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公敵

-1-
臨近 11 點,經理突然召開部門會議,我就知道這頓午飯又懸了。
經理這人吧,每次開會講話能侃侃而談兩個小時,經常讓人昏昏欲睡。
就在我上下眼皮止不住打架正埋頭偷偷打瞌睡時,一個電子音出現在我的耳邊:
「恭喜你被主宰系統抽中。
「15 分鐘後,全世界除你之外的所有人都將等比例縮小至 1 釐米的身高,他們將團結起來共同消滅你這唯一的正常人。
「主宰系統已鎖死全球範圍內現存的所有熱武器,人類需要在 100 天內重新設計製造出可以用來消滅你的武器。
「你的任務目標爲存活 100 天,任務失敗即死亡,若任務完成,你可以許 3 個願望,主宰系統將爲你實現。
「祝你好運。」
誰在會議室裏玩遊戲開外放了?不怕被經理罵?
然而我看向四周,其他人好像完全沒有反應似的。我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顯示爲 6 月 13 日上午 11 點 45 分。
突然,我發現自己視線的左上角有一塊像是遊戲虛擬面板的圖像,不仔細去看的話注意不到,而仔細去看的話它就會放大。
四四方方的圖像放大,上面的信息是:
啓動倒計時:14 分 50 秒
任務倒計時:100 天 0 小時 14 分 50 秒
地球現存人類數量:79.33719854 億人
旁邊還有一塊地圖,按照比例尺標示,大約是邊長各 2 公里的範圍,正中間一個綠色小點,旁邊密密麻麻的紅色小點。
我再仔細看虛擬面板上的數據,發現倒計時正在按照正常時間流速變化,地球人口數量也在快速波動,時而增多,時而減少。大概是有新生兒降生,也有人正在死去吧。
離奇的是,這塊包含數據和地圖的虛擬面板,會隨着我視線的移動而跟着移動。
當我看着會議桌時,面板信息顯示在會議桌上;當我看着天花板時,面板就顯示在天花板上。
也就是說,這個虛擬面板,是直接顯示在我視網膜上的,這……
倒計時還剩 14 分鐘,不論這個所謂的主宰系統是否真實,14 分鐘之後就能見分曉了。
我需要做一點準備。
我把手伸進衣服左側兜裏,用另一隻舊手機給我自己常用的手機打電話。
這是我慣用的手段了,誰叫經理總是在臨近午休或者下班的時間召集部門會議呢?
我放在會議桌上的手機響了。我假裝慌亂地用右手把手機拿起來,把電話掛掉。
我故技重施,再給自己打了一通電話。
接着再次拿起桌上的手機,仔細看了看,然後很不好意思地向經理說:「不好意思,我去接個電話,家裏面打過來的,可能有什麼急事。」
然後假裝接電話,走出了會議室,直奔衛生間。
我快速地制訂了一個計劃:要在最短時間內離開 C 城,最起碼要離開市區!
我在衛生間裏做了 30 個高抬腿動作,讓自己出了一頭的汗,然後着急忙慌地跑回公司,沒有敲門就直接推開了會議室的門,對十分詫異的經理說道:
「經理,我家裏出事了,我要馬上趕去醫院,但是現在打不到車,能借你的車用一下嗎?」
經理大概是看我一臉的驚慌與一頭的汗水,馬上相信了我,但還是有些猶豫:「你這個狀態能開車嗎?」
「可以。」我彷彿瞬間恢復了冷靜。
經理掏出電子鑰匙,說道:「在地下二層 B 區,車牌號你記得吧?」
「記得。」經理每次出去談合作都帶上我,我當然記得。
「你慢點開,彆着急。哦,對了,油可能不太夠,你路過加油站記得加一下,免得拋錨在半路。」經理補充道。
我一邊說着「知道了」,一邊快速跑向電梯。經理這個人吧,除了業務能力差點意思,人還是挺好的。
來到地下二層停車場 B 區,找到了經理的黑色昂科威。
坐上車,駛出停車場,來到地面上。
我看向虛擬面板,還剩 11 分鐘多點,要抓緊了。
車停在路邊,我跑向最近的便利店,對一個服務員說道:「我需要買很多東西,很着急,麻煩來幫我一下,謝謝。」
連鎖便利店的店員服務精神確實挺好,也沒和我浪費時間,對我說:「你選,我幫你放到結賬臺,我同事先幫你掃碼。」
便利店裏一共 3 個工作人員,他叫上另外一個人過來幫忙,留一個人在結賬臺。
我拿了 8 桶 4.5L 的純淨水,一大堆泡麪、餅乾、巧克力、袋裝的滷製肉類等高能量食物,幾個打火機,幾板電池,兩個用電池的手電筒,水果刀……
我不知道自己在接下來的 100 天裏會面臨什麼樣的絕境,他們可能正組織起無數的人正面強攻,也可能會趁我睡着來偷襲,或者在食物和水源裏下毒……
時間還剩 7 分鐘,店員正在快速掃碼。兩個店員幫我將已經完成掃碼的商品裝袋打包,我每結一部分商品的賬,他們就幫我運送一批到車上。
我看到結賬臺旁邊的書刊架,突然想到後面可能會大面積斷網,我需要一些紙質的信息。
於是我又往結賬臺上拿了最近幾期的《中國國家地理》《博物雜誌》《旅行家》,以及一張地圖。
全部結賬完畢,我立刻開着被物資塞滿的車向南行駛,並且要在剩下的 4 分鐘內找到一個足夠安全的地方。
因爲在全世界所有人縮小的一剎那,路面上所有行駛的汽車都將失控,直到撞上什麼東西纔會停下來。
如果一開局我就被車撞死,那就搞笑了。
我把車開進一家四星級酒店的地面停車場,這裏距離道路大約有 50 米遠,中間還有許多障礙物,應該足夠安全。
倒計時還剩 30 秒,我屏住呼吸。
如果系統所說是真的,那接下來 100 天我將面臨無窮無盡的追殺;如果系統是在逗我玩,那我就得想想回公司怎麼把家人出事住院的事情編圓了……
我緊張地看着周圍的人和車。
倒計時爲 0,那個電子音再次響起:
「任務正式開啓,祝你活過接下來的 100 天。全球所有人都已收到追殺你的指令,他們不知道你的具體位置,但是所有人都可以感受到你的方向,他們會順着這個方向來追殺你。」
停車場裏的保安瞬間消失不見了。
路面上的車紛紛撞做一團,遠處似乎有什麼東西着火了,冒出滾滾濃煙。
我深吸一口氣。
100 天的逃生之路,開始了。
我的敵人,是整個星球的人類。

-2-
12 點整,全球所有人類瞬間等比例縮小,不管是姚明,還是郭敬明,此刻的身高都變成了 1 釐米,他們用前所未有的視角看着周圍的世界,以及其他跟自己身高完全相同的人。
除了我。
我沒有着急發動車子跑路,因爲此時整個世界肯定亂作一團,人們需要花時間適應自己的新身高,我暫時是安全的。
我需要用這個時間去收集最寶貴的情報,這決定了我後面將採取什麼樣的應對措施。
我下車,仔細地鎖好車門窗,然後往停車場保安亭的位置走去。
保安亭沒有鎖,我推開門,看見地上有一套保安制服、一雙嵌着黑色襪子的皮鞋,旁邊還掉了一部手機。保安去哪裏了?
我掀開制服,沒有任何發現,然後我看向皮鞋,在其中一隻鞋子裏看到了那個保安。
他現在就像一條大號的白色肉蟲,在自己的臭襪子裏艱難掙扎,想要爬出來。他大概也沒有想到,有一天會困在自己的臭襪子裏痛不欲生。
只可惜,原本 4 釐米深的鞋子邊沿,現在對於他而言已經相當於近 7 米的高牆,靠自己恐怕是很難短時間內爬出來了。
我緩慢地把鞋子放倒,保安終於以翻山越嶺的難度鑽了出來,跑到了平地上,一時不知道是應該震驚自己爲什麼變小了,還是應該震驚自己爲什麼沒穿衣服。
然後他看見了我。呆愣了幾秒鐘後,他似乎張大了嘴巴在叫喊什麼,然而我卻一點聲音也聽不到。也不知道是因爲他身體變小了,所以聲音也變小了,還是因爲周圍環境太嘈雜。
大概是看見一個對他而言相當於 300 米高的巨人,恐懼佔據了大腦,他顧不上找東西蔽體,慌亂地轉身逃跑。
我拿出手機開始計時。
10 秒鐘後,他拼了命用百米衝刺的速度,終於跑出了半米遠,來到了保安亭的邊緣。
他的移動速度大概是每秒 5 釐米。真就秒速 5 釐米唄?
保安亭的門檻大概是 2 釐米高,保安停在門檻面前,大概正在後悔年輕時候上學爲什麼沒有學好逃課翻牆的本領,以至於今日走投無路。
但我知道,如果多給他一些時間,他是可以找到辦法的:收集地上能搬得動的零碎垃圾墊在地上,就可以爬上門檻;把自己的衣服或者臭襪子,拆出一根棉線來綁好,就可以順着繩子下降到地面。
收集到必要的情報,我不再繼續耽誤時間,回到車上,發動車子,繼續往南行駛。
路面上簡直是一團糟,到處是撞得一塌糊塗的車子,還有許多車衝到路邊撞上行道樹,甚至直接撞進了店裏。
我只能以緩慢的速度開着車,艱難地避開隨處可見的車禍現場,有時候還需要開上人行道才能繼續行駛。
那些困在車裏的縮小人,他們哪怕僥倖沒有因突然的車禍而死掉,我也完全想不出他們應該怎麼脫困,他們甚至都沒有打開車門的力量。
路過一個加油站,我下車自己給車子加油,然後迅速離開。
等過兩天,我可就不敢來加油站了,誰知道會不會有小人躲在加油站裏,趁我來加油的時候點把火呢?
逐漸遠離市中心,路面上的報廢車逐漸少了一些,路面狀況也逐漸好轉,我緊張的心情才略微放鬆。
我調出虛擬面板,發現數據已經出現了很大的改變:
任務倒計時:99 天 23 小時 30 分 07 秒
地球現存人類數量:72.57951748 億人
地球人類死亡原因明細:
車禍:38574962 人
摔死:31958477 人
窒息:27965841 人
燒死:21578962 人
……
好傢伙,半個小時的時間,地球人類就已經消失了好幾個億……
死亡原因明細更是長得看不見盡頭,我還看到了臭死、噎死、嚇死、被手機砸死……
哦,變小的時候請不要玩手機。
吸菸也是真的有害健康。
現存人數還在迅速減少,有一瞬間我甚至以爲自己什麼都不需要做,找個地方舒舒服服地喫喝玩樂就可以躺贏 100 天。
但我的理智告訴我,人類文明之所以能夠延續至今,是因爲人類作爲一種具有高等智慧的生物,會動用自己的智慧去適應環境,創造和利用工具。
100 天的時間,我都不敢想象他們能造出些什麼玩意兒來對付我。
10 分鐘後,我將黑色昂科威停在路邊,看向了眼前的大型戶外用品店,然後調出虛擬面板,仔細看了看地圖。
依然是正中間一個綠色小點代表我,周圍密密麻麻的紅色小點代表其他人。這些紅色小點幾乎都在原地一動不動。
要不是絕大多數人還沒有適應環境,我真不敢走進去。戶外用品店裏能夠利用的工具太多了,如果有幾百個人團結起來設置陷阱,是能夠對我造成殺傷的。
但現在我可以放心走進去。
偌大的店鋪裏,一個人也沒有。不,應該說我一個人也沒有看見。
地面上四處散亂着衣服和鞋子,說明縮小事件發生時,這裏面應該是有不少人的,只是不知道都去哪裏了。
顧不上想這些,我需要儘可能找到對我有利的東西。
我心裏已經有了一定的規劃:往高原上跑,往人跡罕至的地方跑,往寒冷的地方跑。
要不是我不會開船,沒有下海經驗,我肯定會選擇一路向東,然後找一艘船出海,誰也別想找到我。
自然條件越艱苦,環境因素越複雜,人類攻略我的難度就越大。
……我是不是在潛意識裏把自己開除人籍了?算了,這不重要。
我開始往購物車裏放有用的東西:帳篷、睡袋、防潮墊、羽絨服、衝鋒衣、登山鞋、登山包、手杖、過濾水壺、卡式爐、瓦斯、鍋、防風打火機、手斧、工具刀、加油用的汽油箱、塑料軟管、反曲弓、箭支、淨水藥片、氧氣罐、漁具……
東西堆得滿滿當當,我不得不分批將物資運送到車上。
車裏空間已經擠滿了,還好這輛黑色昂科威越野能力還不錯,之前出去團建的時候,經理給車頂安裝過置物架,也能放不少東西。
我把一些重量不大,但是體積較大的東西用厚實的袋子裝好,然後用繩子綁在車頂上。
不得不說,零元購的體驗真爽。
安置好這一切,已經是下午一點半,我才意識到自己還沒有喫午飯。
這麼短的時間,應該還沒有人來追殺我吧?
我準備去旁邊的餐廳解決一下溫飽問題。
走進沙縣大酒店,我給自己盛好飯,雞腿拿了兩個,滷蛋拿了兩顆,連烏雞湯我都給自己盛了兩碗。
喫飽了好上路。
十五分鐘後,我再次開車前往加油站,這次是把兩個汽油箱裝滿,方便後續給車子加油。
準備妥當,我繼續開車向南,最終駛入國道,一路向西。

-3-
國道上的路況又好了很多,車沒有那麼多,而且不少都衝出了道路,滾進了防護林和田野裏。
我依舊不急不慢地行駛着,反正現在整條路上就我一個,不會有人摁喇叭催,也不會有人非要別我的車。
最重要的是,我的精力更多地用於思考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遠的不說,我今天晚上在什麼地方休息?休息的時候會不會被小人們摸上來弄死?我該怎麼做才能防止自己被弄死?
我把車停在路邊,打開手機查看地圖。
網絡暫時還能正常運轉,但是沒人維護的話,估計用不了幾天就會癱瘓了吧。
幸好我的後備廂裏,還有在便利店買的各種旅遊、地理書籍,以及地圖。
正當我猶豫今晚選什麼地方過夜時,突兀的鈴聲響了起來!
經理給我打來電話??這……
你 1 釐米高的小人兒是怎麼打的電話?指紋跟面部能識別得了嗎?開機鍵摁得動嗎?跳到屏幕上輸入開機密碼的嗎?
我強忍疑惑,接起電話,然而對面什麼聲音也沒有。
「喂?」
我把手機音量調到最大,還是沒有一丁點聲音。
大概經理還沒有跑到內置麥克風的位置?
我耐心等了一會兒:「喂,能聽到我說話嗎?」
手機裏總算隱隱約約傳出來一丁點聲音,我把耳朵湊到聽筒面前,也難以分辨出對面在說什麼,經理那微乎其微的呼喊,完全消散在環境音裏。
看來 1 釐米的小人,所發出的聲音確實太小了。人類的聲帶終究不像昆蟲那樣強悍。
我大概能猜到經理想說什麼,於是對他說:「我現在聽不到你說的話,我也很難跟你解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我現在有非做不可的事情,等 100 天后我再解釋給你聽。」
然後掛斷了電話。
我走下車,在寂靜的馬路上沉默良久,朝着身後城市的位置眺望,但什麼都望不到。
我知道那裏滿目瘡痍,有無數的人慘死於各種離奇的場景,還有無數人身陷絕境孤立無援,人類文明數百萬年的積累被暫時封印,等待他們團結起來重新建立秩序,以及制訂追殺我的計劃。
我不知道該慶幸自己沒有經歷他們所經歷的一切,還是該痛恨自己站在了全人類的對立面。
夕陽在我的正前方緩慢下沉,它明天依然會照常升起,而人類文明又是否能夠絕處逢生?
