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睡未睡間,我聽見男友放在牀頭的手機響了
屏幕上彈出消息:嘉祈,今晚謝謝你。
隨即又發過來一條:改天我請你喫飯吧。
看到「林初」這個名字,我的睡意瞬間煙消雲散……
-1-
夜晚近十二點。
我坐在桌前趕一份設計稿,太過投入以至於沒有察覺房門被推開,直到背後貼上一具溫熱的胸膛,灼熱的氣息隨之噴薄在頸側。
宋嘉祁的聲線慵懶,帶着濃重的鼻音:「這麼晚了怎麼還沒睡?」
我皺了皺眉:「你又喝酒了?」
宋嘉祁經營着一家酒吧,但我不喜歡他喝酒。
「應酬嘛,難免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宋嘉祁顯然懶得解釋,開始親吻我的脖頸。
酥麻感自脖頸蔓延,我一邊躲閃一邊推了推他:「別鬧,這個設計稿這兩天要完成的,真的很趕……」
接下去的話被急切而熾熱的親吻堵住。
周身的空氣彷彿被抽乾,只剩下鼻端縈繞着的甘醇酒香,還有耳畔那道愈加粗重的喘息。
在殘存的一點理智中,我尚能感覺到宋嘉祁這晚或多或少的反常。
他似乎較往常更加熱情,可又顯得心不在焉,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似乎蘊含着綿綿溫柔,可在他眼裏我看不見自己。
最後宋嘉祁在我額上印上輕輕一吻,結束了這場糾纏,隨即翻身進了浴室。
周身的力氣彷彿被抽乾,將睡未睡間我聽見微信提示音。
宋嘉祁的手機就放在牀頭,他從不設置密碼,微信消息直接顯示在屏幕上:嘉祈,今晚謝謝你。
大概是沒有等到應答,對方隨即又發過來一條:改天我請你喫飯吧。
在看清發件人姓名欄之後,睡意瞬間煙消雲散,我下意識地看向浴室方向。
磨砂玻璃上映出男人頎長的身影,此刻氤氳着一層水汽,突然讓人覺得看不真切。
如果是林初,那麼宋嘉祁今晚的反常都可以解釋了。
-2-
說來諷刺,我開始關注到宋嘉祁,還與林初有關。
高二那年,某天結束晚自習,我因爲忘帶作業本折返回教室。
原本應該空蕩蕩的長廊上卻還有兩個人影,看身形是一男一女,男生趴在圍欄上,半側着身面對那女生。
我幾乎一眼就認出那女生是隔壁班的校花林初,她站得筆直,雙手交握在身前,是十分淑女的姿勢。
「對不起,我現在只想好好學習……」林初咬着脣,似乎在說什麼難以啓齒的話。
對面那男生輕笑了聲:「沒關係,我知道的。」
明明是帶着笑意,甚至可以說是溫和,聲音卻是低沉,透着幾分難以掩飾的失落,讓人無端感覺心臟被揪了一下。
意識到撞見了表白遭拒現場,我一時進退兩難,下意識地躲進拐角的陰暗處。
林初沒再說什麼,徑自小跑着離開。
男生趴在圍欄上,對着沉沉的夜色抹了把臉。
十七八歲的年紀,身材像抽條的小白楊,細長挺拔,長廊昏暗的頂燈給他的周身渲染上一層昏昧朦朧的色彩。
我手指摳着牆角,一時間忘了離開,也忘了移開眼。
直到男生向拐角處走來,我仍怔怔地望着他。
他在我身邊停留一瞬,雙手抄兜,側身衝我勾起嘴角笑了笑,笑意卻未達眼底,甚至讓人感覺到一股寒意。
在我反應過來之前他已經走下了樓。
那一晚我的心緒難以平復,腦海中總浮現那個意味不明的笑,讓我覺得自己像個並不磊落的偷窺者。
後來我從同學的口中得知,那男生就是宋嘉祁,他跟林初初中也是同校,已經追了她三年。
追了三年,卻被用最敷衍的一個藉口拒絕,確實讓人難堪。
-3-
再次與宋嘉祁打照面是在一週之後。
晚自習結束我爸會在校外等我,偶爾我會繞近路穿過一條小巷。
那天我看到扶着牆、喫力地從小巷那頭走過來的宋嘉祁。
我不知道之前發生了什麼,眼前的宋嘉祁,鼻青臉腫,還崴了一條腿。
鑑於上次的經驗,在他抬眼看過來之前,我的第一反應是轉身就跑。
我緊緊攥着書包帶,風從耳邊呼呼地過,腦海中卻怎麼也甩不脫那個畫面,幽深的巷子中,清瘦的少年艱難前行的模樣。
巷子口明亮的燈光就在前面,我腳步頓了頓,一個轉身,又跑回了巷子裏。
宋嘉祁屈着一條腿,微仰着頭背靠在斑駁的牆面上,頭髮稍長遮住前額,遮擋不住少年人清俊的輪廓。
他因爲痛苦緊閉雙眼,再次睜眼時,似有所感一般望向我。
眼神說不上凌厲,總歸不算友好,我強忍住再次拔腿就跑的衝動,被不知名的力量支配着,幾步向前。
「同學,你……需要幫忙嗎?」我在距他一米處停下,語言先於大腦出口,「我爸的車就在前面,可以帶你去醫院。」
我甚至開始思考,一會該怎麼向我爸解釋?
