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專三千,你變了,你開始喫屎了。」
大學畢業前一晚,斌子欣慰地對我說。
我:「四年,我只學會了這一件事。抬頭看路,低頭喫屎。」
-2-
四年前,我給自己定下 KPI:
掙 10w,交 20 個女朋友。
我把它刻在宿舍門上,配上墨綠色的漆,像個墓碑。
99% 的人提起高考,都會用四個字總結:發揮失常。
雖然我就是一個二本水平,但只考了一個二本時,我依舊覺得上天在搞我。
後來,我才明白,高考和人生中很多關鍵節點一樣:
如果沒有超常發揮,就是發揮失常,沒有中間地帶。
-3-
我的入學,是虔州師範大學的傳說。
開學第一天,我喫了兩粒暈車丸,強忍反胃,揹着一個我最討厭的水果——榴蓮,走進校門。
以我爲圓心,10 米以內,生人勿近。
偶爾有學校的流浪狗躥到我身邊。
我很理解,它有理由懷疑,我身上藏屎了。
背榴蓮是一場示威,我把它比作胯下之辱,其功效類似臥薪嚐膽。
但我萬萬沒想到,校門口有比我更狠的姑娘,背了一缸醃菜。
我就好比野王韓信遇到了瑤,神裝的后羿看見了明世隱,殘血的魯班看到了自家的大喬——遇上知音了。
幾個路過她身邊的同學捂着鼻子嘀咕:「什麼味,這麼大?」
我走到他們身邊:「哥背了個榴蓮,要嚐嚐不?」
那幾位立刻捂着鼻子倉皇逃竄。
醃菜女孩走到我身邊,小聲說:「謝謝。」
我擺擺手:「沒事,他們到不了咱這層次,別理他們。」
這是我第一次遇到笛子,源於誤解。
後來發生的一切證明,是我自作多情,她跟我不是一類人。
-4-
當我揹着榴蓮走進 510 宿舍,那場景就像綠蒼蠅見到了奧利給。
斌子第一個開口:「老哥,現在入學都提前查好室友喜好了?給我帶榴蓮了?」
我點點頭。
營長熱情地迎上來,接過我的包:「這得多重啊,辛苦了。」
躺在角落打遊戲的老宋:「剝好了喊我。」
十分鐘後,一地榴蓮殼,三位室友躺在牀上摸肚皮。
很久之後,我跟大家坦白:「我討厭榴蓮,我覺得咽得下榴蓮的人,蒙上眼睛,幹下去一碗屎不成問題。」
-5-
宿舍的第一次聚餐,我大方分享了我的本科目標:
掙 10w,交 20 個女朋友。
營長喫完我的榴蓮,小嘴跟抹了蜜似的:
「我沒啥目標,在這借三千小老弟的 KPI 用一用,我能完成一半就好。」
斌子:「不是錢就是姑娘,太俗,我要繼續深造,考研。」
老宋兩隻手夾着手機:「我,畢業前換個遊戲手機。」
軍訓結束後,我開始拆解 KPI,制定作業流程。
最後決定,先當個班長。
這樣,不僅能名正言順地對班上姑娘噓寒問暖,還能蒐集所有人身份證號,記住所有姑娘的生日。
-6-
那是我這輩子表現最完美的一次演講,我從幼兒經歷,講到上任後的班級藍圖,又穿插了幾個獨特的專三千式小幽默。
終於,功夫不負有心人,營長當選了。
這是一個本該超常發揮的時刻,可惜我發揮失常了。
營長的演講內容很簡單:我當過兵,年紀大,做事靠譜嚴謹。有問題我上,有責任我扛。
這老兵不講武德,我大意了。
不過,那次演講讓我收穫了一個鐵桿粉絲:小魚。
她說,很佩服我這種在大庭廣衆講尷尬笑話,還泰然自若的人。
我看着着這個瘦小的姑娘,除了到肩膀的頭髮,身上找不到任何女性性狀。
我敢摸着自己的良心發誓,她如果光着膀子,我腦袋裏冒出的第一個想法是,提一聽啤酒跟她去天台暢聊到天明。