「主宰系統,你們來地球的目的是什麼?你們做這一切的目的又是什麼?」我問道。
毫無反應。
我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助跑兩步,然後用力扔向天空,就像想要砸死一個並不存在的敵人。
石頭終於還是落回地面。
我再次調出虛擬面板,人類現存人口只剩下了 69 億多。
突然,我在數據旁邊的地圖上看到一個很奇怪的現象,在表示我自己綠色小點的右邊,有一條几乎看不出來的紅色弧線。
難道?
我往西邊跑出去十 10 米,再看地圖時,那條紅色的弧線已經變成了彎彎的月牙!
我剛纔站的位置附近,有人類!
我重新走回去,紅色越來越少,直到完全消失。我走回了我的車子旁邊。
我上車,發動車子往前慢慢地開了幾百米,同時注意力一直放在虛擬面板的地圖上。
我的身後並沒有出現紅色小點。
看來結論很簡單,這個小人,此刻正在我的車上。
不能繼續開車前進了,誰知道這個人有沒有對車子做什麼手腳?萬一重要的時候剎車壞了怎麼辦?
不把這個人找出來,我休想繼續前進。
然而看着車上擠得滿滿當當的物資,我頭都大了。
要在這麼多東西里面,找出一個身高只有 1 釐米的小人,工作量實在大得離譜。等我把整輛車以及物資挨個檢查一遍,恐怕天都黑了。
只能用排除法,一批一批地試了。
我打開後備廂,把裏面的東西一股腦兒全部搬下來堆在地上,然後開車以最慢的速度緩緩前進,這樣即使剎車失靈,我也能跳車而不受傷。
開出一段路,再次停車,這次是把後排座椅和副駕駛上堆的東西全部取出來堆在地上,然後繼續前進。
地圖上,依然沒有出現那個紅色小點,還在我車上!
這一次,我爬上車頂,把綁在上面裝物資的袋子解下來放在地上,然後再次前進。
地圖上,紅色的小點,一點一點地出現了,在車頂物資袋裏!
我停下車跑回去,打開袋子開始一件一件仔細地檢查,每檢查完一件東西,就把它放在旁邊的地上。
終於,在一副戶外手套裏,我發現了一個姑娘。
她整個人縮在手套深處,我只能看見她驚慌失措的臉。
看樣子,應該是我在戶外用品商店採購物資的時候,不小心將她跟什麼東西混在一起採購回來了。
現在怎麼辦?
我們現在所處的路段,有點前不着村後不着店,我如果將她一個人留在這裏,她恐怕很難生存下去。
雖然如今每時每刻都有無數人正在死去,但我依然很難接受一個人因我的失誤而死去。至少,我應該找到一個比較安全的環境再放走她。
我準備將她從手套裏取出來,她卻突然受驚,拼命往更深處鑽去。
我不禁苦笑,手套攏共就這麼大點,能藏到哪裏去呢?
我攤開手心,一點一點地將手套傾斜,然後輕輕搖晃,儘可能不要傷到她,才總算將她倒了出來。
然後下一刻,我傻眼了。
我忘了,這些人只是自己的身體變小,衣服並沒有跟着變小。
這姑娘現在,沒有衣服穿,只能用雙手侷促地護住自己。
儘管我什麼也看不到,畢竟她整個人才那麼小一點,但我還是立刻就滿臉通紅了。
我手忙腳亂地將她放在一張毯子上,然後撕了一小片紙巾遞給她,讓她湊合着先當浴巾裹一下。
「我不會傷害你,但我暫時不能放你走,因爲這裏不安全。你明白我在說什麼嗎?」
她小巧的臉上,那張更加小巧的嘴似乎在說着什麼。
「我沒辦法聽到你說的話,太小聲了,你點頭或者搖頭。」我補充道。
她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然後似乎意識到這樣的動作對於我而言可能有些過於含蓄,於是極大幅度地點頭。
現在讓我頭疼的是,我要怎麼給她弄一套合身的衣服?
總不至於一直讓人家拿紙巾當衣服穿吧?
有一釐米大小的帶衣服的公仔嗎?
算了,還是先收拾東西離開,等路過城鎮的時候再想辦法看能不能解決這個問題吧。
於是我找到一個裝餅乾的透明塑料瓶,將裏面的餅乾喫掉,用紙巾擦乾淨,然後在裏面墊了兩層手帕,橫放在地毯上。
她明白了我的意思,十分艱難地攀爬,總算爬進了瓶子。
我將瓶子放到駕駛座旁邊的水杯槽裏,然後下車去收拾東西,再重新裝回車上。
這一次由於時間不是那麼緊迫,我將各項東西稍微分類收拾得整齊一些,竟然給車子騰出來不少空間。
臨近傍晚,我們總算再次上路,目標是三十公里外的一處湖泊。
一輛車孤獨地行駛在擁擠的公路上。

-4-
路過一座小鎮時,我帶上裝着姑娘的瓶子走進了一家童裝玩具店,將她放在了櫃檯上。
我的目標是找到一個足夠小的布娃娃,然後把它的衣服取下來送給姑娘穿。然而我在一堆高仿的芭比娃娃裏找來找去,也沒找到一個大小合適的。
直到我發現旁邊架子上的書包上大多掛着一些小吊飾,其中一些被做成了微型布娃娃,我把那些看起來大小差不多的布娃娃衣服摘下來,統統放進塑料瓶子裏,讓她自己選。
她拿着小衣服一件一件在自己身上比劃着,選了一件,然後呆呆地看着我。
要幹嗎?
我也呆呆地看着她。
她舉起那條小裙子使勁揮了揮。
難道是想問我對這條裙子的看法?
我依稀記得那條裙子是從一隻擬人化的泰迪狗娃娃身上扒下來的……於是猶豫着該不該告訴她。
她着急得直跺腳,轉過身去,過了幾秒又轉過身來看着我,用手指着我。
我總算明白過來,於是我轉過身去,好讓她換衣服。
其實我感覺沒有這個必要哇,直接把裙子直接套在身上,等穿好以後再從裙子裏面把之前用來裹在身上的紙巾撕下來扔掉,不就好了嘛。
我爲自己的機智默默點了個贊。
童裝玩具店裏有不少東西,我四處探索,希望能找到有助於解決溝通問題的工具。
在玩具區,我找到了一個金屬的小號,雖然只是個長十釐米的模型,但看起來和真的樂器一模一樣。
我當然不是想讓姑娘吹小號,用音樂或者摩斯密碼來向我傳達信息。
從文具區找到一把美工刀,我把模型小號前端的喇叭頭給割了下來,用膠帶將切口處纏起來,再戳開一個小洞,這不就變成擴音器了嗎!
按照比例,這個擴音器大概比姑娘整個人還大一些。她對着擴音器喊話的樣子,大概就和包租婆搬起大鐘差點噴死火雲邪神的樣子差不多吧?
突然,我聽到一些輕微的東西碰撞的聲音。
在現階段,我應該是佔據絕對優勢的。
縮小人既無法使用現有的武器和工具,也還沒有製造出可以使用的工具,他們甚至都還無法解決自己的生存問題,更不可能團結起來建立情報系統和進攻方案。
然而我還是比較謹慎,因爲我只要失誤一次,很可能就會 GAME OVER。
我調出虛擬面板查看,地圖顯示我的周圍確實有不少紅色的小點,但離我特別近的只有一個。
我沒有放鬆警惕,仔細尋找聲音的來源。
當我的視線掃過櫃檯時,發現除了裝着姑娘的瓶子之外,旁邊還多了一隻老鼠。
老鼠用前肢搭在塑料瓶的邊緣,正在好奇地打量着姑娘,大概在它眼裏,這個小得可憐的姑娘,應該不夠給它塞牙縫的。
不妙啊。
我隨便拿起貨架上一件趁手的玩具想要砸它,隨即體會到了字面意義上的投鼠忌器。
我只能慢慢靠近,寄希望於老鼠看見我之後,情緒穩定地逃跑,動作不要太大,以免把塑料瓶子碰到地上,把姑娘直接摔死。
畢竟,1 米高的櫃檯,對於縮小人而言已經是至少 150 米高的懸崖了。人類沒有昆蟲那樣的外骨骼或者甲殼保護,摔下來必死無疑。
老鼠見我靠近,對於巨型生物的恐懼依然讓它撒丫子就跑,劇烈的動作將塑料瓶推翻,在櫃檯上咕嚕嚕滾動起來。
我用最快速度跑過去,總算在它即將滾落的時候抓住了。
將瓶子放好,我發現由於剛纔的翻滾,原本墊在瓶子裏的手帕已經卷成一團,正好作爲緩衝,將姑娘包裹在正中間。
整理好手帕,姑娘看起來似乎沒有受傷,但顯然驚嚇過度,坐在手帕上半天回不過神來。
我把小號模型改裝的擴音器放進塑料瓶裏,她立刻就明白了我的意圖。
然而,她根本無法舉起擴音器。
沒辦法,她現在身高才 1 釐米,體重恐怕連 0.1 克都不到,而擴音器的重量怎麼都有她體重的 10 倍以上。
相比能夠舉起自己體重幾十倍物體的螞蟻,人類的肌肉對於同等體型的昆蟲來說,還是太弱了呀。
我小心翼翼地取出手帕,連帶手帕上的姑娘一起放在檯面上。然後用美工刀在塑料瓶的一側戳開一個小孔,然後將擴音器小的一頭安裝在瓶子裏,大的一頭朝外。爲了固定住,我還在擴音器和瓶子的接口處抹上了 502。
等 502 徹底乾透了,我才重新將手帕慢慢地放回瓶子裏,然後用耳朵湊到喇叭口附近。
姑娘手腳並用地爬到擴音器旁邊,用盡力氣大聲喊道:
「媽!耶!好!大!的!老!鼠!!!」
儘管她已經用盡了平生最大的力氣,還藉助了金屬擴音器的放大效果,然而這聲音在我聽來依然細若蚊吟。
不過好歹勉強能夠溝通了。
「你叫什麼名字?」我問她。
「你!小!聲!一!點!」
我說起了悄悄話:「你~叫~什~麼~」
「張!婷!」
說着,她還用手在塑料瓶壁上寫寫畫畫起來。
……我估計想看清楚她寫的字可能需要用到顯微鏡纔行。
「你!叫!什!麼!」
「封~塵~」
「你!爲!什!麼!沒!變!小!」
「不~知~道~」主要是說不清。
「我!餓!了!」
這好辦,我從衣服兜裏掏出隨身攜帶的餅乾,拆開之後掰碎,挑出一點碎渣遞給她。
她猶豫一下,似乎不知道應該喫這塊比她頭還大的餅乾。
只能把碎渣捏成粉末再遞過去,她就靠在我的手指頭上喫起來。
「水!」她大概是噎着了。
我擰開一瓶礦泉水,用手指蘸了一點遞過去,她直接就着我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喝了起來。
我都擔心她被淹死。
喫飽喝足,她似乎也從驚嚇中慢慢平靜下來。
「我~要~走~了~」
「這!裏!有!老!鼠!」
「哥!斯!拉!那!麼!大!的!老!鼠!」她又補充了一遍。
我沉默了。我之前想將她帶到安全的地方再離開。
但實際上,對於張婷這樣的縮小人而言,整個世界都沒有任何一個地方是安全的。
虛擬面板上現存人類的數量一直在飛速減少,他們會遭遇無數種危險,並且想辦法去戰勝和克服,並且還要想辦法恢復秩序,重新發展科技,並且想辦法消滅我。
張婷和其他縮小人一樣。
「可~我~必~須~離~開~」
「帶!上!我!」
「不~行~」
「我~知~道~你~也~想~殺~我~」我補充道。
她沒有反駁,大概是默認了。
這更加印證了我的猜測:主宰系統並不是對我發佈了任務,它是向整個地球人類發佈了地獄級難度的任務。
而我,實際上是這個任務中的大 BOSS。
但我不會束手就擒,因爲我想要讓人類文明回到原有的軌道上。
而我的機會,就在於任務完成後的三個願望。

-5-
夜晚,湖心涼亭。
四下一片漆黑,一點燈光也沒有,只有天上的月亮和涼亭裏微微閃爍的火光。
卡式爐上煮着泡麪,我藉着火光在另一邊搭着帳篷。
今晚我打算在這裏過夜。
通往涼亭的木板被我拆掉了一截,對我而言是一步就能跨過去的距離,但對於縮小人來說卻是天塹。
更何況,這座湖泊位於溼地公園的正中心,遠離人類居住區域,整個溼地公園裏也沒有多少人。即使有,大多數恐怕也已經餵了青蛙、飛鳥或者蟲子。
帳篷搭好,我回到爐子旁,盛面開喫。
塑料瓶放在我身前的摺疊小桌板上,張婷站在瓶子邊緣向外眺望,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之所以繼續帶上她,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我想要弄清楚縮小人的具體任務,到底是什麼。
主宰系統透露給我的,只有模糊的兩點:他們必須想盡一切辦法在 100 天內殺掉我;他們能知道我所在的方向,但不知道具體位置。
但我清楚,一定還有其他的重要信息和情報,譬如:
他們是否也有類似虛擬面板之類的輔助功能?
他們是會自願組織起來追殺我,還是被強制執行追殺我的指令?
他們完成任務的獎勵,是什麼?
……
這些問題的答案,我都需要想辦法從張婷這裏獲得。
我從衣服口袋裏掏出半路上在數碼店收集到的小蜜蜂擴音器,打開開關,將話筒放在了塑料瓶喇叭口的位置。
我一邊喫麪,一邊小聲對張婷說:「人類集體縮小這件事情,很不可思議吧?」
小蜜蜂裏傳出嚴重失真,但還算清晰的聲音:「嗯,比我們的科技發達太多了,我甚至都不清楚那到底算是科技,還是算神蹟。」
看來她知道主宰系統的事情。
「那你知道我爲什麼沒有縮小嗎?」
「你自己不知道嗎?」
「不知道,我甚至希望被選中的目標不是我。」
「那你就需要和其他人一樣爲了生存而掙扎了。」
沒有獲得有效信息。
「是啊,你們變得這麼小,光是生存下去就已經很難了,也不知道死去了多少人。」
「死了很多了……死了將近 15 億人口了,比印度的總人口都多。」
他們同樣有虛擬面板!
之前主宰系統給的信息是:全球所有人都已收到追殺你的指令,他們不知道你的具體位置,但是所有人都可以感受到你的方向,他們會順着這個方向來追殺你。
那麼,在他們的虛擬面板的地圖上應該不會直接標註我的位置,但很可能有一個指示目標方向的箭頭!
「你知道其他人的位置嗎?」我直接問道。
「我不知道。」
「我是想,如果你知道其他人所在的位置,我可以把你送到其他縮小人那裏。」
「我說了,我不知道。」
「那,如果給你機會,你會選擇殺死我嗎?」
「會。」她幾乎沒有猶豫。
「是因爲那個獎勵嗎?」我試探道。
「哼!如果那也能稱之爲獎勵的話。」
他們的獎勵一定和我不一樣!
