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仙門最好面子的大師姐。
爲了維持仙氣飄飄的形象,經常半夜狂洗白衣裙。
爲了不被發現天生無靈力,我入了最難出師的鶴門,師門上下只有我一個弟子,不用擔心當倒數第一。
威壓測試中,我硬抗五位宗師級長老的全力攻擊。
衆長老大喜:「好樣的!現在就送你去和天下第一單挑!」
我:?
-1-
我好面子這事兒,天生的,沒法改。
小時候,還處於撒尿和稀泥的年紀,二狗子挑釁我,說自己撒尿能撒兩米高。
「你不行吧?」他斜着眼看我。
「砰——」
我腦海裏好像有一口大鐘撞響。
「你——不——行——吧」幾個字就是鍾杵。
我着了魔一般,噌的站了起來,伸手就要脫褲子。
娘不知道從哪裏來,抄起我就往家跑。
「你傻啊!」
類似的事,還有六歲那年,小娃子們比賽跳臺階。
「我跳了三階!」
「我跳了六階!」
「七階!你們看我跳了七階!」二狗子又斜着眼看我。
「唐棠,你不行吧?」
我默默看着他,一言不發爬了最高的十五層臺階,縱身一跳。
站起來,嗤笑一聲:「不過如此。」
硬撐着走到家的時候,冷汗已經打溼了衣衫。
爹孃徹底嚇傻了,看着面色慘白,眼裏閃着熊熊鬥志的我,不斷懷疑自己到底生了個什麼東西。
骨頭斷了三處,傷筋動骨一百天,我被迫在牀上躺了三個月,才能下地走路。
這三個月我也沒閒着,放出話去我在隔壁鎮的學堂裏開蒙。
尋常孩童七歲纔開蒙,我六歲就開了,這還不把那羣只會撒尿和稀泥的娃子嚇死?
爲了裝逼,我沒日沒夜地念書練字。
我娘一拍大腿:「棠兒ŧű⁾刻苦又能忍,簡直是天生修仙聖體,應該把她送去仙門!」
「入仙門?」我兩眼一亮。
要是入了,又可以裝波大的!
兩年後,仙門招弟子,爹孃砸鍋賣鐵給我湊夠了盤纏,讓我去城裏參加選拔。
選拔很簡單,先測試靈力,再測武道。
我把手放到靈盤上,緊張地瞪大了眼睛。
靈力天賦按照赤橙黃綠青藍紫劃分,我期待着靈盤上能冒出藍紫色的煙。
半晌過去,連一絲白煙都沒冒出來。
「不應該啊,就算是普通人,也能冒赤色煙。」穿着修仙服的小弟子疑惑地看着我。
「難道,你體內竟然一絲靈力也沒有?」
「你不行,回家吧。」
我猛然抬頭:「你說誰不行!」
腦海中的大鐘再次響起,我還沒反應過來,手中的靈盤已經成了齏粉。
我咬牙切齒,手指骨節咔咔作響:「你說,誰不行?」
小弟子哆嗦着嘴脣,忍了半天沒忍住,號啕大哭:「你還我靈盤!你知道這玩意兒多貴嗎!」
我鬆開手:「還你。」
齏粉隨風而去,小弟子一個抽噎,哭昏過去。
唯一能證明我沒有靈力的靈盤已經沒了,我順利地進入武道考覈。
武道考覈,比靈力考覈難上不止十倍。
許多天資不錯的考生,往往止步於這一關。
在我之前,已經有十餘位小娃子失敗,那塊半尺厚的黑石板,連皮外傷都沒受。
「這是那個靈力測試的小莽妹!」負責測試的弟子們竊竊私語。
衆人的目光一下子向我聚齊,八歲的我,在一羣大人的注視下,再一次體會到了衆星捧月的感覺。
爽!太爽了!看我這波裝個更大的!
「啪!」我揮掌劈去。
「咔——」斷了。
我的右手斷了。
「唉!這個小莽妹也不行啊。」
失望的聲音傳來:「是啊,這祥雲鎮自從三百年前出了個天才,就再也沒有一個靈童能通過考覈。」
我低着頭,看斷掉的右手軟塌塌地耷拉着,腦海中的大鐘不斷響起。
「我沒有……不行……」我喃喃自語,着魔了般抬起了左手,高高落下。
「咔——」
石板終於斷了。
「咔——」
我的左手也斷了。
就這樣,我帶着兩隻斷了的手,光榮地成了祥雲鎮時隔三百年,第二個通過仙門測試的人:
「爹,娘,我考上了!」
一想到以後鎮子上會流傳我的傳說,我就心潮澎湃,熱血沸騰。
爽!太爽了!