-7-
我學的是歷史,一門不費腦,只費時間的學科。
第一節課,白髮蒼蒼的老教授就給我們列了 108 本書,說:
「我們歷史學,不需要聰明人,能坐得住冷板凳就行。你們本科能把這些書看完,就算優秀畢業生了。」
很遺憾,我是個聰明人,坐不住冷板凳。
第一次期末,我就掛科了。
在得知每天打遊戲的老宋,65 分飄過後。
我心態崩了。
就像一隻自以爲是的公雞,以爲自己叫了太陽才升起。
結果發現,自己沒叫太陽也照常升起。
這還沒完,後來身邊的雞告訴它,其實你是個啞巴,你只張嘴,根本叫不出聲。
-8-
補考後的那晚,室友們請我喝了頓酒,還買了一個大榴蓮。
盛情難卻,我咬牙喫了一口榴蓮,喝了一瓶啤酒漱口。
我喝得看着宿舍多了 3 個人,舌頭打結說:「你們記住,老子是發揮失常纔來這的。等哥兒們掙夠 10w,我帶你們去五星級酒店開個最貴的套房,喝他一整夜,然後在陽臺上撒尿。」
我開始瘋狂在網上碼字投稿,這是我唯一擅長,而且能換錢的技能。
等我進入這個行當,我才發現,碼字工多麼廉價。
代寫淘寶評論,1000 條 200 塊,每條評論不少於 50 字。
我需要變換多個角色,對同一個產品進行多維度,無死角地誇讚。
直到現在我還能在各大購物平臺,偶爾瞥見我創作的購物評論。
那字裏行間的窘迫,是藏不住的。
我還寫過僞原創短文,20 元一篇。
網絡蒐集一些時事新聞和名人名言,加上自己的幾句話串聯就行。
在我的想象中,我應該在《收穫》連續發佈數篇文章,震驚文壇,趁熱打鐵一舉拿下當年的茅盾文學獎,從此衣食無憂,安心創作。
現實是,當我決定不再寫那些無意義的字符換取微薄的報酬時,我的文字一文不值。
我開始在網絡平臺義務創作小說。
大部分時候,只有小魚一個人讀完,給我評論。
她的評論每次都像在寫小作文,200 字以上,大概她每天跟別人說的話都沒這麼多。
-9-
寫字這條路不通,我只好找別的路子搞錢。
在一個兼職羣裏,我看到一則紅色話劇招募演員的信息。
演出結束後,有 1000 的報酬。
我厚着臉皮去面試了。
最終,我憑藉厚臉皮的自然,以及骨子裏老色批的氣質,一舉拿下反派,僞軍頭目的角色。
進組後,女主角兼總導演熱情地過來跟我打招呼。
我看着這個姑娘,身材前凸後翹,皮膚白皙,踩着小高跟,挎個小包,精緻的妝容分明寫着「屌絲勿擾」四個大字。
她:「不記得我了?」
我:「忘了。」
她:「哥背了個榴蓮,要嚐嚐不?」
我想起了開學時另一位特立獨行的同伴:「我靠,醃菜姑娘?」
她拿包往我腦袋上砸:「你才醃菜姑娘,我叫笛子。」
-10-
一年半的時間能改變很多,比如,把醃菜姑娘變成笛子。
在劇裏,我這個僞軍頭目,假裝英雄救美,實則圖謀不軌。
而笛子飾演的女主角,看似弱不禁風,其實是一位身經百戰的女特工。
裏面有一段我強吻她的戲,要用錯位。
每次彩排,這一段,笛子都單獨批評我,沒有本色出演。
正式演出前一晚,笛子請我喝奶茶。
她說:「那段強吻的戲,問題還是比較大。」
我:「要不我們今晚找個偏僻的地方練練?」
她:「滾。」
演出很順利。
只是我因爲太過本色出演,假戲真做了。
有那麼 0.01 秒,我們的脣碰到了一起。
主辦方很滿意,笛子拿到一筆不菲的報酬,給各位演員發了工資。
-11-