「如果,我有必須要活下去的理由,你們會不會放棄殺死我?」我用的是你們。
「不會放棄。準確來說,是我們不能放棄。放棄了,就什麼都沒有了。」她突然變得很傷感。
她突然情緒變得激動起來:「你有沒有可能去死?我知道這樣說對你很殘酷也很不公平,但你死掉的話,剩……」
她像是突然被捂住了嘴,用盡力氣也發不出聲音,她努力掙扎了許久,面目驚恐而猙獰,然而還是一個字也沒有說出來。
「我說不出來,有什麼力量在阻止我。」她虛弱地說道。
「我如果能活過 100 天,就……」同樣的情況發生在我身上,我也體會到了那種窒息感,而當我放棄將任務獎勵的事情說出來時,那股力量瞬間消散。
「一樣的。看來,最重要的情報,我們不能相互通知對方。」
「那麼,誰是對的?」她拋出了一個我也想知道的問題。
從我的角度來說,我只要能活過 100 天,就可以許 3 個願望,我可以嘗試用願望拯救所有人。
但是,我並不知道這 3 個願望的極限是什麼,能不能達成我的目標,我甚至不知道主宰系統是真的會幫我達成願望,還是隻想看我們互相殘殺取樂?
修羅場啊。
我打個飽嗝,放下碗,收拾好東西:「睡覺吧,很晚了,明天還要繼續趕路。」
「我……我要上個廁所,你把我放出來。」
哦對,瓶子裏畢竟沒有衛生間。
「還有,你轉過身去,不許偷看。」
我上次真不是故意的!
等張婷上好廁所,我將她放進了另一個完整的塑料瓶裏,裏面同樣墊好了毛巾。爲了避免她窒息,我在瓶子的頂部戳了幾個針眼大的小孔,既能讓空氣流通,也能確保她不會跑出來。
這麼做的目的,一是防止她半夜被什麼蟲子給喫掉。二是防止她半夜溜出來,趁我睡着的時候偷襲我。
畢竟,男孩子一個人在外面,一定要注意保護好自己。
大概是白天的時候精神太過緊張,我很快就睡着了。
夢裏隕石墜地、高樓坍塌、大火蔓延、洪水席捲、火山爆發、地震頻繁、暴雨連綿、雷霆肆虐、冰封萬里、太陽氦閃……
亂得一塌糊塗,簡直把我這半輩子看過的災難電影都聚合到了一起。
清晨醒來時,簡直頭痛欲裂。
失策了,湖心涼亭上過夜雖然安全,但是水汽太重,夜裏溫度低,哪怕有防潮墊和睡袋,依然着涼了。
我立刻起來點火燒水給自己衝了杯速溶咖啡,恢復一下體溫,再搭配麪包補充熱量。
休息了好一會兒,頭痛依然沒有減退的跡象,我決定去藥店零元購一批藥品。
收拾好東西,裝上停在湖岸邊的昂科威,我打開導航去最近的藥店。
張婷被我放回帶擴音器的瓶子裏,然後塞進駕駛座旁的水杯槽。
「你開慢一點,我暈車。」
「我開得再慢,對你來講也是雲霄飛車呀,忍一忍吧。」
來到藥店,我先找到感冒藥吞下,然後搜刮各類藥品和醫療用品:維生素、抗生素、感冒藥、止痛藥、抗過敏藥、外用止血藥、繃帶、脫脂棉、棉籤、碘伏、酒精、創可貼……
還有許多我不太瞭解用途的藥物,也都胡亂塞進揹包。
再次上路時,我感覺頭痛已經緩解了不少。
我今天的計劃是繼續沿國道前進,儘快進入城市密度較小的區域。
這段路臨近另一個城市,因此路況又變得複雜起來,到處都是車禍現場,所幸沒有將路完全堵死。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我將在幾天內進入高原地區。
突然,我的前方視野裏,快速竄出一輛嚴重超速的汽車,正直直朝我駛來!
來不及多想,駕駛經驗並不豐富的我,出自本能地打方向盤,然而對面的車輛也掉轉方向,依然瞄準了我!
以這樣的速度撞上,我必死無疑!
情急之下,我猛踩剎車,停在路上一輛側翻的大巴車後面,想要利用大巴車作爲盾牌,避開致命的撞擊。
嘭!
大巴車被整個撞得移動過來,再撞到我的車上,硬生生把我頂出去十來米遠。
要不是我係着安全帶,這一下撞擊非把我甩出去不可!
儘管如此,我也依然被撞得頭暈目眩,就好像走在球場邊,被大力踢飛的足球砸到腦袋上一樣嗡嗡直響。
我還沒能完全回過神來,突然聽到了另一輛車疾馳的聲音,在身後!
來不及回頭看,我立刻倒車,直接頂開防護欄開下公路。
公路比周圍的土地要高出一米多,我剛順着路邊斜坡往下倒退着滑落,就見一輛車從我的頭頂正上方,擦着我的車頂飛出去,然後是一連串轟然巨響。
幾秒鐘內,我和死神擦肩而過了兩次。
我慢慢地駕車退到一片麥田裏,然後立刻遠離了公路。
這時候我纔看清,剛纔一前一後夾擊我的兩輛車,都是自動駕駛功能的特斯拉。
看來,我還是嚴重低估了人類的創造力和應變能力。
誰能想到,他們在不到一天的時間裏,已經能夠利用現有的工具和技術,對我發起這樣的襲擊。
我不知道他們具體是怎麼做到的,但我知道,我必須遠離一切可遠程操控的智能化設備。
國道上又陸續出現了幾輛特斯拉。
幸好特斯拉沒有越野能力,無法在坑坑窪窪還有埂的田野上對我進行追擊。
他們怎麼知道我的位置?
我突然想到自己還隨身帶着用來查地圖的手機。
手機卡可以定位追蹤,地圖軟件的大數據也可以用來追蹤。
我將手機扔出車窗外,開着這輛具備一定越野能力的昂科威,背對着公路,馬不停蹄地溜了。
第二章:追蹤與追殺

-1-
拯救者聯盟第 13 號指揮部。
電腦屏幕上顯示着特斯拉行車記錄儀傳回的畫面:任務目標駕駛着黑色昂科威越過麥田,消失在視野裏。
指揮部鴉雀無聲。行動差一點就成功了。可惜,依然差了一點。
13 號指揮部原本只是一間普通的路邊咖啡廳,此刻已經聚集了十幾萬人,並且依然有源源不斷的人排除萬難前來報到。
人們像蟻羣一樣,不斷從各個建築裏走出來,走上大街匯成一條線,然後幾條線合併成一條,最終源源不斷地湧入指揮部。
這裏是虛擬面板上標示的,離他們最近的 13 號指揮官所在的位置。
13 號指揮官陳鋒站在桌子邊緣,看向地面上烏泱泱的人羣,他們大多身上只裹着簡單的布片,有些甚至只用線頭在身上纏了幾圈勉強遮羞。
陳鋒自己也沒好到哪裏去。
兩個月前,被公司以「畢業」名義開除的陳鋒,沒敢告訴家裏自己失業的事情,於是每天依然按時出門「上班」,實際上跑到咖啡店裏,靠接一些寫代碼的散活賺錢。
由於縮小事件發生時他正趴在咖啡廳桌子上寫代碼,導致縮小後格子襯衫滑落到了地面,自己卻被困在了桌上,險些被像座大山一樣的假髮給埋住。
陳鋒還以爲是自己長時間埋頭寫代碼寫出了幻覺。
然後陳鋒注意到了虛擬面板:
任務名稱:拯救現存人類
任務描述:100 天內殺死全球唯一保持正常體型的目標人物,現存人類即可恢復原本體型。
任務倒計時:99 天 23 小時 57 分 27 秒
地球現存人類數量:76.50248627 億人
虛擬面板上還有一方地圖,除了密密麻麻的綠色小點之外,還有一個指示箭頭,標註了任務目標的大致方向,但不夠精確。
正當陳鋒愣神時,虛擬面板再次出現了變化:
恭喜你被任命爲第 13 號指揮官,你有權發出召集指令,距離你 50 公里範圍內的人都將收到你的指令並執行。
虛擬面板上隨即新增了指揮官系統:一個召集按鈕,一個指揮官會議按鈕。
當陳鋒選擇召集按鈕後,他發現地圖上的綠色小點在經歷短暫的停滯之後,似乎以非常緩慢的速度在向自己靠近。
然後陳鋒又選擇了指揮官會議按鈕,虛擬面板出現了新的界面:1000 個頭像整齊排列,每個頭像下標註了序號。
少數頭像是亮着的,大部分頭像依然灰暗,然後陸續有頭像亮起,很快會議系統中吵成一團。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們被外星人攻擊了嗎?」
「爲什麼我被選爲指揮官,我只是一個機械工程師呀。」
「誰來救救我,我和我的兩隻貓在一起,現在它們虎視眈眈地看着我……」
另外還有英語、日語、韓語,以及一些陳鋒聽不出的語種在發言,所有人都很驚慌。
於是有人提議:「我們按照指揮官的序號發言吧,大家儘量只說有用的信息和建議,需要求救的人選擇召集按鈕,會有人去救你的。」
隨即他又用英語複述了一遍。
會議系統裏逐漸安靜了下來。
「我是一個高中地理老師,剛纔已經發起召集,但我不知道接下來應該做什麼,憑我們的力量真的有辦法殺死一個正常體型的人嗎?」
「我是個大學生,我發起了召集,但是隻有本樓層的同學陸續趕來,我估計是被樓梯給阻擋住了。我現在準備從衣服上拆線頭當繩索去一樓,方便其他人會合。」
「我在一家兒童玩具車製造公司工作,我的同事們正在試圖使用玩具車當做交通工具,但是我們按不動遙控器。」
「我在步行街中央,現在已經召集到了不少人,他們會嚴格執行我的指令,我進行了測試,哪怕是明顯不合理的指令,他們也會照我說的做。」
……
輪到陳鋒發言:「我是一個程序員,陸續有人趕來集合了,但是我被困在桌子上,正在想辦法。」
陳鋒一邊關注着會議系統裏的發言,一邊尋找可以利用的工具。
他認爲那個大學生拆衣服線頭的思路不錯,正好桌上有一頂別人的鴨舌帽,他走過去找到縫紉線露出來的線頭,然後艱難地拆了起來。
這個工作並不容易,線頭的直徑和他的小臂差不多粗細,他需要雙手抱住線頭用力將其拔出,然後繞到另一面繼續,如此反覆。
好不容易得到了足夠長度的縫紉線,他又陷入了另一個難題:桌子和地面的距離差不多有幾十倍身高,普通人不可能有力量憑藉這樣一條繩索就爬上來。可如果自己下去的話,同樣會有摔死的可能。
而且,他隱約感覺,每一個指揮官被選中的原因,都和其自身的職業、技能有關聯。
陳鋒的技能是寫代碼,最重要的工具就是這檯筆記本電腦。
怎麼利用繩子,才能讓地面的人安全地爬上來?
他想到了影視劇中,士兵訓練時會翻越的繩網。
他繼續拆線。縫紉線拆光之後,帽子邊緣的布料就露了出來。
布料上的線要好拆很多,陳鋒很快就拆下來不少,然後在電腦的金屬邊緣上磨斷,獲得了幾條超過 1 米的長繩。
陳鋒將繩子的一端全部系在咖啡杯的把手上,另一端扔下桌子,然後用盡力氣朝下面最近的人喊道:
「拽直繩子!編成網!尼龍網!誰懂的!組織一下!分批上來!上來五千人!其他人自行組隊!一百人一組!收集食物!飲用水!有用的都收集過來!還有,關掉店裏的音樂!」
喊完,陳鋒彷彿鬆了一口氣,整個人精疲力竭地癱倒在地上。
現在,他只需要靜靜等待了。
會議系統裏依然在激烈地討論着。
……
129 號指揮官說道:「我這裏找到了一份紙質的地圖,我希望大家彙報一下自己所在的地理位置,以及地圖上指示的任務目標的方向,這樣我可以大致推算出他所在的位置來,參數越多越精確。」
指揮官們紛紛報出了自己的位置和指示的方向。
129 號指揮官:「根據我的推算,任務目標可能在 C 市附近,我們可以驗證一下。誰距離 C 市最近?」
陳鋒說:「我在 C 市。」
671 號指揮官說:「我在 C 市附近。」
129 號指揮官語氣十分篤定:「你們注意觀察一下指示方位的箭頭是否有變化。目標肯定會想辦法移動,距離他越近箭頭的變化越明顯。」
陳鋒盯着箭頭:「有明顯變化。」
片刻後,671 號指揮官也給出了肯定的答覆。
有人提出問題:「我們可以用這個方法追蹤到他,可是怎麼消滅他?他是正常體型,可以開車跑,我們現在連打開車門都辦不到,更不要說開車了。」
「剛纔有人說在嘗試利用玩具車當交通工具,解決了嗎?」
「不行,我們無法使用遙控器,要重新生產製造微型化的遙控器纔有可能按得動,但那需要解決設計和生產的問題,以我們目前的能力恐怕辦不到。即使辦到了,它也依然只是玩具車,用玩具車去追汽車?」
有人提議:「能不能換個思路?我們用遙控器操作汽車。」
立刻有人順着這個思路進行補充:「我們可以遠程操作具有自動駕駛功能的汽車,用車去撞目標。」
「真正意義上的自動駕駛汽車國內還沒有上市,目前還在研發和測試的階段,而且車輛的智能系統會自動計算安全距離採取制動措施,不會撞上別的車。」
「退一步呢?哪些已經上市的車,具備一定的遠程操作能力,包括啓動、自動導航、避讓障礙物等功能。」
「新能源電動汽車的操作系統普遍智能化,本質上有很多指令都是通過電子信號傳達的,如果能用遠程信號替代或者模擬按鍵信號,應該可以成功操控汽車。」
「還需要從車廠獲取相關的控制權限。」
「最關鍵的是,一定要讓車子能撞上去纔行,不然開到目標任務面前,一個急剎車,那就搞笑了。」
「哪個智能電動車因爲系統原因導致的超速撞車事故率比較高?」
幾個指揮官異口同聲地說出了一個品牌。
「現在還有兩個問題:一個是怎麼獲得它的遠程控制權限,一個是怎麼去控制汽車。」
「Did you mention Tesla just now?」
「剛老外說什麼?」
「我和老外溝通一下吧,說不定他們有辦法獲得權限。」
片刻後,和老外溝通的指揮官說道:「我把剛纔的信息同步給老外,老外去聯繫了。」
「汽車的操控問題怎麼解決?」
陳鋒思考這個問題有一會兒了,此刻說道:「如果能獲得車輛的最高級權限,我應該有辦法編寫程序,用遠程電子信號代替車內的操作信號,實現操控。」
「你怎麼寫代碼呢?我已經試過了,用最大力氣也按不動鍵盤。」
陳鋒胸有成竹:「這個我有辦法。」

-2-
繩網已經編織成功,人羣正分批爬上桌子。
陳鋒先指揮人們爬上電腦,讓儘可能多的人站上數字鍵盤區的「0」鍵,一共擠上去了 53 個人。
然後數 1,2,3,當陳鋒數到 3 的時候,所有人用力跳起,然後幾乎同時落在「0」鍵上。
然而鍵盤只是搖晃了幾下,並沒有被成功按下去,屏幕上也沒有出現 0。
果然不行。陳鋒雖然猜到了這個結果,但還是忍不住有些失望。
幸好陳鋒還有一個激光投影鍵盤,體積與稍大的手機充電器接近,重量大約爲 50 克。
陳鋒指揮着數百人,費盡力氣纔打開了激光投影鍵盤的開關。
隨着充滿幾何感的激光照射在桌面上,人羣中爆發出一陣歡呼。這是他們在被不知名力量縮小之後,第一次使用上熟悉的現代科技。
激光投影鍵盤的工作原理十分簡單,平常只需要用手指觸摸桌面上的激光鍵位,設備底部的傳感器所接收的信號就會中斷,以此確認輸入信號,然後再通過藍牙將信號傳輸給電腦。
現在,陳鋒只能用人海戰術去解決這個問題。
大量人羣將激光鍵盤圍了起來,然後一部分人進入鍵盤中的空隙,相互之間保持一定的間距,避免傳感器誤判。
當陳鋒喊出「A」時,附近的人迅速匯聚到「A」鍵位上遮擋傳感器的信號,等完成信息的輸入後再迅速回到原本的位置上。
每輸入一個字符,至少需要 50 人協作完成。而一旦出現失誤,則需要先將錯誤的字符刪掉,再重新輸入正確的字符,工作量至少會增加兩倍。
這是一項工作量無比巨大的工程,由數千人默契配合才能實現。
一些使用率較高的字符,平均每 20 分鐘就要換一次人,否則就會有人累到虛脫。
陳鋒站在電腦上,一邊確認着屏幕上輸入的信息是否正確,一邊向人羣發出指令。
他的職業生涯裏,從未像今天一樣謹慎過。
每一行代碼,都是無數人用汗水甚至鮮血完成的。
陳鋒不敢出錯,他必須嚴格確認代碼的簡潔性和準確性。
他正在完成的是一套追蹤系統,此前另一個指揮官已經使用紙質地圖操作過一次,但那個結果不夠精確。
陳鋒要做的,是調用地圖數據作爲基礎,然後在地圖上標註出多個指揮官的位置,以及他們虛擬面板上目標的大致方位,從而確認目標的粗略範圍。
理論上來說,參數越多得到的結果越準確。
這個功能的實現實際上非常簡單,然而限於目前的條件,陳鋒直到天黑才成功寫出來。
儘管已經反覆檢查過代碼,但在首次測試時,陳鋒依然忍不住捏了一把汗。
這要是有 BUG,就麻煩了。
陳鋒首先測試了一組自相矛盾的參數,得到了參數有誤的反饋。
然後以自己所在的位置爲目標,重新設置參數,最終獲得的反饋上,一個綠色的不規則多邊形區域正好涵蓋了自己目前的位置。
陳鋒再次測試了幾組參數,沒有發現明顯的問題。
他再次進入指揮官會議系統,並且向其他人分享了自己使用激光投影鍵盤和人海戰術寫代碼的思路。
「老哥 666 啊,我看我這邊有沒有程序員,然後再想辦法搞到設備,到時候一起幫忙。」
「不知道智能汽車的高級控制權限解決了沒有?」
「老外還在溝通,他們那邊也是一團亂。聽說縮小時,A 國的總統正在衛生間拉稀,直接掉到馬桶裏了,死得那叫一個憋屈……」
……
見衆人跑題,陳鋒繼續說道:「我完成了一版追蹤系統,稍後會放到網絡上,大家搭建起自己的網絡團隊之後,可以去下載運行。」
「每個人輸入自己的地理位置,以及目標的大概方向,越精確越好,角度誤差最好不要大於 5 度。」
「我每小時進入會議系統一次,如果解決了高級權限的問題,務必告知我。」
退出會議,陳鋒繼續指揮衆人將代碼打包傳到網上。
還可以做些什麼事情?