他似乎想笑,可或許嘴角的傷口讓他喫痛,又許是因爲我眼中過於真誠的擔憂與關切,他看着我,最終微垂下眼。
巷子靜謐,似有蟬鳴聲激盪在胸口,可分明只是初春天氣,溫暖中尚且透着絲絲寒意。
「你回去吧,我不礙事。」
宋嘉祁終於緩緩開口,聲音沙啞,像是喉中攥着把粗糲的沙子。
我不好再死皮懶臉地留在那,卻也走得不放心,一步三回頭。
昏暗破敗的巷子中,宋嘉祁仍舊垂頭靠在那,就像一個緩速播放的長鏡頭,那畫面很長時間定格在我的腦海。
沒想到第二天宋嘉祁在校外打架的消息傳遍了整個學校。
起因是林初被某個職高的男生騷擾,宋嘉祁警告了對方一次,結果對方氣不過,聚集了幾個人把他堵在巷子裏揍了一頓。
雖然幾乎是單方面捱揍,但事件造成的影響,還是讓宋嘉祁站在全校師生面前讀了一遍檢討。
內容足夠深刻,但是從站姿到語氣,無不彰顯着獨屬於少年人的桀驁。
臨下臺前,宋嘉祁的眼神在某個方向停留了一瞬,只在那幾秒鐘,他才流露出在意和緊張。
我順着他的視線望過去,是林初站着的方向。
即便穿着統一的校服,校花在人羣中自帶光芒,高馬尾、纖長的身姿,讓人產生一種只能遠觀的距離感。
當天晚自習後,我又忘帶了練習冊,不知道該說巧還是不巧,又恰好在長廊處撞見了那兩個人。
這次林初的態度不像上回那般含蓄,她絞着手指:「你以後不要再做這種事,弄得全校皆知,讓我很困擾!」
看着林初快要哭出來的樣子,宋嘉祁似乎伸手想要安撫對方,大概覺得不合適,手僵在半空,最終虛握成拳,緩緩收回。
林初抹了把眼睛,揹着書包轉身走了。
宋嘉祁站在原地,頹喪地捶了把圍欄,咬了咬牙,神情滿是無措,大概還有絲懊悔。
那是面對在意的女生纔會出現的神態。
我默默嘆了口氣,竟然有點遺憾宋嘉祁仍未被接受的現實。
那個年紀的人尚不明白,對於心裏沒有你的人來說,任何付出都換不來一顆真心。
我想得太投入,手指摳牆角的力度不覺增大,發出一聲刺耳的聲響。
宋嘉祁轉身,察覺到躲在拐角處的我。
我:「……」
「同學,你老是大晚上不回家,跟蹤我呢?」宋嘉祁顯然認出了我,雙手抄兜,緩緩朝我欺近。
連着三次,我見證了他的狼狽與難堪,我已經不指望他對我的態度能有多友好。
不知出於什麼樣的心態,我轉身,自樓梯匆匆逃離現場,練習冊什麼的,已經顧不及了。
走下一層樓梯之後,我聽到上方傳來的一聲輕嗤。
-4-
我對宋嘉祁的關注,或許來源於起初那一點惻隱之心,在那之外逐漸衍生出一種別樣的情愫。
我開始在人羣中刻意尋找一個身影,他的一舉一動總能牽動我的心情。
球場上,宋嘉祁投出一個三分球,籃球在空中劃出一個完美的弧線,順利入筐。
我的心情隨之雀躍,卻不妨側邊一個排球向我飛來,正中腦門,伴隨着疼痛,眼前陷入短暫的黑蒙。
幾個人向我湧來,關切詢問,我在恢復視力後第一時間看向籃球場。
宋嘉祁與隊友擊掌慶賀,隨後很快投入到比賽中。
我慶幸他沒有看到我狼狽的模樣,又遺憾他的視線中從來沒有我。
那次打架事件之後,宋嘉祁再沒有做出引人注意的事情,只不過在每一個林初出現的地方,他的目光始終精準地膠着在她身上。
一如我總在默默關注他。
如果林初算是女神,那我充其量只能算是女神經,對比太慘烈。
林初人生得白皙,身材高挑,發育良好,是所有女生羨慕的完美身材,就連成績也是年級前茅。
反觀我自己,成績平平,除了身高還有那麼一點優勢,全然是一副沒長開的樣子,乾瘦得像個柴火妞,臉頰上還有幾點雀斑。
每次在鏡中打量自己,我只能喪氣地嘆一口氣。
嫉妒是對於旗鼓相當的對手才該有的情緒,對於林初,我只有幾分豔羨。
這份酸澀中摻雜着幾分卑微的情感,一直持續到高中畢業。
直到進入大學,看到身高相仿或者外貌相似的男生,我仍會忍不住想起宋嘉祁,然後在他們身邊尋找是否有個林初那樣的女孩。
我沒有想過會再見到宋嘉祁。
大四臨近畢業,高中時期的同學找到我,說是要找我幫個忙,我去了那場飯局,而飯局的主導者恰是宋嘉祁。
他見到我,略微訝異地挑了挑眉,然後衝我伸出手:「老曹給我介紹了個在設計學院的同學,沒想到是你。」
