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主兒人淡如菊,已經在冷宮喫了三天的餿飯,日日竄稀。
而我,斜倚在冷宮的門檻上。
打着肘子味的飽嗝。
用喇叭花給新削的木頭護甲上色。
「主兒聰慧,有了護甲,必能體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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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主兒出身名門,一出生就有人捧着,高高在上不沾俗物,滿腦子都是跟陛下少時青梅竹馬牆頭馬上的情誼,爲什麼是少時?
因爲陛下從冷門皇子翻身登基,只封了我家主兒爲如妃。
這些年,雖然主兒自詡與陛下少年情深,我卻絲毫沒看出陛下對她有什麼特別地方。
三個月前,我戰戰兢兢地看着好姐妹怡秋因爲替如妃送了嘉嬪的珊瑚手串,後來那手串被告發是避孕的麝香珠,被押送進慎刑司,受了三天三夜的大刑。
而主子,只叮囑她一定要清清白白地出來。
我偷跑去慎刑司,看着怡秋被活活打死。
回來後,我發了一夜高燒,覺醒了丫鬟自救躺平系統,只要我躺平得快,倒黴就會反彈到主兒身上。
-2-
比如今天,主子在後花園觀賞綠梅,被新來的蕊貴人嘲笑「這綠梅花敗,如同人老珠黃」。
半年前,我因爲站出來替如妃回嘴,被扇了耳光罰跪。
主子不僅沒有維護我,輕飄飄說了一句「以下犯上,我也護不了你」就淡然離開了。
我在暴雨中整整跪了兩個時辰,如今一到陰天下雨,膝蓋就隱隱作痛。
這一次,如妃委屈的眼神又看向我。
我的腦海裏系統叮地彈出來:【低頭,閉嘴,完成此躺平任務,積分增加二十。】
我低下頭,退後一步,站到如妃娘娘的身後。
如妃無人可用,又火氣上湧,忍不住上前打了蕊貴人一個耳光。
雖沒用多少力,可她日常戴着長長的護甲,一巴掌上去,護甲劃傷了瑞貴人的臉頰,鮮血如注。
蕊貴人捂着一臉的血,十分嚇人。
如今她正得寵,這般模樣哭着去御前告狀。
陛下自然震怒。
罰如妃禁足三月,爲蕊貴人抄佛經祈福。
如妃娘娘跪在小佛堂狠狠地抄經書。
而我,狠狠地在系統商城逛街。
系統商城琳琅滿目全是寶貝,我的二十積分有點不夠看。
只夠給自己兌換一個跌打損傷膏藥,治治傷腿。
上回罰跪完,主子空着手親自安慰了我,聽到我感激涕零地誇她仁慈後,心滿意足地走了,留下傷痛的我拖着病腿去太醫院買藥。
從那時起,就落下病根,一到陰天下雨,膝蓋就疼得直不起來。
可如妃彷彿瞎了一般,還是讓我站着服侍。
系統的藥膏真是好用,一貼下去,不過一炷香的工夫,膝蓋上就有黑血流出,膝蓋藥到病除,再也不疼了。
牛啊牛,這次獎勵更堅定了我躺平做任務的信心。
-3-
主子抄了三個月的佛經,抄得頭昏眼花,連眼袋都大了一圈,手指頭的更是腫得連護甲都快插不進去了。
禁足剛解除,就傳來蕊貴人懷了身孕的消息。
氣得主子原本沙啞的嗓子更沙啞了。
蕊貴人原本就張狂,如今更添新仇舊恨。
大概是看出主子不受寵,時不時找我們麻煩。
一日,她忽然暈倒,醒來後,腹中孩子就莫名其妙地掉了。
皇上大怒,命令嚴查。
查來查去,竟然又查到了倒黴的主子身上。
聽說是蕊貴人落胎是中了硃砂之毒,只有主子日常作畫才用得着硃砂。
蕊貴人掙扎着爬起來,讓丫鬟攙扶着來到殿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給了主子一個大耳刮子,大罵主子心腸惡毒。
主子捂着腫得老高的臉,委屈地看着皇上,等着她心心念唸的少年郎替她做主。
今天正是她和皇上初次相遇的日子。
主子一早就起牀,親手畫了一個時辰的妝,一雙刻意挑高的眉毛彎得像拱橋,襯得她一雙淚眼看着像開了嘲諷,一雙嘟着的厚嘴脣抹了幾層胭脂,看着腫了似的。
再配上厚重的醬紫色的衣裙,怎麼看怎麼像針線坊裏那個動輒打罵宮人的李嬤嬤。