-2-
修仙之人都說,只有在通過入門測試的那一刻,是開心的。
踏入漫漫修仙路後,便只有無盡的痛苦。
這痛苦不只在於修煉之苦、與天地搏鬥,更在於不斷見到自己的平庸。
修仙者從不缺乏天縱奇才,可天才和天才,也是有高下之分的。
拿仙門來說,能通過考覈的,大陸上每年不超過五十人。
這五十人,是絕對的人中龍鳳。可這些龍鳳也要搏鬥一番,鬥出一個三六九等,分別進入天地玄黃四個師門。
在衆人都爲進入天門掙得頭破血流的時候,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規則之外的鶴門。
一個三百年沒有招到弟子,全門上下只有一個白髮老頭,馬上就要消失的門派。
毫無靈力的我,配上出師即失業的鶴門,廢物配廢物,正正好!
衆人不知我的底細,只當我淡泊名利,主動退出競爭,去最難修煉的鶴門奉獻青春,就好比蟾宮折桂後,放棄京城,主動去偏遠之地歷練。
我有苦說不出,要不是當初裝逼裝過了頭,害怕宗門切磋排名時露餡,誰願意去一個連功法都沒有的鶴門!
我的師父,也就是鶴門的掌門,對我有沒有靈力毫不在意。
他最常說的就是:「喫好睡好,不必管其他門派的挑釁。」
可我最受不了的就是挑釁。
師門沒有功法?那我就偷學其他門派的功法。
沒有靈氣難以築基?那我就把武道修煉到極致。
修仙之路,我一刻不敢懈怠。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勞其筋骨。
我一直等着厚積薄發的那一天。
可赤手空拳,註定打不過言出法隨。
師父到底心疼我這根獨苗苗,拿出一堆法寶給我:
「這是浮靈劍,沒有靈力也能御劍飛行。
「這是幽火珠,適合你這種不會除塵訣還要穿白衣裳裝逼的人。洗完衣服拿珠子一烘,眨眼就幹了。
「這是乾坤戒,宗師級別的人喜歡戴着它隱匿修爲。你戴上,人家准以爲你扮豬喫老虎,絕對猜不到你一點修爲都沒有!」
就這樣,我在鶴門苟且偷生了十年。
別人喊我切磋,我說道法自然,與天鬥地鬥人鬥,不如與自己爭鬥。
「切磋?不!不!不!這不合乎道法自然。」
仙門長老讓我代表鶴門,前往祕境試煉,師父替我回絕了,說鶴門不需要所謂機遇,一切盡在道法自然中。
「試煉?不!不!不!這不合乎道法自然。」
逐漸,旁人提起鶴門的大師姐唐棠,都會豎起大拇指:
「有天賦,卻從不顯山露水。」
「恬淡寡欲,人淡如菊!」
「至今沒有人知道她段位多高,有多厲害!」
如果有一個門派叫裝逼,那我必然是當仁不讓的掌門。
可惜仙門不養閒人,我終於迎來了死期——
已經取消了百年,今年又莫名其妙舉行的威壓大試。
-3-
「能不參加嗎?」我淚眼婆娑地看着師父。
老頭子撓了撓頭:「不參加,ṭűₗ拿不到修仙證啊。在仙門待了十年,拿不到證,很丟人吧……」
「我參加!」我一掌拍在桌子上,玄鐵桌瞬間碎成兩半。
這幾年,我雖然仍舊無法匯聚靈力,但是該練的功法一個也沒落下,武道更是日夜苦練。
師父拍拍我的肩膀:「即使沒有靈氣護體,以你的體質強度,也斷不會毫無勝算。」
他說着,捋了捋鬍子:「不過,你踏入修仙之道已近十年,識海里就沒有出現過什麼似曾相識的場景?」
我迷茫地搖搖頭。
「不應該啊。」
師父皺着眉,十指掐訣,在我頭上一點。
「嗡——」
腦海中的大鐘突然發出刺耳的響聲,彷彿指甲刮過鐘身。
我捂着腦袋蹲下來,被這聲音折磨得痛苦不堪。
就像同時有千萬根銀針刺向我的識海。
「師父……」
可老頭卻後退一步,平靜地看着我,眼神裏帶着期待。
終於,天徹底黑下去的時候,腦海中的魔音消失,我站起來,頭腦從未如此清明。
師父看着我,彷彿透過我看到了另一個人。
「唐棠,你可記起來什麼?」
我點點頭:
「我在識海里看到一個人,他背對着我,側臉很眼熟,像……」
師父眼神熱烈,死死盯着我:「說下去,像誰!」
「像我Ŧüₛ初入仙門時,站在大長老身後的那個人影……」
那個飄浮在半空中,不屑地俯視一切的少年。
紅衣玉面,左眼的瞳孔好像是銀色的?