他口中的老曹就是我那高中同學,聽宋嘉祁這口氣,熟稔得彷彿我和他也是老同學似的。
可在我印象中,除了那晚巷子中倉促簡短的對話,我和他甚至沒有說上過一句完整的話。
不知是緊張還是太過震驚,我忘了伸手回握他的手。
宋嘉祁笑了笑,收回手:「我們也算老同學了,以後,還得請你幫忙。」
我坐在餐桌上,像沉默的陪襯,忍不住又想起大二那年的傳聞。
那會有人轉發了林初朋友圈的截圖,她高調宣佈戀情,對方是有錢有顏的富二代。
不知道宋嘉祁後來和林初還有沒有聯繫,在看到那條朋友圈的時候又作何感想,可成年人總不可能囿於年少時的感情。
我看着他一手搭在椅背上,和周圍人自如地談笑風生,原來時光可以磨去一個人青澀的棱角,讓人變得成熟而剋制。
只不過在某些不經意的瞬間,在他眉眼帶笑的時候,仍能看出幾分曾經那種少年氣。
宋嘉祁畢業後準備創業,跟人合資開一家酒吧,地址已經選好,就差裝修這塊,也是重中之重,這就是他找到我的原因。
我雖然在頂尖的設計學院,但本身的專業是服裝設計,既然宋嘉祁開口,我自然竭盡所能地去幫他。
依靠着資源優勢,我聯繫到在社團認識的學姐,又轉輾聯繫到她的老闆,那個在業內小有名氣的室內設計師,請他做出設計方案。
從確定裝修風格到選材,一年多的時間,我跟着忙前忙後,沒有絲毫懈怠。
學姐揶揄我說,我這個未來的老闆娘,當真是比老闆還上心。
我只能笑着否認,我跟宋嘉祁那段時間確實走得很近,但都是因爲裝修的關係,充其量不過是朋友。
或許還有那麼一絲若有似無的曖昧,比如他會在深夜開車送我回住處,在我推門下車前,揉着我的頭髮說句「辛苦你了」。
-5-
酒吧正式開業那天,宋嘉祁叫了幾桌朋友慶祝。
他站在主位上,敲了敲酒杯,熱鬧的氛圍霎時安靜。
「第一杯酒,我要敬陳苒,」他轉而望向我,眼神真摯,「如果不是你的幫助和支持,我這間酒吧不可能這麼快順利開張。」
人羣開始起鬨,每個人都期待地看着宋嘉祁,希望他繼續說點什麼。
我受寵若驚,一顆心不受控制地懸起。
在褪去年少時期的青澀之後,站在喧囂背景中的宋嘉祁清俊依舊,增添了幾分成熟感,眉目的輪廓越加深邃,一眼望去,依舊叫人心動不已。
短暫的停頓之後,再無下文,宋嘉祁仰頭,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氣氛凝固一瞬,隨即那些明事理的人用更加熱烈的尖叫掩蓋空氣中微妙的尷尬。
我隨着衆人舉杯,嚥下苦澀的酒水與不爲人知的失落。
那一晚我們都喝得不甚清醒,人潮散去之後,宋嘉祁拉我去露臺。
酒精讓人愈發興奮,宋嘉祁對着星空,展望大好的未來,我只是抿嘴笑,做個安靜的傾聽者。
最後他轉過頭看我,不可觸及的星星便好似落在他的眼裏。
就好像,年少時期那顆遙不可及的星辰,如今降落在身邊。
「陳苒,是你一直陪在我身邊。」他重複這句話。
不知是誰先主動,我們開始擁抱,親吻,等清醒過來,已經緊密地糾纏在一起。
他看我的眼神,專注而熾熱,讓人錯覺他的眼裏,甚至整個世界只剩下我一個人。
我以爲彼此可以心照不宣地將那一晚遺忘,然後粉飾太平地繼續所謂的朋友關係。
可親密關係會讓人上癮,我和宋嘉祁從一週見面兩三次,到後來,他乾脆賴在我的出租屋。
宋嘉祁把父母給他的全部身家都投到了酒吧,原本在酒吧樓上有個簡易的休息室,隔音效果差,實在稱不上一個合適的住處。
我安慰自己,就當是合租。
只不過合租室友不至於每晚相擁入睡。
或許再找不到更合適的人相伴,誰都沒有想過要結束這段同居關係。
兩年時間,宋嘉祁身邊沒有過其他人,我也樂得安於現狀。
而林初這個名字,再無人提起,以至於兩年後的今天,她乍然出現,叫人猝不及防。
-6-
儘管前一晚嚴重睡眠不足,白天的工作仍要繼續。
畢業之後我創立了一間服裝工作室,這天還有一批樣衣需要戶外取景拍攝。
幫模特調整好衣服之後,我坐在一邊,盯着拍攝現場,思緒卻縹緲。
那兩條短信攪得我心神不寧,我總忍不住一遍遍去猜測,宋嘉祁後來是怎麼回她的?他們還會約着再見面了嗎?之前又是怎麼碰到一起的?