晚上,笛子請我喫飯。
我喝了很多酒,扯了很多淡。
關於我爲什麼要背榴蓮,關於我自我認知的崩塌,關於我那至今毫無進展的 KPI。
笛子說:「不就是掙 10w 嘛,我幫你完成。」
笛子把我扛到宿舍樓下,遇到了小魚。
小魚打電話叫室友下來扛我。
第二天,小魚問我:「昨晚和美女喝酒開心嗎?」
我搖搖頭:「一般。」
小魚不依不饒:「和美女親嘴開心嗎?」
我搖搖頭:「演戲,沒親上。」
小魚:「放屁,我在臺下看得一清二楚,絕對親上了。」
我拍拍小魚的肩膀:「就算真的親上了,作爲兄弟,你不應該替我高興嗎?」
小魚沒說話,她可能並不高興。
-12-
掙到 1000 塊錢後,我更加失落。
我寫小說依舊沒有收入。
我對小魚說:「我覺得自己好菜。」
小魚:「我覺得你很牛逼,你看你在這個平臺已經寫了 40w 字了。」
我:「可是,沒換來一分錢。」
小魚:「我相信,它們未來會很值錢。」
在我水深火熱的時候,身邊的人卻風生水起。
營長交了個女朋友,順便一年掙了幾 w。
有多順便?
墜入愛河後,營長髮現女朋友總在一些 QQ 羣裏領優惠券。
他僞裝成女生,潛入羣內。
用 1 個月時間,摸清了這個行業的套路。
羣主這臭不要臉的,居然以發福利的名義割女大學生的韭菜。
於是營長自己幹起了淘客,建羣,每天推薦便宜好貨,掙佣金。
斌子因爲成績好,各種獎學金拿到手軟。
就連一直打遊戲的老宋,也整起了代練。
每次,去大學城的炒粉店喫宵夜,都是他們三個輪流請客。
我偶爾想強行買單,他們三個都說:「等千總掙夠 10w,我們還得去五星級酒店撒尿呢。」
-12-
臨近暑假,笛子給我發了一份工廠名單,問我去不去打暑假工。
我挑了廣東的一個玩具廠。
笛子說:「剛好,我也在這塊。」
在去廣東的大巴車上,我才知道,我是打工仔,笛子是勞務派遣頭子。
她幫勞務派遣公司介紹學生去打暑假工,每個人每個小時,可以抽幾塊錢。
同行的一個男生一臉不屑地說:「她和勞務派遣公司的李總有一腿,分紅很高,這個暑假,光抽水保守能掙 4w。不過,你說這樣掙錢,她怎麼不直接去當雞呢?」
我所有的幻想都破滅了,原來我在她眼裏,我只是掙錢工具。
好在,我已經習慣生活對我下狠手,扛得住。
-12-
笛子不用上班,只需要隔幾天來車間瞭解大家的情況就行。
聽說,她和李總住在工廠外的一家酒店。
這批勞務派遣的學生,基本都在周邊幾家工廠,有問題,他們方便隨便處理。
笛子給我安排了工價比較高,還有雙休的流水線。
週末無聊,她會約我去打打檯球,看看電影,逛逛街。
我很識相,從沒問過她和李總是什麼關係。
她常常點根菸,踩一雙廣東特色的人字拖,拉我逛這個郊區的工業小鎮,看到有趣的畫面或景色就停下拍照。
-13-
那個夏天,我瞭解了關於她的故事。
也是在那個夏天,我決定開始愛她,並遠離她。
她開學的時候背醃菜,並不是因爲覺得學校配不上她,那是奶奶讓她帶的。
她父母離異,法院把她判給了爸爸。
她爸出去打工後,重新組建了家庭,把她放爺爺奶奶家。
媽媽則再也沒有回來過。
考上大學後,爸爸說女孩子不用讀大學,直接去打工就行了。
70 歲的爺爺不同意,拿着包了幾層塑料袋的存摺,去鎮上信用社取錢,把學費給笛子,握着她的手說:「妮子,一定要讀,爺爺供得起。」
從接過爺爺手上那個塑料袋開始,她就決定,要自力更生。