師父一愣,隨後摸着鬍子笑了:
「竟然真的是他。
「唐棠,你可知他是誰?」
我搖搖頭,師父繼續講下去:
「其實,自你入門以後,他的神識來過鶴門無數次。」
「他也想當鶴門弟子?」
「非也,他是在找一個人。」
我四下看了看,又看看自己和師父:「找誰?鶴門不就咱倆嗎?」
師父聳聳肩:「反正不是找老夫。」
「啊?」我瞪大了眼睛,指指自己,「找我啊?」
師父一臉神祕,囑咐我好好練習這門祕法。
「先通過威壓大試,把修仙證考下來。
「時機成熟,你自然會知道一切。」
霎時,洞府門口的陣法一陣閃爍,一個紅色身影一閃而入:
「老頭,你爲何不敢告訴唐棠我是誰?」
-4-
鶴門的陣法,在三百年前天門破裂的時候,抵擋住了三道天雷,毫髮無損。
此刻卻被一縷神識擊碎。
「你可知修復陣法要多少靈石,你賠嗎!」
師父一掌劈去,那紅色身影卻輕飄飄一閃,就跳到我面前:
「你都入仙門十年了,怎麼還不能會聚靈氣?
「作爲你的宿敵,我真覺得丟臉啊。」
他按住我的肩膀,我瞬間動彈不得,一股磅礴的力量在我體內橫衝直撞。
「你算老幾?」我忍着劇痛,怒視着他。
他笑笑,左眼的銀色眸子逐漸發白,手上力氣加重。
「噗——」
我吐出一口鮮血,脊背仍然直挺着。
血濺在他的下巴上,緩緩流進他的衣領,將紅衣染上一縷深色。
師父氣急,不斷出手干預,可他與少年的實力相差實在懸殊,靈氣耗盡也只是徒勞:
「住手!你快要把她的丹田震碎了!」
少年的聞若未聞,左眼的白色逐漸蔓延至整個眼球,像某種走火入魔的鬼物:
「向我求饒,我就放過你。」
「呸!」我撐着一口氣抬眸,「竹可折,不可改其節,劍可斷,不可改其剛!」
「吾膝如鐵!」
「你怎麼還是這麼犟啊?」他笑了。
「咔嗒——」
一股劇烈的疼痛從四肢百骸傳來。
我的丹田徹底碎了。
「多給你一次機會,你還是我的手下敗將。
「不中用啊。」
少年嘴角帶笑,瞄了一眼師父,隨手將我扔在地上。
丹田盡毀,意味着我此生無法再修仙聚靈。
鶴門大師姐,永遠只能是個廢物。
「她已經轉世,現在只是一個十八歲的凡人!
「你如此爭強鬥勝,就不怕天道懲戒嗎!」
師父連忙餵我喫下還元丹,可體內的丹田已成碎片。
無力迴天。
我癱軟在地,細細感受眉間、心下、臍下的痛楚。
上中下三處丹田,無一倖免。
「你到底是誰?」我咬牙道。
紅影飄到我面前,居高臨下:「你這輩子這麼不堪一擊,不配知道我的身份。」
「可是,我好像想起來你是誰了。」 我將喉中的血嚥下去。
他左眸帶着詭異的白色,絕非人族。
剛剛我的血又流進了他的胸口……
實在是奮力一搏的好機會……
「是嗎?那你倒是說說。」他好整以暇地湊近。
我張張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他只好又湊近一點。
「你是我的……」我放慢語速,引誘他繼續靠近。
瞅準時機,我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站起來,迅速將鎮獸符貼到他身上。
嘴裏念起失敗無數次的契約咒:
「祖師在上,顯道於斯,以吾血爲牢,縛此靈之精魄!
「起!」
霎時,鶴門洞府金光乍現,彷彿時空回溯,連風都停住。
成功了!