臉頰不妨被一個冰冷的物體貼了下,我一個激靈,神識歸位。
「別緊張,請你喝可樂。」
眼前是一張陽光般和煦的俊臉,翟越將一罐冰鎮可樂遞到我面前,拉環已經被拉開,氣泡正歡快地往外奔湧。
「謝謝。」我隨手接過。
「你今天看起來狀態很差,需不需要休息一下,這邊我幫你盯着。」翟越在我身邊找了個位置坐下,語氣隨意。
「沒事。」我下意識地搖頭。
先前的攝影師出了點意外,翟越是那個攝影師介紹過來救急的,我和他還算不上熟悉,但先前的兩次合作都很愉快。
他話不多,這種原本在我看來千篇一律的拍攝,他卻總有獨到的想法,效果往往能超出我的預期。
「問你個問題,如果你學生時期喜歡的女生現在出現在你面前,你會怎麼做?」
碳酸飲料緩解了內心的沉鬱,看着模特換了另一套衣服出場,我突然沒頭沒尾地問出這麼一句。
身邊久久無回應,翟越似乎愣怔了片刻,他轉過頭看我,深邃的瞳孔中映出錯愕神色,不知爲何,看起來還有那麼一絲慌亂。
「沒什麼,我隨口瞎說的。」
我自嘲地笑了笑,大概真的是魔怔了,企圖從另一個男人口中尋找答案。
沒再等翟越的回應,我起身去給模特調整衣服。
翟越換好鏡頭過來的時候,雙耳肉眼可見地泛紅,大概是天氣熱的,作爲回報,我也去給他買了罐冰飲。
-7-
傍晚收工前接到小邱電話,那頭火急火燎:「陳苒姐,你要不過來看看?出大事了!」
小邱在宋嘉祁酒吧管理後勤,我和他的員工關係都很不錯,所以有事小邱也會找我。
等我趕到酒吧,才知道這個「大事」,是宋嘉祁不知道從哪進了一批「洋酒」,有工人正一箱一箱往後廚倉庫搬運。
小邱見到我猶如見到救星,哭喪着臉道:「我們酒吧一直做的高端品牌,可這批貨就是鄰市一個小酒廠生產的,這一下就拉低了我們酒吧的逼格啊!」
宋嘉祁對酒吧生意向來上心,不像會做出這種沒頭腦的事情的。
見我怔在那,小邱繼續道:「陳苒姐,你就勸勸老闆吧,也不知道他中了什麼邪,據說是因爲成全老同學的生意,但咱們也不能失去原則呀!」
臨近後廚的巷子裏停着一輛小型貨車,站在車前指揮工人搬運的正是多年未見的林初。
她穿着簡單的白 T 和牛仔褲,扎着高馬尾,顯現出幾分幹練,比學生時期更加成熟明豔。
我從她身邊經過,她正掏出手機撥號,視線在我臉上停留了片刻,眼底閃過一絲疑惑,大抵是覺得我有些眼熟,可她想不起來我是誰。
我沒有停留,在與她錯身而過時,聽見她對着手機道:「貨已經送到了,真的要謝謝你嘉祁,今晚請你喫飯吧。」
聲音是慣有的溫婉,摻雜了一絲刻意的甜膩。
我突然覺得這個地方讓人窒息,一刻都不能停留,只想快步逃離。
路上我接到宋嘉祁的電話。
「今晚我可能晚點回家,你自己先休息。」
電話那頭聲音清冷,聽不出情緒。
以往宋嘉祁經常有朋友聚會以及各種應酬,何曾像今天這樣主動跟我報備?
「哦,是因爲要和林初見面嗎?」我聽見自己更加冷淡的聲音,「你們昨晚見面,今晚又要見面,就有那麼迫不及待嗎?」
我將車子停在路邊,起伏着胸口平復自己的心緒。
電話那頭頓了片刻,隨即是椅子滑動的聲音,宋嘉祁似乎是坐直了身子,語氣無端變得緊張:「你怎麼知道的?」
我再難維持體面,出口的話變得尖酸刻薄:「不光是我知道了,酒吧的員工大抵都知道你這老闆色令智昏,爲了所謂的老同學,拿自己的事業去冒險。」
宋嘉祁深吸了口氣:「陳苒,不是你想的那樣……我這一時半會跟你說不清,等晚上回來我慢慢跟你解釋!」
我未等宋嘉祁說完,迅速掐斷了電話,放回方向盤上的手止不住地發顫。
-8-
宋嘉祁回來時我正在收拾行李。
他幾步上前,攥住我的手:「你這是做什麼?我都說了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掙開他的手,在沙發上坐下,靜靜聽他解釋。
「林初她爸身體出了問題,酒廠面臨倒閉,積壓了一些庫存需要處理,她也是聽說我開了家酒吧才找到我的。」
宋嘉祁鬆了鬆領帶,語氣不自覺放輕:「我想着既然都是老同學,能幫就幫一下是不是?」
「你確定所有老同學來找你,你都會幫?」
我勉強扯起嘴角笑了笑,「還是,林初在你心裏,從來不只是老同學那麼簡單?」
整日盤旋在心口的想法終於說出了口,也是逼迫着自己面對現實。
宋嘉祁眼中閃過的遲疑和慌亂,讓我最後一絲幻想破滅。
原來學生時期的感情,並不會因爲學生時代的終結而結束。
我自己都沒有做到,又怎麼要求宋嘉祁?
我和宋嘉祁提了分手。
雖然心中一團名爲「嫉妒」的火焰燃燒着,但「分手」倆字說出口時我無比冷靜和理智。
如果暗戀是不求回報的守望和付出,那麼愛一個人,是自私,是佔有,感情中摻不進一粒沙子。
「我跟林初,怎麼可能?她要是想接受我,我們早就在一塊了!」宋嘉祁還在做着最後的掙扎,可這話在我聽來無比刺耳。
如果他們早在一塊了,那後來就不會有我跟宋嘉祁那一段,所以現在的我像什麼?
像是一個他求而不得,然後退而求其次的選擇。
見我怔在那未有動作,宋嘉祁像是看到了一線生機,將手機塞給我:「不信你可以查我跟她的聊天記錄,真的沒什麼!」
短信微信提示音恰好在這時響起,我和宋嘉祁同時看向手機,林初發來的微信赫然顯示在屏幕上。
——我和他之前就已經分手了。
——你說如果你還是單身,我們之間還有可能嗎?
