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出離婚時,陸懷琛正準備陪情人去醫院做產檢。
見我認真,他沉默幾秒說:
「我知道了,是我越界,你放心,你有什麼要求我都答應。」
旁人都說我也算命好,做了十年陸太。
就算離婚,陸懷琛也沒虧待我。
只有我知道,畢業那年我爲了他來到港城。
代價是和父母近乎決裂。
也只有我記得,曾經的他爲了娶我。
被打斷了三根肋骨。
當然,這些都不重要了。
我看向陸懷琛,笑了笑說:
「好,那我要求你,不許再出現在我面前。」
-1-
今夜的雨尤其大。
整個世界像是被籠罩在無盡的雨幕之中。
橙色颱風預警燈在維多利亞港口閃爍着。
每隔十五秒亮起一次。
提醒着大家做好防災準備。
這會兒,陳媽拎着收拾好的行李小聲說:
「太太,外面的風停了一點,我們去別苑吧,司機已經在停車場候着了。」
我嗯了一聲,轉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
快要,十點半了。
陸懷琛還沒回來。
白天,他離開的時候說過讓我等他。
現在看來,估計是等不到了。
一個小時後,黑色林肯車停在山腳別苑。
我剛下車就看見陸懷琛扶着一個女孩往外走。
她肚子微圓,踩着平底鞋套着一件寬鬆衣服,眼睛紅紅的像是哭過。
我站在雨裏抬頭,和陸懷琛四目相對。
陳媽不知道被什麼絆住了,沒來得及下車撐傘,豆大的雨滴傾盆而下。
不過幾秒我的頭髮已經溼了大半。
陸懷琛眉頭微蹙,下意識鬆開女孩,伸手覆在了我的頭頂。
寬大的手心還帶着幾分餘熱,不過很快就被雨水澆得透溼。
「馬上要來臺風了,你要去哪?」
我輕輕揮開他的手,快走幾步到了廊下,皺眉問道。
陸懷琛沒答,對着身邊候着的人說:「先送許小姐去醫院。」
我明白了,怪不得今天拖到這麼晚,又這個點要出門。
估計是她用不舒服這個理由把人纏了一天,這會兒又鬧着要去醫院做檢查。
聞言,女孩緊攥着陸懷琛的袖子,像是要哭。
一口地道的粵語急急地說:「阿琛,我唔想一個人,你陪我去啊。」
陸懷琛哄了一句:「唔使驚,你先去。」
我有些恍神,即便是在港城待了十年。
我的粵語也並不算好。
平日裏陸懷琛很少和我講粵語。
他總說:「微微,你爲了我隻身一人來到港城,這裏不是你的故鄉,沒有你熟悉的人和事,你不用爲我學這些,是我虧欠了你。」
此刻,我才驚覺,他說我不用學的這些。
不僅是他的過往,更是他的日常。
我呼出一口濁氣,對着陸懷琛說:「我先進去,你快些,我有事要和你說。」
說完我徑直走了進去。
我知道他會留下來。
至於留多久,我並不在意。
幾分鐘後,陸懷琛坐在了沙發上。
他像是在思考怎麼向我解釋。
其實沒有必要,這女孩我早就認識。
陸懷琛父親至交的小女兒,許念珠。
一年前剛從德國回來。
見到陸懷琛的第一面就陷了進去。
二十出頭的小姑娘,愛上了就跟飛蛾撲火一樣獻祭着自己,短短半年,燒了許家三成家產給陸懷琛當事業的薪柴。
那時我還調笑他「老牛喫嫩草」,用臉誆騙着許家的資產Ŧū́ₕ。
現在看看。
可能這就是愛的詛咒。
有人竭盡全力地投入着感情,就有人被打動。
誰都不可能抵擋得住。
就像 17 歲在異國他鄉遇見陸懷琛的我。
被他伸手護着時,不也是愛上了。
所以纔會在 22 歲時拋棄一切和他來到港城。
我見他皺眉,安撫了一句:
「你不用和我解釋。」
聞言,他像是有些意外,愧疚浮上面來:
「微微,明天我安排律師把陸氏子公司 33.3% 的股份轉到你名下。」
「不是 33.3%,陸懷琛,你婚內出軌,我要子公司全部的股份。」
我從包裏拿出已經備好的離婚協議,輕輕地推到了他的面前。
我看向他,平靜開口:
「陸懷琛,我們離婚吧。」
-2-
短促的沉默就像是颱風來臨前的平靜。
誰都知道這是虛假的。
只等颱風眼積聚、吸納了足夠的力量,它就會直奔脆弱的港口城市。
然後,天崩地裂,萬物摧毀。
我看見陸懷琛眼底閃過激烈的情緒。
不過他已經不再是爲了娶我,寧願被打斷三根肋骨的毛頭小子。
所以不過片刻,情緒覆滅得乾乾淨淨。
「微微,你想好了。」
不是疑問句,是肯定句。
我點點頭:「當然,不然我不會到這裏來。」
他頓了頓,像是瞭然。
山腳別苑距離陸家老宅不過一個山頂的距離。
當初,陸懷琛的父親對他堅持要娶我這件事兒很是惱怒,放下話來,只要他活着,就絕不認我這個兒媳婦。
所以,十年裏,我來別苑的次數一隻手數得過來。
不知道是他討巧,特地讓許念珠住在這裏。
還是他父親覺得許念珠纔是陸家兒媳婦,有資格住在老宅腳下。
總之,我知道他在這裏。
我來,就是爲了離婚。
「我知道了,是我越界,你放心,你有什麼要求我都答應。」
他一邊說一邊伸手摸了摸口袋。
明明摸到了卻沒掏出那支常帶在身上的,我送他的萬寶龍鋼筆。
我不戳破,只恰到好處地又遞了根過去。
順手在協議底下點了點說:「我已經簽好了,你也籤吧,你知道我的,不該要的我不要。」
旁敲側擊地催促着。
他嗯了一聲,打開筆蓋頓了半晌,最後還是在我的名字旁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2024.11.10。
於適微,陸懷琛。
等他簽完字,我伸手拿過來夾進文件夾中。
薄到可以透出燈光的一張紙。
竟然承載了我的十年。
拿到離婚協議,我站起來往二樓走,臨到拐彎處,我俯身問他:「主臥住了?」