看着她半老徐娘還惺惺作態,別說皇上了,連我都有點膈應。
皇上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讓皇后看着處置。
主子滿眼都是「我的少年郎你怎麼能不信我」的震驚。
我一臉期待地看着主子站了起來,嘟着嘴準備阿巴阿巴。
又一臉震驚地看着主子一臉震驚地坐下。
主子說:「臣妾無可辯駁,請皇上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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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主子一吵架就沒長嘴這事,不怨主子,要怨我們夫人。
我家主子自小就不機靈。
琴棋書畫,詩詞歌賦Ťũ₎這些大家小姐精通的,她沒一個擅長;
管家理事,打理鋪子,她也不開竅;
跳舞彈琴這些取悅夫君的本事,她說是瘦馬做的,她不屑學了爭寵;
烹飪女紅,這些女兒家的本分,她又不肯學,說學了不能與門當戶對家的少爺們做兄弟。
可真要論騎馬射箭,運籌帷幄這些男兒本事,她又說粗鄙失了千金身份。
每日就是在穿金戴銀,喫香喝辣上下功夫。
屋裏好容易添個新瓷器,道聽途說個花色,恨不Ŧù₄得出去顯擺個三天三夜。
十個指甲留得老長,每日塗油上色,十指不沾陽春水,行動樣樣要人伺候。
我們烏府因着一門出了兩個皇后,也曾闊過。
自打太后沒了,先皇后被打入冷宮,府裏就開始敗落了。
府裏就一個嫡出姑娘,少爺們文不成武不就,沒個出息的子孫。
日子過得一日不如一日。
可夫人時刻端着豪門的架子,張口就是我們烏府顯赫,斷不可與那些破落戶似的失了架子。
夫人日日與小姐不理家事,不開店鋪,日日如菩薩一般端坐着,互相吹捧。
夫人尤其愛誇小姐是名門閨秀的典範。
可光她誇沒有用。
小姐扎進男人堆裏與人稱兄道弟,到頭來,沒一家提親的。
就連她日日混在一起的極其不得聖意的四皇子,也不提這茬。
夫人環視別家小姐,才華橫溢的,賢惠能幹,溫柔可親的,人人似乎都有個稱號。
終於一拍大腿,給小姐吹了個人淡如菊的人設。
所謂人淡如菊,就是不爭不搶,不顯山不露水。
俺沒文化,覺得這就是廢物人設。
立這個人設,主要是方便不學無術的小姐繼續什麼也不用學,什麼也不用精通。
其他小姐賞花宴上比才藝,我家小姐可以託着腮坐在一旁打瞌睡。
連話也不用多說。
人淡如菊嘛。
不爭就是淡然。
要是遇事,只裝個雲淡風輕,說句「清者自清,我無可辯駁」。
衝鋒陷陣,吵架鬥毆,都由我們丫鬟上。
吵完了,我們幾個還要衆星捧月一般把小姐圍在中心,真情實感地誇一句「小姐聰慧」。
能於鬧市誇小姐,傳旁人耳者,受上賞。
烏府摳門得很,上賞也就是晚飯加個雞腿。
但烏府伙食不好,能加個雞腿已經是極大地改善生活了。
我們幾個大丫鬟都爲了雞腿不懈努力。
小姐的嘴也就越來越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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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主子又嘟起嘴裝人淡如菊,從小被調教出來的本能讓我想跪下來,替如妃辯駁。
幸虧系統及時彈出:
【閉嘴躺平,積分增加四十。】
我默默退了回去,選了塊比較平的地磚,在如妃身後跪倒趴下。
最近,我給自己縫了幾個護膝,每次隨主子出門都戴上,方便隨時「跪得容易」。
主子回頭看了我一眼。
我知道,她不辯駁,她想讓我出頭辯。
接收到主子的目光,把頭垂得更低了。
皇上看向我:「你是如妃貼身侍婢,你可有話要說?」
主子期待地看着我,聽到我機械發聲:「俺也無可辯駁。」
皇上不急太監急。反正我也躺平了。
