切道。
我被這友好和善的態度嚇了一跳,立馬蹦起來。
隨後又後悔。
大約是太難得了吧。
他的笑容真的沒什麼陰霾,在得知我沒有通行證後,還把自己的給了我。
「我會上臺彈琴,希望你能來聽。」
江晏之眨眨眼:「就當作是撞倒你的補償吧。」
我承認自己在那瞬間心動。
所以滿懷期待地去了,哪怕被攔下來,哪怕要找江晏之確認對質,我都不會害怕。
結果……
「原來你就是沈竹啊。」
江晏之嘆了口氣,「是我給她的,讓她進來吧。」
「但是,我希望你可以向我保證一件事。」
江晏之認真嚴肅地看向我:「請你以後管好自己,別再打擾茵茵,讓她難過了。」
還是一個瞬間。
我再也看不清他的臉。

-16-
顧新舟的聲音將我拉回當下。
他問我怎麼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我對此感到厭煩。
他時刻在關注我,確保及時送上關心。
可我卻覺得被蛛絲網住,後悔沒有早點甩掉這個麻煩。
「沈竹?」
顧新舟還在等我的回答,我沒有理會地往前走。
拍攝雙人合照,江晏之和我一組,顧新舟和江如茵一組。
這是校方的安排,卻不被認可。
江晏之禮貌地微笑:「換一下吧,我和茵茵一起拍。」
他甚至察覺到了顧新舟的想法,眼神瞥過後繼續道:「而且,顧同學和沈同學應該也更合拍些。」
很貼心,至少有三個人都爲這個建議露出笑容。
我也笑:「我不同意。」
「?」
「爲什麼?」江如茵眼珠一轉,立馬開演。
「小竹,我好不容易見到哥哥,你就成全一下我們,好不好?」
她語氣親暱討巧,話也沒什麼錯處。
江晏之也開口,假裝不經意地問:「規定是和學生代表一起,正好也是茵茵沒錯吧?」
「錯了啊。」我走了兩步,甩開身後顧新舟拉扯我衣襬的手,「我纔是學生代表,如茵是替補呢。」
顧新舟只好小聲制止我:「沈竹,別說了。」
我皺眉驚訝:「我又不是作弊考了第一,爲什麼不能說。」
我意有所指,相信江如茵聽得出來。
她表情一僵,卻不能發作,只好忍下去。
隨行的老師也出面幫我證實:「沈同學是貧困生代表,也是學生代表,因爲身份重合,校方沒辦法才找江同學補上,所以合照安排的也是她。」
江晏之沉默地和我對上視線,點頭說好,隨後安撫江如茵:「沒辦法了茵茵,委屈你了。」
「哥哥……」
我大概是有毛病,覺得膈應,卻還是硬要看。
直到燈光就位,我如願站到江晏之身旁。
「再靠近一點。」
攝影師要求道,我還未有反應,便被他突然放大的臉嚇了一跳。
「小心。」
江晏之拉住我,很快變成一個攬住肩膀的親密姿態,攝影師非常滿意地誇讚,江晏之臉上帶笑,在我耳邊開口:
「不許再欺負茵茵,否則……」
他停頓了下,在指導聲中換動作,背對着所有人時表情瞬間冷漠,是無聲的威脅。
還是一瞬間,我只覺得憤怒和委屈。
於是我抓住他想撤回的手臂,毫不畏懼地湊上去。
江晏之瞪大了雙眼。
我輕聲回答:「就不。」

-17-
拍攝間隙,江晏之請所有人喝奶茶。
我坐到角落裏,有一口沒一口地喝,回想剛纔自己是不是有些沉不住氣。
連我自己也說不明白,爲什麼一遇到江晏之,我就會破例。
他總是讓我想要親近,但我很明確這不是喜歡。
糾結間,正主出現。
周圍沒有人,江晏之也撕了溫和優雅的面具,居高臨下地俯視我。
「離茵茵遠一點,別讓我說第ṱüₚ三遍。」
江晏之瞥過我手裏的奶茶,冷哼一聲:
「麻雀再怎麼飛,也終究不是鳳凰,勸你不要白費力氣。」
這話聽着耳熟,但沒想到他也會講。
傳聞中這位江家長子,音樂天賦極高,性情也難得溫和有禮,怎麼背地裏也會這樣。
我歪頭,裝聽不懂。
江晏之皺眉,怒氣顯而易見:
「你說自己成績好,難道沒學過東施效顰?」
等等,這下我是真的有些蒙。
「你是說,我和江如茵很像?」
「你處處模仿她,連奶茶口味都要一樣,還說不是別有用心?」
江晏之耐心耗盡,丟下一句好自爲之便轉身離開。
我卻在原地有些出神。
前後兩世,我從來都沒覺得自己和江如茵哪裏相像。
可今天聽到這個,我恍然驚醒。
有什麼東西從腦海中飛速劃過,我抬頭,看向不遠處的江如茵,一個計劃浮上心頭。
或許,我很快就能觸摸到真相,就能知道。
江如茵,到底在恐懼什麼。