他搖頭:「沒有。」
我彎了彎嘴角,看着昏黃燈光落在他身上。
想起第一次來到別苑。
那時,他怕我住不慣山腳覺得潮溼,帶了幾套換洗的真絲四件套,不肯假於人手,親自把墊的、蓋的全都仔仔細細地鋪好。
就在這主臥裏,一層一層,全是真心。
只可惜,我們只住了一晚。
因爲第二天他帶我去老宅。
陸父看見我時,氣得快要昏厥,指着他的鼻子臭罵:「你要娶誰不好,非要娶於庭的女兒,我看你是故意戳我脊樑骨!要氣死我不可?」
見陸懷琛不肯退讓,陸父伸手撈起紅木桌上的昂貴象牙鼻壺,用力地砸在他的頭上。
接着抄起厚重實心的金楠木柺杖,徑直打在他的背後,鈍響聲持續了很久,直到陸父累了,喘着粗氣,怒斥我們說:「滾,滾!」
陸懷琛才咬牙撐起,臉色煞白,幾乎站不起來,牽着我的手緩慢地往外走去。
去了醫院才知道,他被打斷了三根肋骨。
即便痛得快要暈厥,在他父親面前,他也沒有放開過我的手,直到最後還在一字一句地說:
「我不管微微是誰的女兒,這輩子,我只娶她。」
不過十年,他父親還沒死,我們就結束了。
倒也是樁好事。
總比他父親死了,我們也沒走下去來得好。
-3-
那天晚上,陸懷琛只待了半個小時就走了。
我猜,是許念珠剛到醫院,就來催了。
其實我真的很不喜歡山腳別苑。
但是那晚,竟然睡得格外香甜。
巧的是,就連臺風也拐彎了。
臨到最後一刻轉頭去了別的地方。
留下維多利亞港一片風平浪靜。
只是我仍然不知。
他到底記不記得那天是我們十週年結婚紀念日。
半個月後,我約陸懷琛到灣仔港 12 號政府大樓,正式提起離婚申請。
法庭中,律師低聲說:「陸太,陸生把淺水灣、深水灣、中環那三套豪宅也給了你。」
我看向陸懷琛,他站在對面,衝我頷首,似乎在說:「收下吧,是我虧欠你。」
我壓下情緒,對着律師說:「房產車子一律不要,換成股份,速戰速決。」
他點點頭,又過去和陸懷琛的律師討論起來。
趁着這個時候,陸懷琛走到我身邊,像是承諾說:「你放心,陸氏每年的分紅都會給你。」
我笑笑:「我知道,我要股份,只是從這一年的時間裏想到了一個很有趣的玩法。」
他見我笑了,竟輕鬆幾分,又是那晚那句話:
「好,隨你,你提什麼要求我都答應。」
我沒說話,只有些犯惡心。
因着陸懷琛的大方。
財產分割很是迅速,最終結果也讓我很滿意。
我拿到了陸氏全資子公司的所有股份,市價超過 12 億,陸氏投資的三家科技公司 45% 的股份,市值約在 7 個億。
加上陸懷琛這幾年自己挑的幾家新公司,七七八八加起來我帶走了他超過 30 億的財產。
不算多,卻也不少了。
所有的事情結束,我終於拿到那張證。
渾身輕鬆。
順着長廊我快步往外走去。
「微微,微微,微……」陸懷琛在後面追了幾步,聲音一聲高過一聲。
我不耐煩地停住腳步,猛地回頭看向他。
眉頭擰了起來說:「陸懷琛,別再叫我微微了,噁心。」
他愣了一秒,總算反應過來,這半個月我的好臉色,是在等真正離婚這天。
他沉默半晌,最後纔開口:
「我只是想說,你放心,以後你還有什麼其他要求,我都答應。」
我笑了笑,一束光順着陸懷琛身後的羅馬高柱落下,筆直地指向了他。
像是命運在作怪,問我:「於適微,真的不再考慮一下了?他身上還有一束光。」
我沒有猶豫,點頭說:
「好啊,陸懷琛,那我的要求是,以後,你永遠不許再出現在我面前。」
有那麼一瞬間。
我看見他面上浮出幾分裂隙。
像是被人迎面重擊了一拳一樣,滿臉蒼白。
而我輕鬆轉向,抬腳往外走去。
此刻太陽正值最高點,照得皇后大道金光閃閃,比起那一束光,這裏陽光萬里。
-4-
我和陸懷琛離婚的消息很快就傳了出去。
不用想我都知道是誰做的。
許念珠死纏爛打追了一年。
好不容易肚子裏揣了福寶,又等到了我主動離婚,她不把這個消息傳到月球上,都算她許家沒用。
只是我沒想到,她比我想的還要愚蠢一點。
我剛從陸氏出來,門口就圍了一圈媒體,長槍短炮地對着我,嘰嘰喳喳像是油鍋裏的麻雀。
「陸太,請問你和陸生離婚是真的嗎?是不是因爲這十年裏,你沒有生下孩子?」
「陸太,據傳聞說,因爲你不能生,所以陸生的父親一直沒有承認你的身份是嗎?」
「你們離婚會影響到陸氏後期的發展嗎?你是否被掃地出門的?」
「陸太,說說吧。」
「陸太,陸太……」
我懶得回應,剛想讓保鏢把這羣人攔住,就看見許念珠捧着肚子往這邊走來。
她的聲音帶着幾分獨有的腔調,很快就把記者們的目光吸引了過去。
「哎呀,你哋都太過分了,佢不能生已經好痛苦了,現在又離婚了,喪家犬一樣,你們還問問問的。」
那些記者人精一樣,立刻掉轉槍頭說:「許小姐,你肚子裏的是不是陸氏小金孫?」
「許小姐,陸生是不是爲了你和你肚裏的仔和陸太離婚的?」
「許小姐,什麼時候等到你和陸生辦婚禮?」
許念珠笑得燦爛,擺手說:「快了快了,男孩女孩都是一樣的,都是阿琛第一個仔。」
見我表情不變,許念珠挑了挑眉,走近了我身邊低聲說:「別裝了,想哭就哭咯,怪不了別人,誰讓你又不能生,又管不住人。」
我沒說話,看向她,抬手給了她一耳光。
啪的一聲脆響後。
許念珠左臉紅了一片,她震怒地看着我說:
「你敢打我?!」
我笑笑:「爲什麼不敢?你肚子裏的孩子三個月大,我幾天前才和陸懷琛離婚,這是他婚內出軌的鐵證,你再多說一句,我就讓你個仔頂着私生子的名頭出生。」
我學着她的腔調緩緩開口。
說完後她咬牙瞪我,眼神裏的怨恨濃得很。
我不懂,我和陸懷琛已經離婚了,她想要的很快就能得到,恨我幹什麼?
