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地府投胎處金牌員工,今天被一個功德值破錶的新魂氣笑了——
別人 996 攢功德搶非洲投胎券,而他面對「首富獨子」「頂流愛豆」「國寶熊貓」三大王炸投胎 offer 依舊無動於衷。
我指着功德簿上的百億積分,恨鐵不成鋼:
「那麼多積分你想幹啥!」
他笑得靦腆:
「用那個換你當我老婆,夠嗎?」
-1-
由於現代人都不生孩子,投胎名額一票難求,經常有魂爲了投胎名額大打出手。
這天投胎處來了一個俊雅男人。
盯着他頭上的功德分,我瞠目結舌。
投胎處的老員工陳叔舉着眼鏡,一個個點着Ŧų⁷後面的零。
「這功德分也太高了吧,後面金燦燦的零簡直閃瞎我的眼。哎喲,我這老眼昏花算不過來了,大黑你來數……」
一隻矯健的大黑狗躥出,有節奏地吠了起來,足足叫了好一陣才停。
陳叔眯着眼向我彙報:
「大黑一共喊了十一聲。
「那就是個、十、百、千、萬、十萬、百萬、千萬、億、十億、百億……
「我死了那麼久還是第一次見到功德分這麼高的人!這孩子生前沒少做好事吧。」
我滿意地拍拍大黑腦袋,讓它把剛纔因爲投胎名額大打出手被綁起來的幾個鬧事者拉過來。
「瞧瞧,我們地府辦事一貫公平公正公開!
「投胎是要靠自己努力爭取的!
「不要總抱怨分配的投胎名額不好,你們怎麼不反思一下,爲什麼自己功德分那麼低?
「問問自己,生前有沒有努力攢功德?
「有沒有日行一善?
「記不記得扶老奶奶過馬路?
「看小說會不會順手給作者點個贊?」
我義正言辭,尊尊教誨。
作爲地府投胎處金牌辦事員,我平時主要任務就是根據每個人的功德分分配投胎點。
陳叔和大黑,則是閻王老頭給我安排的左膀右臂。
被五花大綁的兩個鬧事者悻悻地耷拉着腦袋。
眼見教育工作做得差不多了,我讓人給他們解了綁,苦口婆心:
「你倆的功德分本來就不高,加上在地府互毆,破壞秩序,影響惡劣,還需再各扣 10 個功德分。
「目前能選擇的投胎地點只有非洲和大象國。
「沒辦法,只有那的人愛生孩子了,你倆的分也只能夠那兒了。
「沒意見就跟大黑走,去前面領號碼牌找孟婆喝湯就可以投胎了。」
快速處理完這兩人,我再瞧向旁邊一直文質彬彬站着的英俊男人。
他笑容溫潤地看着我。
我威嚴地點點頭:
「輪到你了。」
鑑於男人極高的功德分,可以自由選擇投胎點。
我摩拳擦掌,讓陳叔翻出了壓箱底的幾個人選:
「我這有好幾個投胎人選都是頂好的!
「比如這個,集團霸總繼承人!九代單傳,這夫妻倆備孕好久了,就等有大功德的人才能投上……
「又或者你選這個,劃時代紫微星內娛超級巨星同款!粉絲們催得緊啊,內娛苦哇。
「當然,如果你覺得做人沒意思,我們還可以給你提供一個頂級國寶大熊貓的投胎選項。原則上是不允許跨物種的,但你功德分很高,可以破例一次。」
口乾舌燥的我喝了口水,緩緩問道:
「怎樣,考慮好了嗎?」
男人搖頭:
「抱歉,我不投胎。」
什麼?!
我從座位上蹦起來。
居然有人能拒絕得了這麼完美的投胎人設!
他是不是偷喝了孟婆倒掉的變質湯把腦殼喝壞掉了!
「不投胎你要幹嘛?我們地府可不養閒人。」
男人微微一笑,聲音悅耳低沉:
「我想留在地府,做你的助手。」
陳叔慌了。
「小夥子,你年紀輕輕,和我一箇中年人搶飯碗有意思嗎!」
我遲疑地翻開男人的功德簿——
江撫。
清北名校,白手起家創辦劃時代量子科技集團。
全國富豪榜排名前十。
一生熱衷慈善事業,救助貧困兒童無數。
終身未娶,無後代。
四十歲病逝。
死後Ţū́ₔ捐出全部財產及身體器官作爲醫學研究使用。
默默合上本子。
「你跟我來。」
這些年,地府早就想找個能人進行信息化改革了。
雖然投胎處來的程序員確實也不少,但這麼優秀的還是第一個,而且他自己還主動不想走。
這不正是我向閻王老頭邀功的好機會麼!