像是被按了暫停鍵,空氣剎那間凝固。
宋嘉祁垂頭看着屏幕,或許這兩條信息對於他的衝擊過大,良久沒能回神。
我提着行李,走出那套曾經朝夕相處的房子。
夜色朦朧,深秋的寒意絲絲入骨,我在樓下站立良久,回頭望着那幢樓,一層層往上數,去尋找那扇亮燈的窗戶。
直到那些星星點點的光亮在視野中暈染成模糊的一片,我再也分辨不清原先屬於我們的那扇窗。
宋嘉祁終究沒再挽留我。
-9-
一時半會找不到合適的住處,我便在工作室的樓上的小隔間暫時住下。
半個月的時間,宋嘉祁沒有聯繫過我,在林初和我之間,他顯而易見地選擇了前者。
佔據青春期的懵懂情愫,兩年的相伴,原來結束只需要對方一個遲疑的眼神。
我只能用工作不斷麻痹自己。
翟越給我發來之前拍攝的成片,比我預期的還要好。
我將它們發佈在工作室網頁以及社交平臺的賬號上,反響熱烈,收穫的訂單成倍增長。
情場失意之後,只有事業的起色能帶給我一點慰藉。
原先的攝影師聯繫我,邀功的口吻:「怎麼樣,我這師兄是不是物超所值?」
接着他甩給我一個鏈接,「我真的是完全沒想到他會願意過來救急,他可是很忙的,一般人很難請到他!」
我點開鏈接,是翟越的個人網頁,簡單羅列了代表作品以及獲獎經歷,也是滿滿幾頁。
很難想象這是那個平日裏低調的翟越。
我忐忑地將鏈接轉給翟越,附上信息:原來你是這樣業界大神,來我這種小工作室,真是讓您紆尊降貴。
翟越過了一會纔回了條語音,語氣含笑:「我本來是在休假,就當給自己找點事幹。」
想到工作室尚在起步階段,當初籤的拍攝的酬勞並不高,我心裏過意不去,決定請翟越喫頓飯。
翟越倒是爽快應下。
我們約在一家西餐廳,路上堵車,我趕到的時候翟越已經等在那,正低頭劃拉着手機。
「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我連連道歉。
翟越收起手機,寬容地笑笑,眼角扯開幾道不甚明顯的細紋,「沒關係,我也纔剛到。」
我們各自點了幾個菜,翟越沒有特意問過我的喜好,點的菜卻都符合我的口味。
之後的談話也讓人覺得輕鬆,他跟我分享在各國各地拍攝的怪誕經歷,幽默感蘊藏在豐富的閱歷中。
似乎人與人之間變得熟絡只需要一場愉快的交談。
我單手托腮看他,因爲長期戶外拍攝的關係,原本的膚色被掩蓋,皮膚呈現健康的小麥色,深色襯衣藏不住流暢的胸肌線條。
以往看到英俊的男人,我總會下意識地跟宋嘉祁比較,可這回我沒再想起他。
這個夜晚讓人感覺久違的輕鬆,如果後來宋嘉祁沒有突然出現的話。
一杯紅酒下肚,我已是微醺狀態,又被翟越逗笑,眼角帶淚,當我回頭看到杵在跟前、面色陰沉的宋嘉祁時,一度懷疑是自己眼花。
我揉了揉眼睛,對翟越道:「剛剛,這邊是不是多了個人?」
翟越收斂起神色,深色的眼眸看向宋嘉祁。
「我們談談。」宋嘉祁說着,便要上前拉我的手。
翟越起身擋在我面前,他比宋嘉祁高了半個頭,完全擋住了宋嘉祁的視線。
「這是我和她之間的事,你讓開。」宋嘉祁面色更加陰沉了幾分,語氣已是不善。
周圍投來奇異的目光,我起身,扯了扯翟越的衣袖,小聲道:「算了,讓我和他說清楚。」
翟越抿脣看了我一眼,他微垂着眼,眸色很深,讓人看不出內裏的情緒,隨後他緩緩側開身體。
-10-
「剛剛那個男人是誰?如果不是我剛好和朋友來這,也不會發現你這麼快就找到新歡!」宋嘉祁將我拉到僻靜處,劈頭蓋臉就是質問。
我無力地搖了搖頭:「宋嘉祁,我好像沒有必要跟你解釋。」
宋嘉祁的眼裏閃過一絲錯愕:「你這樣是因爲林初對不對?我跟她之前沒有什麼,以後更不會有。」
彷彿是爲了讓我信服,宋嘉祁抓着我的手,放軟語氣:「這幾天我和她接觸,我怎麼也想不起我之前到底喜歡她什麼,或許我根本就沒有了解過她。」
他接着苦苦哀求:「苒苒,沒有你的這些日子我真的很不習慣,回來我身邊,我們還像之前一樣好不好?」
宋嘉祁有一雙漂亮狹長的眼睛,耷着眼尾的樣子看起來無辜又可憐,以往要是他用這副眼神看我,我定會心軟。
可是現在我看着他,只感到陌生,酒精麻痹人的感覺,我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清醒。
「宋嘉祁,你要是真的那麼在意我,你一開始就會和林初保持距離,在看到林初那兩條短信的時候,你也不會猶疑,你會毫不猶豫地挽留我,不讓我走。」
「可是那天我在樓下等了很久,我當時在想,哪怕你過會下來找我,我都會選擇跟你回去,可是你一直沒有出現。」
「你不過是在比較之後,可能覺得現在的林初並不適合你,說到底,我並不是你的第一選擇。」