很快,陸懷琛的車停在了路邊。
他推開車門徑直走過來,那些記者又想湧到他身邊去,被保鏢驅散到了一邊。
他看向我,眼神沉了沉。
幾天沒見,他瘦了很多,專門定製的西裝下竟然顯得有些空蕩。
許念珠見到他,立刻委屈起來,衝過去想要攬住他的胳膊,卻被他直接推開。
他快步走過來,問我:「你沒事吧?」
我挑眉,這是鬧哪出?
卻還是禮貌說:「沒事,我先走了。」
說完我準備往另一邊走。
許念珠一下惱了,怒道:「陸懷琛,我肚子裏還懷着你的孩子,你問她有沒有事?」
她把被我扇了一耳光的臉湊過去,委屈地說,「你看啊!她還打我!她憑什麼打我!」
陸懷琛眉頭擰了起來,低頭說:「微微性格一向平和,你又說了什麼做了什麼惹到她?你能不能懂點事?」
許念珠被他斥責得呆在原地。
而他抬腳向我追來說:「微……適微,這樣叫你,可以嗎?」
我不置可否,問道:「還有事?」
他頓了頓說:「你要離開港城?」
今早我帶了京州來的一批財務來打點幾家公司,他應該猜到了我要離開。
我嗯了一聲。
他又問:「什麼時候……再回來?」
我還沒說話,許念珠尖叫了一聲,顯然剛剛被陸懷琛的話氣傻了,現在才反應過來。
我笑了笑,眼神閃了閃說:「等許念珠生孩子那天,我會來送禮,陸懷琛,到時候,我送你一份大禮好不好?」
他低頭沉默,情緒不對。
這些年。
我幾乎沒再看到過他如此陰鬱的樣子。
這讓我想起了我和他的第一次見面。
那時我剛到洛杉磯,處處都不太熟悉。
經常被人嘲笑是個土鱉,他們用口香糖粘住我的頭髮,在我的凳子上塗滿厚厚的膠水。
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欺負,老師也不管。
直到有一天。
幾個男生調笑着說要帶我去好玩的地方。
他們拉拽着我走,最後一秒,是陸懷琛擋在了我面前。
他抬頭看向那幾人,冷漠開口:
「Fuck off.」
最後,自然是一頓互毆,他掛了彩,眼神依然陰鬱,看着我說:「以後,你跟着我。」
我小心翼翼地給他塗藥,聞言點了點頭。
只一瞬間,我就被擊中了。
那天之後,我成了他的跟屁蟲。
也知道了他 15 歲就被一個人丟到了國外。
在國外的兩年,讓他得了很嚴重的抑鬱症。
此刻,我感覺有些熟悉。
他像是又發病了。
可我已經不想再管,畢竟,我們已經離婚了。
乾脆當作沒察覺到。
幾秒後,他看向我說:「好,那你,一定要來。」
-5-
幾天後,我重回京州。
落地京州首都機場那一秒。
我竟然有些近鄉情怯。
我記得,22 歲那年。
我從 UCLA 畢業,追着陸懷琛去了港城。
父母本來沒什麼反應,只嗔責着抱怨女大不中留。
可沒過多久二老知道了陸懷琛的身份後,近乎決絕地勒令我立刻回京。
那時父親和陸懷琛的父親一樣,暴怒下快被氣死,只讓我滾回來,別把他真氣死了再後悔。
我不肯,也不懂爲什麼他們不允許我們在一起,就這樣僵持着。
直到陸懷琛被打斷三根肋骨,進了醫院住了大半年還堅持要跟我結婚。
母親纔有所動容,半逼半勸地帶着父親飛了一趟港城,告訴了我一件陳年往事。
原來我的父親和陸懷琛的父親都曾是摸到港城的偷渡客。
兩人一同遭遇過數次追捕和羈押。
最危險的那次,陸懷琛的父親差點死在監獄裏,是父親讓出自己的水和喫的救了他一命。
可好心並未得到好報,在一次大搜查中,陸懷琛的父親舉報了我父親。
因爲這次舉報,父親斷了留在港城的可能。
而陸懷琛的父親卻留了下來,還發了家。
之後父親不甘心,又折轉去了首都。
摸爬滾打,一路坎坷纔有如今成就。
知道陸懷琛的身份後,父親不肯鬆口。
畢竟陸父這般,陸懷琛又怎麼會是個好東西。
後來,父母要帶我走,可我不願意離開。
最後,竟鬧得和父母近乎決裂。
十年過去,再看如今。
不管是陸懷琛婚內出軌的背叛。
還是我們最終離婚分道揚鑣的結果。
都只能說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而我也算,自作孽不可活。
-6-
「Ṭű̂ₕ適微?適微!」
陌生中帶着細微熟悉的聲音響起。
我抬頭看了一眼,有些意外。
沒想到來接我的會是他。
迎面走來的男人高且瘦,修身的深色呢子大衣到膝蓋處,黑色的高領內搭顯得尤其禁慾。
同色系的磨毛西裝褲筆挺無褶,踩着一雙德比鞋,一身書卷氣。
我揮手笑了笑,打個招呼說:「奕德,好久不見。」
高奕德,我母親好友的兒子。
與我同歲,一出生就是學霸,從小沒拿過第二名,三代書香世家,根正苗紅。
據說他現在正在北大任教,主教心理學。
他見到我有些高興,伸手替我拿Ţų₁過行李箱,又把口袋裏已經熱了的暖手寶遞給我說:
「很冷吧,這才十二月初,京州已經下過一次雪了。」
比起港城,京州的確要冷得多。
我點點頭:「我爸媽呢?他們……」
這兩年,隨着我和爸媽年紀都越來越大țű̂₎,我們之間的關係比早些年好了不少。