果然,閻王老頭對這個送上門的苦力非常滿意,大手一揮把江撫安排到我身邊,還讓我倆負責地府的大數據智能化項目。
-2-
入職Ṱų⁶地府後,江撫丁零當啷閉關了一陣子。
然後不負衆望地推出了一版地府特供版量子計算處理器——
據他所說,功能極爲強大。
只需輸入閻王一縷靈力,就可驅動機器進行任何時空的信息捕捉和大量數據處理工作。
爲此,投胎處的工作量大大減輕。
所有報道的新魂人臉識別一下就調出全部生前數據,並直接匹配投胎最優解。
啊,科技力量就是大啊。
我叼着彼岸花奶茶吸管,看江撫搗鼓着把判官筆改造成觸控筆。
自江撫來了後,我快速胖了十斤。
他總是會做很多好喫的菜投餵我,又偏偏每道都是我愛喫的。
「你炒菜可真有一手。」
江撫笑得溫柔:
「特意練的。」
「那當你老婆可真幸福,啊不對,你一輩子都沒結婚,怎麼是不喜歡嗎?」
他看着我,苦澀地扯了下嘴角:
「下手慢了,人沒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哎,我說你們帥哥就是太矜持了,只等着女孩子來追自己,這一來二去,不就錯過了。」
江撫抬眉:「怎麼,你這些年接觸過很多帥哥?」
突然,量子機閃起陣陣紅光和刺耳警報聲。
「又咋了?」
我慌忙把奶茶往量子計算機旁一擱。
江撫扶了扶金絲眼鏡,鏡片上流過一串代碼:
「是投訴工單暴漲,到極限分了。」
自從開通【陰間點評】系統,我們投胎處和奈何橋經常被打一星差評。
閻王老子說,要是差評再增多就調我去守大門。
搞得我緊張兮兮的。
我湊過去看新增的評論。
【求投好胎 _1551】:湯裏有頭髮,差評!照片。JPG】
【來生做熊貓】:建議出楊枝甘露口味,現在的湯喝了三十年還沒投上胎!
【湘妞兒我女神】:女神看看我!我願喝十碗湯換微信號!
【不去大象國】:投țüₙ胎處工作人員態度冷淡,經常暴力執法,我不服。
趁人不注意,我反手刪掉最後一條投訴:
「氣死了,這屆鬼魂比甲方還難伺候!
「當初就該堅持去牛頭馬面的勾魂處幹活,不比這爽快。」
江撫低頭輕笑:
「那不行……這麼漂亮的小姑娘,去勾魂處不得出亂子。」
我嘖嘖幾聲——
想不到江撫看起來知書達理斯文本分,竟還會撩自己的上司拍馬屁。
人心不古啊。
連地府都沾染上了這些歪風邪氣!
正感慨着,大黑竄了進來,衝我一頓抑揚頓挫地叫。
我震驚地大拍桌子:
「怎麼會這樣!那得趕緊過去做做思想工作。」
大黑吠了一聲,表示贊同。
江撫摸摸鼻子。
「能不能麻煩告訴我發生了什麼。」
我隨着大黑的步子往外趕。
「唉,大黑說孟婆鬧着不投胎呢,陳叔正在那邊勸着。」
江撫驚愕。
「孟婆……也要投胎?」
我一邊趕往奈何橋,一邊向江撫科普。
在地府,孟婆是輪換制的——
一些死去的孤魂野鬼由於沒有人燒錢,爲了投個好胎就留在地府競爭上崗,等幹滿年限,才能卸任投胎。
江撫神色一凜:「那你呢?」
我絮絮叨叨解釋:
「那我就不一樣啦。
「我是因爲死得太突然了,魂魄來不及聚回,閻王老頭見我機智可愛,說我如果就這樣貿然投胎只能變成傻子出生,實在可惜,才把我撈出來。
「不過我不記得自己怎麼死的了,老頭說得等我三魂七魄的意識養好了才能恢復記憶。」
突然想到什麼,我掰着手指頭:
「不知不覺在地府待了好多年,想必沒多久也輪到我投胎了,看我這麼愛崗敬業,這次我怎麼也得投個那種三歲拆遷八歲躺平的大富大貴名額吧……」
感到身邊的人沒跟上,我停住腳步,往後看去。
江撫安靜地站在原地。
他怔怔地盯着我。
黑色眸子里布滿着濃郁得化不開的悲傷。
不知爲何,我感覺心臟位置沒緣由地憋悶。
「江撫,你在爲我難過嗎?