她格外害怕失去,所以她想學一個能把一切留住的專業。
新傳的專業都很費錢,攝影機、攝像機,班上同學基本都是家庭條件比較好的。
開學後,笛子不放過任何一個掙錢的機會。
一次,她去車站兼職做模特,沒來得及喫早飯。
站了一會兒就低血糖,李總剛好去看車,看出她不對勁,就給了她一顆巧克力,還幫她到會場外面買了一瓶飲料。
中午,笛子爲了感謝,請她喫了一頓飯。
在得知笛子是大學生,而且經濟狀況比較差後,李總建議她幫他招人,大家都能掙錢。
笛子同意後,李總預支工資幫她買了相機、攝像機、三腳架。
說等暑假掙錢後再從工資里扣。
第一個暑假,笛子幫他招了 60 個學生,掙了不少錢。
李總一分錢沒扣,全給她了。
-14-
笛子是個很優秀的攝影師,她跟我分享過她的作品。
都是風景照,夕陽下的河,岸邊的亭子,公園裏的花海。
我問她:「爲什麼不拍人?」
她說:「我不喜歡拍留不住的東西。」
一次我和笛子喫燒鵝飯時,遇到一個男生,在隔壁桌對笛子冷嘲熱諷:「喲,又換了?這個可不太行啊。」
我看着有點眼熟,卻想不起在哪見過。
笛子走到他桌子前,拿起他碗裏的燒鵝腿,塞到他嘴裏:「喫飯都堵不住你這張爛嘴?」
燒鵝男滿臉通紅,一口飯沒喫就跑了。
我問笛子:「那是誰?」
笛子:「一個追了我幾年的傻逼男生。」
我想起,當時來工廠,坐在我旁邊,告訴我笛子跟李總有一腿,一個暑假能掙 4w 的男生,就是他。
-15-
笛子心情不好的時候,喜歡飆車。
這是她帶我去野山坡散心後我才知道的。
笛子戴着頭盔,騎着那輛純黑的機車到我工廠門口時,我剛剛下班。
我已經不記得那輛車是什麼型號了。
只記得,油箱很大,後座很小。
我坐在後座,拼命往後縮,因爲一往前,就會硬邦邦地頂着她。
一開始我假裝矜持地抓着後面的槓子,幾個彎過後,我老老實實摟住了笛子的腰。
當速度夠快,空氣會變成水,當速度更快,空氣會變成一堵牆。
在一個山坡旁,笛子停下來了。
我問她:「你怎麼了,突然來這?」
她說:「跟李總吵架了。」
這是我跟她之間第一次聊起李總。
我:「因爲什麼?」
笛子:「你。」
我:「因爲我?」
笛子一直記得我大學的 KPI。
她跟李總溝通,我的工資勞務公司不抽成,全額髮給我。
李總不同意,說這是規定,不能開這個口子,否則其他同學都會有意見。
笛子生氣了,說我的抽成本來就歸她,她自己不要了還不行。
李總說,打到她賬上,她想單獨轉給我沒有任何問題,要公司統一轉給我,絕對不行。
笛子認爲,公司轉給我是我自己掙的,她轉給我,像是施捨。
我在山坡上扯着雜草,覺得自己太失敗了。
我說:「你按正常給我結算就行,我寫東西挺掙錢的。」
笛子靠在我肩上,我下意識地往旁邊躲,她又把我拉回去。
營長跟我說:如果一個姑娘主動靠在你肩上,那你可以吻她了。
我不知道他說的是不是對的,我無法驗證,因爲我不敢吻她。
星空下的她,像一個披着鎧甲的公主。
而我沒有城堡也沒有寶劍,無法讓她卸下盔甲,也無法保護她。
-16-
20 歲的男生很傻逼,當他們愛上一個人後,會幼稚地做很多自以爲成熟的事情。
我開始抽菸,和笛子一樣穿着人字拖,在廣東潮溼炎熱的夏天吞雲吐霧。
肺還沒有習慣接納尼古丁,常常嗆得自己咳嗽。
我學着騎機車,下班就借工友的車兜風。
摔了好幾次,好在都不嚴重。