我垂着頭,換了個鬆弛的姿勢,被人拖出殿去。
一個眼神也沒給身旁因爲即將被打入冷宮慌亂到渾身發抖的如妃。
原來,主子也會怕。
我被打死的好姐妹怡秋,當時也是出來鳴冤,才被送進慎刑司拷打,在那熬了三天三夜未吐一詞,才替如妃洗刷了清白。
那時候,主子讓我送一錦盒無患子進了慎刑司,讓怡秋一定要清清白白地出來。
我還記得那時怡秋失望怨恨的眼神,她替主子出頭才遭此劫難。
她咬着牙熬了三天三夜,等的就是主子救她出來,沒想到,等到的居然是盒無患子。
慎刑司的太監見這錦盒精緻,還以爲是主子送來打點人情,奪過來看了一下,又不屑地打翻在地。
本來已經停下的鞭子又舞了起來,怡秋身上又多了幾道血痕。
怡秋眼裏的光在看到無患子的時候,就已經熄滅了,她一心求死。
但凡如妃肯送些金銀打點,她都不會喫那麼多苦頭,也不會死。
可轉過月來,她爲了求子,在月桂樹下埋了一錦盒的金銀首飾,求月神賜子。
原來主子也知道神明尚且要喫供奉,怎麼不知那慎刑司的惡鬼更要打點!
無非是高高在上,不把奴婢當人罷了,一個婢女,捨棄了也沒什麼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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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打入冷宮前,如妃被扔回宮裏,讓她收拾幾件隨身用品,一炷香後,冷宮的嬤嬤會來接我們。
回了宮,我抓緊時間兌換系統裏的商品。
40 積分可以買個好用的技能了。
我看了看架子上琳琅滿目的美顏術、承寵術、百寶囊、幸運值,終於選中了最適合我這個冷宮躺平俠的商品——任意門。
有了任意門,可以隨心所欲,去任意想要去的地方。
拿了任意門,我就去了個城郊的客棧,給自己定了三天的客房。
然後回了宮,看着正坐在宮裏悲慼的主子,她正握着皇上前些日子賞賜的玫瑰簪子流淚。
看見我,她終於有了觀衆,「皇上一定是爲了保護我,他不會忘了我們牆頭馬上的情誼。」
「是,小姐聰慧!」我忍住噁心深情地誇讚她。
看着主子滿意地點點頭,我心裏想,這簪子宮妃人人都有,一人一個花樣,就差批發了。
這種批發的愛你也能認成獨一無二。
這腦子,嘖嘖,真是絕了。
在無語中,我又動情地稱讚了小姐幾句。
終於,點燃的香只剩了點餘燼。
真好。
不用替她收拾東西了。
冷宮嬤嬤進門後,詫異地看着只帶着一盒護甲的主子,問道:「就這?」
主子緊緊抱住盒子,踩着高高的花盆底,自以爲矜貴地說。
「本宮不在意這些身外之物,只在乎陛下對我的情誼。
「雖然身在冷宮,一定要過得體面。」
嬤嬤臉漲成了豬肝色。
「都進冷宮了,你願意穿花盆底受罪可以,上面的寶石給我扒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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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嬤嬤一通禿嚕,主子穿着冷宮毫無美感的粗布大衫,腳踩光禿禿剩個鞋面的花盆底。
饒是如此,依然高昂着頭進了冷宮,絕不肯失了體面。
如同一隻驕傲的孔雀,噢,不,充其量是隻錦雞。
當我和她一起踏入冷宮的時候,錦雞的毛也掉了一地。
因爲她發現,我連個包袱也沒帶。
主子頓時大驚失色:「怡夏,你什麼也沒帶,我們如何喫喝換洗。」
我從袖子裏拿出一副自己昨夜剛削好的木護甲,淡然一笑:「聽娘娘的,有了這,一定能過得體面。」
主子嘟嘟的嘴角抽搐了起來。
她不顧體面衝向宮門:「嬤嬤開門,我還有些東西忘了帶。」
宮門已經關了,任她如何叫都沒有敞開一絲縫隙。
她終於理解了一點。
她不是來郊遊的,沒什麼體面可講。
主子失魂落魄回了殘破的宮殿。
冷宮之內,一片寂寥與荒蕪。