「放心吧,我死的時候很快,一點疼都感受不到。」
他沒有說話,只是上前拉住了我的手。
明明都已經死了,我卻似乎能感受到從他手心傳來的滾燙熱意。
暖暖的,又讓人格外心安。
江撫這人,奇奇怪怪的。
沒時間琢磨,我聽到陳叔和孟婆吵得越來越大聲,立即甩掉江撫的手跑了過去。
「奶奶,你不投,那讓剛選出來的新孟婆怎麼辦?」
我指着後方尷尬萬分的新孟婆。
「人家也是千辛萬苦考上來的,你突然來這一出,她要是鬧到閻王老頭那去,萬一判定你破壞地府秩序,把你安排到大象國投胎怎麼辦?那裏的女人,苦哇。」
提到大象國的女子,孟婆火熄了大半。
我打鐵趁熱:
「奶奶,咱們共事那麼久了,我知道您性格的,肯定是有什麼心結才不願意投胎!來,您和我說!湘妞兒保證給您安排得妥妥貼貼!」
孟婆癱軟在地上,半天終於開了口。
「投胎可以,但得先讓我離婚。」
這話一出,輪到我們驚訝了。
「你啥時結過婚?」
提到這,孟婆淚如雨下:
「這是我的遺願,也是我永遠的執念。
「不和那個男人分得徹底,我永遠不能甘心!」
陳叔急了:
「糊塗啊。
「虧你給那麼多過往的魂喝孟婆湯,人死後塵歸塵,土歸土。那個人早就投胎了,能去哪裏找他?
「除非閻王爺使出大量靈力幫你搜索勾魂,如果地府都這樣找人,那幾萬年的靈力都不夠用的啊!」
望着難過不已的孟婆奶奶,我突然想到江撫的量子機。
「我有辦法!」
-3-
投胎處的電子屏閃爍着幽幽藍光。
「還要等多久?他倆不會被抓包了吧?」
我焦急地來回踱步。
「別急。」江撫漫不經心地敲着鍵盤,「只要陳叔他們能偷到閻王的一縷靈力,我就能幫孟婆找到生前丈夫。」
我小聲道:
「孟婆奶奶都來地府那麼多年了,她那個前夫要是短命鬼的話,投個五六輪都有可能,這機子能辦得到嗎?」
他突然輕笑:
「方纔你自信滿滿打包票的樣子,我以爲你對我很有信心。」
我心虛地呵了一聲。
「來了來了!」
站在門口的孟婆驚呼着。
陳叔帶着大黑鬼鬼祟祟地跑了進來。
掩上門,陳叔小心地從兜裏掏出一個白色長瓶。
「我倆趁着閻王爺上網玩遊戲,從他庫房順了一個。」
江撫敲了敲瓶身。
一抹藍色靈力如靈動的絲線,嫋嫋升起,又被吸入屏幕之中。
瞬間,屏幕映射出七彩光柱,無數畫面在空中炸開。
全息投影裏,跳出一個正在直播的男網紅。
男人頂着藍灰色挑染,正對着鏡頭扭胯:「家人們點點關注,愛你們唷!」
剛還目瞪口呆的孟婆突然暴起,枯瘦手指差點戳穿屏幕:
「就是他!
「上輩子我陪着他背井離鄉,白手起家,累垮了身子。臨終前他握着我的手,信誓旦旦會照顧我的父母,騙我簽字,搶走我所有財產。
「我的骨灰還未入土,他立馬用我的死亡證明給自己打造了一個深情人設,並在網上徵婚——九天,僅僅九天,他就同一個年輕女孩領了證。
「然後他摟着新歡住進我家,一邊和新妻度假備孕,一邊把我用命換來的保險金和房產攥在手裏,而我年邁的父母像乞丐一樣被他掃地出門!
「甚至……他最後覺得墓地太貴,把我的骨灰隨意埋進垃圾場的後花壇裏。」
孟婆的控訴嘶聲力竭:
「我曾以爲,二十年的婚姻,相濡以沫的一路扶持,能讓他有一絲人性。直到他砸碎我的骨灰,把我們的過去碾成灰燼,我才明白——
「有些人渣到骨子裏,連死亡都能拿來算計。
「我恨,我恨啊!」
難怪孟婆奶奶要與這個渣男撇清關係再去投胎。
着實令人噁心!