只是曾經,終究是我寒了父母的心,他們不來,我也明白。
「都在外頭呢,太冷了我沒讓他們下車,待會兒就能見到了。」
高奕德的聲音很好聽,標準的京腔中帶着幾分北方人的爽利。
比起動輒轉彎捻調的粵語,我更懷念這個味道。Ṱü⁴
幾分鐘後,我坐上 SUV 的副駕駛,5.7 米的紅旗 LS7,霸道利落。
我看見父母並坐在後座,心頭怦怦跳動了幾下,只一秒,我就鼻頭髮酸,想哭。
還不等我開口,母親先探了過來。
盯了我幾眼後,眼圈泛紅:
「微微,你瘦了,這段時間,是不是沒好好喫飯?」
許久未見,第一句便是,你瘦了。
我抿了抿脣,喊了一聲:「媽……」
無盡委屈和積攢了不知道多久的失望,在見到母親那一秒,盡數傾瀉。
五年熱戀,十年夫妻,蹉跎了我的半生。
叫我怎麼能不恨。
可在港城,我沒有避風的港灣,只能自己頂起一片窄小的天。
好在,好在這裏是京州,我還有父母。
母親應了一聲,抹了一把眼淚。
我們母女倆就在人家的車裏相看淚眼起來。
「好了,哭什麼,又不是什麼不得了的大事,讓小高看了笑話。」
幾秒後,父親悶咳一聲,聲音雖有些不自然,但也算中氣十足。
高奕德挑挑眉,笑笑說:「於叔,我今天沒帶耳朵出門,什麼也聽不見。」
一句話,把剛剛悲慼的氣氛打散了幾分。
我看向父親,張了張嘴:「爸……」
父親嗯了一聲,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回來,回來就好。」
-7-
晚上,我和父母回了望京。
高奕德明天還有課,他開車回了海淀。
這套房子,是我出國前住的那套。
如今父母早已在更優更好的位置買了更大更豪華的房子。
可是,我回來了,還是想住在這裏。
洗完澡後我膩在母親身邊說:「媽,今晚我跟你睡好不好?」
父親哼了一聲:「一回來就霸佔你媽,簡直……」
我笑着開玩笑:「倒反天罡。」
父親被我噎了一下,卻也笑了出來。
母親捨不得拒絕我,點頭說:「行,我們母女倆說說話,讓你爸去睡次臥。」
我悶悶地笑了笑,發自內心地開心。
等我和母親關燈躺下,她到底還是沒忍住,小聲問我:「你和……就離了?」
像是怕提及名字我會難過,母親含糊着過了。
我嗯了一聲:「離了,拿了他不少錢呢。」
母親擰了我一把:「你這孩子,夫妻本就是一體,他的就是你的,更何況,他太不像話!
「就該讓他淨身出戶!他們姓陸的,從根底子裏爛完了!」
聽着母親近乎憤慨地斥責,我笑了笑說:
「是啊,媽媽,還是你和爸爸看人眼光準,我就是個睜眼瞎,我有些後悔,浪費了這麼多時間,要是當初……」
我跟父母走了,會不會結果不一樣。
話音落地,母親一下噤聲。
好半晌才說:「誰沒被糊過心眼呢,不浪費,人生沒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數,正是有這十幾年,你纔是現在的你。」
我在黑夜中流下一行淚。
母親沒有怪我,我卻覺得自己實在愚蠢。
竟然如此篤定,陸懷琛永遠只愛我一人。
幾秒後,母親起身,嘖了一聲說:「要我說,奕德是個好的,雖然他結了又離了,但是那孩子……」
我被逗笑,這話題轉得未免也太快。
「媽,高奕德是個好的我知道,但也不能生推啊,人家又不喜歡……」
「誰說的,他喜歡你多少年了,要不是你追去港城還結了婚,他也不能苦到聽了他媽的話也跟着結了,不過半年就離了,至今沒再結。」
我頓住,腦海裏回想起我和高奕德認識的歲月裏,他的確喜歡追着我跑。
十五歲那年,我騎着摩托從巷子裏穿出來,剎車不及迎面撞上了橋墩。
膝蓋摔在地上血漬漬的,高奕德想也沒想就丟了車,衝過來一把把我抱了起來,平常冷靜得像個木頭的男人,此刻無頭蒼蠅一樣亂轉。
嘴裏悶着話:「別怕,別怕,我們去醫院,醫院,醫院在哪。」
我有些想笑,回過神來見母親盯着我。
我轉過身說:「沒有的事兒,您別操心了,我不準備再結了,睡了睡了。」
母親哦了一聲,臨睡前還不忘讓我再考慮考慮。
-8-
連着一週的陰雨天氣。
颱風未過境也帶來了影響。
港城中心私立醫院。
許念珠的聲音尖銳刺耳:
「我唔理!馬上找他來!我要見陸懷琛,他不能這麼對我!」
陸懷琛揉了揉眉心,只覺得自從微微離開之後,他越來越疲倦。
「唔好嘈,我喺呢。」他站在病房門口出聲。
許念珠一見到他,淚珠成串地往下落,捧着肚子跑下牀,連鞋子都來不及穿。
「阿琛,我知我唔對,我不該鬧得大家都知道你和於適微離婚了,我唔知會影響陸氏的。」
那天許念珠在陸氏門口鬧得一出,發酵得很快,沒過多久陸氏總公司的股票就一跌再跌。
陸懷琛心裏清楚,這件事,不全是媒體發酵。
是微微出手了,她回京州之後,把所有股份都賣給了廣庭,廣庭是她父親的企業,影響力比他想象得還要驚人。
短短一週時間,微微就用廣庭倒逼陸氏。
如果不想陸氏子公司以及其他幾家公司徹底變成廣庭駐港城分公司,只能高價再收回股份。