師父像被凍住一般,凝固在原地。
此刻,空間中只有我與他能活動。
「我剛剛說,你是我的奴隸。」
我笑着深吸一口氣,感受紅衣少年的力量流經每一條脈絡。
破裂的靈丹,被絲絲縷縷的紅光包圍住,漸漸修復如初。
我從未感受過如此純淨而澎湃的力量。
「你混蛋!竟然將我契約爲靈獸!」
他結印向我襲來,靈力卻像水一樣融化在我周圍。
「省省吧,奴隸怎麼可能會傷害到主人呢?」
我打了個響指,時間再次流動:
「你說對吧,我的獸奴?」
-5-
《百獸成仙》中,記載着一種上古兇獸,名曰玄英山神,強悍無比,貪戀珠寶黃金,忽而化作人形,最喜豔色衣裳。
而且,它的眼睛是銀白色的。
和這個沒有禮貌的紅衣小子一樣。
「當時我的血已經沾上了他的胸口命門,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契約機會!
「所以我纔會冒險。」
我老老實實向師父交代,忍不住露出小人得志的笑容。
師父笑得比我還陰險:「活該它被你契約爲獸奴,上萬歲的老東西了,竟然好意思喊我老頭!」
他一邊罵,一邊往洞府上抹靈石碎泥,熟練程度,彷彿村裏的泥瓦匠。
「不過,《百獸成仙》乃御獸宗密書,你怎麼會看過?」 
我一愣,絞盡腦汁也沒想起自己何時何地看過這本書。
不只玄英山神,十九種上古兇獸的特徵和命門,我全都知道。
這些記憶好似與生俱來,牢牢地烙在我的腦海中。
此刻,師父剛剛的話又迴盪在耳邊:
「她已經轉世,現在只是一個十七歲的凡人!」
我正色道: 「師父,請您告訴我,我前世到底是誰。」
師父抹碎泥的動作一頓,苦笑一聲:「唐棠,你前世其實是……」 
「轟——」
一聲天雷劈在洞府門前。
師父一愣,不信邪地開口:「你前世是……」
「轟——」
「你前世是……」
「轟——」
「轟——」
「轟——」
連續三道紫色雷霆直擊,師父嚇得不敢多說。
瞬間,仙門炸開了鍋。
「鶴門大師姐難道要飛昇了?」
「六道天雷,這可是羽化之境纔會有的天劫!」
「剛剛鶴門金光乍起,她必然契約了靈獸,少說也得是化形期的!」
「我就說,這個唐棠就是扮豬喫老虎!」
突然,白光一閃,五位長老一起閃現到鶴門。
想必他們也是被天降異象吸引而來。
大長老二話不說,拎起我的左手。
白皙的手腕處,一抹火紅的圖騰在皮肉下閃着微光。
那是隻屬於玄英的圖騰。
「你竟然契約了玄英山神!」
師父一把拍開他的手:「少動手動腳的。
「那隻賤獸,被我們唐棠契約,是他的福氣。」
大長老怒氣更甚:「那可是老祖當年留下的守護獸,本應由聖女契約!」
前任聖女五十年前飛昇,仙門弟子青黃不接,所以這聖女之銜空缺了多年,不久前才補上。
選拔聖女的時候,我正和師父躲在洞府裏烤魚。
最便宜的低階靈炭,剛一點火,就弄得洞府裏煙霧繚繞。
我和師父一邊咳嗽,一邊搶魚喫。
於是,衆人只看到白煙輕盈如祥雲,氤氳在鶴門周圍。
「鶴門大師姐,這是又要進階了!」
上至五位長老,下至外門弟子,都以爲我不屑浮名,懶得當聖女,專心閉門修煉。
看,人設立到位,聲勢都不用自己虛張。
姐不在江湖,但江湖上到處是姐的佳話。
在那次選拔中奪得頭籌的,不是別人,正是大長老的女兒白懿。
可惜她修爲不足,這纔將契約之事耽擱了。
師父:「是這賤獸自己貼了上來,我們唐棠只好勉爲其難收下。
「道法自然,如是而已。」
大長老正欲再言,被三長老勸下,二人意念交流,幾個眼神間,大長老冷哼一聲,負氣而去。
另外幾位長老見狀,也駕霧離開。
師父斂了漫不經心的笑,神情凝重起來:
「唐棠,明日威壓大試,怕是危機重重。」
識海中,一直裝死的玄英突然睜開眼睛,無情嘲笑:「你還是和上輩子一樣,總愛給自己找麻煩。
「如果你老老實實待在祥雲鎮,不入仙門,哪還有這麼多事?」
我握緊拳頭,沉默不語。
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前方就算是刀山劍林,我也只會鐵了心一往無前。
萬事萬物,都不能讓我低頭。