我啪地拍在量子計算機控制檯上。
「太可惡了!這個敗類渣男。
「江總,能給他託個夢不?要特別刺激、直逼人心的那種!」
江撫嘴角微揚,指尖凝聚幽藍靈力。
系統顯示——
【正在載入《消失的她》全息劇本——追加貞子爬電視特效,BGM 切陰間流行歌曲《Lost rivers》,彈幕護體功能已屏蔽。】
次日,熱搜爆了。
#某網紅直播中突然下跪懺悔#
#男子凌晨三點中邪狂燒離婚協議#
#當代年輕人開始給前妻上香#
#某男子深夜挖花壇骨灰,疑似精神病被帶走#
很快,孟婆捧着新鮮出爐的電子離婚證,笑得滿臉皺紋都在發光:
「謝謝你們,原來當鬼還能這麼爽。」
說罷,她大力朝我們揮了揮手。
轉身跳入輪迴井。
-4-
成功幫助了孟婆奶奶,投胎處的我們尤爲振奮。
但沒等高興多久,牛頭馬面找上門來了。
他們說,閻王爺丟了東西。
投胎處外面擠滿了看熱鬧的鬼差。
我故作輕鬆招呼着大夥喝奶茶,實則慌張無比:
「哥們,你們勾魂部啥時還管失物查詢的事啊。」
心裏忍不住吐槽。
這閻王老頭忒小氣了。
不就順了他一管靈力,有必要如此興師動衆嗎。
牛頭大哥一身正氣:
「根據實習判官統計,一共丟失 100 股靈力。
「這可不是小數目,要是落入不法人員之手,造成的後果可不是你我能夠承擔的。」
我驚得把奶茶都噴了出來:
「100 股?!!」
坑鬼呢!
明明就順了一縷啊。
轉頭看向陳叔,他的表情和我一樣錯愕。
不是陳叔。
那還有誰!
總不能是我們地府第一忠犬大黑吧!
是誰都不可能是它!
面對質問,一直沉默不語的大黑耳朵突然垂了下去,心虛無比地吠了一聲——
他……承認了。
不容分說,牛頭馬面等人把大黑關押了起來。
留我在原地吹冷風。
不是,
我的大黑寶貝!
你圖啥啊。
-5-
由於大黑咬死不說靈力去哪了。
閻王爺很生氣,宣佈要將它積攢的功德分歸零,即刻投入輪迴井。
我死皮賴臉抱着閻王老頭的大腿好說歹說,他才允了我一次將功補過的機會。
「大黑鐵了心就是不說!」
一無所獲的我攤在工位上,心痛無比,連番輸出:
「本來大黑的功德分,這世開始就可以轉投人胎,我都物色好了好幾家有錢又疼孩子的好家庭等着它呢,結果竟在這節骨眼上出了事!
「剛我偷偷查看了,就大黑現在這樣的情況去投胎,一出生就是隻慘絕人寰的實驗狗!
「最後還會在髒亂差的城市裏當一隻人人喊打的病狗。
「總之,要多慘有多慘!
「我就不明白了,它要靈力做什麼。」
江撫遞過來一杯奶茶,示意我緩口氣:
「如果你想,我能查到靈力去向。」
我喜出望外:
「大黑不說也能查得到?」
他眼眸溫和,望着我笑:
「保證能。」
-6-
夜深,投胎處的辦公大門緊閉。
我和陳叔一左一右杵在江撫身後,像兩尊門神。
他修長的手指在量子鍵盤上翻飛,全息屏幕藍光映得鏡片發亮,忽然「叮」地彈出紅色警告框。
【檢測到靈力痕跡。】
江撫猛地後仰,轉椅發出吱呀輕響。
數據流在他瞳孔裏不停翻動,忽然定格成飆升的曲線:
他挑起眉:
「找到了。」
我湊過去。
畫面定格,屏幕上女子眉眼柔和。
「靈力都在這個女人那裏ṱúₔ嗎?」
江撫指尖輕敲回車鍵,新聞窗口瀑布般傾瀉而下——
【某女子重病多年突然神奇自愈。】
【京市某彩民連續兩期中得近 9000 萬大獎!】
【被拐賣女孩成年意外尋得親生父母,原生家庭資產上億。】
【奇蹟!墜毀航班竟有一名女性毫髮無損。】
我沉默了片刻。
「你是說,大黑偷靈力就是爲她逆天改命?」
陳叔倒抽冷氣:
「何止逆天改命,這是把十世功德都濃縮到一世了。」
我陷入沉思:
「所以大黑不肯透露靈力去向,是擔心靈力收回後,這女人又會跌落泥潭。」
「可是……
「她與大黑有什麼淵源嗎?」
量子機突然劇烈震顫,金屬外殼發出瀕死般的嗡鳴。
江撫拽着我後退:
「記憶回溯程序被激活了。」
全息投影炸開。
漫天星子從裂開的虛空迸濺,裹着鹹澀的雨腥氣撲面而來。
我們跌進了一個狂風大作的暴雨夜。
雨滴砸在鐵皮屋檐上。
發出清脆的響聲。
不遠處,一個瘦成紙片的女孩正踮腳掏泔水桶,補丁褲腳被雨水泡得發脹。