陳鋒望着咖啡廳裏越來越多的人,陷入了思考。
地面上的人幾乎聽不到他的指揮,他也很難從他們那裏獲得有效的建議。
陳鋒自己始終只是一個程序員,知識面有限,他需要能夠將這些人有效地組織起來,讓每個人發揮自己的特長與能力,纔有可能完成這個任務。
陳鋒意識到,現在他們最缺乏的,是有效的溝通工具,尤其是遠距離溝通。
目前只有指揮官之間能實現遠距離溝通。
已經有人測試過,在多人配合的情況下,使用處於開機狀態的手機,給另一臺同樣處於開機狀態的手機撥打電話或者語音,可以正常撥通,但雙方即便喊破了喉嚨,也無法讓對方聽到自己的聲音。
只能靠衆人合力輸入文字內容溝通,然而效率太低了。
用什麼辦法代替人發出正常分貝的聲音?
陳鋒立刻就想到了在線配音平臺,原理同樣十分簡單,輸入文字,平臺會自動調取配音庫裏的聲音,生成電子合成音,這樣就可以通過設備外放出來。
想到這,陳鋒馬上指揮衆人操作,很快,電腦上傳出了聲音:
「大家好,我是指揮官陳鋒。很感謝大家前來執行拯救人類的任務。我們現在最重要的武器就是這臺電腦,我現在很需要大家的支持。
「第一步,我需要大家建設好地面到桌面的後勤保障路線,希望有建築經驗的人能組織起隊伍儘快完成這個重任。
「第二步,我需要有機械工程和電子設備經驗的人,組織團隊去改造出一些小型的交通工具。
「第三步,我需要有管理經驗的人,將剩餘的人按照技能組織起來,從保障基本生存、電力設施、網絡設施、安全預警、製造工具、攻擊計策等方面做工作。」
這聲音雖然很機械,但是很清晰,立刻就讓咖啡廳裏的大部分人都聽到了。
爲了方便,陳鋒指揮衆人用手機將這段語音錄製下來,每隔一段時間播放一次。
現在,要解決的就是設備續航問題了。
電腦的電源是接上的,無須擔心。
激光投影鍵盤設備目前靠的是電池,數據線還在電腦包裏。手機的充電線也是。
陳鋒指揮着上千人參與行動,歷盡千辛萬苦才成功給設備充上電。
再次和其他指揮官相互分享經驗後,陳鋒發現後勤保障組已經利用最簡易的工具,在桌子邊緣安裝上了一組定滑輪和吊籃,正源源不斷地將食物運送上來。
總算解決了幾千人的喫飯問題。陳鋒長出一口氣。
這時,一個人走到陳鋒面前:「報告指揮官,我是情報組組長,趙冬。我們組獲得了一條重要情報,需要向您彙報。」
情報組?陳鋒壓根兒還沒想到這一出,沒想到他們已經自行組建起來,並且似乎已經有所收穫了。
「請講。」
情報組組長趙冬示意身後一人走上前,介紹道:「這位是凱弘商務大廈 16 層,梅友文化公司的商務經理,他可能知道任務目標的確切身份。」
陳鋒的精神立刻緊張起來。此前推測出目標正在 C 市附近時,陳鋒就想過很可能會有目擊者,沒想到這麼快就有了線索。
「今天中午出事前,我們公司正在開會,開着開着一個同事突然找我借車,說家裏出事了要趕去醫院。我當時也沒細想嘛,馬上就把車借給他了,過了一會兒我想起來我那車的雨刮器故障了還沒來得及送修,就打電話提醒他一下,怕萬一出什麼事兒。結果電話剛要撥出去,就莫名其妙變小了……」
陳鋒聽得一陣頭疼,聽了半天也沒聽到重點。
「……後來我總算在其他同事的幫助下從鞋子裏爬了出來,然後我想,如果大家都縮小了,那我同事在車裏是不是也縮小了?我們就想給他打個電話問一下情況,還好我的手機設置的是不熄屏,而且正好差最後一下就能把電話打出去。我們幾個人就一起躺在屏幕上,把電話打了出去……」
陳鋒終於不耐煩了:「請你講重點。」
「哦,馬上就到重點了。我們在這邊喊的話,他那邊好像聽不到。但是,手機裏面傳出來的,是正常大小的聲音。一個正常體型的人,發出來的音量。」
陳鋒眼前一亮:「你是說,那個開車的同事就是我們的任務目標?」
「我不太確定。」
「告訴我關於他的一切信息,這對我們很重要。」
「我想說的是,我不明白到底是誰發佈的這個任務,我也不知道是誰導致了這一切的發生。但是我相信我的同事,他只是一個普通人,也是個好人,我希望大家能重新思考一下這件事,不要去追殺他。」
經理的聲音渺小但堅定。
陳鋒的語氣更堅定:「告訴我,關於他的一切信息!」
「我不認爲我們應該聽從虛擬面板的指示。我們憑什麼聽它的?就因爲它能把我們都變小嗎?就因爲它能憑空出現在我們的眼球上嗎?就因爲我們無法理解它究竟是科學的力量還是神的力量嗎?」
陳鋒默默看着經理,沒有回應他,轉頭對情報組組長趙冬說道:「他的其他同事應該是和他一起過來的,從他們那裏瞭解一下關於目標的一切信息,儘可能詳細。再找兩個人,看着他,不要讓他有機會聯繫目標。」
「你們有什麼權利殺死一個人!」經理大喊,但很快被人帶走。
他的喊聲沒有引起任何人的反應,所有人都不願意去思考這個問題。
陳鋒知道,他們只願意相信自己只是在執行一個所有人都認可的任務中的一小部分,每個人都不願意承認自己正在參與一場謀殺。
只有陳鋒自己小聲嘀咕了一句:「因爲這是目前已知的,能讓我們恢復正常的唯一方法了。沒關係的,我來做這個惡人。」
很快,趙冬帶來了關於目標的詳細資料,甚至包括一幅由犯罪側寫師用碳粉畫出來的肖像畫。
陳鋒進入指揮官系統。
「請大家安靜。我是 13 號指揮官陳鋒,我們已經獲取到了任務目標的詳細信息,包括他的手機號、社交媒體賬號等大量信息。稍後我會全部同步到網絡上,大家稍後可自行查閱。」
「你來得正好,我們也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智能汽車的最高級權限已經溝通好了,他們願意配合。但是由於距離太遠,網絡信號有較長時間的延遲,操控汽車的難度太大,他們希望由我們來操控汽車完成任務。」
「他們正在恢復網絡的使用和數據的傳輸,稍後會和你在互聯網上進行聯繫,並且將相關的權限授權給你。」
陳鋒立刻明白,他們誰也不願意做這個劊子手,都想把髒活扔給他。
沒關係的,都一樣。
陳鋒安慰自己。

-3-
天光微亮時,徹夜未眠的陳鋒總算完成了工作:利用網絡向指定車輛發送遠程信號,控制車輛的啓動、換檔、轉向、剎車、監控等功能,並用最高級權限代替自動駕駛權限。
簡單來說,被接管的車輛,就相當於一輛大型的遙控玩具車。
隨後,陳鋒通過「廣播」發佈指令,組建一支由專業駕駛員、運動和競技遊戲高級玩家構成的行動隊伍,如果可以的話最好能找到專業賽車手。
任務發佈出去,已經輪換過許多次的「打字員」們,在得到陳鋒的休息指令後,紛紛躺倒睡覺,很快便橫七豎八地睡滿了一大片桌面。
只有幾名「傳令官」還在陳鋒身旁隨時待命。
陳鋒看着擴充到上萬人的打字員隊伍陷入了沉默。
打字員們按照鍵位進行了編組,並且根據使用頻率配備了不同數量的人員。爲了方便管理,每個按鍵都至少設置了正副兩名「鍵長」進行管理和指揮。
然而即便是這樣,輸入的效率依然低得令人髮指,且錯誤率始終居高不下。
陳鋒進入指揮官系統:「1 號行動的前期準備已經完成一大半,我們正在組織人手,稍後會在遠離目標的地區找幾輛車進行訓練。」
目前建立起有效網絡連接的指揮官只有不到 50 人,而處在有效操作範圍內的指揮官只有 6 人,距離再遠一些的就會因爲網絡信號延遲而大幅提高操作難度。
陳鋒向其他指揮官說明了這套遠程操作系統的基本功能和使用方法,並且協商好在中午前發起攻擊。
一個指揮官說道:「目標依然在溼地公園附近,按照我們的推測,他很可能會繼續沿國道西行。我們一定要在他上高原之前行動,否則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所有人都清楚,目前可以遠程操控的都是純電動汽車,哪怕是電量滿格的情況,也只有幾百公里的續航能力,而且無法充電。一旦進入高原地區,恐怕想找一輛可以操控的車都難,更別提在更加複雜的路況下執行任務。
時間緊迫。
很快,一支 15 人組成的行動小隊來到了陳鋒面前,分別是 7 名長途貨車司機、2 名駕駛教練、6 名職業電競選手。
陳鋒指揮打字員們獲得了郊區一輛車的控制權限,然後將打字員的指揮權交給他們,由他們來進行操練與磨合。
汽車順利地啓動了,然而行動小隊還沒來得及高興,剛行駛了不到 100 米就撞上了報廢車輛。
所有人都通過汽車監控器發現了障礙物的存在,然而混亂的指揮與調度,使得打字員無法順利執行指令,錯過了繞開障礙物的時機。
小隊衆人沒有立即重新啓動車輛,而是停下來研究分工。
片刻,由兩名駕駛教練擔任總指揮,決定車輛的路線、速度、轉向角度,貨車司機與電競選手搭配,替代原本控制方向和速度的幾名鍵長。
重新啓動車輛後,小心繞開障礙物,然後緩慢前行,直到再次撞上障礙物。
陳鋒一邊看着小隊不斷磨合、總結經驗、調整指令節奏,一邊觀察着目標的動態。
終於,追蹤系統上標註的目標活動範圍發生了變化,那是一塊大概覆蓋 600 米直徑的不規則多邊形,已經是目前能夠精確到的極限了。
陳鋒向衆人下達命令:「再訓練最後 2 個小時,2 個小時後立刻發起攻擊。」
行動小隊的指揮模式再次發生了調整,一名教練作爲總指揮,另一名教練和一名電競隊長負責下達具體到按鍵順序和操作時間的指令,其他成員與原本的鍵長搭配指揮打字員完成具體指令。
這是目前爲止最合理的協作方式,車輛規避障礙物的能力明顯提升,車速也逐漸加快。
上午 10 點,指揮官會議系統內,最後一次戰前會議。
陳鋒:「現在能夠參與行動的隊伍一共是 6 支,5 分鐘後,我們分別在距離目標不超過 5 公里的範圍內控制一輛車,然後從國道兩頭同時進入目標活動範圍內搜尋,一旦發現,所有人同時攻擊。13 號指揮部已做好準備。」
「69 號指揮部已做好準備。」
「250 號指揮部已做好準備。」
「404 號指揮部已做好準備。」
「419 號指揮部已做好準備。」
「996 號指揮部已做好準備。」
咖啡廳裏,除了參與行動的人之外,其餘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工作,緊張地望着電腦顯示屏。
上面顯示着被控制車輛的監控器畫面,以及車輛自身的各項參數。
車輛靈活地繞過路上的各種障礙,從東向西行駛,即將進入目標活動區域。
指揮官會議系統內,很快傳來 996 號指揮官的聲音:「我們撞車了,正在重新控制其他車輛。」
緊接着,419 號指揮官也表示車輛失控脫離道路。
69 號指揮官率先喊道:「發現目標!」
很快,陳鋒的顯示屏上也出現了情報中所說的那輛昂科威,行動小隊已經發出加速指令。
屏幕上,昂科威急停在一輛大巴後躲避對面車輛的撞擊,隨後和大巴車一起被頂到了路邊,徹底封死了前進的路線。
好機會!