「玄英,你會幫我的,對吧?」我拽了拽識海中的縛靈鎖。
-6-
威壓大試,仙門衆人盡數前來圍觀。
南溟的鮫人、北華的僧人也來了不少。
甚至連鮮少露面的鬼域之人都來了幾個。
仙門的新一代弟子,不管是騾子是馬,今日都要拉出來遛遛。
作爲鶴門的大師姐,我首當其衝,第一個站上了擂臺。
站在我面前的,正是聖女白Ṫû₈懿。
「在下唐棠,請賜教。」
玄英在我的識海中陰陽怪氣地模仿:「在下唐棠~請~賜教~」
這賤兮兮的聲音,唯有我一人聽到。
白懿眼裏帶着必勝的雄心:「唐棠,我終於能和你一較高下了。」
我缺席聖女選拔,她一直懷恨在心,以爲我是看不起她,不屑和她爭。
「殺了你,我就可以奪回玄英山神了!」
她說着,身邊漸漸浮起純淨的藍色靈氣。
據說,大長老熔鍊了八隻天階靈獸,製成脂湯,幫助白懿洗髓淬骨。
尋常修仙者難得一見的天階靈獸,也不過只配給大長老的掌上明珠熬湯而已。
觀者席層層圍住擂臺,議論之聲不斷響起:
「唐棠大師姐修煉多年,還沒有人見過她的靈根呢。」
「她進階如此迅速,體內必是紫靈根!」
衆人等待許久,卻見我周身毫無靈力運轉。
「搞什麼啊!快點啊!」有人大喊。
白懿笑道:「怕了?現在認輸還來得及。」
「不,」我搖搖頭,「對付你,無須動用靈力。」
言罷,玄英的聲音再次響起:「對付你~無須動用靈力~」
我有點不好意思地撇撇嘴。
這波裝的,好像是有點大了。
白懿怒極,威壓喧囂而出,連擂臺邊的封印都有了鬆動的跡象。
瞬間,強大的威壓鋪天蓋地襲來,我雙手背後,穩穩站在原地。
她實力不俗,可我這十年並非混喫等死。
直接鬥法,我或許打不過她,而承受她的威壓,並非難事。
而且,還真用不着靈力。
半晌,藍色靈力越來越淡,硝煙散去,我仍穩穩站在原地。
【蕪湖!全體目光向我看齊!】我在心中暗喜道。
可恬淡寡欲,人淡如菊的人設,我還是要裝一裝的。
於是我淡淡地看向白懿:「結束了?」
「怎麼可能……」她瞪大了眼睛。
觀者席上一陣譁然:
「來了,來了,輪到唐棠反擊了!」
「終於可以見識到她的靈根了!」
不料我卻突然轉身,面對長老席道:「敢問衆長老,大試規定,承受住一人的威壓即可頒發修仙證,可還作數?」
三長老開口:「自然作數,可你戰績太少,只能取得黃階令牌。」
我笑笑:「如此足矣。」
爲今之計是快點離開擂臺,我沒有靈力,再比下去遲早要露餡。
「白懿道友,多謝賜教。」
言罷,我輕點腳尖,跳下擂臺。
事了拂身軀,深藏功與名,只留給衆人一個淡然的背影。
玄英翻了個白眼:「真能裝啊!當初你和我比試,也是這般不要臉。」
「當初?和你比試?」
我正欲追問,不料一股強勁的靈力突然襲來,諸位長老竟然同時向我釋放威壓。
「唐棠,玄英山神本不該屬於你!
「拿了不該拿的東西,必須還來!」
-7-
我這才反應過來大長老的用意。
借威壓大試的名義,消耗我的靈力與體力,他們纔好順利奪回玄英!
若我在擂臺上被白懿的威壓重傷,那便是再好不過了!
「無恥!以強凌弱,你們枉爲仙門長老!」
師父怒罵,飛身上前,將我護在結界內。
可五位長老實力恐怖,不過一瞬便擊碎結界。
喉間湧出鮮血,我兩腿戰戰,硬撐着沒有跪下去。
大長老冷哼一聲:「一介弟子,也敢與我們幾位長老作對?」
觀者席再次炸開了鍋:
「唐棠爲何不運轉靈力還擊?」
「十年來,唐棠從未外露過靈氣,有沒有可能……」
「她根本沒有靈力!」
五位長老釋放出全力,威壓再次襲來,觀者席上已有不少弟子被誤傷。
我吐出一口鮮血,全身筋骨像被敲碎了一般,痛苦不堪。
識海中一片搖晃,恍若天塌地陷。
唯有玄英,仍似看好戲般笑着:「幾個宗師級的威壓你都承受不住?」
師父急得滿頭大汗:「唐棠,不要硬撐,快點認輸!將靈獸歸還,向諸位長老認錯!」
「修仙之路,各憑本事,我何罪之有!」
「噗——」
我再次吐出一口鮮血,連跪也跪不住,宛如一攤爛泥,直直向地上倒去——
原來與天地搏鬥,是最簡單的事情。
修仙之路,要提防的竟然是人族。
清貴如仙門,竟也少不了蠅營狗苟!