如果不收回,以廣庭的能力,很快就會把所有公司吞併,接着,就是陸氏。
如果陸氏變姓於,他父親恐怕立刻就會氣死。
陸懷琛深吸了一口冷空氣。
原來她說的有趣的玩法,是要他,要陸氏像許念珠這一年一樣,獻祭自己,燃燒資產給廣庭做薪柴。
好穩,好準,好狠的手段。
接țũ₌着,他搖搖頭,想着不愧是她。
他還記得,那年她才十七Ţù⁵,跟在他身後熟悉了環境之後,就開始「大殺四方」。
一次比賽,她以一己之力抗住十四個小隊和數個瞧不起中國人的導師的逼迫。
用他們倆僅剩的 500 美金做啓動資金,只用了半個月,就接連吞掉四個小隊的全部資產。
接着和他一起擊退剩下的十個小隊,從五百到五千,再到整整七萬九千六百二十四美金。
不過三個月,他們就贏了,贏得徹底。
後來,她把賺得的所有資產全部捐贈回國。
氣得那些金髮碧眼滿嘴 ABC 的老外吹鬍子瞪眼卻又無可奈何。
一想到這裏,他就忍不住想笑。
那幾年,在那個只有他們兩人的。
真正的異國他鄉。
他的微微,無論何時都陪在他身邊。
她像小太陽一樣,融化了所有的惡意。
聽見他和父親的爭執,她會抱住他安慰。
瞭解他一個人在國外。
曾經被排擠,受鄙夷,被霸凌,被孤立。
遭受過無端的侮辱和責罵時。
她會心疼地掉眼淚。
而這些過往差點逼得他快要崩潰的情緒。
都在她到來以後被一一化解。
甚至,在他抑鬱症發作傷害自己時,她會撲上來,抱住他,不停地說:
「我會永遠陪着你。」
是微微,讓他重新活了過來。
「阿琛,阿琛?」
猛烈地搖晃讓他回過神來。
許念珠癟着嘴不高興地說:
「你在想什麼?你聽見我的話了嗎?我爹哋問我們幾時結婚呢。」
陸懷琛推開許念珠的手,結婚?
他的妻子今生只會有一人。
幾秒後,他像想通了。
他的一切本來就是微微的,如果她想要,他巴不得跪地奉上。
既然現在她想玩,那烽火戲諸侯,又有何不可。
「行了,我還有事,你不要再鬧。」
說罷,陸懷琛轉身就走。
留下許念珠聲嘶力竭地叫喊着。
-9-
飛馳的汽車裏,陸懷琛眉頭緊蹙。
看着視頻中,微微的父母正滿眼含笑地看着她,而她身邊坐着一個身姿挺拔的男人。
這個男人他曾在微微幼時的照片集裏見到過。
他記得,叫作高奕德。
看來,不過半月。
微微的爸媽似乎已經打算給她重新找個結婚對象了。
而這個男人,顯然很喜歡微微。
幾秒後,陸懷琛閉上眼睛思考。
他想錯了。
他本想着即便離婚。
他也有能力把她留在身邊。
雖然簽字,但也只是想緩緩她心裏的恨而已。
畢竟,他們十幾年。
她如此心軟,總會原諒他。
可現在,他突然有些慌了。
其實,廣庭也好,京州也罷。
他最怕的,還是她的父母。
十年前微微願意爲他拋棄一切奔赴港城。
而如今重回京州。
再想讓她隻身南下,怕是不可能了。
再睜眼,陸懷琛眼裏閃過決絕。
拿出手機打了一通電話:
「把陸氏放股,給我訂最早一班去京州的機票,越快越好。」
-10-
「微姐,早上好,有個好消息和一個更好的消息,你想先聽哪個?」
這段時間我進了廣庭,帶着三十億做「本」。
沒人能說一個不字。
這會兒跟我說話的是父親給我找的祕書,孟瀾。
二十五的年紀,北大本碩,一畢業就被挖進了廣庭。
讓她給我做祕書,有些屈才。
我笑了笑說:「先聽好消息。」
她眼睛忽閃忽閃:
「早上高先生又送花來了,他說是恰好路過,可我瞧不像,那花束的風格像是城西那家老店包的,嘖嘖來回幾十公里呢。」
我這纔看見寬大辦公桌上放着一捧洛神,粉中帶着嫩白,不多,十一朵,象徵着信仰和等待。
我挑了挑眉,不動聲色地問:「那更好的消息呢?」
孟瀾正經了幾分,語速加快道:「早上港城那邊傳來消息,陸氏放股了,不多不少,正好夠我們全部喫下。」
她見我不出聲,收斂了些許笑意。
小心地問:「要喫掉嗎?」
畢竟,我和陸懷琛做了十年夫妻,孟瀾摸不準我的心理也是正常。
我抬頭,挑了挑眉:「爲什麼不喫?有錢難道不掙。」
孟瀾點點頭:「懂了。」
我揚揚下巴:「去吧。」
等她轉身,我拿出手機給高奕德發了條信息:
【謝謝你的花,晚上賞臉讓我請你喫個飯?】
幾乎立刻,嘟嘟兩聲,那邊回覆:
【我的榮幸。】
-11-
晚上,雍和宮旁,五道營衚衕口。
京艶翰林書院。
高奕德先到,訂了內裏的包廂,正在斟茶。
「不好意思,路上有點堵車。」
我放下包,坐在了他右手位置。
雖然是兩人包廂,但足夠五六人坐下,我偏選了他身邊的座位。
高奕德手上動作微頓,抬頭看了我一眼。
我特地回去換了衣服,上了妝。
白天的湖藍絲綢襯衣佐黑色西裝褲被我換成圓領貼身長裙,側邊開衩。
知道他喜歡木質香,還特地換了香水。
高奕德放下手裏的西施壺,笑了笑問道:「還有客人?」
我挑挑眉:「不能女爲悅己者容?」
即便對他並沒有過多情緒,但還是得承認。
他真的很聰明,和聰明人相處,簡單又輕鬆。
尤其是,他還喜歡我,所以更顯周到體貼。
見我沒承認,他也不再追問。