木門上的朱漆早已剝落,門軸因年久失修而發出刺耳的吱嘎聲。
樑上灰塵厚積,蛛絲懸掛,桌面覆蓋着一層厚厚的灰塵,椅背上的雕花早已磨損,坐墊更是破敗不堪。
榻上,鋪陳的錦被早已褪色,棉絮從破洞中透出,顯得破敗而寒酸。
我和主子一人帶一副護甲,在冷宮的灰土裏從天亮坐到天黑。
天色暗了下來,主子終於忍不住了。
讓我把牀上破絮拿起來,抖了抖灰。
主子捏着鼻子躺了上去。
這個時候,正是她平日時喝着燕窩,歪在錦緞被子上,給我們不厭其煩地深情回憶牆頭馬上的時候。
如今,她歪在榻上輾轉反側。
我睡哪裏?她沒問。
這不在她關心的範疇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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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她睡沉,我轉頭用任意門去了客棧。
客房收拾得乾淨整潔,桌子上的食盒,還放着四菜一湯。
獅子頭香氣撲鼻,翡翠豆腐口感嫩滑,松仁玉米香甜可口,再配上蔥油餅和一大碗熱騰騰的稠米粥,香得我差點把舌頭吞下去。
粥足飯飽,我打了個飽嗝,躺進了曬得綿軟的牀上。折騰了一天,我還要趕緊躺平換點積分呢。
新續的棉花被褥厚實綿軟,陷進去像進了雲端,很快就沉沉陷入夢鄉。
一覺醒來,天還未亮。
我回了趟如意殿,挖出來主子埋在月桂樹下那一錦盒的金銀首飾。
又用任意門去了御膳房裏,順了一碗燕窩粥,兩個如意卷,回客棧美美喫了個早餐。
喫飽喝足,估計着主子這會兒也該餓醒了。
我戴上那副木頭護甲,摘了廊下Ṫũₑ的喇叭花,擠出汁子,給護甲上了點顏色。
然後,繼續倚在冷宮的土門檻上,望着天空發呆。
冷宮這院子裏的樹還挺好看的,沒人修剪有沒人修剪的好處,枝繁葉茂,野花也多,草地裏還不少螞蚱。
今天的天氣太好了,陽光正好,微風不燥,鳥在枝頭嘰嘰喳喳叫得正好。
比蟲鳴鳥叫更好聽的聲音,是系統嘀嘀嘀地加着分。
【宿主躺平姿勢得當,積分+1。
【宿主躺平心態良好,積分+1。
【宿主累計躺平時長超過一個時辰,積分+1。】
我打開商城,用積分給自己兌換了一杯清脈飲。
喝下去,渾身的經脈都運轉起來,我感到自己身體的不適被不斷地排除,感覺一口氣能挑八擔水。
但我不能,勞動會扣除我的積分。
我眯着眼愜意地歪躺,聽到屋裏主子的聲音。
「怡夏,去,給本宮打盆洗臉水來。
「雖然在冷宮,一定要活得體面。」
以往在宮裏,主子每次洗漱都是各色瓶瓶罐罐,可如今我們連把梳子也沒帶。
主子頂着一張斑駁的臉和一個雞窩頭走了出來。
我一臉爲難地看着她。
「主子,這裏沒有臉盆。」
主子淡然的面孔上第一次出現了裂痕,她暴跳起來。
「你爲什麼不帶!本宮要你何用。」
我摸着手上的護甲委屈地說:「主子,我都是照主子的意思做的,奴婢現在就去找盆。」
我嚶嚶嚶跑出門去,把壞心情甩在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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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我用任意門去了永安鎮。
憑着記憶,我找到了少時居住的地方,甜水巷旁那棵大槐樹下的宅子。
少時,家鄉發了大水,母親帶着我去京城投奔舅父,行至半路,母親重病不治,她用僅剩的銀兩和我一同託付給了同鄉,讓她帶我去京城。
可那同鄉狼心狗肺,不僅貪了銀兩,還將我賣與路過的牙婆做了奴婢,我被轉了幾手賣進了烏府。
京城與永安鎮相隔千里,我已經是孤兒,就在烏府安心待了下來。
若非有了任意門,我這一輩子,再也回不到家鄉。
院子外,一棵葫蘆攀緣而出,如今已是霜降,葫蘆已經成了黃色。
屋外,門環上雖染了銅綠,卻不是無人居住的模樣。