「唐棠?」
玄英見我氣息微弱,突然正了神色。
他動了動脖子,似乎準備動手。
「你只能輸在我手下。」
「看好了,我大發慈悲救你一次。」
突然,一聲響徹雲霄的呼嘯似從天邊傳來,玄英一身紅衣站在我面前。
「動她,得先問問我。」
衆長老一愣,似是沒想到強悍如上古兇獸,竟然心甘情願爲我所用。
擂臺之上,無數道力量齊發。
師父趕緊將我帶到一旁,掏出一把絕世丹藥就往我嘴裏塞。
我側過頭,不肯張嘴。
「此時不是逞強的時候!別犟!」
「並非……並非逞強……」我氣若游絲。
ţú₃而是,我感覺到了——
昨日丹田盡碎,今日筋骨盡斷。
一股莫名的力量在我體內橫衝直撞,經絡似有重組之兆。
「咚——」
腦海中,那座久未響起的大鐘突然狂響不止。
我抬頭向陰雲密佈的蒼穹看去,扯出一個蒼白的笑。
道法自然,萬物運行規律中,天道規定了一條法則,叫不破不立。
人們更喜歡叫它——絕處逢生。
下一秒,天空似被撕裂了一個縫隙,一道紫色的磅礴之力來勢洶洶,鑽入我的命門。
本來打得難捨難分的玄英和長老們停住了動作,喫驚地望着我。
許久,天門關閉,我自紫光中現身。
識海中,一棵紫色的大樹不斷長出枝丫,樹枝似雷電蔓延,蔚然有參天之勢。
那便是我的靈根,粗壯,強悍。
師父鬆開了緊鎖的眉毛,看着我,似乎在看一位故人,喃喃道:「你回來了……」
「誰?」我皺眉。
他正欲開口,天邊突然雷聲滾滾。
無奈,我只好先解決眼前的麻煩,輕點腳尖,來到玄英身前。
「退後,我來。」
玄英眨眨眼,也用莫名的眼神盯着我,好似與我許久不見。
我沒空理他,抬眸看向諸位長老:
「弟子唐棠,請諸位長老賜教!」
師父搓搓手,退至一邊,我甚至能聽到他和旁人交談的聲音。
「是啊,是啊,我們家唐棠一向這麼強悍,我很少操心。」
「孩子謙虛,不愛顯山露水。」
「五位長老也真是的,惹誰不好,惹她幹嘛!」
-8-
十日後,我蹲在客棧中搓衣服,一邊搓一邊罵師父:
「臭老頭,害慘我了!」
那日,我以一敵五,擊敗諸位長老。
正當我拂衣而去,師父突然抽風大喊:
「唐棠,只要你一聲令下,我們就擁護你成爲新的大長老!」
我:?
目睹了五位長老以多欺少,回過神來的觀者席,順勢響起呼聲:
「唐棠!唐棠!唐棠!」
我:?
於是,在萬衆矚目之下,我被架上了長老席之首。
我求助地看向倒了一地的五位長老,期待他們說出幾句類似倒反天罡的反對之語。
沒想到他們人品不好,武德倒是很好,竟然一起擁護我爲大長老。
「唐棠小友,是老夫冒犯了!」大長老說着,向我行了一禮。
我:?
原來拳頭硬了,尊重自然就來了。
於是,大長老成了二長老,二長老成了三長老,三長老成了四長老……
我成了大長老。
事情一點點失控。
直到我代表仙門,來到北萊,和天下第一決鬥。
徹底瘋狂!
臨行前,我跟師父坦白:「我的靈力極其不穩定。
「比如現在,我竟然又感覺不到靈力了!
「和天下第一切磋,最終被切被磋的只能是我!」
一向順應道法自然的師父,突然一轉口風:「不逼自己一下,怎麼會有突破呢?
「再說了,檄文我已替你發出了,難道你要認輸?」
我一時語塞,只好硬着頭皮來了北萊。
畢竟,樹要皮,人要臉。
我唐棠就活一個面子!
客棧中燭火明滅,我越想越鬱悶。
明日就是和天下第一比試的日子,此刻我連最簡單的除塵訣都使不出來!
「天殺的!」
這白色紗裙染上了污水,竟然怎麼洗也洗不掉!