-18-
年關將至,期末考試在即。
學習氛圍迅速蔓延開,就連裴肆在教室的時間都變多了。
但他不是學習,而是騷擾。
「小竹,這道題怎麼做?」
裴肆把手中紙張蓋在我的課本上,小聲詢問。
我掃了一眼,龍飛鳳舞的字體寫着一句話
【上當啦,快理理我!】
「滾。」
「別生氣,我只是想陪你。」
裴肆用手撐着側臉,笑眯眯說道。
「小竹周圍好像變冷清了,我很喜歡。」
聞言,我手中筆停頓。
他說得沒錯,我前後桌都沒人了。
自從宣傳片過後,我在拍攝現場強硬的態度傳出,就有些人覺得我盛氣凌人。
我沒有反駁,也沒有解釋。
再加上江如茵添油加醋,賣慘裝委屈。
江晏之轉發明瑜官方的宣傳片,字字句句都在陰陽我不懂事。
我在同學中的風評漸漸轉變,自然也就少了親近的朋友。
「阿肆,過來一下!」
江如茵朝向這邊喊道。
裴肆挑眉,起身之際開口:「小竹不留我嗎?」
「快滾。」
我正好樂得清靜。
不過在對上江如茵暗含得意的眼神之後,我還是難掩失落地低下頭,沒幾分鐘就跑出了教室。
只是沒想到,一口氣還沒吐出去,身後竟然帶了個尾巴。
顧新舟快步流星繞到我身前,將我堵在了樓梯下方。
「沈竹,等等。」
他呼吸有些急促,「我有話跟你說。」
我定住腳步,點了點頭。
「好。」
終於輪到你了。

-19-
顧新舟把海洋館的紀念品拿給我。
「送給你。」
他伸手,一個精緻的流麻掛件。
深藍色的閃粉裏翻湧出一條銀白色的魚。
顧新舟有些忐忑地問:「怎麼樣,你喜歡嗎?」
我看了一會兒,直到閃粉落下,小魚擱淺,纔出聲回答:
「好美。」
誠心的讚歎讓他欣喜不已。
掩飾性地輕咳了一聲,顧新舟再次開口:
「沈竹,我喜歡你。」
我視線移動,從顧新舟害羞緊張的雙眼,到紅透的耳朵,還有微微顫抖的手指。
他說:「不管周圍如何,我瞭解你是什麼樣的人。」
「和我在一起好嗎?我會保護你的。」
少年人鄭重其事的誓言,在這個年紀給出他最大限度的庇佑。
是我在等的,卻不是我想要的。
「顧新舟,你在可憐我嗎?」
我打掉了他的手,小魚摔落在地板上。
「周圍人怎麼想和我無關,也請你不要自顧自地覺得我需要保護。」
顧新舟神色怔怔:「……什麼?」
我繼續道:「我對你是有些好感,但都是同學之情,並沒有其他意思。」
「馬上就是期末考試,大家都在學習,請你不要用這些自以爲是的心意來打擾我。」
說到這裏,我停頓了一下。
顧新舟得空,乾巴巴地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眉梢眼角都向下,看起來失落極了。
但那關我什麼事。
我向後退了一步,皺眉道:「我和你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來這裏上學有多不容易,你也知道,我玩不起的。」
「顧同學,請你以後離我遠一點,再見。」
言罷,轉身便走。
還是那條熟悉的走廊,但物是人非,一切翻轉。
轉Ţúₘ過拐角的時候,另一個麻煩精出現。
裴肆靠在扶手邊,拉長了語調:
「好狠心的小竹,不怕他傷心嗎?」
「你這麼在意,你去安慰他啊。」
我嘴下毫不留情,裴肆倒也不介意,藉助扶手杆子跳下來,正好到我面前。
「你明明知道我只關心你一個人。」
裴肆挑起我的鬢髮挽到耳後,語氣曖昧:
「你想要什麼,我都會幫你得到。」
「真的嗎?」
「真的。」
我側頭蹭上他的掌心,在裴肆驚喜的目光中開口:
「我想要江晏之。」
他瞬間黑了臉。
「哈哈哈。」
我笑得極其開懷。