這些話像是在勸服自己,不能心軟,不要,也不可能回頭。
大概被我的話戳中,宋嘉祁眼中的光漸漸暗淡,他像是無意識地說出口:「可是你從高中時候就喜歡我,不是嗎?」
原來那份我自以爲隱藏得很好的感情,早已被察覺,只不過他一開始選擇了無視。
我更替自己感到悲哀。
要不是他後來找我幫忙,我陪伴他、支持他走過創業最艱難的階段,我們之間不會再有交集。
我睜開宋嘉祁的手,喃喃道:「那你到底是出於感動,還是隻是習慣我的陪伴,才希望我在你身邊?」
或許宋嘉祁自己都找不到問題的答案,他動了動脣,最終沒有開口,只能任由我走遠。
我該慶幸林初的出現,讓我意識到和宋嘉祁的那兩年,我像是做了一場夢,或者說是發了一次瘋,清醒之後還能及時抽身。
說到底,他從來沒有對我說出「喜歡」二字。
-11-
關於那一晚後來的記憶變得凌亂不堪,好像非要歇斯底里一場,才能爲一段感情畫上休止符。
我拉着翟越去了一間喧鬧的酒吧。
翟越的態度,讓人無端想起「縱容」兩個字,他靜默地看着我喝下各種名字怪異的酒精飲品,在我嗆咳時幫我拍背順氣。
我似乎絮絮叨叨說了很多過往的事,關於我自己,還有我和宋嘉祁,宋嘉祁和林初……
不知道翟越聽懂了沒有,或許那些只是我不成邏輯的自言自語。
唯一一絲清明的印象,是背景樂突然柔緩,在我企圖再次灌下一整杯酒時,翟越抬手阻止了我。
他將酒杯移到自己跟前,盯着杯中淡藍色的液體:「現在該你聽我說了。」
燈光讓人目眩,抑或翟越的聲音太具迷惑性,我安靜下來。
「你上次問我,如果你學生時期喜歡的女生現在出現在面前,我會怎麼做,我想現在告訴你我的答案。」
他突然抬頭看向我,嘴角掛着淺淡的笑意,眼神卻有幾分黯然,讓人莫名覺察出一分苦澀。
「如果她過得很好,我會選擇遠遠看着她,但是她要是面臨傷心失望,我希望可以陪在她身邊。」
我幾乎是下意識地發問:「那……你有喜歡的人嗎?」
他看着我,眼神深邃無波,像是要看進人的心底,讓心臟爲之顫動。
「當然是有的。」他說。
隨後翟越掏出手機解鎖,調出相冊。
「我讀研那會在路邊遇見的女孩,偷偷拍了一張照片,原本以爲再也沒有機會遇見,後來在師弟的引薦下才好不容易找到她。」
我看着他修長的手指劃拉手機屏幕,猜測着某種可能,某個答案呼之欲出。
隨後眼前呈現的照片證實了我的猜測。
深紅色圍巾遮住了小半張臉,露出的鼻尖微紅,鼻翼兩側綴着幾顆淺淺的雀斑,照片中的女孩眉眼含笑,似乎期待着什麼好事。
熟悉的背景,就在我之前住處附近的公交車站,似乎是個乍暖還寒的初春天,我還能想起那天是去赴宋嘉祁的約。
我看着那張照片,一時不知作何反應。
當時的我,滿心滿眼的宋嘉祁,卻未曾察覺有人在我身邊拍下這張照片
酒吧背景樂再度換成喧鬧的舞曲,我才反應過來,笑呵呵地對翟越道:「那我們好像犯了同樣的錯誤,喜歡上一個人喜歡別人時的樣子。」
這話真是拗口到讓我幾乎舌頭打結。
翟越反應了一會才理解我的意思,在我伸手企圖奪走手機刪照片時,他挑了挑眉,將手機舉高,當着我的面,珍而重之地關閉相冊,收起手機。
因爲這一插曲,我的心情變得更加沉重。
那晚最後的記憶,是翟越將我送回家,我趴在他背上,步行的顛簸讓我昏昏欲睡。
他的背很寬闊很舒服,身上有種雪松般的清冽氣味,讓人覺得安心,像是一個可以慰藉傷心的避風港,讓意志力薄弱的人不覺沉溺其中。
可腦海中那一絲短暫的清明告訴我,不能那麼自私地利用別人的感情。
「對不起……還有謝謝你……」我無意識地低語。
翟越腳下頓了頓,隨即輕輕將我往上託了託。
「沒關係的,我可以等。」
夜色喧囂,只有這麼一句話,輕拂在耳邊,比夜風還撩人。
-12-
我以爲清醒之後再面對翟越會尷尬,可他表現如常,安靜做事,偶爾和我聊天,就像平常不過的朋友,讓我一度懷疑酒吧那晚的對話根本不存在。
或許是我喝斷片產生的幻覺。
直到新一期的服裝拍攝,模特臨時請假。
大家商量着拍攝也得改期,可這樣又要重新租賃場地、聯繫化妝和攝影師,翟越就在這時站到我身邊。
「要不你來吧。」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翟越一出口,工作室其他夥伴紛紛轉頭看向我,皆是質疑的神色。
我正要擺手,翟越已不由分說,將我按坐在化妝臺前。
他指揮化妝師小陸給我上妝,從鏡頭裏看我,不時給出一些意見,我何曾被人這樣細細打量,就像一件等待精雕細琢的藝術品。
「呀,苒姐,腮紅還沒打呢,你臉紅什麼?」小陸不忘調侃我。
身旁的翟越發出一聲輕笑。
小陸「嘖」了一聲:「怎麼連耳脖子也紅了。」
我:「……」
小陸準備在我那幾顆雀斑上點上遮瑕膏,翟越出聲阻止:「別遮掉,挺可愛的。」