假期快結束時,笛子請我唱 K,她喜歡陳奕迅,從《最佳損友》唱到《十年》。
唱累了,我問笛子:「你找男朋友有什麼標準嗎?」
笛子舉着麥說:「有能力把一張 100w 存款的卡甩我臉上,我就立馬答應。」
我有點失落:「那我離你還有 100w 的距離。」
笛子:「如果是你的話,80w 也行。」
我:「爲什麼?」
笛子:「因爲我自己有 20w。」
我皺着眉頭點了一根菸:「你說,《十年》裏面『如果那兩個字沒有顫抖』到底是哪兩個字?」
笛子:「愛你。」
我知道,我愛上了她。
所以,我決定,遠離她。
她讓我明白:如果你喜歡一個姑娘,就算她願意朝你走 20 步,你也要有能力走 80 步。
-17-
回學校後,我開始刻意疏遠笛子。
這是我第一次在這個學校覺得自己配不上。
我試圖用小魚填補那塊空缺。
我帶她去大學城夾娃娃,去南苑食堂喫楊國福麻辣燙,去文清路逛街。
我帶她去古城牆看章江和貢江交匯,去浮橋看老爺爺釣魚,去萬象城頂樓開卡丁車。
我忽然發現,當我不帶目的跟一個女生相處時,其實挺討喜的。
不再講尷尬的笑話,不在乎形象地啃漢堡,被懟了會哇哇大叫。
我告訴小魚,我暑假掙了 6k。
小魚很開心:「恭喜,離你的目標又近了一步。」
我:「還差 9.3w 呢。」
小魚:「你已經很厲害了。」
幾個月後,我和小魚在一起了。
沒有表白,沒有儀式。
就是某次一起去學校觀影會,我們牽手了。
我記得很清楚,那天選片的人放了部《小時代 4》,電影落幕,周圍的女同學都在小聲啜泣。
旁邊的小魚拍着我的肩膀大笑:「這電影也浮誇得太幽默了。」
我握住她的手錶示認同,說:「如果有一天我拍出這樣的電影,請你拿電棍電死我。」
而這一握,那晚就沒再鬆開。
我不確定我是不是喜歡她,我只知道,她足夠喜歡我。
在那個時間點,我需要一個女朋友,而唯一的選擇就是小魚。
-18-
爲了慶祝我脫單,室友們非要坑我給大夥進貢一個榴蓮,請喫飯。
我讓營長把他女朋友也帶過來。
飯桌上我得知,營長的女朋友是也是新傳的。
喫到後半段,我開始旁敲側擊地向她打聽笛子的消息。
她一聽我認識笛子,先是有些驚訝。
接着說了一番,讓我喫不下飯的話。
她說:「今天有人在學校貼吧發帖子,說她被老闆包養,在學校賣白富美人設,其實家裏特別窮,是個靠賣肉上位的校雞。」
我連續喝了三杯啤酒,試圖掩蓋自己的慌亂。
小魚發現了我的異常,牽着我的手。
送小魚回宿舍後,我點了根菸慢慢走回自己宿舍樓。
到樓下時,我看到笛子站在宿舍樓下的桂花樹旁。
我帶她去我和室友經常去的炒粉店。
我對老闆說:「老配方,來兩份。」
老闆滿臉壞笑,因爲昨天,我剛帶小魚來過。
笛子翻着評論區惡毒的評論:「你說,如果他們坐在我對面,還能說出這種話嗎?」
我說:「他們沒有那個福分坐在你對面。」
她:「我跟李總睡過。」
雖然我早有預料,但心裏的某一塊還是被一腳踩塌了:「嗯。」
她點了根菸,遞給我一根:
「就一次。
去年 11 月他離婚了,來找我。
哭得像個孩子,我抱着他,不知道怎麼安慰。
後來一切就那麼發生了,我不反感。
如果這種方式能安慰他,我願意。
他從沒強迫過我做任何事,也沒有傷害過我。
你們男生有時候很搞笑,自以爲是,幼稚。
以爲一廂情願就是世界最珍貴的付出,其他人的付出都是圖謀不軌。
你說他有什麼資格發這個帖子?