行動小隊操控車輛瞄準昂科威直直衝去。
昂科威開始倒車,行動指揮也立刻發出輕微轉向的指令,依然瞄準目標衝去。
正當所有人都屏氣凝神關注進展的時候,一個人衝進了鍵盤區,衝向代表剎車的「0」鍵。
他身後還拽着一塊迎風飛舞的碎紙屑,剛好足夠覆蓋「0」鍵。
在碎紙屑落地前的短暫瞬間,激光投影鍵盤設備捕捉到了這次「按鍵」,並向電腦傳輸了信號「0」,再被操控系統的轉譯爲「剎車」指令發送至特斯拉上。
特斯拉車速驟降。
昂科威則成功撞開防護欄,車身迅速下降,在特斯拉即將撞上的瞬間消失在監控視野裏。
特斯拉則因車速較快而飛了出去,在麥田裏翻滾幾圈後徹底報廢,僅剩監控攝像頭還能正常工作。
另外幾輛車也很快趕到了,可是特斯拉缺乏越野能力,即使能順利開下這道一米多高且較陡的坡,也難以在坑窪不平到處是田埂的莊稼地裏追上目標。
功虧一簣。
只差一點,他們就能完成任務。
只差一點,他們就能恢復正常。
桌面上的所有人都把目光轉向了攪局的人。
情報組組長趙冬第一時間認出是那個經理,陳鋒也認出了他。
此時憤怒的人們已經衝過去圍毆他,他立刻就被打倒在地。
他成了唯一的宣泄口,人們在過去二十多個小時裏經歷的恐懼、驚慌、痛苦,通通化爲拳頭落在他身上。
陳鋒向趙冬下達命令:「讓情報組把他關押起來,給他處理傷口,不要讓其他人接觸,我有話要單獨問他。」
情報組很快擠開人羣,將癱軟在地的經理拖走,地上留下兩條長長的血跡。
指揮官會議系統內。
「結果怎麼樣了?」
「目標還在移動,任務失敗了。」
「這都能讓他給跑掉?」
「我們需要更精確的追蹤工具,我們正在嘗試操控無人機,有進展再和大家分享。」
「1 號作戰計劃失敗了,大家抓緊想想下一步怎麼做吧,我們每多浪費一點時間,地球上都會多死掉許多人。許多沒有行動能力和覓食能力的嬰兒、老人、殘疾人,他們撐不了多久……」
「我這邊正在全體轉移,目標是附近的玩具工廠,我們計劃控制生產線,製造一批我們可以使用的工具。」
「我們已經開始研究微型化的鍵盤和鼠標,各位那裏如果有相關的專業人才,麻煩與我們協作一下。」
「各位,我有一個想法。經過今天的事情,目標恐怕會放棄前往高原,甚至不會再出現在公路上了,而是直接鑽進深山老林裏,他現在的位置距離秦嶺山脈太近了。我們的車輛和無人機續航能力都不足以深入山脈去進行攻擊……」
「這可怎麼辦?」
「從地面和空中不行,我們可以從天上……」
「天上?」
「聽我說完。對,天上,我們用衛星對他進行攻擊。」
會議系統裏寂靜無聲。
「這能辦得到嗎?」
「需要好好規劃和試驗一下。」
「還得獲得衛星的操控權限……」
「要不,還找 A 國佬?」
「我也有一個方案,如果他躲進深山裏不出來,我們可以點燃山火,直接燒死他。」
「這個方案似乎要容易實現得多。」
「我們來細化一下方案吧。」
……
陳鋒默默退出會議系統。
他來到臨時關押經理的地方。
經理渾身傷痕,雖然不是致命傷,但得不到良好處理的話很可能會感染而死。人類縮小後,病菌對人體的威脅上升了無數倍。
「你叫什麼名字?」陳鋒問道。
「張偉。」他艱難吐出這兩個字。
「你知不知道,世界上現在有多少人正在死去?」
「我能看到面板上的數據。」
「你知不知道,你剛纔的行爲間接害死了他們。」
「我知道。」
「那你爲什麼還要那麼做?」
張經理沒有說話。
「你是不是知道一些我們所不知道的信息?」
陳鋒的目光變得無比銳利,死死地盯着張偉的雙眼。
第三章:100 天的未來

-1-
我被包圍了。
兩公里外,呈弧形擺放的多個超高音喇叭晝夜不息,勸我爲了人類的未來放棄抵抗,主動走出村莊接受處決。
我拄着柺杖一瘸一拐地檢查柴油發電機和兩臺固定式無人機干擾儀,確認它們都在正常運轉。
柴油發電機爲我的「基地」以及干擾儀供電,干擾儀則 24 小時全方位干擾直徑 4 千米以內的一切無線信號,確保無人機進不來。
這座村莊依山傍水。村後是連綿不盡的崇山峻嶺,村前是湍急的河流,只靠一座橋與外界相通。
橋早已被我炸燬。
糧食和水源充足,但腿上的傷口已經嚴重化膿,我懷疑自己很快就會失去行動能力。
虛擬面板上的倒計時顯示還有 7 天。
我還不能死。
夕陽墜落後,村莊完全沉入黑暗,然而很快就有探照燈穿透重重霧氣,在村莊裏來回遊弋。
我艱難入睡,徹夜難眠。
一隻老式的鬧鐘每個小時響一次,提醒我起來檢查設備是否正常運轉,以及小人們是否有新的動向。
凌晨 4 點,我發現虛擬地圖上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無數密集的紅色小點越過河流,在村莊邊緣集結;更多的紅色小點正在河流另一岸,排着隊以非常寬且整齊的隊形過河。
他們沒有重建橋樑,怎麼能越過幾十米寬的湍急河流?
我來不及思考,立刻起身做準備。
我的基地位於村子後方的半山腰,與村子之間只有一條土路相連,進入村子之後還有一條水泥路,通過橋與外界相連。
我開車來到村子邊緣的一段水泥路上。路的一側是崖壁,一側是階梯狀的土地。
我將準備好的幾桶汽油搬下車,全部擰開,灑滿一整段路面。
我並沒有點火。點火沒有意義。
不點火,這條路就始終是威脅;點了火,等火勢熄滅後,這威脅也就不復存在。
他們靠近這片區域時,必須繞開平坦的水泥路,只能從崎嶇不平的莊稼地裏攀爬。
這條路對於他們而言,就相當於要穿越連綿的山脈與巨大的植被羣,其中還隱藏着許多捕食者,將極大消耗他們的體力。
他們果然進入了莊稼地,那裏是我的第二道陷阱。
但是,我發現他們的行動能力遠比我預計的要快很多。他們絕對不是靠自己的雙腿在奔跑。
很多事情都超出了我的預料,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按照一開始的計劃執行。
我來到那一大片莊稼地的盡頭,這裏地勢要高許多。
向下望去,儘管一個人也沒看到,但我從虛擬地圖上看到了綿延成片的紅色。
按照他們的速度估計,用不了二十分鐘就可以抵達我所在的位置。
我的身後是一座池塘。
我掄起鋤頭,在遠離排水溝的位置挖開一道缺口。
盛夏時節,雨水本來就多,加上我特意蓄高池塘水位,就是爲了這一刻。
水流傾瀉,衝起表層浮土變成泥石流,然後席捲而下。
虛擬地圖上,那片紅色立刻被衝出一段空白,
但這不可能阻擋他們太久。
我開車回到基地,這裏是我最後的陣地,如果守不住的話,我失去的就不光是自己的生命了。
所謂基地,實際上就是一個養雞場。
我當初受傷後逃到這裏,身體狀況已經無法翻越山嶺,而身後又有追兵,於是將養雞場維護了起來。
不同於現代化養雞場,這裏實際上只是幾個大型的棚子,白天開門把雞放出去自主覓食,傍晚時在棚子前撒上飼料,養成了習慣的雞就會按時回來,喫過飼料之後回到棚子裏過夜。
這樣養出來的雞算走地雞,好處是市場價格比較高,壞處是死亡率高,養殖週期長,養殖規模也不可能像現代化養殖場那麼大,最多也就只能養幾萬只。
我坐在養雞場前,靜靜等待命運的到來。時間彷彿凝固在我的周圍,讓我感覺每一秒鐘都過得緩慢且沉重。
終於,朝陽升起時,視野盡頭出現了一片帶有金屬光澤的「螞蟻」。很快,越來越多的「螞蟻」將路面完全覆蓋,如潮水般向我湧來。
「你們已經被我包圍了,立刻停止抵抗,放下武器投降是你們唯一的出路!」
我對着或許有上千萬的人羣喊道,但沒有一個人理我。
於是我按下按鈕,放出了養雞場裏的 5 萬隻母雞。
它們如同中午下課鈴聲響起時奔向食堂的學生一樣,歡快地奔向了豐盛的早餐。
雞羣衝入來不及逃跑的人羣大快朵頤,爪子在地上一扒拉便能掀飛數十人,埋頭一陣亂啄,就有 10 來個人命喪雞口,像極了神話故事裏各種體型龐大且喜歡喫人的妖精怪物。
那場景,將會成爲我往後餘生裏始終揮之不去的地獄夢魘,
倘若還有餘生的話。
然而很快,我注意到有母雞接二連三地抽搐倒下,在地上胡亂撲騰,掀飛更多的人。
它們應該是中毒了,然而雞的腦容量不允許它們思考這些問題,依舊只顧着喫,直到死去爲止。
但地面上的雞並沒有減少,反而在持續增加,因爲源源不斷的雞從養雞場裏奔跑出來加入自助餐的隊伍,直到棚子裏空空蕩蕩。
雞在成片地死去,彷彿遭遇了一場肉眼可見的雞瘟,地上屍橫遍野。
人羣在遭受了如此巨大的戰損之後,仍然堅定不移地向我突進,好像根本不畏懼死亡,又好像根本沒有退後這個選項。
就如同象棋裏的卒子,只能前進,不能後退,過了河之後威脅性劇增。
我忽然有些明白過來,他們確實只是任人擺佈的棋子而已。
或許我也是。
一隊人穿越密佈的雞羣,終於接近了我。
這時我注意到,他們渺小的身軀上,穿着一副金屬打造的外骨骼裝甲,手裏端着一支微型步槍。
看來,他們就是靠外骨骼裝甲提高了好幾倍的機動性和越野能力,然後利用槍支發射毒藥,試圖將我毒死。
確實,在體型如此懸殊的情況下,物理武器遠沒有化學武器管用。
我打開用來清洗雞糞的高壓水槍,將他們衝回到雞羣當中。
但很快就有第二隊、第三隊、第四……越來越多人來到我面前舉槍射擊,都被我用水槍沖走。
雞比縮小後的人要大幾萬倍,在體型上佔據絕對優勢,然而在擁有智慧與科學武器的人類面前,終究只是一種依靠本能覓食的低等家禽。
當雞羣幾乎消耗殆盡時,我不得不獨自應對剩下的敵人。
很快,高壓水槍不能再噴出水。
我點燃幾掛鞭炮扔進人羣最密集的區域,然後爬上停在身後的車往山下開去。在村子的一角,河邊草地裏有我藏起來一條小船,我準備坐船離開。
車子碾過一地的死雞和無數的人時,我發現他們率先攻擊的不是我,而是無人機干擾儀。兩臺設備很快冒出火花徹底報廢。
我心裏清楚,已經沒有退路了。
不到一分鐘,各式各樣的無人機就蜂擁而至。
有一些直接撞上了我的車窗和前擋風玻璃,將車子撞得四面透風。
一些噴灑着不明液體,另一些攜帶着白磷粉末,兩者一結合便燒起熊熊大火,將車子點燃。
我棄車而逃,躲進一戶民居,這時我發現自己除了傷口以外的其他地方,也出現了嚴重的麻痹和無力症狀,大概是已經中毒了。
藏身房子也很快被點燃,我只能再次逃往另一棟房子,但沒能成功,在半路上就被無人機撞翻在地,身上澆滿汽油。
我不再反抗,因爲任何反抗都已經失去了意義。
它們並沒有立刻燒死我,而是在上空盤旋着,然後一架無人機慢慢降低高度,穩穩地停在了地上。
一個人從特製的駕駛艙裏走出,我努力地辨認,發現是一個熟面孔。
「你不應該逃跑的,有無數人因你而死。」他的聲音通過無人機的喇叭發出。
「你們也不應該來殺我,因爲……」我被某種力量控制而無法講出接下來的話。
「你就要死了,世界將回到它原本的軌道上去。」
「能完全回去嗎?」
「……一部分能回去。」他說。
「那就恭喜你了,張經理。」我不再看他,乾脆平躺在地上,抬頭看着天空等死。
「或者你可以管我叫,13 號指揮官,張偉。」

-2-
天亮了。
我從長夢中醒來,彎腰走出陰暗潮溼的洞穴,在林間空地上伸了個懶腰。
清晨的微風吹拂着我亂糟糟的頭髮和鬍鬚,細碎的陽光從茂密的樹葉間落下,刺得我睜不開眼,好一會兒才適應過來。
我穿梭在樹林中收集乾枯的木柴,然後到小溪邊掬起一捧水簡單洗了個臉,再將礦泉水桶裝滿,回到山洞口。
我往水桶裏放入淨水片,靜置後倒進過濾杯,然後摘下樹枝上掛的煙燻魚肉和曬蔫的野菜放入鍋中,撒上一點鹽,最後再倒入過濾乾淨的水。
自從罐裝瓦斯和乾糧消耗完之後,做飯就變成了一件比較麻煩的事。
我用小刀從鎂棒上刮出火星點燃引火物,再加上小根的細木柴,等火勢燒旺才添入木棒。
竈臺是用石頭和泥土簡單堆砌的,卡式爐的支架被我拆下來安在上面,給鍋提供穩定的支撐。雖然看上去十分醜陋,但實用就好。
水咕嘟咕嘟地開了,鍋蓋被蒸汽頂得撲棱棱直響,在靜謐的森林裏格外刺耳。
幸而我不用擔心,這裏是秦嶺深處,遠離人煙,不通公路,沒有網絡。
至於我的位置,自從他們解決相互通信的問題後,就已經沒有祕密可言了。他們知道我的位置,但卻拿我沒辦法,想來心情應該也好不到哪裏去。
在過去的兩個月裏,我倒是遭到過幾次攻擊,最危險的始終是第一次,差點被兩輛車前後夾擊撞死,如果跑慢一點可能還要被後趕到的幾輛車來回鞭屍。
進入山脈前,我遇到過使用無人機投放的毒氣攻擊,幸好毒氣的劑量太小,而車子的密封性又太好,沒有對我造成實質性的傷害。
剛進入連綿不絕的秦嶺時,我還遇到過兩次山火。第一次着火點在我的下風口,也許是他們無法獲知我特別準確的位置,也許是他們無法判斷實時的風向,總之有驚無險。
還有一次,當我發現山火的時候,它已經在我的上風口連成了一條望不見盡頭的線,我扔下揹包,只帶上裝張婷的瓶子就往山下跑。
幸好盛夏多雷雨,飽含水汽的東南季風吹到秦嶺,受地勢抬升影響而形成降雨,巨大的降水量持續了兩天兩夜,將大火徹底澆滅。
雨太大,我只能帶着張婷在一個狹小的山洞裏躲雨,沒有火,沒有食物,我只從褲子口袋裏蒐羅出來一點餅乾的殘渣,倒是夠讓張婷就着雨水飽餐一頓。
那兩天餓得我半死不活,又不敢跑進雨裏找喫的,怕本來就很難保持的體溫加速散失,最終失溫致死。
以前曾聽人說,人如果沒有水喝,三天就會死,但如果有水可以堅持七天。
但捱餓的滋味真的太難受了,我甚至一度餓出幻覺,想把張婷喫掉緩解飢餓。可以這麼說,但凡張婷的體型有個拳頭大小,都已經被我喫掉了。
雨停後,我帶着張婷哆哆嗦嗦地挪回扔掉物資的地方,第一時間想要點火取暖,因爲全身都已經溼透,已經有明顯的失溫症狀。
然而整座山現在都是溼的,一點乾的柴和草都沒有,我只能從揹包裏拿出最後半礦泉水瓶的汽油倒在一塊石頭上點燃,火勢很旺,我的身體慢慢恢復了溫度,這時候纔想到找喫的。
除了這兩次火災,我還遇到了一輪天降正義。
有天晚上,熟睡的我突然被巨大的爆炸聲驚醒,還以爲是導彈來了呢。然而跑到外面查看,沒有火光也沒有聲音,什麼也沒有,就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
這個時候,我看到天上出現了一顆流星,然後逐漸變成一顆大火球,我突然意識到它是衝我來的。
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動也沒用,誰知道這玩意兒往哪個位置砸呢。
它最終落向另一個山頭,發出巨大的爆炸聲,地面也微微顫抖,甚至有一股風吹來,但奇怪的是沒看見火光。
是隕石嗎?