小陸的手頓在半空,翟越看着鏡頭,又不動聲色地補充了句:「也可以有點性感。」
這下小陸的表情變得有些驚悚,她看看翟越,似乎嗅到了某種不尋常的氣息,又向我使了個眼色。
我單手扶額,決定無視。
在我換上自己設計的樣衣之後,發現一切是那麼自然,自己的設計,我知道怎樣更好地展現它們。
翟越不時從鏡頭中掀起眼,示意我調整姿勢,因爲彼此的投入,方纔那種尷尬的氣氛蕩然無存。
在按下最後一個快門之後,我過去查看相機中記錄的影像。
「我還是更喜歡你做自己的樣子。」
翟越的聲音沉穩,又帶着點磁性,就在我的頭頂上方響起。
關於那個夜晚的記憶片段瞬間浮現,他這句狀似不經意的話,是在回應我那句「喜歡上對方喜歡別人的樣子」。
是回應,也是不動聲色的反駁。
他垂眼看人的時候,褶皺分明的雙眼皮鋪展開來,薄薄一層,讓人感受到一種無聲的深情。
我移開視線,去看相機屏幕。
翟越用每一幀畫面詮釋了「可愛,也可以有點性感」這個標籤。
照片裏的人高挑纖瘦,氣質與自己的設計相貼,面對鏡頭有種鬆弛感,眼神透露出篤定的自信,臉頰幾點淺淺的雀斑,又增加了幾分靈動感。
那些原本令我自卑的特徵,變化成了獨特的個人風格。
心底生出一種莫可名狀的感動。
我不知道這原本就是他眼中的我,還是特意要用攝影作品表現的「我」,而我看着畫面中的自己,當初那個對着鏡子嘆氣的自卑少女,已悄然消失。
-13-
那天之後我開始避着翟越。
在他身上有種讓人無法抗拒的吸引力,可我不敢貿然回應他眼中偶爾流露的溫柔和深情。
耗費人生寶貴的八年青春,經歷了一段失敗的感情,我實在沒有心無旁騖地開啓一段新戀情的勇氣。
翟越在一個月後向我告別,他需要前往外地拍攝,時間不定,短則幾個月,長則一年。
在他離開之後的時光,我把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
好像拉開距離之後,給了彼此更多空間,那種不安感便會消減許多。
偶爾我會去他的社交平臺,看他分享的近期作品,大多是建築和風景,取景視角獨到,外行人都能看出的優秀。
我忍不住在他每一幅作品下留下一個贊。
我也會關注他的定位,計算一下我們之間的距離。
期間我的一款設計被某品牌看中,他們願意出高價買下,價格令人心動,可我又有些不捨自己的設計套上別人的標籤。
翟越在視頻那端問我,是想做個設計師,還是以後創立自己的知名品牌。
後者是我的願望,但是覺得太遙遠,不敢設想太多,被翟越這麼一提,似乎跨出第一步也沒那麼艱難。
於是我堅定地保留了自己的設計。
恍惚間,我們彷彿成了熟稔的老朋友,相互激勵,看着對方成爲更好的人。
偶爾,我也會從共同好友那聽到關於宋嘉祁的消息。
據說宋嘉祁酒吧附近又新開了一間酒吧,裝修風格更前衛,又有流行的樂隊駐場,一時間風頭大盛,需要排隊才能入場。
宋嘉祁的酒吧本就遭受極大衝擊,再加上前段時間被客戶爆出出售假冒「洋酒」,一時間名聲大跌,變得門庭冷清。
這一行業更新換代很快,只不過沒想到兩三年時間就面臨被淘汰,當初看着它一步步成立,宋嘉祁的豪言壯語猶在耳邊,想起來難免遺憾。
有時候我會見到熟悉的車子停在工作室樓下,我知道宋嘉祁就坐在裏面。
我沒有拉黑他的聯繫方式,是留給彼此最後的體面,宋嘉祁沒有主動聯繫過我,或許他也不知道我們之間還能聊些什麼。
後來我從工作室搬了出去,宋嘉祁再也不會出現在我新住處的樓下。
-14-
我以爲與宋嘉祁不會再有交集,他會逐漸成爲我塵封在心底的人,卻在分手的三個月後,在醫院遇見林初。
我去做每年例行的體檢,路過急診大廳,有人在身後叫住我:「你是陳苒嗎?」
我轉身,便看見捂着肚子,面色蒼白的林初,她獨自坐在候診區,在嘈雜的大廳裏顯得形單影隻。
或許人在無助的時候只需要一個人在身邊陪伴,而不在意那個人是誰。
「你可以叫嘉祁來一下嗎?」林初對我提了這樣一個要求。
「你一定很奇怪對不對?」林初苦笑,「要是他會答應來見我,我也不會麻煩你。」
關於宋嘉祁和林初之間的發展我一無所知,在我懵怔的當口,便聽醫生說出「先兆流產」四個字。
對上林初痛苦的神色,我隱約能猜到些什麼,不再猶豫,撥通了宋嘉祁的電話。
宋嘉祁趕到醫院的時候,我已經幫林初辦理好入院手續,陪她住進病房。
醫生解釋說,林初已經懷孕兩個多月,目前並不穩定,如果想要這個孩子,必須進行保胎治療。
作爲當事人之一的宋嘉祁,他的眼中全然是不可置信,他轉而看向林初,再次確認:「你的意思是,你懷孕了,而孩子的父親是我?」
林初苦笑,眼底閃過難言的苦澀。