突然,她腳下蜷縮的毛團動了動,溼漉漉的爪子搭上她的小腿。
女孩驚呼:
「咦,這隻小黑狗還活着!」
……
場景外。
我眯着眼辨認:「難道這是大黑?」
江撫語氣平和:
「是的,我們目前在她與大黑的關聯記憶裏。」
……
畫面繼續流轉。
女孩偷偷養着小黑狗。
她和它成爲了最好的夥伴。
瘦弱的女孩把餿饅頭掰成兩半,小黑狗卻將肉渣拱回她掌心。
很快,女孩長成了少女。
被父母用廉價的 3000 元彩禮嫁給同村的男性。
新婚之夜。
當婚紗照摔碎在水泥地上的那一瞬,大黑從門外衝進來,對着男人齜牙吠叫。
醉酒的新郎揪着女人的頭髮往牆上撞,毫不在意地大笑:
「這就是你養的畜生?倒是忠心。」
男人一腳猛踹在大黑的肚皮上。
「等爺教訓完臭婆娘,就拿你燉狗肉喫!」
血滴在紅色的牀單上,洇成歪斜的玫瑰。
第二天清晨。
清醒過來的女人不顧身上的疼痛,卷着幾件衣服,偷偷帶着狗逃走了。
從此以後,一人一狗,在各種城市輾轉。
日子過得貧困但安逸。
直至某天傍晚。
蹲在門口睡覺的大黑突然警覺起來,衝着樓道狂吠。
許久未見的男人獰笑着踹開了大門。
「跑啊,臭婆娘,讓你們跑啊。」
大黑死死咬着男人的褲腿。
一無所獲的男人舉起棍子,狠狠地往黑狗身上砸去。
「靠,那死女人躲哪去了?
「你再不出來我就打死這隻畜生!」
大黑的嗚咽聲混着男人的咒罵瀰漫開來。
屋內被翻得一片凌亂。
血泊中,奄奄一息的大黑,耳朵微微動了動。
男人掄起的鐵棍帶起腥風,而大黑ťũ⁴正透過血霧望向樓梯口——
它聽到了。
是女主人熟悉的腳步聲。
看了眼屋內面目猙獰的男人,大黑艱難地蹬了蹬腿,爬了起來。
隨着女主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它像是下了什麼決心。
幾秒後——
出租屋內傳來了驚天動地的哀嚎。
剛下班的女人怔愣片刻,連滾帶爬地跑了上去。
屋內。
男人被咬得面目全非,躺在地上不停抽搐。
而大黑身上的毛髮也被染成血色。
循聲過來的鄰居被驚得連連後退。
「快報警!」
「惡犬咬死人了!」
安保人員全副武裝地逮捕大黑。
令人意外的是,這隻衆人眼裏令人發懼的「兇犬」沒有任何反抗。
它順從地走進了爲捕捉自己而安排的鐵籠裏。
只有女主人哭着跪在地上拼命磕頭:
「求求你們放了它。
「大黑它不會隨便咬人的,它是爲了保護我,這個男人真的會打死我的。
「求你們,我只有它一個親人了……」
看熱鬧的人感慨不已。
「還真的有人把狗當成家人的,真是搞笑。」
「不過我印象中這隻大黑狗一直挺乖的,這麼回事啊。」
「這種體型這麼大的狗,再乖巧兇起來也是要人命呀。」
「畜生就是畜生,再通人性也只是一隻狗而已。」
大黑狗嚥氣前,望向女主人最後一眼。
我讀懂了那個眼神。
大黑在笑。
它用靈力篡改了女人的命格,就像當年瘦弱的女孩用體溫焐熱它凍僵的爪子。
江撫嘆了口氣。
「現在你該明白,爲什麼大黑這麼做了。」
我抹了把眼淚,語氣堅定:
「我們再去找找閻王老頭,我們一定要幫大黑。」
話音剛落。
全息影像突然扭曲。
時空似乎出現了坍塌。
陳叔連忙舉起判官筆在空中劃出金色結界,依舊無法阻止。
江撫將我護在懷裏,微微皺眉:
「量子機還不穩定,可能是我們的強行闖入引起了信息流混亂。」
我緊緊抓住他的手。
「怎麼辦?」
不等江撫回答。
一股漩渦將我們捲入沸騰的時空亂流內。
-7-
再次睜眼。
喧鬧的午後小鎮撞入視野。
狹窄街道上,鋪子林立,人羣熙攘,煙火氣十足。
我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身上的土。
「剛轉得我快吐了,這是到哪了?」
江撫示意我看向陳叔。
陳叔渾身顫抖着,嘴脣乾裂微張,發不出任何聲音。
我忙上前扶住他:
「陳叔,你沒事吧?」
他毫無回應。
只是死死地盯着街角的網吧。
不多時,網吧門被推開。
一箇中年男子怒氣衝衝地拽出穿校服的高中生。
「敢逃課上網?
