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至明溪

成親的第一天,夫君就給了我一封和離書。
「娶你非我本意,以後你仍是我的妻子。
「拿着這和離書,等過幾年,你想走了,隨時可以離開。」
我將和離書收好,沒有一點怨言。
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我的夫君心有所屬。
他的意中人,是當今皇上的貴妃。
我只是皇上賜予他的素未謀面的妻子。
他守着他的天邊月,我過着我的後宅生活。
我以爲生活會這樣繼續下去。
可是有一天,他血淋淋地從皇宮被抬了出來。

-1-
我第ƭų⁾一次見江蘊,是在宮裏。
那段時間,皇上心情不好,有好幾個宮人都被打了板子。
我這個剛調到乾陽殿的宮人,就被派到了前面。
大殿裏,皇帝和貴妃坐在上首,江蘊站在下面。
「朕聽貴妃說前些年她還未出閣的時候,在街上救了一個窮困潦倒的書生,沒想到當初的書生是愛卿你呀。」
江蘊連忙躬身行禮:
「貴妃當年救助之恩,臣不勝感激,臣必將好好報效朝廷,爲陛下和貴妃排憂解難。」
皇上龍顏大悅,牽起貴妃的手笑着說:
「朕當然相信你的忠心,不過江愛卿如今都二十又三了,怎麼還是孤身一人?」
「以愛卿的樣貌,不應該呀,連貴妃都稱讚不絕,莫不是愛卿心裏藏着什麼人?」
我端着茶,小心地放在皇上面前。
一抬頭就看見江蘊跪在下面,直挺挺的,像棵青松。
他的聲音如碎玉擲地:
「皇上明鑑,臣因父母離世守孝至今,並無愛慕之人。」
皇上轉着手上的扳指,語氣漫不經心:
「這樣啊,那你看我這個宮女如何?」
我剛給貴妃上好茶,隨着皇上話音落下,一時間所有人都看了過來。
我撲通一聲,連忙跪在地上,死死低着頭,不敢說話。
心劇烈跳動,好像下一秒就要從嗓子眼跳出來。
我將手死死壓在腿上,不敢讓它顫抖。
皇上指着我,卻是看着江蘊:
「這個宮女在殿前伺候多年了,也算有些臉面,也不算辱沒了江愛卿。朕把她賜給你做妻子,怎麼樣?」
「陛下……」
江蘊沒有再繼續說下去,但拒絕之意明顯。
隨着時間一點點流逝,我的心裏越來越冷,不禁湧起一陣悲涼。
一個皇上沒有送出去的宮女。
我都知道我的下場會變成什麼樣。
氣氛越來越沉重,皇上的笑容淡了。
這時,貴妃輕笑一聲:「江大人自然是願意的,這不第一次被聖上賞賜,沒反應過來。看這丫頭長得倒是不錯,也配得上江大人。」
「你說是吧,江大人?」
我微微抬起頭,看見江蘊的背像是彎起了一個弧度。
他的手在衣袖下攥緊了又鬆開。
終於,他低下了頭,跪拜謝恩:
「臣多謝陛下賜婚。」

-2-
我心中狠狠地鬆了口氣,後背已被冷汗浸溼。
無論是因爲什麼,這一刻我還是感謝江蘊的。
哪怕事因他而起。
因爲我還要活着。
宮人的命本來就低賤。
能活下來,就是恩賜。
江蘊謝恩後離開了。
我也退了下去。
皇上和貴妃的說話聲接着響起。
「陛下何必如此小氣,我不過是提起他幾次,您何必做到這份上?」
「我看,江大人都嚇壞了。」
「怎麼,你心疼?朕看他就是心裏有鬼。」
「陛下喫醋了?他一個小小的翰林,怎麼能和您比,現在您都給了他一個好姻緣了,這事也就結束了……」
聲音漸漸變小。
我不敢停下半步,直到聲音一點也聽不見。
江蘊是上一科的傳臚。
在翰林院任職後,在南城買了一間小院。
他俸祿不高,當初買下小院,掏光了他所有的積蓄。
成親那天,江蘊來宮裏接我。
我們一起來到貴妃宮前拜謝。
我穿着一身簡單的紅色婚服,跪在階下。
貴妃穿着一身紅色華服站在上首,笑得很美。
她說:「彩雲,今後你要好好服侍江傳臚。」
我低頭拜謝。
抬頭時,我看見江蘊的目光一直落在前方。
我的蓋頭是在出宮後才蓋上的。
蓋頭被揭開時,我一下就看到江蘊那張出塵的容貌。
我朝他笑着,想對他說些什麼。
但下一刻,他遞給我一張紙。
是和離書。