-20-
時間不知不覺地前進。
我等到了江如茵沉不住氣的那天。
放假前打掃校園,我被分到了沒人願意去的操場。
剛下過雪的地面,一片白茫茫。
我縮在外套裏,緩緩地清掃着,聽見身後嘎吱嘎吱的腳步聲。
「好冷呀。」
我放下手裏的東西轉身,看見江如茵。
她沒穿校服外套,穿着一件淺藍色的羽絨服。下巴藏在奶白色的圍巾裏,眉眼彎彎地衝我笑。
「沈竹,你冷嗎?」
我沒說話,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
周圍沒有人,只有呼嘯的冷風。
江如茵漸漸收了表情,我這纔開口。
「好久不見。」
「?」
「你還不打算坦白嗎?」
我故作高深,「我都知道了,你還想瞞我到什麼時候,難不成真要我親自揭穿你——」
「住口!」
江如茵臉色驟變,急急忙忙地打斷了我。
她快步走到我身邊,壓低了語調:「你認出我了。」
我點頭,依舊笑而不語。
這個距離,我看見江如茵額前有層薄汗。
在這冰天雪地裏,她竟然心虛成這樣。
但凡有點腦子,都會覺得我這幾句話漏洞百出。
可她太害怕了。
我甚至都不用說些什麼,靜靜地注視便叫她慌了陣腳,向我自曝。
「小竹,我不是有意的,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她身形一晃,跌坐了下去。
雪紛紛揚揚落下,江如茵袒露出隱瞞的過往。
字字句句,劈頭蓋臉地砸下來。
叫我頭破ţū́⁾血流。

-21-
我是孤兒。
從有記憶開始,便是那間不甚大的福利院。
我只當自己是被遺棄的小孩,所以不在意父母親人,但沒想到,事實並非如此。
我竟然是被拐走的。
而且,我的親人也找來了。
只是,被人頂替了。
江如茵聲淚俱下地訴說着,我卻毫無記憶。
她說我那個時候因爲發燒暈倒,去了醫院。
趕來的江氏夫妻只見到了她。
「我們很要好,你和我講過你的事情,還有日記。」
江如茵道:「可是你被拐走的時間太久了,他們也記不起你的樣子,所以、所以……」
「所以你就偷走了我的一切,頂替了我的身份。」
我接上後半句話,語氣平靜得過分。
「不是偷!」
江如茵急切地反駁:「他們很想女兒,很可憐,我也很……我們只是,太想有個完整的家了。」
「小竹,你知道嗎,我本來想說的,可是爸爸媽媽對我太好了,我從來沒有感受過這種,你能理解嗎?」
我怎麼理解,我只覺得很荒謬。
江如茵說,她打算長大後坦白的,但是沒有想過會再見到我,她不是故意的。
「我只是被你的到來嚇到了,驟然暴露的話,爸爸媽媽會難過,小竹也不想他們難過吧?」
她闡述自己的動機,說自己的打算是將我趕走,然後等畢業後坦白。
「我都有向福利院捐款的,爸爸媽媽也給了資助,你也不是什麼都沒得到啊!」
「所以你離開學校,等我準備好了再回來,也沒什麼問題吧?小竹學習這麼好,就算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
江如茵捂住臉哭泣,「可是我不行,沒有爸爸媽媽,沒有哥哥,我會活不下去的。」
她突然起身向後退去,淚流滿面,形容崩潰。
我下意識地警覺,「停下。」
後面是主席臺的邊緣,高度並不低,也沒有護欄。
江如茵抓住我的袖口,用力往自己身前拉。
同時放聲哀求:「求求你,不要搶走他們,小竹,你可憐可憐我,好不好?」
「放開我!」
眼見着已經到了邊上,我使勁掙脫。
遠處有人羣往這邊靠近,暴喝聲傳來。
「沈竹,你冷靜點,放開茵茵!」