他幫我解決過問題嗎?他能帶我掙學費和生活費嗎?
他只是一個站在旁邊,偷窺一切的變態。」
-19-
發帖的是那個燒鵝男,追求多年未果,被侮辱後他選擇毀掉美好。
在這個年紀,每一個女孩都很無奈。
她們面對着年紀一樣,心智卻落後多年的同齡男性,愛上年紀更大的人,愛情又會被打上「拜金」的標籤。
我很想抱抱她,但是我已經跟小魚在一起了。
大家以爲她會退學,但她還是每天化妝,穿着短裙,抽着煙走在學校,只不過身邊少了圍繞着的好友。
偶爾找我喝喝酒,在得知我和小魚在一起後,有時會請我和小魚一起喫飯。
大三下學期,象牙塔開始加速與社融合,工作、考研、考編成爲了主題,學習反而成爲了附屬品。
我們必須做出自己人生的選擇。
那年我媽給我算了命,回來時特別高興,說我運勢很好,會有桃花,還會有財運。
斌子決定發揮強項,考研深造。
小魚沒什麼想法,但堅決不想太早工作,也選擇考研。
營長做淘寶客自己創業。
老宋決定考公務員,去基層爲人民服務。
而我選擇去北京文化公司實習。
我們都相信新華字典說的:我們都有光明的前途。
-20-
去北京後,我和小魚也漸漸疏遠了。
她考研每天六點起,十點睡。
我上班,996 社畜,007 待命。
大家都被生活虐得奄奄一息。
我和小魚像兩條交叉線,由遠到近,短暫的相交後,又漸行漸遠。
我們的分手也和在一起一樣,沒有儀式,也沒有宣告。
她的情感純粹得像蒸餾水,來臨和消失的時候都悄無聲息。
大四上學期,大家回學校辦畢業典禮,我依舊窮困潦倒,坐了 23 小時 44 分鐘的綠皮火車回來。
營長在宿舍準備了啤酒鴨脖,還有一個大榴蓮。
那天我在營長的慫恿下喫了半塊榴蓮。
他說:「你就是對榴蓮有偏見,放下偏見,好好嘗一嘗,就是香和甜。」
說實話,確實不難喫。
後來我喝醉了,拿着水果刀,要把我刻在門板上的 KPI 劃掉。
營長把刀搶走,拎鴨子似的把我丟回牀上。
我沮喪地說:「兄弟們,對不起,這次沒能帶大家去五星級酒店總統套房喝酒撒尿。」
斌子啃了口鴨脖:「沒關係,我們也沒抱期待。」
我:「可是我抱了。」
-21-
回到北京後,笛子來找過我一次。
我能感受到,她身上充斥着恐懼和絕望。
但她面帶微笑,帶我去三里屯喝酒蹦迪。
我們在舞池裏擁抱、吶喊、親吻,不顧一切。
我們開了個房間,睡前我把她樓在懷裏,她哭了半個小時,然後沉沉地睡去。
那一刻我特別想問她:「我沒有一百萬,可不可以喜歡你。」
笛子離開後,我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
我想,在某一次,我遇到一個姑娘時,如果她說要 100w 我可以輕易甩出來。
在我以爲,一切都已經註定,不會再有轉機時,好消息來了。
畢業前夕,我本科時候寫的一篇小說,賣了版權,稅後到手 12w。
我意氣風發地回學校拿畢業證。
營長的淘寶客業務做得不錯,現在還拓展了成人高考招生業務。
生意做得風生水起,準備提一輛凱迪拉克。
斌子和小魚考上了同一學校的研究生。
老宋考公務員沒考上,準備再戰一年。
而笛子,大家都說,這學期都沒有見到過她。
-22-
我在大學城飯店定了個包廂,買了個大榴蓮。
斌子依舊貧嘴耍賤;
營長穿西裝打領帶,敬酒說話有模有樣;
老宋依舊滿臉無所謂,拿着手機打遊戲。