「馬上滾回學校,不然打斷你的腿!」
看清男人的形象,我心中一震。
竟然是陳叔!
江撫低聲解釋:
「當前時空記憶混亂,我們隨時都有可能被最深的噩夢禁錮。這應該是陳叔最不願想起的回憶。」
原來如此。
我瞧着江撫的神態也不太對勁。
好在我沒有任何記憶,想來應該不會受影響。
高中生不耐煩的聲音傳了過來:
「哎呀爸,你別這麼粗魯,我這就回學校上課行不行!」
「還頂嘴,你逃課有理了?」
「我沒說我有理啊,我說我現在就回去。」
「我要不過來抓你,你會回學校?」
隨着父子倆的聲音漸遠。
陳叔如夢初醒。
拔腿朝兩個幻影方向狂奔大喊。
「別去!
「兒子,別回去!」
陳叔摔倒在地。
聲嘶力竭地呼喊,並不能阻止時空流逝的腳步。
忽然,遠處傳來沉悶的巨響。
霎時地轉天旋。
我及時扶住周圍的支撐物纔沒倒下。
這是……
地震了?
像是預料到結果一樣,陳叔紅着眼,飛奔至一所中學。
這裏已經成了一片廢墟。
倒塌的教學樓下埋葬着上百名孩子。
哭泣聲、哀嚎聲、救命聲。
宛如人間煉獄。
「不,不!」
陳叔瘋了似的徒手挖土,直至雙手鮮血淋漓都未停下。
廢墟中,他拉出了十幾名學生,卻不見自己的孩子。
「是我的錯!
「我不該逼他回學校,不然他就不會死!」
「該死的人是我!是我啊!」
陳叔痛苦地嘶吼,身體劇烈顫抖。
我搖晃着他。
「陳叔,醒醒,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可他的瞳孔渙散,聽不見我的呼喚。
只是喃喃着兒子的名字,一遍遍機械地跪在廢墟上挖着。
怎麼辦?
我心急如焚,大喊:
「江撫,快想想辦法,陳叔要崩潰了!」
無人回應。
我轉過身去。
江撫蜷縮在地上,睫毛被冷汗浸溼成鴉羽,臉上盡是痛苦神色。
糟了,
他也陷入記憶夢魘了!