-22-
江如茵貼近了我。
「該結束了。」
江如茵鬆開手,閉眼向後倒去。
她說:「你別想奪走我的一切。」
原來如此。
我抓住她的圍巾,死命拉扯。
腳下借力旋轉,江如茵錯愕的面容和我相對,然後向上浮起。
不對,是我在向下墜落。
失去意識前,我在想。
這次的苦肉計,真是下了血本了。
「砰。」
「沈竹!」
……
我想我熟悉這種疼痛。
每塊骨頭都在叫囂,皮肉組織抑制不住地顫抖。
上一世,我的准考證被扔到明瑜準備翻新的教學樓裏,在我去找的時候,被人綁走。
最後,再從高處丟下。
再睜開眼,我回到過去重來。
這一次,我同樣睜開眼,時間仍無所覺地向前。
沒有倒流。
好疼。
「你醒了。」
陌生的女聲響起,語調輕柔。
我緩慢地轉頭,和她對上視線。
她紅了雙眼。
「……小竹,我、我是你的……」
「媽媽。」

-23-
江如茵本意是想用苦肉計,讓我的話不具備任何可信度。
可我也有準備,我同步錄了音,傳給了裴肆。
結果就是真相大白。
在我昏迷期間,江家做了親子鑑定,證實我是他們的女兒。
再加上錄音作證,一切攤開。
所以他們來徵求我的意見。
江家派出最柔軟無害的成員和我對話。
我看着女人的面容,覺得很遙遠。
幼時短暫的記憶已經隨着發燒離我而去,我看見她,只能想起上一世家長會,她和江如茵在一起的畫面。
我醞釀不出半絲溫情。
「小竹,我們會最快速度認回你,茵茵那邊,你也不用擔心,我們將跟她解除關係。」
江母鄭重道:「只是多年相處,你給媽媽一點時間適應,也給自己一點時間。」
她給出的解決方法,是她認知中我最在意的東西。
卻不知道,我並不稀罕。
可我不能拒絕。
重生後到現在,我得到的,都不是我想要的。
可我想要的未來,必須有這些東西輔助。
所以,我選擇「懂事」。
點頭,微笑,語氣輕柔地說:「好。」
不怪罪,不怨恨。
不悲痛,也不驚喜。
等到江母戀戀不捨地離去後,我纔開始崩潰。
原來如此,竟然如此。
爲什麼是這樣?憑什麼要這樣?
眼淚抑制不住地滾落,正如命運的玩笑一樣逐漸變本加厲。
我不是在哭那些沒得到的愛,我是在哭自己。
哭我被愚弄折磨的兩世時光。
孤兒院的孩子並非每個都能上高中,是我努力學習掙來了機會。
後來鎮上高中解散,所有人又像無頭蒼蠅,是我成績優異,才得以繼續學習。
我只想考上心儀的大學,找到合適的工作,過完自己普通的一生。
可是卻因爲他人的自以爲是,害得我含恨慘死。
上一世,我想要同學朋友、溫馨的校園生活時,遭受霸凌。
這一世,爲了不重蹈覆轍,所以和曾經欺負過我的人談笑風生。
爲什麼都是我在爲他們的過錯買單?
我何其無辜!
情緒儼然失控,我也不再壓抑,放聲痛哭。
沒有發現外面沉默佇立的身影。