宋嘉祁得到確認,惶恐地自語:「怎麼可能呢……明明就那一次……那次我喝多了……」
他一步步向後退,好像這樣就可以逃避他無力承擔的現實。
林初垂着頭,眼淚抑制不住地溢出眼眶。
作爲旁觀了全程的我,心底湧起的全然是一種與傷心、難過無關的情緒,不知是失望還是激憤佔了上乘,總之行動先於大腦,我上前,一巴掌扇在宋嘉祁臉上。
宋嘉祁偏過臉去,好一會才回過神,他捂着半邊臉罵了句髒話,目眥欲裂地看着我:「陳苒,你他媽神經病啊?!」
我看着眼前氣急敗壞的男人,多年來他在我心中的形象瞬間分崩離析。
那個夜色中神色落寞的少年,爲了喜歡的女孩受傷的宋嘉祁,臉上那種桀驁的抑或驕傲的神色,和眼前人再難重合在一起。
不知道是他變了,還是像宋嘉祁先前說的那樣,對於那個喜歡了很久的人,我們從來沒有真正瞭解過。
雖然他年少時的喜歡,到如今逃避的責任,都不是因爲我,我卻以一個旁觀者的姿態,更加冷靜地意識到,我對他的好感已然不復存在。
林初最終決定做手術,放棄那個不被期待的生命。
宋嘉祁狼狽地坐在手術室外的地上,無力地靠着牆,將腦袋埋進雙膝間,我從未見過他這副頹喪姿態。
「那天你跟我鬧分手,我喝醉了,所以才……」良久,宋嘉祁開口,無力地解釋。
或許他自己意識到解釋的多餘,便沒再說下去。
-15-
那天之後宋嘉祁再沒出現過,沒想到我爲宋嘉祁做的最後一件事,是留下來照顧林初。
她變得沉默寡言,時常對着窗外發呆,那個姿態挺拔,驕傲的林初已然變得遙遠。
她偶爾跟我聊天,或者說是單方面的傾訴。
「我大學談了個男朋友,專業學得一知半解,畢業之後我以爲可以繼續經營我父親的酒廠,再跟門當戶對的對象結婚,可酒廠倒閉之後,他便跟我提了分手。」
「後來我重新遇見宋嘉祁,他出手幫我,我以爲他對我的感情還在,可是真的跟他在一起那幾天,我知道他心裏沒有我。」
「我以爲有個孩子能挽回他,可是當一個男人心裏沒有你的時候,他連一絲愧疚、一點負罪感都不會施捨給你。」
我沉默着,找不出合適言語安慰她。
林初看着我:「說起來我還欠你一句抱歉,如果不是因爲我,你們也不會分手吧?」
「如果說出來能讓你好受點,那我可以告訴你,我睡在宋嘉祁身邊的時候,他在夢裏喊的是你的名字。」
林初笑得苦澀,可她的話並沒有讓我好受多少。
如果之前還有那麼點遺憾,那麼經此一事,宋嘉祁在我這已全然是過去式。
出院那天,林初不停往病房門口張望,我知道她在期待什麼,可換來的只是失望。
「你這麼漂亮,又聰明,靠自己也能過得很好,何必要爲了一個人走到這一步。」我還是忍不住勸她。
林初看着窗外,眼神空洞,喃喃低語:「如果漂亮不能轉化成一種資源,那賽過西施又有什麼用?」
我沒再說什麼,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
-16-
這段時間沒有跟翟越聯繫,空閒下來無意間點開他的主頁,發現他更新了一組照片。
標題就兩個字:女神。
那是他主頁唯一一組人物照,顯得格外突出,內容是他替我拍的那組照片。
底下一衆粉絲整齊劃一地留言:這是告白還是官宣?
先前他問過我可不可以把我的照片傳上去,我想都沒想便答應了,卻沒想到是這個用途。
我內心激盪地退出他的主頁,有一種被高高捧起的感覺,而我必須得小心翼翼才能免於跌落。
之後我獨自去了很多城市,觀察當地流行的服飾元素,尋找設計靈感,而那些城市都在翟越的攝影作品中呈現過。
藍天,土地,人羣,高樓,因爲有過一個人的氣息,陌生中透露出一種熟悉的親切。
原來走一個人走過的路是這種感覺。
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羣,個個行色匆匆,他們神情淡漠,看不清誰曾經愛過什麼人,現在心裏又住着一個什麼樣的人。
我開始心無旁騖地想念一個人,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他。
於是我特意跑去榮城,去參觀一場攝影展。
我站在一幅巨大的照片前,高大的鐵塔,太陽正從地平線冉冉升起。
轉身,我便看見向我走來的翟越。
他蓄了短短的鬍子,比先前清瘦了些,曬得更黑了些,他淡笑着伸開雙臂,將我擁進一個緊實的懷抱。
在古老巍峨的鐵塔前,在初升的太陽下,他俯下身吻我。
虔誠而熱烈。
(全文完)
作者:阿洛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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