只對着服務員說可以上菜了。
我們簡單聊着。
從北方聊到南方,從國內聊到國外。
突然,有人推門而入。
聲音裏帶着幾分風塵僕僕,像是從遠方趕來。
「不好意思,包廂滿了,不知道方不方便拼個桌。」
陸懷琛不知道哪裏學來的入鄉隨俗,拼桌都給他知道了。
我頭也沒抬:「不方便,滾出去。」
他笑了笑,走過來坐在我旁邊。
瞥了一眼我裙邊,臉色微微沉了一分。
「來者是客,微微,我坐了幾個小時的飛機,好累。」
他低聲,賴皮勁跟早年一模一樣。
「不好意思,不知道高先生介不介意?」
陸懷琛像纔看到高奕德。
皮笑肉不笑地問了一句。
高奕德看了我一眼,笑着說:
「不介意,不過,我們已經喫好了,如果陸先生餓了,可以就這桌再點幾個菜,這些總歸是殘羹剩飯,喫了容易不消化。」
我挑眉,高奕德比我想象中,攻擊性更強。
說罷,他站起來衝我伸手。
我沒猶豫就牽住了他,借他的力站起來,兩人依偎着,距離早已超過朋友間的安全分寸。
只一瞬,陸懷琛臉色沉了下去,伸手攔住說:
「微微,跟我回家。」
我忍不住笑了笑,反問:
「回家?回哪兒?這兒就是我的家,你是想讓我跟你回港城嗎?那是你的家,不是我的。」
聽見我的話,他的脊背一瞬間繃直,臉色一白,竟有些喘不上氣來。
幾秒後才說:「是我對不住你,你想要什麼,陸氏?只要你跟我回家,我願意……」
「陸懷琛,我發現你貴人多忘事。」
我打斷他:「你好像忘了,我們已經離婚了。
「我不會再回去,也不接受你的任何示好。」
他抿了抿脣,見我篤定,臉上血色消失大半。
就像是整個人受了重傷。
我眉頭微蹙,突兀地想起了。
我和他在洛杉磯遭遇的那次搶劫。
我還記得,那是我去洛杉磯第二年的事情。
那羣人很兇,像是有備而來,堵了好幾個亞洲人,讓我們給錢脫衣服,把身上貴重物品都拿出來。
陸懷琛用身體護着我,惡狠狠地盯着他們。
他在我耳邊輕聲說:「跟緊我。」
我連連點頭,生怕一個不慎就和他把小命交代在這裏。
幾分鐘後,他找準時機和其中一個打了起來。
誰知道那人有熱武器,砰砰兩聲嚇得我魂飛魄散。
而他臉色不改,只對我說:「跟緊我!跑!微微,別怕,跟着我!」
我腳下生風,就這樣跟着他衝了出去。
等到了安全地方我才發現他的胳膊和肩膀各中了一槍,而他一字未提,怕我害怕。
還好那羣混混用的是不知道倒過多少手的陳年老貨,子彈也沒有硬殼彈頭,不然,他的左手估計廢了。
我哭得很傷心,怕他死了。
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那個時候他的臉色就如現在這樣,慘白無血色,可他還不忘安慰我:「別哭了,真難看,小花貓一樣。」
現在,恐怕再難回到那個時候。
我不想再被過往的情緒左右,看向他說:
「我記得離婚那天你說過,以後我有什麼要求,你都會答應。」
陸懷琛臉色一變,想要制止我卻沒來得及。
「我要你,以後永遠都不許出現在我面前。」
這句話我說了兩次,一次比一次認真。
一次比一次決絕。
說完,我倚靠着高奕德,輕聲說:
「陸懷琛,我準備和其他人試試,你不要再來找我,我要開始新人生了。」
只一剎那。
天崩地裂,萬物摧毀。
此刻的陸懷琛就像被颱風肆虐的脆弱城市。
他一眨眼,竟落下一滴淚來。
張了張嘴卻只依稀聽見幾個字。
「別這樣,別這樣對我,微微。」
他丟下一切,獻祭陸氏。
只爲了求我原諒,帶我回家。
可我卻牽着別人告訴他,我要開始新生活了。
我不再看他,帶着高奕德轉身走了。
我知道他一直在賭我心軟,離婚是,發病也是。
可是,我又做錯了什麼。
要被他如此對待。
我不甘心,也恨他。
恨他當初對我這樣好。
又恨他現在把一切都毀了。
-12-
陸懷琛病倒了。
他本就執拗。
極端的心理疾病被我刺激得復發。
整日昏沉,已經嚴重到無法自主進食,只能倚靠着那些冰冷的醫療器械維持着生命體徵。
陸氏也亂了套,廣庭趁機喫下不少股份,成爲僅次於陸懷琛的第二大股東。
聽說陸懷琛的父親知道後一下沒挺過來,進了急救室,父子倆雙雙病倒,再無人撐一把恐怕陸氏要亡。
最後,竟是許念珠求到了許父面前,用性命和肚子裏的孩子要挾,逼迫許氏投錢出力。
真是個傻女仔,又可憐天下父母心。
不到一個月,許氏半條命搭了進去,而陸氏依然半死不活。
明裏暗裏喫下所有市場股份,贏得盆滿鉢滿的,是廣庭,是我。
錯一次可以說是糊了心眼。
再錯第二次那是愚不可及。
就在陸氏即將摧枯拉朽地倒下,徹底成爲廣庭的養分,陸懷琛也即將燈盡油枯時。
陸父到了京州,求到了我父母面前。
他剛從醫院出來,滿頭白髮,顫顫巍巍,像是時日無多。
這會兒在我父親面前,佝僂着腰,看起來老了不止二十歲。
幾秒後,他竟然跪地,聲嘶力竭地說:
「於庭,你要陸氏,要我的命,要我跪地求你,跟你道歉,對你不住,你想如何都可以,是我錯了,背信棄義,豬狗不如。
「可我兒子,他是真心愛你女兒,我只求你,讓她去看一眼。