-8-
在我指尖觸到江撫的剎那,周圍的場景再次扭曲成漩渦。
待意識清晰後,我發覺自己正站在一片漏雨的屋檐下。
青苔順着斑駁磚牆爬上我的布鞋。
穿着黑色西服的俊美男人,與樸實的鄉村格格不入。
他捧着一大束玫瑰穿過雨幕,輕輕喚道:
「湘湘。」
我聽到自己雀躍的聲音:
「江撫!你怎麼來了?」
他望着我,眸光溫柔。
「你忘了?今天是你的生日。」
「啊……」
「你呀,一聲不吭來支教,也不說清楚地址,害我一頓好找。」
擁抱時,江撫的瞳孔裏倒映着我燦爛又甜蜜的笑臉。
霎那間,記憶突然像山洪沖垮堤壩。
無數畫面一閃而過。
我看見自己與江撫過往的點點滴滴。
從初遇時的心動,到相處中的磕磕絆絆,每一個場景都真切無比。
直至那天……
我舉着煤油燈給村裏的孩子們補課。
暴雨夜,我揹着發燒的男孩往山下衛生所狂奔。
當山區泥漿漫過膝蓋時,我把男孩推向岩石縫隙。
但一切來不及了。
山體在身後轟然倒塌,混着泥土的雨水呼嘯着席捲而來。
最後一刻。
我似乎看見江撫喊着我的名字,抱着鑽戒盒從越野車跳下。
「不要——」
在現實與記憶雙重嘶喊中,江撫突然從背後抱住我。
原來,
這裏不只是他反覆折磨的夢魘。
也是……
我的。
-9-
暈暈沉沉中,似乎有大黑的吠叫穿透維度傳來。
一股強大的靈力形成防護罩,帶着我們衝出了這場可怕的時空漩渦。
待我們重新跌回地府時,量子屏上閃爍着數排紅色的警報提示:
【檢測到時空氣流混亂,已啓動緊急救援模式。】
怔愣片刻,我逐漸恢復清醒。
而江撫仍抱着我,聲音哽咽。
「湘湘,我接住你了。」
滾燙的淚水滴落在我的頸肩。
我知道他還沉浸在前世最後的回憶裏。
血色的彼岸花枝蔓纏住我們相扣的手,
像極了我墳前那株倔強活了二十年的野藤。
我捧住江撫的臉,鼻尖發酸:
「我想起來了,江撫。
「謝謝你一直記得我。」
-10-
對於我們擅自利用量子機差點捅了大簍子的事,閻王老頭非常生氣。
他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罵:
「你現在是說,要拿自己的功德分來抵大黑偷走的靈力?」
江撫把我護在身後,
「還有我的。」
陳叔也舉起手,
「算我一個。」
閻王老頭氣得鬍子都打捲了:
「胡鬧!
「地府什麼時候成愛心驛站了?」
陳叔默默把功德簿翻到某頁,上面赫然記錄着大黑百世爲善的印記。
我據理力爭:
「大黑百世忠犬,即便在最後一世犯了殺戒,但初心也是出於忠義!它在地府矜矜業業幹了那麼多年,現在清除他的所有功德分去投胎,實在不公平!」
閻王的案牘都快拍爛了。
「你懂還是我懂?
「要不這閻王爺的位置給你做?」
見我還不服氣,閻王爺發下通牒:
「你,你,還有你,通通都滾去投胎!
「地府供不起你們這幫刺頭兒。」
-11-
輪迴井邊。
趁着鬼差去休息,四下無人,我悄悄把陳叔拉到旁邊。
「陳叔,此次一別,再見面估計咱們也認不出來了。我們有個禮物送您。」
見到我從兜裏掏出的靈力瓶,陳叔抹着眼淚的手頓時僵住。
「湘妞兒,叔老眼昏花了。
「你不要和我說你現在手裏的拿的就是閻王爺的靈力吧?啊?
「我們就是因爲這玩意被清空了功德分,掃地出門的呀,你現在又……」
我連忙噓了一聲。
「蝨子多了不怕癢,罰都罰了,就連大黑都已經先我們投胎去了,這閻王老子忒小氣了,不差這點靈力。」
打開靈力管,早有準備的江撫掏出一臺小型機器。
在他的操作下。
帷幕之下的全息投影裏,走出一位校服少年。
陳叔手抖得打翻了孟婆湯,他難以置信地瞪着眼:
「兒……兒子?」
少年張開雙臂:
「爸,想我了嗎?我想死你啦。」
陳叔淚流滿面,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兒子,是爸不好,爸害了你。
「爸不該拉你回學校的,爸錯了,爸錯了。」
全息投影裏的少年笑得真摯:
「爸,您知道臨死的瞬間我在想什麼嗎?
「我在慶幸,幸好我去了網吧——
「要不是我去了網吧,您怎麼會從家裏出來逮我呢。
「只要爸爸還活着,就足夠了。」
陳叔搖着頭:
「你不怪我?」
少年扶起父親,一字一句道:
「爸,當年的事,不是你的錯。
「你該放下了。」
伴Ṱú₊隨着陳叔的嚎啕哭聲,他與兒子一起消失在泛着金光的輪迴井裏。
或許在靈力的幫助下,
這對父子轉世後還能有更深的羈絆。
我低頭抹眼淚,又被江撫喊了聲。
「你看——」
他輕點輪迴鏡,我看到產房裏響起清亮的啼哭。
是大黑!
他竟然投胎成了一個可愛的男孩!