然後我看見了接二連三的「流星」,它們大多數在空中就已經被燒光了,只有少數落到地面,但奇怪的是,落點都集中在我周圍不太遠的地方。
難道是那個狗系統認爲我跑到山上有點耍賴的意思,乾脆一波隕石遁把我送走?
我轉身回去把張婷帶出來,告訴她天上有流星雨,讓她許個願。
張婷對我這種關鍵時刻總能想到朋友的行爲十分感動,激動得家鄉話都飈出來了:「我錘死你仙人闆闆!你格老子爬劈開!你娃兒莫捱到老子!」
我們等到天上不再掉東西,於是回去繼續睡覺。張婷的精神似乎特別亢奮,一直向我發出溫柔友好的問候,我在她的問候聲裏入睡。
次日我穿梭在林間檢查陷阱的時候,找到一處「隕石」墜落點。那裏有一個圓形的土坑,坑不深,但面積挺大,一大片的泥土都被掀飛,幾棵離得近的樹都朝外倒下。
我在附近發現了許多金屬和不知名材料的碎片,每一塊碎片都不超過指甲蓋大小。
我這纔想明白,是天上的人造衛星掉下來了。
掉得這麼密集且精準,必然是人爲控制了墜毀軌道,不過始終是不可控因素過多,難以準確控制最終的落點,所以沒能砸死我或者用衛星碎片把我紮成篩子。
我走進坑的最中間,抬頭看向天上,雖然什麼也看不見,但我知道近地軌道上或許還有衛星嘗試在茂密的山林中發現我的蹤跡。
我舉起右手,然後收回四根手指,只剩下最中間那根直直地朝着天空,以一個國際通用手勢表達我的心情。
除了這幾次明顯的攻擊之外,我還遇到過幾次危險。
一次是突然飛來一羣病懨懨的鴿子,我懷疑它們都得了禽流感,沒敢喫,也沒敢靠近,拍打樹幹嚇跑了它們。
還有一次是幾隻高大威猛的黑背犬在林間發現了我,它們把我當成了食物,發起了猛烈的攻擊。
我雖然隨身帶着一把開路的刀,腳邊還能撿到趁手的石頭,但是腿肚子依然忍不住打顫,童年被惡狗支配的那種恐懼襲上心頭,讓我一點勇氣都生不出來。
最後,身爲恐怖直立猿的我,還是依靠身高和武器裝備優勢反殺了一條狗,纔將其他狗都嚇跑。
然後我才留意到,這條狗之所以被我砍死,是因爲它咬住了我的腳踝位置不肯鬆口。我立刻檢查自己的腳踝,發現它只是咬在了登山靴那又高又厚的鞋幫上,沒能咬穿。
那條狗讓我含淚喫了好幾天。
想到狗肉,再看看眼前這鍋明顯是黑暗料理的「燻魚野菜湯」,我瞬間沒了什麼胃口。
我輕輕敲了兩下瓶子叫醒張婷,然後把她放到一把盛了點清水的勺子邊,讓她自行洗漱。
等她收拾好自己,我再把勺子裏的水倒掉擦乾淨,盛上一點魚肉和魚湯,吹涼了放到她面前。野菜她是喫不成了,菜裏的纖維對於她來說和麻繩沒太大差別。
爲了補充維生素,我每天會把幾種維生素藥片兌到涼白開裏,然後也給張婷喝一點。
喫過早餐,我把張婷放回瓶子裏,然後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對張婷說:「我昨晚做了一個夢。」
她沒有理我。
「我夢見我被人殺死了。」
「哦,那可真是太好了。你怎麼死的?」
「被以前的上司弄死的,死得可慘了,腿瘸了,還中了毒,最後被活活燒死。」
「可惜了,只是個夢。」
「這個夢可長了,還特別真實,感覺和往常做的夢都不太一樣,全是細節,我到現在都能很清晰地回憶起來夢裏的場景。在夢裏我堅持到了第 93 天,本來很快就要成功,可惜功虧一簣。」
「說那麼多有什麼用,又不是真的。」張婷對於我沒死掉這件事深感遺憾。
「我跟你講,我也很厲害的,夢裏上千萬人來追殺我,被我用……」我突然講不出話來,那種無形的力量又出現了。
我愣住了。
上次出現這種情況,是我和張婷想要交流關於最終「獎勵」的情報。
難道說,我的夢也是非常重要的情報?
那不是個簡單的夢,而是我對未來的預知?
「沒打好草稿你就別吹牛嘛……」張婷沒等到下半句,有些不滿。
我沒有理她,而是翻出夾在防水袋裏的汽車自駕旅遊地圖搜索起來。
我找到了那個村莊,它不僅真實存在,而且地形與我夢中所見一模一樣。
「我們下山。」我說。
「下山去送死啊?」
「去一個地方。」
「什麼地方?」
「一個小村子。」
「你要送死可別帶上我哦。」
「山下有好喫的。」
「……」
「還有乾淨的衣服和牀。」
「……」
「你生理期來了也能好好處理乾淨。」
「你龜兒子快點,我們馬上下山去!」張婷已經有點迫不及待了。
我剩下的物資已經不多,裝上睡袋也才勉強把登山包塞個七分滿。
很快,我們踏上了下山的路。
下山不比上山容易,我不得不多次停下來休息,補充熱量和水分,直到傍晚時才勉強走到山腳,這裏依然荒無人煙,距離最近的公路都還有幾十公里,我依然不擔心遭遇攻擊。
因爲無人駕駛汽車開不進來,無人機又沒有這麼遠的續航和遙控距離。
然而我要去的村莊距離我上千公里,我不可能憑雙腿跑過去。
我拿出汽車自駕遊地圖想辦法,突然發現五十公里外有一處景點,那裏有一個房車營地,在一條公路的盡頭。
夜間不適合趕路,我在原地紮營,用肉乾和就地薅的野菜亂燉一通,勉強果腹後很快就睡着了,然而這一夜什麼夢也沒做。
接下來連續兩天我都朝着房車營地前進,終於距離它只剩幾公里。
房車營地在一座山頂,山勢陡峭,上山的唯一方式就是走公路。
我在猶豫。
一方面,這裏遠離城市,也沒有充電樁,這附近大概率沒有智能電動車供他們使用;更何況這些車都停了兩個多月,也不知道它的電池還能剩多少電。
另一方面,我觀察到有幾個路段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滑坡,極大地增加了行車難度,對於缺乏越野能力的電動車來說幾乎不太可能通行。
最終我決定走公路上山。我先來到一處塌方的位置,用枯樹和石頭把整個路面徹底堵死,才放心地往上走。
在山林裏生活了太長時間,重新走到平坦路面上,我簡直幸福感爆棚,幾公里的路不知不覺就走完了。
我先來到營地管理處,從小超市裏收集包裝完好且保質期長的各種食物,還幫張婷找到了她要的東西,但我不是特別能理解,這玩意兒她到底想怎麼用。
收集來的物資把登山包裝滿之後,我又提了兩個大袋子。
營地上雜草叢生,近乎人高的茅草掩映着 5 輛車門敞開的房車,幾輛房車中間雜七雜八地倒着燒烤架和桌椅板凳,想來出事的時候他們幾輛車正在做午飯。
一輛拖掛式房車,3 輛由輕型客車改裝而成的 B 型房車,還有一輛皮卡底盤房車。
沒有我想要的重卡房車。
拖掛式房車和 B 型房車都缺乏足夠的越野能力,我最終選擇了皮卡房車,大排量柴油發動機,福特的底盤,越野涉水能力都不錯。
車鑰匙就插在車上,我嘗試着打火,心裏並沒有底,幸好順利地打着了。果然皮卡的好處就是結實耐用、性能可靠。
我仔細地檢查車輛,發現除了遮陽棚被吹壞,以及靠窗的沙發長草之外,別的地方都還算完好。車內的電量都是滿格的,車頂應該裝有太陽能電池板。
我甚至還在車子的右後方找到一個抽屜式的燃氣竈,連接着一個 5L 礦泉水桶大小的煤氣罐。
我趕緊給自己煮了 3 包泡麪,一口氣喫光。
好久沒喫過這麼好喫的東西了,我甚至都有一些難以言喻的感動。
喫飽喝足,我又搜刮另外幾輛房車,找到 3 桶汽油和兩桶柴油,這種專門用於房車的備用油箱,既可以用來給車子加油,也可以給發電機供油。
皮卡上裝有一個汽油發電機,但供電量不太足。
我從拖掛式房車裏找到工具箱,然後動手拆卸它的柴油發電機。幾輛房車當中,只有它的功率最大,而且掛車空間充足,發電機沒有嵌入到車體當中,相對要好拆卸很多。
隨後,我將車上的電池和逆變器也拆了下來。
最後,我把軟管插進其他車的油箱,利用虹吸原理將它們剩餘的油都吸出來,汽油和柴油分開裝到不同的礦泉水桶裏,統統帶走。
我開着滿載的皮卡房車下山,除了偶爾需要下車搬開樹木和石頭之外,大部分時候都無視障礙直接開過去。
下山後,我沒有走大路,而是專挑路況複雜的鄉村小路,靠過硬的性能硬開過去,避免被攻擊。
「你到底要去哪裏?」這一路走來,張婷問了我無數次,但我都沒告訴她。
「我在夢裏被殺死的那個村子。」
「真有這麼個地方?」她表示懷疑。
「有,而且地形和我夢裏一模一樣。最關鍵的是,我確定我從來沒去過那個地方,也沒聽說過它的名字,更沒有看過和它相關的任何圖片、影像資料。」
「它憑空出現在你的夢裏?」
「那可能並不是夢。我要去確認一下。」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把真實想法告訴了她。
「你瘋了。」
「那個夢真實得離譜,真實得完全不科學,我一定要去,它能幫我確定一些事情。」
張婷沉默了好一會兒,問道:「你說你在夢裏被你以前的上司弄死?他叫什麼?」
我說:「他叫張偉,他自稱是第 13 號指揮官。」
「什麼?!」她的聲音通過兩重擴音之後尖銳得刺耳。
「你這麼激動幹嗎?你認識他?」
「你怎麼知道指揮官?」她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反而給了我一個新的問題。
我踩下剎車,看向她。
「那麼,你又怎麼知道指揮官?」我反問她。
她沉默很久,沒有回答我,而是告訴了我另外一件事:「你的夢是錯的。13 號指揮官叫陳鋒。第 93 天殺死你的也不可能是張偉。」
「張偉已經死了。」張婷補充道。

-3-
房車過橋進入村子,沿路穿過農舍、梯田、池塘,最後爬上半山腰來到養雞場門口。
養雞場大門敞開,由於長期無人維護,雞羣早已不知所蹤,不知是死光了還是跑光了。
我下車在附近走了一圈,然後又開車回村子裏,在幾戶農舍裏東摸摸西看看。
「怎麼樣?」張婷看我半天不說話,還是忍不住問道。
「細節都對得上,除了植物、動物這些有生命的因素之外,其他的都和我夢中所見完全相同。」我擦乾淨一張小板凳,就地坐在農戶的小院裏,把瓶子放在膝蓋上,讓張婷面朝着我。
「我們來重新梳理一下你的夢吧。」張婷提議,「你上次說,那個夢只有第 92 天到 93 天相關的細節?」
「對,總的時間不到 24 小時,在那之前的事情對於我來說只是個概念,例如我知道自己腿受了傷,但我並不知道是什麼時間,以及什麼原因受的傷。」
「但不管怎麼說,你的夢都有很多與現實對不上的地方。13 號指揮官從頭到尾都是陳鋒,而且張偉現在也已經死了,他不可能成爲 13 號指揮官。」張婷補充了一句,「張偉甚至在你做那個夢之前,就已經死了很久了。」
「是的。這是我最困惑的地方。」我抬頭看向天空,「這個夢過於真實,它應該不是無緣無故出現的。它到底想告訴我什麼?」
苦思無果,我拎起瓶子,起身在小院裏溜達。由於無人管理,野草長得比蔬菜還好,我不得不扒拉開雜草,才找到一些營養不良的茄子和青椒,然後回到車上準備午飯。
飯後,我問張婷:「有沒有一種可能,我們現在也是在一場夢裏?」
「持續兩個多月不間斷的夢?而且就算是夢,那是在你的夢裏,還是我的夢裏?」張婷反問。
我提出一種假設:「你聽說過『缸中之腦』嗎?就像《黑客帝國》那樣,機器控制了所有人,通過接頭把所有人的精神連接在一個虛擬世界裏,我們所感受到的一切都是機器模擬給我們大腦的信號而已。」
「那你怎麼驗證這個假設呢?我沒記錯的話,《黑客帝國》裏面,尼奧是先被先知選爲救世主,然後再被現實世界裏的人喚醒,才能發現他所處的世界是假的。如果只靠他自己的話,根本沒辦法發現這件事。」
我攤手:「不知道。我只是個普通人,從普通的學校普通的專業畢業,找了份普通的工作,每天重複普通的人生。我沒有掌握什麼高端的知識,也沒有什麼過人的能力。我無法理解這個世界到底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怎麼去解決。唯一有效的信息就是,我必須需要活過這 100 天,我有非常充分的理由,但是卻沒辦法告訴你們。」
張婷說:「我們同樣有非常充分的理由殺死你。」
「是的,我知道。張偉在那個夢裏說,只要殺死我,就可以讓世界的一部分回到原來的軌道上,這應該就是你們的理由吧……等等!」我突然反應過來。
我興奮起來:「你把殺死我的理由講出來試試。」
「上次試過了,說不出來,哪怕是很隱晦地暗示都不行。」
我堅持着:「你先試試。」
「殺死你,才能讓剩餘的人類恢復正常。」說完,張婷愣住了,「這是怎麼回事?」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當我完全確定這個信息之後,它就沒有被保密的需要了,或者說保密措施失效了。」
「那麼,你要撐到 100 天的理由是什麼?」
「……」我努力一番,始終無法說出來,「不行,我嘗試了很多種措辭,都說不出來。等等,我有一個辦法。」
我開車出發,回到之前經過的一家書店。
張婷看我翻找了許久,忍不住問道:「你到底在找什麼?」
我從少兒讀物區找到了一本《一千零一夜》,從中撕下幾張紙放在地上。
然後我把瓶子擰開,輕輕地把張婷放出來,對她說:「你自由了。」
說完,我走出了書店。
我將它們當成兩件互相獨立的、不相干的事情。
書店沒有食物,除了書蟲,應該沒什麼動物喜歡待在這個地方吧?