「是我,是我說我得了癌症,要親孫子的骨髓續命,又下藥讓阿琛和許家那丫頭有了一夜。
「都是我的錯,阿琛從未愛過旁人,他只是想要那孩子救我的命。」
聲聲懊悔,字字泣血。
滿心滿眼都是對即將失去兒子的恐懼。
和那幾年把陸懷琛一個人丟在國外,又生生打斷了他三根肋骨的樣子多有出入。
哪怕我知道,可能這就是一個父親的「愛」。
但我依然覺得,無比噁心,無比畸形。
即便陸父跪地請求,父親也沒有替我答應。
他想讓我自己做決定。
只是讓人把陸父送到陸懷琛在的那家醫院,又下了令找最好的醫生來。
我知道,父親是怕如果我要回頭,又和陸懷琛走在一起,他父親萬萬不能因爲我死了。
父母之愛子,則爲之計深遠。
只是母親受不住,捂着胸口不斷問我:「微微,你怎麼想?」
我呼出一口濁氣說:「我去看看他。」
-13-
醫院裏,陸懷琛難得地清醒。
他剛見到了父親,滿頭白髮,哪裏還有昔日梟雄的半分影子。
都怪他,一失足成千古恨,害了自己也害了父親。
此刻,他還不知道,父親癌症是假。
他只知道,馬上,微微就要來看他了。
半小時後,我敲開病房門。
陸懷琛滿眼驚喜,卻又在看見我身後的高奕德時,沉了下去。
不過他不敢再拿喬,半靠着身子說:「微微,你來看我了。」
我點頭,對着他說:「我來,是告訴你兩件事,你挺得過去便活着,挺不過去,死了也行。」
陸懷琛臉色蒼白,卻還是擠出一個笑容說:「我挺得過去,只要你在我身邊……」
我不接話,簡單直接:
「你父親,沒有癌症,你不用擔心他會病死,不過,也不一定,萬一呢,誰說得準。」
他只愣了一秒就反應過來了,嘴脣微顫說:「所以,那晚……」
我嗯了一聲:「你爸給你下了藥。」
他低頭,像是痛苦,又像是無奈。
我繼續說:「還好你爸沒癌症,若是有,許念珠的孩子也救不了他,那個小孩不是你的,十年婚姻,不能生的,不是我。」
他臉色更白幾分,很快就明白了我說這兩件事的目的。
看向我說:「微微,我不是……」
「我知道。」我打斷他。
「你當然不是因爲我不能生纔出軌許念珠,你只是遭了你父親的設計,又信了他,想留着骨髓救他而已。可是,陸懷琛,我不相信你真的就這麼蠢,蠢到你父親說他得了癌你就信。」
我抬頭看他,「你想救父,但你也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子,哪怕你不承認,可我太瞭解你。
「你不去查明證實你父親是不是真的得了癌,是因爲你想借着這個機會,留下這個孩子。你在順水推舟,你在等,等孩子生下來,讓我認下,畢竟,在你心裏,我不能生,對吧?
「陸懷琛,你不止背叛了我,背叛了我們的婚姻,你還在侮辱我的智力,蔑視我的人格,甚至,辜負了我對你的愛。
「所以,我和你離婚,不是賭氣,是認真的,你聽明白了嗎?」
我沒想到,我剛說完,陸懷琛就昏了過去。
半個小時內,他被下了兩次病危通知。
我站在 ICU 門外皺着眉。
看着跟來的高奕德靈光一閃,問道:
「你是心理學專家,你覺得……」
他點頭:「是真的,心理疾病最難治療,病人沒有求生慾望很快器官就會枯竭,臨牀試驗已經有過很多前置病例。
「你剛剛那些話,足夠讓他萬念俱灰馬上去死,我來,就是想替你看看到底是真是假,我想,他可能馬上就要死了。」
我沉默幾秒,又問:「那我……」
他搖頭:「不算,過失殺人都不算。」
我哦了一聲,不再說話。
只覺得高奕德好會琢磨人心。
又過了一個小時。
陸懷琛到底還是被救活了。
醫生說:「陸先生求生慾望很低,他今後能恢復多少,不好說。」
我得承認,其實,直到此時。
我心底的那些恨纔算真正地消失大半。
而此刻,聽見醫生說陸懷琛求生慾望很低。
我也終於釋懷。
算了,就當放過自己,也放過他。
-14-
那天之後,我再沒去過醫院。
永不相見對我和陸懷琛來說。
或許就是最好的結局。
至於他的病。
有專業的醫生和心理醫生去治。
我們已經不再是 17 歲的年紀。
更不是在洛杉磯這樣的Ŧûₘ異國他鄉。
他不用再護着我,我也無須再爲他掉眼淚。
後來,我聽人說。
陸父到底沒挺過去,病逝了。
而陸懷琛因着父親病逝總算清醒幾分。
回到港城後賣掉了陸氏去了洛杉磯。
至於許念珠,不僅沒等到婚禮,還流產落了半身病,許氏被拖垮後,她纔開始後悔。
而這些,都和我無關了。
眨眼到了二月,眼看就快要過年。
京州處處洋溢着新年氣息。
雖然我在這裏長大,但是算起來,已經十幾年沒有好好逛過這座城了。
所以,我提議到處去走走。
只是父母在京州待了許久,他們一個擺手拒絕說:「沒興趣。」
一個推推我說:「你讓奕德陪你去。」
我正想着還是算了,實在不行我自己去轉轉。
卻沒想到高奕德已經得了我母親的令,第二天就在望京樓下守着。
那幾天,我們去了很多地方。
多是各種各樣的小巷子。
南鑼鼓巷,北鑼鼓巷,菸袋斜街,前門大街。