小魚不斷說自己有眼光,當時那篇文章只有她一個人評論,現在賣了 6 位數。
我還在害怕,不知道該如何處理跟小魚的關係,小魚已經先往後退了一步,給我留足了空間。
我剝開榴蓮,往自己盤子裏先放了兩瓣。
斌子欣慰地看着我:「專三千,你變了,你開始喫屎了。」
我:「四年,我只學會了這一件事。抬頭看路,低頭喫屎。」
營長說:「你 KPI 的前一半,我可完成了。」
我打開餘額界面:「我也不晚。」
老宋舉着酒杯:「啥也不說了,祝各位前程似錦,我慢慢追。」
我想起四年前,我揹着榴蓮來報到的那個上午。
我帶着對榴蓮和大學的偏見走進校園,我囂張跋扈,我自以爲是,我歪打正着,我屢戰屢敗。
回頭看,這四年,我可能只做了一件事:放下偏見。
我對室友們說:「KPI 完成了,今晚都跟我去住大套房。」
老宋尷尬地說:「我買了今晚的票回家。」
營長:「業務太多,今晚喝完回去還得加班呢。」
斌子:「喝完這場,跟導師還有一場呢?」
小魚:「如果是去年的我們,可以一起,今年就算了。」
我點點頭:「行,那下次,下次一定。」
-23-
我一個人刷卡走進套房。
4 年了,我終於像我剛走進學校時期待的那樣,孤身奮戰,獨自享受。
我躺在沙發上,一陣眩暈,起身把兩瓶依雲一口氣喝光了。
我站在 24 樓酒店的陽臺上,讓夏夜的風灌進我的褲襠,看着開叉的液體下墜。
好像一切事物,只要不再年輕就會開叉。
頭髮會開叉,樹枝會開叉,人生也會開叉。
我打了幾個寒顫。
我幻想,這時候如果有個姑娘從身後抱住我,是不是不那麼寒冷。
我無比想念笛子,昨天,我去大學城附近找李總的勞務派遣公司,已經倒閉關門了。
笛子的電話也打不通。
我找了幾個新傳的同學問才知道,那個寒假一個學生在工廠出事了。
勞務派遣公司賠了一筆錢,接着又被舉報違規操作,偷稅漏稅。
勞務公司倒閉了,笛子就再也沒來學校,畢業證也是託同學寄回去的。
-24-
離開學校的前一天,我收到了一個快遞。
我打開,裏面是一張照片。
照片裏的我眉頭緊鎖,學着笛子的樣子,在點一根菸。
那是她眼中的我。
照片的背面寫着:三千,開心點,我喜歡嘻嘻哈哈的你。
我不知道,她喜歡我,還是喜歡嘻嘻哈哈的我。
總之我喜歡她,喜歡任何時候的她。
那天下午,我認真逛着校園,食堂、宿舍、教學樓。
四年,我都覺得這配不上我。
可是,四年後,我才終於覺得,自己能配得上這裏。
四年前,我活得像個榴蓮,外面都是刺,裏面包着屎。
四年後,我依舊像個榴蓮,外面裹着鎧甲,裏面藏着香甜。
我看着門上自己刻的字:掙 10w,交 20 個女朋友。
20 的「0」被我上次喝酒劃了一條槓。
所以,我本科的 KPI 是:掙 10w,交 2 個女朋友。
我按着快遞單上的電話打給笛子,她接通了。
我對她說:「笛子,我 KPI 還差一個女朋友就完成了,你能幫我完成嗎?」
笛子說:「可以。」
一盤算,滿滿當當,絲毫不差地完成了。
我很開心,不是因爲我們在一起了。
而是,我向她證明了,她可以用相機留住想留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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