我推門而入,想着或許這裏已經換了住家。
卻不想,進門卻看到了白髮蒼蒼的母親。
她的眼睛似乎不太好,只問:「姑娘可是走錯了,你找誰?」
「娘,是我,是阿苗回家了。」
母親手裏的銅壺落在地上,流了一地的水,如同我們母女倆洶湧的眼淚。
母親說,當日送走了我,她本來以爲自己活不了了。
沒想到遇到一個好心的醫女,不僅免費替她醫治,還給了她去京城的盤纏。
病好後,她急急忙忙趕去京城,這才知道我並沒有被送進舅家。
待她費盡千辛萬苦找到那同鄉的下落,才得知他拿了賣我的錢去花樓喝酒,喫醉了失足一腳踏進河裏,一命嗚呼。
母親失了孩子,到處打聽不找,獨自回了家鄉。想着有朝一日,或許我會找回來。
這一等就是十年。
母親熬白了頭髮,又哭瞎了眼睛。
如今我回來了。
母親喜得抓着我的手不肯放,怕我再丟了。
我把錦盒裏的金銀珠寶在各地的當鋪當了死當,一共換了三千兩的銀子。
拿了錢,我重修了宅子,添了些新傢俱,置辦了新東西,又僱了鄰居來照顧母親,讓她安心養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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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中與母親相處的日子雖好,只是系統的積分不再增長,不斷提示我還是要回冷宮去做任務。
我帶了箇舊墊子,繼續靠回到冷宮的門檻上,混日子纔是我保命的法寶。
屋外的蟋蟀叫得正歡,比它們叫得更歡的,是我主子的肚子。
自我走後,沒人領飯,她已經兩天沒喫東西了,餓也是正常的。
到了午時,冷宮宮門處,幾個嬤嬤抬着兩桶飯菜,一籃子饅頭走了過來。
打入冷宮的人數衆多,烏泱泱一堆人快速圍攏過去,開始搶其中一桶新做的。
而另外一桶,是昨天剩下的,已經微微透着餿味。
我看了一眼主子,她扶着門框遙望,滿面悲憫,「即使到了冷宮,又怎能如此不顧體面。」
我支起攤平的身子,抻着頭看了一眼,搶飯的的確是多。
我的系統恨鐵不成鋼地批評我:【看什麼看,有熱鬧就看能叫躺平嗎?
【給我癱着,再看熱鬧反扣兩積分!】
我只能擺了個更平的姿勢,閉上眼。
主子的肚子又咕嚕咕嚕響了幾聲:「你怎麼還不去搶飯?」
我癱着望向主子:「太不體面了,我寧願躺着。」
她一臉怒色,「你不去搶,本宮喫什麼?」
我翻了個身,「奴婢餓暈了,已經站不起來了。」
主子深吸一口氣,終於還是按捺不住飢餓,毫不體面地衝進人羣。
這一會兒,今日新做的喫食已經搶沒了,主子臉色鐵青地端着一碗昨日剩下的餿飯回來。
進門前,她狠狠摔了一把已經缺了三分之一門框的破門,門內很快傳來狼吞虎嚥的聲音。
沒人替她負重前行,看來她也不能維持住人淡如菊的人設歲月靜好。
-11-
看主子喫得忘我,我用任意門去了御膳房。
陛下今日大宴羣臣,御膳房正熱火朝天,我順手端了幾盤子愛喫的,回了家中。
燉好的肘子色澤紅亮,外皮酥軟,酥爛而不失嚼勁,入口即化,肥而不膩。
母親喫得讚不絕口。
主子在冷宮喫了三天餿水。
而我,用任意門在御膳房喫了三天的大肘子。
嗯,王御廚做的大肘子就是比李御廚做得好喫。
三天之後,主子受不了了。
喫餿飯容易拉肚子。
可她架不住餓,餓了還是要搶飯。
多年富貴,讓她身嬌體軟,跑又跑不快,搶又搶不贏,等她散亂着釵發,衣衫不整地蹭到飯桶前,又只剩下餿飯了。
這簡直是惡性循環,主子拉肚子拉到整個房間都是餿臭味。
她說:「我是冤枉的,你去請皇上來,我要解釋,我要鳴冤。」
我露出奔波兒灞的眼神:「奴婢做不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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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我真的做不到的。