實在是有違我鶴門大師姐仙氣飄飄的形象!
玄英輕飄飄地現身,彈了彈手指。
白裙瞬間嶄新如初。
「廢物!」他翻了個白眼,又回到識海中睡大覺。
我回敬他兩個白眼,定了定神,開始打坐。
明天就算死,我也得死得好看。
不然太沒面子。
-9-
翌日,擂臺被設在一片竹林之中。
很好,很符合修仙之人的風格。
我抬眸向不遠處望去,一個頎長的身影被衆人簇擁着,面色淡然,彷彿周遭喧Ṫúₒ囂不曾入耳,遺世獨立。
很好,這天下第一長得很帥,也頗有仙風道骨之感。
此人名曰席玉,雖身處北萊的地盤上,卻並非佛修,而是法修。
他無門無派,是個散修,俗稱個人練習生。
更可怕的是,他還打敗了一衆佛修、鬼修、妖修、法修,成爲天下第一,距離飛昇只有一步之遙。
奇怪的是,他遲遲不肯突破,好似在等待着什麼。
仙門多次向他伸出橄欖枝,希望他「認祖歸宗」。
畢竟,一個法修不隸屬仙門,實在是打仙門的臉。
可他高傲至極,瞧不上仙門。
仙門氣急,多次向他開戰,可惜次次鎩羽而歸。
陰差陽錯,這破差事就落到了我頭上。
「唐棠來了!」好事之人大叫道。
聞言,衆人的目光向我看齊。
「你就是唐棠?」
席玉從人羣深處走來,懶散地掃了我一眼。
「動手吧,我還有事。」
話落,走上擂臺。
我硬着頭皮結印,指間只有空氣,毫無靈力。
完蛋,裝逼真的會遭報應!
對面的席玉好似沒注意到我的異常,輕飄飄地抬手,極致的紫色靈力直衝我的面門,帶着點點金光。
漫不經心地一擊,卻帶來毀天滅地的力量。
果然是天才Ţṻ⁹中的天才。
我自嘲地笑笑,氣沉丹田,果然沒有發現一絲靈力。
玄英這個沒良心的,躺在我的識海里呼呼大睡。
我拽了拽縛靈鎖,他撅着屁股挪得更遠了。
突然,紫金光芒鋪天蓋地般襲來。
天昏地暗,身邊的嘈雜之聲盡數消失。
原來人死後,竟然會五感盡失。
我緩緩閉上眼睛。
不知道玄英怎麼樣了。
「嗯……」一聲悶哼從我身下傳來。
悶哼!
身下!
「仙門裏死了還會給配個男人!」
我動了動腦袋,不料嘴脣卻擦過一片柔軟。
「姑娘。」
熟悉的聲音傳來,帶着顫意:
「你能不能先從我身上下來?」
我瞪大了眼睛,瞬間站起來:
「你怎麼也死了?」
席玉沉默不語,飛速掐訣,一顆火苗突然出現,照亮一切。
四周封閉,此處竟是狹小的甬道。
他紅着臉,沉默地舉着火苗前進。
「我能問一下,你是怎麼死的嗎?」我跟在他身後。
「……我沒死,你也沒死,我們只是被陣法傳送到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地方。」
「何地?」
話落,眼前之景突然開闊,巨大的殿堂內,幾尊巨大的佛像垂眸向下,帶着詭異的笑容,看向我們。
此處竟是一個地下寺廟。
「這些佛像,爲何渾身爬滿了……蛇?」 我震驚不已。
佛像身上雕着密密麻麻的繩索,彷彿被一張大網套住,我細細辨認,才發現那不是繩索,而是一條條石蛇,蛇身上又刻滿了眼睛,看向我與席玉。
-10-
「蛇縛其身,彼此寄生,掙脫不得……此乃墮佛!」
席玉說着,恍然大悟般,自嘲地笑了笑:
「原來,我竟被北萊的這羣禿驢利用了。」
霎時,無數巨蛇襲來。席玉結印揮去,巨蛇瞬間化作碎石。
「愣着幹什麼?運轉靈力戰鬥啊!」他喊道。
「我倒是想啊!我根本沒有靈力!」
他喫驚地瞪大了眼睛,戰鬥之餘,一把撈過我。
「跟緊我!」
下一秒,白光乍現。
玄英臭着臉,擋在我與席玉之間。
「用得着離這麼近嗎?」他的白眸冷得快要結霜。
「你怎麼在這兒?」席玉一愣,只一瞬又再次與巨蛇廝打在一起。
他們竟然認識。
「你管老子在哪兒?」
玄英的紅衣鬆垮地套在身上,一看就是纔剛睡醒。
他打了個哈欠,也運轉妖力上前。
無數碎石從天而降,我抱頭鼠竄,東躲西藏。
幸好我武道強悍,身形靈活。
佛像之下,一個木棺靜靜地躺在那裏。
打鬥中,棺蓋被意外掀翻,露出其中的白骨。
那白骨竟然泛着瑩白的光,彷彿玉石。
「師父!」席玉大喊,飛身向棺材飛去。
玄英動作一頓:「好啊!你個死人族!竟然把臭石頭的仙骨藏到北萊!