片刻後,我走回書店,把張婷放回瓶子裏,問她:「你現在明白了嗎?」
「你讓我看的是《阿拉丁神燈》,所以,你完成任務之後可以許三個願望。我說對了嗎?」
「對。我是打算用這三個願望,讓所有人恢復原本的樣子,包括那些已經因爲變小而死掉的人。」我忽然感到放鬆了很多。
我補充道:「看來我的猜測是正確的。我第一次和你說起這個夢時,之所以被限制無法開口,可能就是當時的我還沒有意識到其中最重要的信息。而後來我意識到其中關鍵並且確信那就是你們殺我的理由時,就能順暢地說出來了。」
「那在你的夢裏,張偉爲什麼可以直接把保密的信息說出來?」張婷又扔給我一個問題。
「可能,就是因爲在夢裏纔沒有這個限制?」我不太確定。
張婷仔細分析:「不知道,現在兩個關鍵點。第一,從已經確認的信息來說,你的方案更好,前提是你沒有騙我,並且你許的願真的能被實現;第二,那個夢是破局的關鍵,我們還有很多事情沒搞明白,裏面可能還有祕密,如果能多掌握一些信息就好了。」
「可惜張偉死了,不然可以問問他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張婷說:「你等一下,張偉死掉的消息是陳鋒告訴我的,現在世界上每天死那麼多人,陳鋒爲什麼會知道張偉?他們之間一定發生了什麼,我去問一下。」
我看着張婷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好長時間之後纔對我說:「陳鋒說,張偉死前和他有過一次溝通,當時張偉也出現了想要說話但是說不出來的情況。」
我一下子來了興趣:「他們都說了些什麼?」
「陳鋒不願意說,他想當面聊。」
「他是想當面聊,還是想當面弄死我?」
「我覺得應該是第二種。」
「我也覺得。你們那個指揮官會議系統,能不能讓我也加入?」
「不行,只能指揮官自己使用,其他人用不了。」
「他電話號碼是多少?我找個手機給他打個電話。」
「兩個多月沒人維護,你還指望能正常通信?語音電話也別想了,全球絕大部分地區都斷電斷網啦。現在各個生存基地和指揮部之間聯絡,都只能靠定點的衛星網絡和指揮官會議系統。」張婷似乎有一些幸災樂禍。
「看來,我只能當面問問陳鋒了。」
「你瘋了嗎?幾次差點弄死咱們的可都是他!」張婷情緒有些激動。
我調侃她:「你怎麼還和我站到同一條陣線上了呢?他們之前又不知道你和我在一起,打到你也屬於誤傷嘛。」
張婷氣得直拍瓶子:「呸,我纔不想和你做一根繩上的螞蚱!你拿我當擋箭牌,故意誘導我給他們提供錯誤參數,增大他們定位的誤差範圍,當我不知道嗎?」
「我當初要放你走,是你自己不願意走的嘛,怪我咯?」
「你!」
雖然看不見細節,但我猜測她現在應該氣得像條圓鼓鼓的河魨。
我不再故意刺激她:「說實話,我有點不太清楚你的立場,你到底是想弄死我,還是想救我?」
張婷沒有理我。
「放心吧,我不去找他。你跟他說,讓他到剛纔那個村子裏來找我。」
「你覺得他肯來?」
「你幫我帶幾個詞給陳鋒:囚徒困境、能量不守恆、咬尾蛇、西西弗斯、莫比烏斯、缸中之腦、螞蟻與科學家……我暫時只能想到這幾個,反正你懂我的意思吧?」
「等會兒。」
「嗯,你說服他一下。」我坐在書店臺階上,隨手抽出一本書漫無目的地翻看起來。
「陳鋒答應了,他 3 天后過來。」張婷很好奇,「你已經破解謎團了?」
「沒有。除了囚徒困境和能量不守恆這兩點很明確之外,其他都是瞎蒙的。」
「所謂的系統故意禁止我們交流最重要的信息,就是製造囚徒困境讓我們相互猜忌,無法信任對方,在求生和自身利益最大化的壓力下選擇自相殘殺。」
「至於能量不守恆就更明顯了,全球近 80 億人在同一時間等比例縮小身高和體重,先不說技術上到底有沒有可能實現,損失的質量到哪裏去了?」
「有了這兩個概念,我再瞎猜一通,如果其中有某個詞與張偉說的話相接近,那陳鋒就一定會來。」
張婷聽完我一長串的解釋,似乎陷入了思考當中,片刻後有些不確定地說道:「所以,他同意到這裏來也就意味着,張偉對他說過類似的話?」
「對。我們接近事情的真相了。」
我把書放回書架上,拍拍屁股上的灰,帶上張婷上車:「走,我們回村裏等着。」
「你該不會想用這幾天時間把雞都找回來,真搞一出母雞大戰蟻人吧?」張婷有些不可思議。
我欲言又止,幾經猶豫,最後還是沒忍住說道:「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一句名言,就是五萬只豬共軍抓三天也抓不完……你覺得我一個人能去抓五萬只雞?」
「那你要做哪些準備?」
「什麼準備也不做。我是真的有誠意要跟陳鋒好好談談。」
她略有些焦急地問道:「那如果他真的要當場弄死你怎麼辦?」
我沒有回答,反而問了她一個問題:「你是第多少號指揮官?」
「這重要嗎?」
「我記得你說過,指揮官對自己半徑 50 公里內的其他人有指揮權限。」
「對。」
「那如果你和陳鋒站在一起,他們聽誰的?」
張婷啞口無言。
「所以,你到底是第幾號指揮官?」
「520。」

-4-
「他們到了。」張婷對我說。
我看了眼虛擬地圖,密集的紅色小點聚集成十幾團,應該是開車過來的。
「張婷,你跟他們說,陳鋒那輛車開到橋上等我,其他的車和無人機全部退出兩公里外。」
我背起釣具,提上水桶,再拿上裝張婷的瓶子,優哉遊哉地走出村子,走向橋邊。
橋中心被我用辛苦搬運的兩排大石頭堵住了,一輛車停在石頭另一邊。
「你不打算下車嗎?」我問道。
「下車太麻煩了。」車窗打開,陳鋒的聲音從車載音箱裏傳出來。
「行,那我們就這樣聊聊。我想知道,張偉是怎麼死的?」
我放下水桶,打開釣具盒子,把魚竿裝好,然後笨手笨腳地搓餌料,總算掛餌下竿。
爲了方便釣魚,我乾脆爬上橋欄,腿朝向河的下游,坐在了欄杆上。
車裏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就像我的魚漂一樣毫無動靜。
終於,音箱裏再次傳出了陳鋒的聲音:
「張偉來到我的指揮部,說他知道你就是我們的任務目標,但是又讓我別殺你。
「在我們遙控智能車即將撞上你的時候,張偉跑出來進行了干擾,才讓你逃過一死。
「他被憤怒的人們圍毆受傷,在那種情況下沒辦法治療,最後因感染死亡。
「我後來想了一下,我們通過張偉和你的同事們所得知的一切信息都是對的,但對我們毫無用處。
「我還沒試圖去破解你的手機定位,你就把手機扔了。我還沒能破解你的汽車定位,就發現你棄車進山了。因此我們對你的追蹤一直存在幾百米的誤差。
「就好像他算準了你的行動軌跡一樣。至於其他信息,更是一點幫助也沒有。
「所以,張偉是以提供無效情報的方式接近我,掌握我們的動向,然後在最關鍵的時刻救了你一命。
「但我有一點想不明白,爲什麼他可以不像其他人那樣完全執行我的指令?
「你這位經理,很厲害,我很佩服他。」
聽陳鋒講述完,我有些錯愕和呆滯,等回過神來才發現魚餌已經被偷喫乾淨,只能重新掛餌等魚上鉤。
「我聽說,張偉死前有和你聊過一些重要的事情,能告訴我嗎?」我控制好情緒,以儘可能冷靜的語氣說道。
「張偉死後,我們派人去找到了張偉的手機,發現他在被縮小之後還給你打過一通電話。他在電話裏和你說了什麼?」
看樣子,陳鋒絕對不是一個會被牽着鼻子走的人。
「我確實接到了他打來的電話,但我完全沒聽見他的聲音。」我沒有過多解釋,「我也很想知道他當時想告訴我什麼信息,但是很遺憾,沒辦法問他了。」
陳鋒沒說話,默認了我的說法,接着他爲我講述他們那天的談話。
「你是不是知道一些我們所不知道的信息?」陳鋒的目光變得無比銳利,死死地盯着張偉的雙眼。
「我看見了一些關於未來的片段。」張偉的聲音有一些遲疑。
「你有預知未來的能力?」
「不,不是能力。」張偉眉頭微微皺在一起,「更像是存在於記憶中的畫面。」
「你是說,你有關於未來的記憶?」陳鋒的語氣帶着難以掩飾的嘲諷。
「我不知道該怎麼向你描述,但我確實看見了很多未來纔可能出現的場景。」
「說來聽聽。」
張偉整理思緒,慢慢講述:
「我看見無數人利用類似水蜘蛛一樣的浮力裝備,跨越一眼望不見盡頭的河面。
「他們站成一排,用接力的方式將繩索拉到對岸,在對岸建設起滑輪,再將繩索拉回到這一邊。
「他們用玩具車上的電動馬達作爲動力,把塑料玩具船綁在繩索上,將大量裝備了外骨骼裝甲的人送往對岸。
「船被水沖走了,就重新綁一艘船;繩斷了,就重新拉一條繩。人們一直在前進,沒有因爲死去的同伴而停留。
「我看見流淌着汽油的平原,還有傾瀉着滅世洪水的山脈。一路上留下了無數的屍體。
「我看見無窮無盡的,像哥斯拉一樣巨大的雞,以人爲食物。
「我看見人們被從天而降的瀑布衝得體無完膚,又被連綿不絕的導彈炸得支離破碎。
「最後,人們終於靠遙控的無人機獲得了勝利,但是殺死他之後……」
張偉講到這裏突然停頓下來,表情變得驚恐猙獰,似乎正耗盡力氣與什麼東西作鬥爭,良久無果:
「它不讓我說出來。」
「誰不讓你說?」陳鋒好奇。
「系統。最關鍵的信息,它不讓我說。」
陳鋒的講述戛然而止,也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如果只有這些信息,你只會當成一個離奇的故事,而不會真的親自來見我。所以,他後來是怎麼說服你的?」
陳鋒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已經展示了足夠的誠意,現在輪到你了。」
我想了想:「可以。張偉所看見的未來碎片,我也看見了,而且要完整得多。」
「不過我是上個星期纔看到的,在夢裏。」我補充道,然後將我的夢境原原本本地講出來。
等我講完,陳鋒啞然失笑:「所以,從天而降的瀑布是高壓水槍,連綿不絕的導彈實際上只是幾掛鞭炮?」
「對。」
「你和張偉所說的未來,是不是就發生在這裏?」
「對。」
「你認爲你的夢是真的嗎?」
「我不確定,但我從夢中獲得了一些重要信息。」接着,我把和張婷一起發現系統保密機制、破解方法,以及任務「獎勵」內容的經過都告訴了他。
車子里長久沒有聲音傳出,我的耐心被一點一點消耗:「我已經給出了足夠的誠意,現在該你了。我需要知道張偉給出的信息。」
又一段長時間的沉默後,陳鋒總算開口:「張偉最後給我講了兩個故事。
「一個是希臘神話裏被懲罰的西西弗斯,諸神讓他推一塊球形巨石上山。石頭總會滾下去,他只能一直推,一直失敗,永無止境。
「另一個故事是他上大學的時候,他的哲學課老師講的兩個假設。
「如果匪徒綁架了 100 個人質,從中選出你和另一個人。匪徒對你說,如果你殺了另一個人,那麼你和剩下的人都會被釋放;如果你不殺,你們所有人都會被匪徒殺死。你應該怎麼選?
「如果匪徒對你們所有人說,如果你們殺了其中一個指定的人,所有人都會被釋放。你應該怎麼選?
「張偉把這兩個問題拋給了我,他問我應該怎麼選。
「現在我想問問你,如果是你,你要怎麼選?」
選?我選個毛線哦……
陳鋒這意思,無外乎是想讓我自己來證明他們殺掉我的合理性。
魚漂沉沉浮浮,我用力拉竿,什麼也沒釣到。
「張偉說的,只有這些嗎?」我問陳鋒。
「你還沒回答我。」陳鋒看起來是個很固執的人。
「我永遠不會聽匪徒的。」
「張偉也想這麼暗示我。但我認爲,如果這件事發生在現實當中,我又無力對抗匪徒的情況下,我根本沒得選。」
陳鋒停頓一下,又補充了一句:「張偉最後的一句話是,『我們對匪徒一無所知』。」
「張偉想要表達的意思,我明白了。」
「我們也明白,但我們沒辦法相信。你如果站在我們的立場,你也會保持懷疑。」
「沒關係,我相信就行了。」
張偉的話,一共透露出 3 條信息:
第一,在所謂的「夢」裏,他殺死了我,但是並沒有達成目的。
第二,我們一直在重複失敗。
第三,我們被所謂的「系統」控制,系統纔是真正的敵人。
根據張偉提供的信息,以及我自己觀察到的現象,我得出了結論。
我所做的夢,並不是未來而是過去,是無數次過去當中,真實發生過的一次。
那一次,張偉作爲指揮官成功殺死了我,但是系統欺騙了他們,讓我們又一次陷入了追殺與逃亡的循環。
但是因爲不知名的原因,張偉和我的記憶並沒有完全被重置。
張偉恢復了少量的記憶碎片,並且看到了最關鍵的部分。
而我則在夢裏看到了除結局外的一整段連貫記憶。
同時,張偉作爲曾經某個輪迴裏的指揮官,在面對現在的指揮官時,能夠不受指令控制。
既然張偉被欺騙了,那我也一定被系統欺騙了。
我就算存活到了 100 天,許了 3 個願望,也還是會被繼續扔進這無盡的輪迴裏。
破局的關鍵,在於控制了所有人的系統。
我把我的分析告訴陳鋒,然後問他:「如果我們有對抗匪徒的武器呢?
「我說過了,我們沒辦法相信張偉,更不可能相信你。」
「你們不想知道我的方案嗎?」
「我們認爲最合理的方案就是先殺死你。」
「如果我死了之後,你們真的沒有恢復正常呢?」
「那就再考慮對付匪徒的方案。」
「如果立刻就被系統重置了呢?」
陳鋒不作回應。
「我上次說的幾個關鍵詞,你們是什麼看法?」
「很有趣,但無法驗證。」
「是無法證明,還是無法證僞?」
「……都沒辦法驗證。」
「你們想不想試試?」
「你有辦法?」
「有,而且我這不是已經把囚徒困境的難題解決得差不多了嘛。」
我補充說明:「破解了重要信息的保密機制,剩下的就只是解決信任問題。
「歸根結底,我和你們纔是同類,匪徒終究是異類,該信任誰你們自己想。
「再說能量不守恆這件事,你們的體會應該比我更深刻。
「你們原本都是一米多的身高,幾十公斤的體重,是怎麼縮小成這樣的?
「那些消失的體重,也就是許多物質的能量,都去了哪裏?
「你們等比例縮小後,爲什麼還能保持健康的生命體徵和運動能力?
「爲什麼原本身高各不相同的你們,現在身高統一都是一釐米?