冷宮一進,別說見皇上了,見誰都難。
在這裏,只有一個選項,就是見閻王。
主子恨鐵不成鋼地看着我,眼神裏露出冰冷的殺意。
「本宮一定會出去的,你去辦,追出冷宮也要辦!」
我用看智障的眼神瞟了她一眼,趕緊躺得更平了。
見我辦事不力,主子動起了別的歪腦筋。
既然皇上兄弟已經用不上,她準備利用她引以爲豪的女性魅力,給自己在冷宮找個新兄弟。
這幾天,她轉遍了冷宮,終於找到一處低窪積水處照了照,我們這沒有鏡子。
我看着她爲了照鏡子,暴躁地到處轉悠,很想提醒,沒有鏡子她還可以用尿的。
這些天,她一直蓬頭垢面,身上僅有的一件衣服也穿了多日,散發出一股子餿味。
人靠衣裝,何況我家主子原本就沒什麼姿色,現在跟嬤嬤也沒什麼區別。
她裹着破絮出來,踹了躺在門口的我一腳,把髒衣服丟在我身上,讓我去洗了。
我直起身子,用木護甲在粗布上一刮,衣服上立刻開了個口子。
主子頭上青筋暴起,一巴掌就扇了過來。
我頭一低往旁邊一過,只聽哧的一聲。
主子的護甲扎進了門框上足足有一寸。
真,大力出奇跡。
這要是打在我身上,怕是要毀容。
護甲卡得太深,已經變形,主子使了許多勁,連臉都憋紅了,不僅沒拔出護甲,連手指頭也沒拔出來。
好巧不巧,這時天空咔嚓一道閃電劈過,轟隆隆一陣巨響後,下起了瓢潑大雨。
主子像被河蚌夾住的鷸,動彈不得。連人帶護甲被卡在門框上,轉瞬就被雨淋了個落湯雞。
這下,連衣服帶她身上的破絮都讓暴雨衝了個乾淨,都不用我洗了,甚好。
動輒就拿我們下人出氣,這回可讓她長長記性。
主子淋了一夜雨,我回家美美睡了一覺。
直到天亮了。
我才從冷宮外,找了個看守的侍衛,給她撬開了指甲。
這會兒,她發起高熱。我打開她的護甲盒子,拿了幾個值錢的,送給侍衛,讓他幫忙請個太醫瞧瞧。
-13-
來的是太醫院的小江太醫。
他人雖年輕,醫術甚好,心地也很善良。
那日,我傷了腿,一步步挪去太醫院,旁的大夫見我是受罰的宮女,都避之不及。
只有小江太醫,將我攙扶進去,用心爲我診治。
之後,他還爲了備了藥包送我,要我在膝蓋上做熱敷。
我與小江太醫同是淮安人,自小在家,母親常與我做桂花糕喫。
江太醫對我盡心盡力,我無以爲報,只能用主子的小廚房偶爾做些桂花糕送去給他。
他很喜歡,笑着說從前奶孃也常做這糕點給他,一樣的味道。
這一次,他聽說是打入冷宮之人治病,急匆匆趕來,他怕是我出了事。
見我無礙,才鬆了一口氣。
他給主子紮了幾針,又灌下猛藥,壓住高燒,見她無大礙,就把我偷偷拉到一邊,從懷中拿出一包糕點,包得層層疊疊。
我一層層打開,發現竟然是桂花糕,大概是他來時着急,桂花糕碎了些。
「你這丫頭真是實誠,如妃失勢,多少伺候的人避之不及,你還陪着來了。
「你主子如今喫不下,這糕點,你自己喫了,我看着你喫。」
我知道他是怕我省下喫的給主子,餓着自己,如今我哪有這樣傻。
這些日子,宮裏的山珍海味,宮外的小喫特產我喫了無數,細品起來,都不如如今這一包壓碎的糕點好喫。
江太醫不能多久,看我喫完,他遞給我一個錦囊,裏面放了好些碎銀子。
說冷宮捧高踩低,沒有銀子寸步難行,讓我拿着花,千萬不要委屈自己。
我拒絕了,我怎麼能花他的銀子。
他紅了臉,硬塞我手裏,紅着臉說了句「日後我賺的銀子都是要與你的,先花些也無妨」,就抓着藥箱飛也似的逃了。
那天,阿孃見我捧着錦囊傻笑,過來摸我額頭:「這丫頭也不發燒,怎麼臉這樣紅。」
「我遇到一個很好的人,阿孃,以後我帶他回家,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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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醒了以後,頗消停了些日子。
差點要了她命的護甲也不肯戴了。
如今,她也知不要體面了,肯拿護甲換些喫食。