-24-
病房門被打開,衝進來的是江如茵。
她看到我的眼淚後,表情剎那間變得扭曲。
「你在哭?哭什麼?」
她質問道:「沈竹,你贏了我,你不是應該笑嗎?你怎麼好意思哭?」
我這纔看到她形容狼狽,衣衫凌亂。
江如茵站在牀尾,用恨不能喫了我的眼神,死死盯着我。
她說,該哭的是她纔對。
「這些年來,我爲了裝成你去討江家人歡心,你知道我多累嗎!」
「你的日記本寫了你的喜好,寫得怎麼就那麼清楚啊?你喜歡喫甜食,所以我也要喫,每次喫完我都噁心得想吐!還要保持身材不發胖……你根本不瞭解我的辛苦!」
她這話說得我無言以對,我爲什麼要了解小偷的辛苦?
江如茵,膽小又惡毒的小偷。
她以爲我的出現是開啓她悲慘的生活的信號。
因爲她心虛,她怕東窗事發,怕一無所有。
她選擇毫不留情地毀掉我。
又在事情敗露時,反過頭來質問我。
「那你想怎麼樣呢?」
我奇異地平靜下來。
江如茵瞪着我:「把所有人,所有的一切都還給我。」
毫不意外的答案。
她想要什麼,江家大小姐的身份,衣食無憂的生活。
還有,別人的愛。
例如顧新舟,例如裴肆,例如江晏之。
我不是看不出來,顧新舟上輩子對我有好感,被我會錯意以後惱羞成怒,爲了自尊心而辱罵我。
裴肆把我看成他無趣生活中的變數,想留在身邊戲弄,而重生後這種執念更加強烈。
江晏之,我們之間莫名的親近來自血緣的吸引,在得知我是誰後,他將我劃分到別有用心的人羣。
這三個她求之不得的,恰好是我極其厭煩的。
所以我點頭。
門外的影子晃動了幾下,江如茵並未察覺:「只要你不出現,不存在,一切就都會回到從前——」
她一邊說,一邊靠近我。
我無聲地嗤笑。
蠢貨,動手吧。
把你自己所有的退路都切斷。
四周混亂嘈雜,門口湧進來許多人。
有的擒住江如茵,有的驚恐後怕地護住我。
「放開我、放手!」
我聽見江如茵在哭喊:「爸媽!哥哥救救我,不要丟下我——」
「啪。」
江晏之放下手,聲音冷厲:「滾,我不是你哥。」
「……不,不要,爸爸媽媽,我錯了,我不想走,媽媽!」
「別這麼叫我們。」
飽含怒氣的江父宣讀最後的審判結果:「從今天起,我們再無關係,帶走她!」
江母將我抱在懷中,眼淚像一場局部小雨。
她安慰我:「小竹對不起,對不起……」
我閉上眼。
這場戲終於落幕。

-25-
冬天結束後,我出院了。
江家準備了最溫馨的房間等我, 每個人都小心翼翼。
他們舉辦生日宴會, 高調宣佈我的身份。
江晏之推掉了所有工作,不停歇地彈奏生日歌。
可我早就不過生日很久了。
江如茵從警局出來後,再也沒有回過江家。
礙於各方因素,江家只能在她成年後解除關係, 只好讓她住校。
等我到學校的時候,差點認不出她。
她變得沉默,陰鬱, 被人冷落和排擠。
相對的, 則是我被熱情關切地對待。
「小竹, 你以後會改名嗎?」
「小竹,你的傷怎麼樣了, 好些了嗎?」
每一句都無關痛癢。
但好在, 我終於可以心無旁騖, 好好學習。
我得到了理想的結果,考上了心儀的大學。
「恭喜你。」
顧新舟在樓梯口對我說,我目不斜視地路過。
他之前告訴我, 想跟我考同一所大學, 但他分數不夠,只能到這裏來堵我。
或許還抱着不該有的希望,可我連句再見都不想對他說。
從沒有相伴過,何必多此一舉。
顧新舟在我身後哽咽,「我不會放棄的。」
哦, 關我屁事。
自然有人幫他打消這個念頭。
裴肆陰陽怪氣地嘲諷, 說顧新舟異想天開。
「大學霸, 還是操心操心你那分數上什麼學吧。」
「裴肆?」
面對別人, 顧新舟的自尊心和傲氣成倍增長。
他瞥了對方一眼,不屑三連:「你算什麼東西,從哪冒出來的,有你什麼事?」
硝煙點燃也不過一瞬間的事情。
江晏之站在樓下等我, 說接我回去。
「小竹,Ťű²如果覺得麻煩,我會幫你解決掉他們。」
江家背景更厲害一些, 說這話也有底氣。
但少年人血氣方剛, 誰都不甘示弱。
我繞過這三個神經病, 頭也不回。
江父江母看着我的錄取通知書,欣喜不已。
爭相爲我打算, 要在大學附近買公寓。
「小竹,你看看喜歡哪一個?」
我都不喜歡。
我想要獨立自由的未來,不需要他們的給予。
江如茵有句話說得很對,我自己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
蟬鳴聲隨着夏天逐漸遠去, 煩躁的感覺終於消散。
優異的高考成績給了我自由選擇的機會。
我不僅如願以償進了心儀的大學, 還選到念念不忘的冷門專業。
全系沒超過二十人。
我推開辦公室的門,年輕的教授身旁圍着同門所有師兄師姐。
微訝之際,他突然開口,叫了我的名字。
這裏的人陌生又友好, 沒人再對我警戒防備。
過去的已經過去。
我笑容明朗,自我介紹:
「大家好,我是大一的沈竹。」
新學生。
新生。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0 分享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