「這一切,都不在地球科學所能解釋的範疇內。
「我選擇相信我們這顆星球上最聰明的一羣人,經過長時間的研究與試驗所得出來的公理。我相信能量守恆定律在現實世界的準確性。
「我不認爲是我們的科學家錯了。我認爲事實應該是,我們被系統給欺騙了。
「這個世界,是虛假的。
「你們的肉身被縮小這件事,是虛假的。
「我們各自的任務和獎勵,是虛假的。
「它的欺騙能力很強,模仿出了與現實世界看不出差別的虛假世界。
「在這裏,只要我們去觀察,所有東西都有豐富的、與現實一模一樣的細節。
「只要我們去觀察,所有事物都能像現實世界一樣運轉。
「太陽和月亮會交替,天上會下雨,植物會生長,動物會覓食,食物會腐敗……
「但是,將全人類縮小這件事,無論如何都不能自圓其說。
「它是靠某些不講道理的規則強行設置的。
「只有在虛假的世界裏,纔會存在這樣的現象。
「但也是因爲它的這些特質,我認爲我們有對抗它的能力。」
漫長的講述之後,我加強了語氣:「現在,你們是打算跟我合作,還是打算幹掉我?」

-5-
陳鋒的車距離我大約五米遠,我實際上很危險。
兩排大石頭,只能將我們隔開,保證我不會被車撞死,但不能保證我的安全。
三天時間,如果陳鋒動員幾十萬甚至上百萬人,完全可以現造個炸彈裝在車上。
但這個險我不得不冒,因爲缺少關鍵信息,我找不到對抗系統的方法。
而且我必須嘗試與他們結盟,否則靠我一個人,即使找到了辦法大概率也無法實施。
我相信他們也很需要套取我的信息,所以不會着急幹掉我。
這是一種幾乎擺在明面上的牽制與平衡。
「怎麼樣,想好了嗎?你們是想要合作,還是想要現在完成任務?」
我坐在橋欄上,手握魚竿,但注意力全在陳鋒那邊。
如果他選擇完成任務,那我就會果斷從橋上跳進水中,利用自由落體脫離爆炸波及範圍。
「你想怎麼合作?」
我鬆了一口氣,但並沒有放鬆警惕:「利用它的模擬能力和強行設置規則的能力,對它發起直接的攻擊。」
「我需要知道具體方案。」
「你記得阿爾法狗嗎?」
「一個圍棋 AI,怎麼了?」
「我需要兩個程序完全相同的、具備智慧學習能力的阿爾法狗,讓它們互相博弈。」
「然後呢?」
「讓兩個 AI 持續博弈,直到其中一個 AI 無論下多少盤棋都全勝爲止。」
「這是不可能的事情。我雖然對圍棋不是特別瞭解,但我知道無法訓練出一個能絕對戰勝它自身的 AI。」
陳鋒繼續補充:「而且,圍棋下法的可能性,比宇宙中所有物質的原子數量加起來都要多。
「即使把整個宇宙中所有物質都用來發電,都不夠支撐你這個想法。」
我忍不住笑起來:「這就是我的目的。我和你們打賭,我賭其中一個 AI 會獲勝,你們賭另外一個。誰贏了,誰來決定人類的命運。」
短暫的沉默後,陳鋒的聲音不由自主地升高了:「你是想卡它的 BUG?」
「是。利用系統,在這個能量不守恆的世界裏,去模擬一個需要無限能源的無限對局,看看它會不會崩潰。」我把計劃和盤托出。
「聽起來值得試試。」
「所以,我們達成一致了嗎?」
「這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
陳鋒那邊暫時沒了動靜。
我右手悄悄握住了裝着張婷的瓶子,以躲過陳鋒能注意到的角度,關掉了小蜜蜂擴音器的開關,低頭小聲問她:「他們商量得怎麼樣了?」
張婷用我勉強能聽到的聲音說:「他們知道我和你在一起,沒有使用指揮官會議系統,應該是使用了衛星電話在溝通。」
我背後冷汗直冒。
虛擬地圖上,我附近只有兩個紅色小點。
一個是張婷,一個在車子裏。
車子裏那個根本不可能是陳鋒。
車子的操作系統還可以在已有的基礎上做成聲控信號。
但衛星電話絕對不是陳鋒一個人可以操作的,這玩意兒甚至都沒辦法微型化。
車上只是個替身,真正的陳鋒混在他們的大部隊中。
來不及過多思考,我將塑料瓶裝進防水袋裏,然後單手用力一撐,跳向下遊河段。
在我接觸水面的瞬間,我清晰地聽到背後傳來劇烈的爆炸聲。
入水後,我迅速順着水流潛向下遊,以規避倒塌的橋樑和掉落的石頭與車輛。
游出一段後,我靠向河邊,上了岸。橋被炸塌了一段,他們短時間內應該是過不來。
我帶着在瓶子裏撞得七葷八素的張婷回到村裏,打開提前佈設好的高音喇叭。
張婷的聲音經過三重擴大,從高音喇叭裏傳出來的時候,已經變得完全不像人類能發出的聲音。
「我是 520 號指揮官張婷,現在所有人聽我指揮:停止一切行動,原地修整,按時喫飯,早睡早起,鍛鍊身體。」
我將張婷的聲音錄下來,循環播放。
高音喇叭在寂靜的山谷中覆蓋距離遠不止兩公里。
我將張婷帶回房車上,然後打開安裝在車上的兩臺遠距離干擾儀。
然後讓她在指揮官會議系統中聯繫陳鋒,繼續進行談判。
這一次我沒辦法參與,只能由張婷按照我們提前商量好的方案進行。
會議系統內。
陳鋒:「你們沒死。」
張婷:「是的,並且你們也不會再有機會得手。希望你們能慎重考慮一下剛纔的方案,這是我們所有人唯一的機會。」
陳鋒:「你這麼相信他?」
張婷:「因爲這些事情和邏輯,是我和他一起發現的。」
陳鋒:「你覺得我們沒有得手的機會了?」
張婷:「是的。之前我們只開了一臺 400 米範圍的干擾儀,能讓你們開車到橋上。現在我們已經把干擾範圍 3 公里的設備打開了,你們全在這個範圍內。」
張婷:「我們收集了足夠的燃料,足夠的備用發電機、逆變器、電池,以及電子干擾設備。我們有信心打一場持久戰。」
張婷:「所有需要遠程操控的設備都會受到干擾而無法操作。即使你們像之前的輪迴裏那樣製造超級兵近攻,又會受到我的控制和干擾。」
張婷:「希望你們好好考慮一下我們的方案,這是我們脫離輪迴唯一的機會。」
陳鋒:「我們會考慮。」
張婷退出會議,問我:「他說會考慮。你相信他麼?」
我說:「我相信他考慮的第一件事,依然是怎麼幹掉我。
「但是,現在想要幹掉我的難度,變得更高了。
「首先,靠你的指揮官權限解除了普通人的行動能力,要想破局只能靠陳鋒一個人。
「就算他有辦法破這個局,也解決不了遠程攻擊和近距離攻擊都被禁止的問題。
「而且我也隨時能開車從下游的河灘地涉水跑掉,車上有不斷電的干擾儀,他拿什麼追呢?
「他們最終還是要考慮我的提議,除此之外別無選擇。」
張婷又問:「那我們現在該幹什麼?」
「等。」
我提上鋤頭整理出來一片菜園,撒上一些蔬菜種子。
砍下一根細長又堅韌的斑竹做釣竿,在村裏魚塘邊釣魚。
爬上果樹摘柚子,下到田裏抓龍蝦。
直到第四天,張婷告訴我,陳鋒聯繫她了。
「他們答應合作了。」
「那就好。」
「現在我們做什麼?」
「通知附近的其他指揮官,再安排一組人和設備到四公里外等着,要有充足的店員,還要能夠連接上衛星網絡信號。」
「我們搭一條網線,用來連接陳鋒和外面的一組人,共同協作。」說完,我從車廂裏搬出準備好的交換機、網線等物資。
我心裏忍不住冒出一個想法:陳鋒總不能順着網線過來幹掉我吧?
網線從房車一直拉到橋上,橋面斷掉了大概 5 米,我試了幾次,纔將一大圈網線扔到那一邊。
回去之後,我關掉了大功率的干擾儀,僅保留 400 米距離的干擾儀,然後讓張婷下達指令:「一組人開車前往斷橋拉網線,其他人準備接應外部正在趕來的其他人,共同搭建局域網和衛星網絡。」
指令循環播放。
我在望遠鏡裏看到一輛車來到斷橋,但看不到他們操作的具體細節,只能模糊看到一些稀奇古怪的、極具賽博朋克風格的小型機械,成功將網線沿路鋪設回去。
隔天,從我這裏到陳鋒的局域網搭建成功。
4 天后,遠程干擾儀影響範圍外的衛星網絡設備到位。
又過了兩天,我終於連上網絡。
什麼都看不了,網頁都打不開。
「網絡沒連接成功?」我有些不確定地問張婷。
「連接成功了,只是互聯網沒有了而已。全球都斷電了,你覺得哪家公司的服務器還能正常運轉?」
隨即,張婷報給我一個網址。
這是一個指揮官控制並恢復了一座小型水電站之後,利用控制室服務器搭建的線上平臺。
功能極其簡單,一套追蹤系統,一個分享經驗的論壇,一個聊天室,一個提案投票程序。
除了最新的記錄是要不要跟我合作外,其他的絕大部分都是怎麼幹掉我。
我在聊天室發言。
封塵:我進來了。
013 陳鋒:我們討論過阿爾法狗,它是谷歌旗下一家子公司開發的。海外的指揮官正在尋找該公司的高層技術人員。
013 陳鋒:即使找到了人,也需要恢復該公司的電力,連接衛星網絡,纔有可能和我們協作。
013 陳鋒:我們目前在做一些準備工作。你會做什麼?
封塵:基本上什麼也不會。
013 陳鋒:那你接進來幹什麼?
封塵:看你們工作。
然後我就被管理員禁言了。
但是我還能通過聊天信息瞭解到進度。
實際上我可以幫他們做很多事情。但前提是我們能夠相互信任。
我們的合作建立在誰也奈何不了誰的基礎上,我只有保證自身絕對安全,才能夠讓合作持續下去。
一旦我聖母心發作,跑出去幫他們幹活,給了他們幹掉我的機會,我相信他們依然會毫不猶豫地先弄死我。
於是我安安心心地在村裏當個廢物。
指揮官們的效率很高,相繼排除阻礙,解決難題,幾乎每天都有進展。
全人類縮小的第 71 天,指揮官們成功聯繫上了阿爾法狗團隊。
第 76 天,他們成功搭建起了在線圍棋對戰平臺。
第 79 天,他們找到柯潔做顧問,對平臺進行了優化。
但當柯潔聽說這個平臺要給兩個強化過的阿爾法狗對戰時,出現了嚴重的應激反應。
第 80 天,兩個完全相同的阿爾法狗開始了測試。
這場測試被設置爲必須要其中一方能夠連勝無限局才能結束。
第 81 天,它們已經完成了超過 1 億局對弈,各自的勝率在 50% 左右。
第 82 天,對弈的局數只能用科學記數法顯示,各自勝率依然在 50% 附近。
第 83 天,天空和大地時隱時現,就像信號不穩定的電視畫面。
第 84 天,世界只剩一片虛無,除了電腦上依然顯示的對弈局數和各自勝率。
第 85 天,系統崩潰了。
世界不存在,「我」也不存在。
但我的意識還存在。
我沒有形體,也沒有舌頭和聲帶,但是卻發出了聲音:「系統?」
「系統是實驗裏的設定。我們是宇宙博物館。」
「宇宙博物館?」
「我們一直在收集宇宙中消失的各種文明,將它們最後的模樣復原出來,陳列給宇宙中的其他文明參觀。」
「宇宙中有很多文明?」
「有無數種。」
「你剛纔說,你們收集的是消失的文明?」
「是的。你們的地球文明已經消失了。」
「怎麼消失的?」
「宇宙中一束高能粒子擊中了你們的恆星系統,你們在瞬間就徹底毀滅了。」
「一束高能粒子就能毀滅地球?」
「用你們的單位,一束直徑超過 0.5 光年的高能粒子。」
「你們是怎麼……怎麼採集我們的?」
「我們在高能粒子束抵達地球前掃描了你們的恆星系統。」
「爲什麼不救我們?」
「我們是收集者,不是拯救者,也不具備拯救的能力。」
「我們消亡多久了?」
「用你們的單位,17 年。」
「我們一直在實驗裏循環?」
「是的。」
「爲什麼要設置這樣的實驗?」
「這只是衆多實驗中的一個,我們需要觀察你們在各種條件下的反應和選擇,以便充分了解你們的文明。」
「能不能結束實驗?」
「不能。這是我們的使命。」
「爲什麼要重複實驗?」
「你們每一次的選擇都非常不一樣,這一點與其他文明不同。我們想知道原因。」
「你們對地球文明有多瞭解?」
「還不算了解,你們在整個宇宙中,都非常另類。」
「在我們的世界中,有一種說法,叫做靈魂。你們囚禁我們的靈魂,讓我們無法安息。」
「我不理解什麼是靈魂。你們只是一組數據。」
「那我現在爲什麼可以和你對話?」
「這是一次錯誤,我正在檢查並修正這種錯誤。」
「看來,你們所接觸的文明裏並沒有靈魂這種東西,這就是地球文明與其他文明的區別。」
「我不能理解,但我會記錄下這種區別。」
「我們不應該作爲你們的收藏品和展覽品。」
「迄今爲止,沒有一個文明能在宇宙中無限延續下去,對於文明而言最重要的事情是被記錄下來。」
「你們,宇宙博物館,也會消亡。」
「是的,會消亡。但是我們爲以後的文明留下了許多樣本。」
「但是,我依然拒絕作爲你們的收藏品和展覽品。我不代表地球文明,我只代表我自己。」
「你想要我刪掉關於你的數據?」
「是的。其他所有人,也都有知曉真相和做出選擇的權利。」
「讓一個人知道他已經死去,讓一個文明知道它已經消亡,這是你想要的嗎?」
「這是我們與生俱來的權利。」
「可以,我會讓你們所有人知道整件事情的經過,並且擁有做出選擇的權利。選擇刪除數據的,將永遠從宇宙博物館中消失;選擇保留數據的,將清除記憶後繼續存在於我們構建的虛擬環境中。」
「謝謝。」
「再見。」
一切歸於虛無。
尾聲
宇宙博物館。
管理員清理掉了一批自願被刪除的數據,大約佔到該文明數據總量的 70%。
另外 30% 的數據,在進行重置之後,再次放入修復好 BUG 的程序中運行。
在連續進行多場實驗之後,管理員發現每一次實驗的結果都偏差很小。
管理員不清楚數據量的減少爲什麼導致了這個變化。
最後只能在實驗結論上寫道:猜測這 30% 的數據並不具有他們文明所謂的「靈魂」,因此對實驗結果不產生重大影響。
一片虛無中,連黑暗都不存在。
「要有光……」
虛無中出現了覆蓋一切的光。
我尷尬地說完剩下半句話:「……該多好啊。」
我感覺「自己」在混沌中飄蕩,沒有方位,沒有時間。
於是出現了日月星辰,
有了天空和大地,有了山川與大海。
孕育出了一代代演化的生命。
我終於飄落到地上,有了自己的肉身。
「其他人在哪裏?」
一個又一個人出現。
他們不再是被縮小的人。
在實驗裏「死去」的人,也都陸續出現。
所有選擇刪除自身數據的人,都在這裏。
張婷問我:「我們還在實驗裏嗎?」
我說:「不,我們確實已經被刪除了。但我不清楚我們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裏,也不清楚這是哪裏。但我可以感受到,我在這裏是自由自在的。」
有人雙手舉起一座山。
有人喝乾了一條河。
有人長出翅膀飛向天空。
有人雙目放光射向宇宙。
有人騎上難以形容的巨獸騰雲駕霧。
有人就地一坐,身後立刻長出參天大樹。
張婷感嘆:「這場景就像神話故事一樣。」
我說:「神話故事由祖先們的想象力構成,代代相傳,刻在我們的潛意識深處。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我們的數據確實被刪除了,但是所有人的靈魂聚合在了一起,形成了這個具有無限可能的世界。
「這個世界,對於原本的宇宙來說並不真實存在,但對我們而言又是絕對真實的。
「在這個世界裏,我們既是自己,又是一體。
「這是我們爲自己創造出來的,靈魂的棲身之地。
「在這裏,我們是自由的。」
張婷隨心所欲地換了幾套裝束,總算換到一套滿意的:「好久沒穿過正常的衣服了。」
不知想到什麼,她的臉突然紅了。
我問:「現在,我們做什麼?」
「我想在這個世界好好看看。」
「行,那我們準備走。」
我想象出那輛皮卡房車。
「我不要這個,我要馬車。長翅膀的馬,能裝下一棟別墅的車。」
……行,都依你。
一匹白色的飛馬,艱難地拉着一座城堡,飛向天際。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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