主子好了之後,就跟冷宮外一個姓凌的侍衛搭上了話,那侍衛既貪財,眼皮子又淺。
主子肯用鑲金鑲玉的護甲打點他一個無權無勢的冷宮侍衛,又肯奉承他,能與皇帝的女人稱兄道弟,他也飄飄然起來。
每日這兩個臭味相投的人坐在冷宮的臺階上談天說地,實在是辣眼睛。
主子被暴雨淋進水的腦子如今更是翻了船。
竟要我給這侍衛送雙鞋,以表示感謝。
宮女侍衛私相授受可是死罪。
明明是她與那侍衛有私情,自己不做,卻讓我去送死。
夜裏我回了趟已經封起來的如意殿,拿了雙主子曾給皇上做的鞋。
因主子嫌自己針線粗糙,拿不出手,縫好鞋面以後,就一直放在宮裏。
趁夜裏,我從內務府拿了雙差不多的男鞋,將鞋面縫上,湊合着交了差。
主子拿了鞋子,還嫌棄我做的繡活難看。
早忘了這是她到處精挑細選,自己一針一線繡出來的花樣子。
我爲難地看着她:「主子,我繡活實在拿不出手。
「主兒聰慧,繡得精美,我這等微末小技怎麼配與您的繡活比較,不如您再補個花樣上去。」
主子在一聲聲的主兒聰慧中飄了起來,她接過靴子,繡上了一個難看的如意。
「主兒聰慧,這繡品絕對是精品中的精品,凌侍衛見了,一定感激涕零。」
主兒得意地把靴子送去給了凌侍衛,兩人情意綿綿,全然不見我叫來的冷宮嬤嬤站在暗處,把一切報給了皇后。
三日之後,皇后派人抓了凌侍衛和主子,說他們私相授受。與凌侍衛同屋的侍衛也出來指證,他每日都抱着這鞋睡覺,睡夢中,還癡笑着喊如兒。
人證物證皆在,主子本要說「臣妾無可辯駁」,回頭一看,我正低着頭在門口發呆。
她立刻揪住摸魚的我:「這鞋子是她縫的。你一定要爲本宮證明清白。」
我學着主子嘟起嘴巴:「主子要做什麼,奴婢無可辯駁,可這分明不是奴婢的手ṭŭ₄藝。」
此時,皇上趕了過來,他已經認出這鞋子上的如意刺繡,正是主子也給他縫製的樣式。如此粗糙,還非逼着他帶在身上。
如今,竟然還敢私相授受,給別的男人做鞋。
立即大怒,當場賞賜了凌侍衛宮刑。
還讓主子在冷宮也要日日抄寫佛經,每日派嬤嬤前來檢查,稍有不慎就是兩個大耳刮子,打得主子魂飛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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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主子再沒空傷春悲秋,只是每日冷冷地看着我。
主子那冰冷的小腦瓜子裏思維十分簡單,肯定沒憋着什麼好屁。
大概率是要用我祭天。
她那腦子裏,除了牆頭馬上就是用身邊的人填坑。這些年就一個套路。
我要趕緊躺得死平,多攢點積分,趕緊兌換個保命符。
到了夜裏,我終於攢夠了二十積分,用新鮮的積分在商城裏兌換了個跟我一模一樣的傀儡人,替我歪在門口,應付主子。
而我躺在娘剛替我收拾的閨房裏,一邊喫着御膳房裏新做的玉容紫蘇飲,一邊啃着新烤的羊排。
嗯,一口咬下去,外酥裏嫩,吱吱冒油,香,這羊排,還得是蒙古大廚做得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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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我躺在牀上翻來覆去,用傀儡人的視角,看着主子這一天進進出出。
在出恭的間隙還騰出空來,當了一包護甲,換了不知道一包袱什麼回來。
待入夜,沉睡的我突然驚醒,主子用一截凳子腿打在傀儡人頭上,把她拖進房間。
然後打開她罪惡的小包袱,裏面是一瓶子桂花油和火摺子。
火勢很快從傀儡人身上蔓延到整個房間ŧúₒ裏。
烏如意收起臉上的冷笑,裝作害怕的樣子向宮門跑去,邊跑邊喊:「救命,着火啦,有人要殺我!」
爲了出冷宮,她竟然要殺了我,是可忍孰不可忍,她不是要出去嘛,我偏要讓她在冷宮待到死!