處處都瀰漫着京州獨特的鬆弛和悠閒。
小巷兩側的百年白蠟樹搖曳着金燦燦的葉子,入目都是青磚黑瓦的四合院。
有大爺拎着鳥籠,嗯嗯呀呀地唱着京曲兒。
穿過去,不知道是哪戶人家種的一棵紅柿子樹,滿樹掛蕩着小燈籠一樣的紅心柿。
鼓鼓囊囊也沒人摘,任空中飛馳的鳥兒啄食,啪嘰一聲掉在地上。
港城寸土寸金,哪怕是太平山頂,也不見半點閒適,人人都在向前衝,倒忘了來時路。
我看那棵柿子樹看入了迷,直到高奕德出聲讓我等等,說他去去就回我才回過神來。
我嗯了一聲讓他隨意。
而我慢慢地走着,一邊等他一邊繼續逛着。
幾分鐘後,高奕德捧着一束柿子圍成的簡單花束遞給我。
撲鼻而來的果香並着花生炒貨的味道,上面還用四方白紙寫着:「好柿花生。」
我挑挑眉,露出幾分驚喜:「你去別人家摘的?」
他點頭:「看你看了很久,我就去找了那家人,他們聽我說要送給女、咳,很高興,拿着長杆剪了不少下來,花生也是現炒的,香得很。」
我愛不釋手,左看右看說:「這可比那束洛神得我心意多了。」
我說完,高奕德頓了頓。
我也意識到有些冒犯,道歉說:「對不起,我不是那個……」
他打斷我說:「適微,我知道你在顧慮什麼,這些年,我並非在等你,只是等一個知心知意的人太難,我才一直單着未娶。」
我看向他,知道他聽懂了我話裏的意思。
比起洛神的信仰和等待。
如今柿子花生這樣的普通生活纔是我想要的。
我愛得太慘太痛,實在不想再經歷一遭。
我剛想開口, 卻發現不知道怎麼表達。
難不成說:「我對你的確無意,即便你說這些年並不是在等我,我也還是心有壓力。」
還是說:「你不管做什麼,只要你有追求我的意思, 我就會感覺到幾分不適。」
可我不久前才利用過他, 還說要開始新生活。
這又怎麼解釋?
幾秒後,他像看出了我的想法。
看向我, 認真開口:「朋友, 只是朋友,朋友之間,幫忙不是應該的嗎?」
他太果斷, 又太知曉人心。
乾脆利落地把我最顧忌的那點直接剖明瞭。
即便我知道這或許並非他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但他肯直言只是朋友, 篤定承諾不再越界。
願意給我時間給我空間, 又保護了我那顆敏感尷尬的心。
我已經很是感激。
片刻後, 我笑了笑說:「多謝。」
他點點頭,轉身走在了我前面。
像是要帶我再逛一逛這京州城。
而我跟在他後面,輕鬆中竟也有些期待起來。
不只是對接下來的時間,更是對未來。
雖說,白頭並非雪可替,相識已是上上籤。
但如果我們真的還有以後。
那有些事情同樣可以順其自然、隨心相處的。
等到以後再說。
番外:陸懷琛
父親病逝後。
我把他帶回港城和母親埋在了一起。
我的母親,在我 15 歲那年因爲一場意外去世。
她走得突然, 導致父親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中。
只要看見我就會想到母親。
所以,他選擇把我送去了國外。
我曾經想過。
如果不是兩年後遇到了微微。
我會不會跟母親一樣,也因爲某場意外去世。
好在, 我擁有了微微。
可是,我又失去了她。
回到港城之後,我清醒很多。
最讓我痛苦的是,我發現整個港城到處都充斥着我們的回憶。
她在這裏,和我日夜相對, 生活了十年。
我不知道我究竟是被什麼蒙了心。
竟然會把她弄丟。
我只知道,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
她多愛我,替我承受十年流言蜚語。
可我竟然貪心, 在擁有她的時候,還要有一個自己的孩子。
我沒辦法再繼續待在港城。
所以我賣掉了陸氏。
我也沒辦法再踏足京州。
她說過, 不想再見到我,她要開始新生活了。
想來想去,我跨越大洋彼岸, 又回到了洛杉磯。
似乎只有這裏, 還有些許足夠支撐我下半生的東西。
某一天, 我重返 UCLA 校園, 在那棵我們常去的大樹下坐了好久。
等我站起來時,腳有些麻。
我勾着身子去捶動小腿。
突然看見了一行中文。
已經很多年了, 卻還依稀看得出來寫的什麼。
【陸懷琛, 我好喜歡你。】
那一刻, 我痛到幾乎直不起身子,咳嗽了半晌,直到咳出一塊烏黑血塊才喘過氣來。
我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了。
我認真地看着那行字。
理智再次轟的一聲崩塌成了碎片。
我躲在樹後泣不成聲起來。
我究竟, 做了些什麼。
一直到夕陽西下。
我從口袋裏掏出那支已經沒有墨水的萬寶龍鋼筆,一筆一畫地寫着:
【於適微,對不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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