「老婆,辛苦了。」
「就是咱們孩子怎麼看起來有點黑呢。」
新晉爸爸親了親嬰兒的胎髮。
「怕啥,黑得健康,黑得俊俏。」
男人將妻子摟進懷裏。
待看清女人的臉,我激動不已——
「她,她,她是……」
江撫笑得溫柔:
「是的,她就是大黑前世的主人。」
這一世,
大黑投胎成爲了她的孩子。
相信他們會一直幸福下去。
我沒忍住,哇地哭了出來。
「謝謝閻王老頭。
「您真是嘴硬心軟, 您是整個地府最帥的老頭子!」
閻王殿外傳來閻王爺不屑的哼聲。
「行了,就剩你們兩個惹事精了。
「快投胎去吧, 再磨蹭不知道我還要損失多少靈力。」
-12-
此時,忘川河掀起熒光巨浪。
我才準備灌下新晉孟婆研發的桂花味孟婆湯, 突然有隻發光的千紙鶴撞了過來。
「喝孟婆湯還附贈甜點?這又是地府研發的新福利?」
我戳了戳撲棱翅膀的小東西,紙鶴突然化作星屑纏繞指尖,凝成枚鑽戒卡在無名指上。
這是??
我瞪大眼睛。
江撫眼底泛起漣漪。
「當年親手設計的求婚戒指, 果然還是戴在你手上最好看。」
忽然,他單膝跪地:
「湘湘,能嫁給我吧。」
我哭笑不得:
「誰家好人在投胎前向人求婚啊。」
喝下孟婆湯後,誰還記得誰!
我作勢要摘戒指, 被江撫眼疾手快鎖住手腕。
閻羅殿方向飄來一朵烏雲, 裹着閻王爺暴躁的傳音:
「你倆要膩歪去三生石後面!別擋着後面的鬼魂喝湯!」
江撫聽了, 微微一笑:
「謝謝閻君。」
他牽着我的手,一路引領我來到了那傳說中的三生石處。
周圍安靜極了, 唯有微風拂過。
剛站定,石頭毫無徵兆地迸發出七彩霞光, 映出我和江撫糾纏三世的命軌。
江撫道:
「我用全部的功德分,向閻王爺兌換了你我的三世情緣。」
我指尖撫過三生石上的姓名,不敢置信:
「他竟然會同意?」
江撫笑了。
「還記Ṭű⁵得當年你揹着發燒的小男孩下山嗎?」
當然。
那是個聰明又透着股凌厲勁兒的八歲小男孩。
前世那天暴雨傾盆,男孩突然高燒暈厥, 我想都沒想就揹着他去找醫生。
而後遇上泥石流,雙雙遇難。
江撫緩緩解釋道:
「我透過量子機查閱資料才發現,當年閻王爺有一劫難需要化解, 所以他投胎成了人間小男孩,可壽命只有短短八年。
「時間一到,閻君歸位,這是命中註定。
「而你拼命救他, 意外改變了自己的命格。」
我消化了好一會, 才理解了這話裏的意思:
「你是說, 那個小男孩就是閻王老頭?」
江撫點點頭。
瞬間,地府裏的種種回憶湧上心頭。
閻王爺第一次看見我時的複雜神情, 後來我每次闖禍他表面訓斥實則包庇的樣子,還有在投胎處遇到難對付的兇魂, 他總是第一時間 「恰好」 路過。
甚至我們偷他的靈力,次次都順利得不可思議, 要不是被實習判官查到……
江撫將我擁入懷中。
「所以湘湘, 這次我們不會再走散了。」
我眼眶泛紅, 匆匆朝閻羅殿的方向跑去。
待看到面冷心熱的閻王老頭, 眼淚再也不受控制, 奪眶而出。
「老頭, 謝謝您這些年的照顧。」
我聲音哽咽, 滿心都是真誠。
閻王爺別過頭去,可我還是瞥見他眼角的淚光。
「別婆婆媽媽的, 趕緊去投胎, 免得誤了時辰。」
語氣依舊暴躁,但聲音裏的溫柔卻怎麼也藏不住。
我和江撫朝着閻王爺深深鞠了一躬,牽手離開。
輪迴通道的熒光如銀河傾瀉。
踏進輪迴的剎那,
江撫將我們的尾指繫上紅線。
億萬星辰從指縫流過,
他的眸中爲我亮起閃爍晨星。
那一刻,
我真心相信。
無論歲月如何流轉,
我們終能尋到彼此。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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