我用最近躺平攢下的積分兌換了場景重置按鈕,冷ṭû⁺宮瞬間恢復了被燒之前的樣子,我把傀儡人收起來。
這一場演技大賞,老孃要親自上!
冷宮的侍衛趕過來的時候,我正安穩地坐在滿是缺口的門檻上磨護甲。
烏如意看着本應該死在火海中的我,驚訝地叫出雞鳴:「啊啊啊鬼Ṫŭ̀⁻啊,你不是死了嗎?」
我臉上呈現出三分憐憫三分疑惑和四分不以爲然,「主子你定是又發癔症了,快躺下睡吧。」
侍衛進宮搜了一遍毫無所獲,烏如意已經陷入了崩潰的邊緣:「不可能,明明已經死了,我親手點的火,明明你已經死了。」
我湊上去,附在她耳邊輕輕地說:「是啊,我是惡鬼復仇。」
「啊啊啊!」主子面露驚恐,叫得更大聲了。
聞訊而來的侍衛看着抖成一坨的廢妃,恐怕這人已經是個瘋子,他們罵了聲晦氣,將烏如意踹到一邊,恨恨地走了。
只剩下我和瑟瑟發抖的烏如意,當着她的面,我直接用任意門消失, 然後再把燒成乾屍的傀儡人扔在她面前。
烏如意尖叫一聲, 終於嚇昏過去。再醒來的時候,她成了個徹徹底底的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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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瘋了以後, 皇上來看過她一次。那時候,她正念着:「牆頭馬上遙相交, 一見知君即斷腸。」
我蹲在門口, 聽到皇上冷淡的聲音:「朕是失意的皇子時, 你從不肯正眼看我, 我登基爲帝,爲家族權勢娶你, 你又日日談與我少年情事。你們這些世家貴女,捧高踩低, 視人命爲草芥,何曾有什麼真心。」
皇上走後, 主子一日跟比一日瘋癲,怡秋三年的祭日, 她也死在污穢之中,再沒有人淡如菊的風采。
我看着自己的任務板, 上寫着:【任務已經完成, 是否開啓新的人生。】
任務板後面緩緩開啓了一扇大門。
怡秋走了出來。
我淚流滿面, 抱住她哭得不能自已。
是她魂魄不安,化成系統,一直守護着我。
怡秋問我,如今她心願已了。
她問我, 要不要跟她一起走, 去未來的世界, 那裏女性不再做男人的附庸, 也沒有奴隸,女人一樣可以憑本事喫飯。
我拒絕了。
我要留在宮裏,這世界雖壞,更需要人來拯救。
芸芸衆生裏,命苦的低位女子太多了, 我有系統的金手指,能救一個是一個。
時光如水, 轉眼,我也到了暮年, 這些年,我救了 137 個小宮女,97 個小太監, 護着他們在宮中平安。
冷宮裏,如今是一片春色, 成了宮裏少有的樂土。
我把自己的超能力告訴了小江太醫, 用任意門與他在宮外結成夫妻,他自有菩薩心腸,與我一起守護着這Ŧŭ⁵些小宮人平安長大。
臨終前, 我看着在我病榻前哭成淚人的孩子們, 看着她們如今都白白胖胖,健健康康,終於可以安心地離開這個世界。
看着眼前亮起的白色面板, 是先我而去的小江太醫,他笑着問我:「是否進入下一個躺平世界?」
「是。」
「那,合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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