「怪不得我上天遁地也找不到!」
我盯着那片瑩白的微光,腦海中的大鐘響起。
四肢像不受控制般,一步步走向仙骨。
無數碎石從天而落,一紫一白兩股力量,不斷爲我開路。
「唐棠姑娘,那裏很危險,回來!」席玉大喊。
「你閉嘴吧!」玄英罵罵咧咧。
突然,瑩白之光開始閃爍,彷彿在回應着我的靠近。
我伸出手,白骨融化如水,自指尖流入體內。
昏迷前,我回身看去,只看到席玉與玄英怔愣的神情。
以及他們眼角的淚珠。
-11-
天道造化萬物,人鬼妖鮫,共享天地之精氣。
即使是一粒灰塵,一顆石子,也有修煉的機會。
九重天上,永生臺前,一顆祈福石靜默着。
自天地初生時,它便屹立於此,看着無數凡人飛昇,仙人隕落。
卻遲遲等不來自己的造化。
終於,某個平凡的日子,它默默向前移動了一寸。
爲了這一寸,它努力了上千年。
又過了數不清的日子,它終於化爲人形,成了一位姑娘。
天地轟動,誰也不會想到愚鈍如石頭,竟然也會生出靈智。
祈福石不敢懈怠,仍舊刻苦修煉。
歲月輪轉,滄海桑田, 她憑着孤膽, 終於問鼎仙界。
人稱大石頭仙尊!
「是的, 我就是大石頭仙尊!哈哈哈哈哈!」
原來,我前世是塊石頭,怪不得我從小就是個犟種!
怪不得我的靈氣時有時無,原來體內缺了仙骨!
真相大白,我狂笑不止。
席玉和玄英紛紛扶額, 裝作不認識我似的退後一步。
「乖徒兒, 讓師父看看!」我拽過席ẗṻ⁺玉的衣領, 細細打量。
我渡劫隕落時, 他還只有十三歲。
席玉紅着臉。
像他做錯了事,不敢抬頭看我的眼睛。
我死後, 席玉受妖僧矇蔽, 將我的仙骨交給北萊。
不料北萊表面上答應了席玉,要將我復活, 實際卻想將我的仙骨煉成傀儡。
那場陣法,便是北萊苦心經營多年的陰謀, 要將「唐棠」和席玉當作祭品, 煉化大石頭仙尊!
「這羣禿驢怎麼會想到,唐棠就是大石頭仙尊,大石頭仙尊就是唐棠!」
我看着被捆了一排的妖僧, 仰天大笑。
他們走上歧途, 事情敗露後被北萊打包送來謝罪。
只是這遠遠不夠。
日後,我必須去北萊, 親自算一算這筆賬。
玄英倚着門框, 眼神幽怨。
在我隕落後,席玉找到了我的仙骨, 而玄英則是把鬼域之主暴揍一頓, 打聽到了我的轉世。 
二人積怨已深, 消息不通,竟然造成了信息差。
仙骨與我的轉世遲遲沒能匯合, 這才導致我久久沒能神歸仙位。
「桑榆非晚!桑榆非晚!」
拿到仙骨, 我心裏痛快極了。
飛昇前,我回到祥雲鎮, 見到闊別已久的爹孃。
可他們卻不認得我, 身邊有了另一個唐棠。
「姑娘,你認錯人啦。」
娘擺擺手, 牽着「唐棠」離開。
仙凡有別,我現在是大石頭仙尊,再也不是人間的唐棠。
鶴門掌門, 也就是我的師父, 站在我身邊,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微笑, 呢喃一句「道法自然」後, 消失不見。
我回到仙門, 發現這裏竟沒有一個名曰鶴門的門派。
鶴門,轉眼就從世人的腦海中消失了。
許多年後,我與死對頭玄英打得難捨難分, 一個披着蓑衣的老頭突然出現。
「師父!」我大喊。
他摘下斗笠,露出那張熟悉的臉:
「或許,你應該稱我爲天道。」
(完)
作者署名:糊粥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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