-3-
「雲娘,娶你非我本意,以後你仍是我的妻子,但拿着這和離書,等過幾年,你想走了,隨時可以離開。」
我嘴脣動了動,說:「好。」
其實我是想說,我不叫彩雲的。
但這是皇上賜婚,我沒有怨言,只將和離書收好。
我只是,有些難過。
我的婚姻啊,它不是一個美好的開始。
江蘊是我見過的最窮的一個進士。
所以家裏除了一個小廝,就只有一個偶爾來幫忙漿洗的老婦人。
平時,我要接些繡活補貼家用,他也會寫話本賺些稿費。
我們有各自的房間。
每天早上一起喫飯,然後他去上值,我出去買菜。
回來後打理家裏,然後再幫江蘊做些衣裳。
有時候家裏活多,我忙不過來。
江蘊回來時也會順便買菜。
他會朝我笑,會幫我分擔家務。
雖然我們沒有夫妻之實,但我覺得我們也還算家人。
雖然,我們不是彼此最重要的人。

-4-
我嫁給江蘊的第二年,那天是八月十七了,是中秋燈會的最後一晚。
我照常送江蘊出門,囑咐他早點回來。
前幾天江蘊他們事忙,他答應今天晚上帶我去看看。
我很久沒有看過花燈了。
小時候坐在父親肩膀看花燈的記憶只剩下了模糊的畫面。
但每每想起,總會覺得美好。
出發前,江蘊笑着和我說:「雲娘,晚上不用做飯了,我帶你出去。」
我選了一早上的衣服。
我很期待晚上的出行。
但是,我沒想到的是,等到的是小廝和江蘊同僚帶回來的血淋淋的他。
聽人說,十五那天,鄰國給皇上送了一個美人。
昨晚,皇上喝醉了,寵幸了她。
今天早上,貴妃知道了,和皇上大吵了一架。
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一直獨寵貴妃的皇上突然說要廢了她。
送江蘊回來的同僚說。
今天江蘊主動和王講侍換了值去見皇上。
後來,內侍通知翰林院的人去把江蘊擡回來。
江蘊的同僚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昏迷不醒的江蘊。
神情有些不忍,但還是開口說:
「弟妹,皇上派人傳話,說江蘊他殿前失言,讓他傷好後去閩南江和縣任職。」
「這段時間,你先好好照顧他吧。」
我感謝江蘊同僚後,送他出了門。
我讓小廝去請大夫後,打水給江蘊清理傷口。
我看着臉色蒼白的江蘊,心裏輕嘆一聲。
像是頭上懸了很久的那把刀,終於落下來了。

-5-
大夫說江蘊傷得很重。
特別是他的腿,如果不好好養傷,可能會瘸。
我悄悄給大夫包了一個紅包,讓他țũₖ不要把江蘊的真實情況說出去。
身有殘疾的人是不能當官的,如果被別人知道了,江蘊很可能連偏遠地區的小縣令都當不了。
大夫摸了摸荷包,對我說:
「你家夫君的傷勢,就算能恢復,至少要半年時間,夫人要早做準備。」
當天夜裏,江蘊發熱了,整個人燒得迷迷糊糊,說起了胡話。
我打溼了帕子給他降溫,依稀聽出他好像喊着:
「林姑娘。」
他的燒一直反反覆覆,我一直忙活到深夜。
我有些難過,今年的燈會,我又錯過了。
江蘊是第二天下午醒來的。
他醒來第一件事,讓我去打聽貴妃的事。
「你去幫我問問,我不放心。」他臉上全是急切。
我拗不過他,只好去了。
打聽來的結果是,皇上和貴妃和好了。
皇上不僅收回了要廢掉貴妃的話,還給了貴妃一堆東西賠禮道歉。
不過似乎沒人提過江蘊,不知道是忘了還是不在意。
我在心裏輕嘆,人家兩口子鬧彆扭,你湊上去幹嘛?
現在人家和好了,你被貶了官職,還落了一身的傷。
我將聽到的消息告訴江蘊後,他明顯鬆了口氣,安心了不少。
在知道被貶和自己的身體狀況之後,也只是失落了一下。
江蘊要養好身體,不僅需要時間,還需要藥。
他職位變動後到上任這段時間,是沒有俸祿的。
我這段時間因爲照顧江蘊,沒有再接繡活。
看着家裏越來越少的銀錢,我期期艾艾地向江蘊建議:
「夫君,家裏的銀錢不多了,我們能不能先賣掉院子,找個地方養傷?」
畢竟貶到那麼遠的地方,想要再回來,得要好多年。
江蘊聞言愣住了。
但他沒有拒絕,只是沉默了好久過後,淡淡地說:
「再等等。」
我不知道他要等到什麼時候。
只是等到江蘊的同僚,同窗,好友都來看望過他,都沒有見到什麼特別的人來。
在家裏快要沒錢的時候,江蘊終於決定要離開了。

-6-
牙行是早已聯繫好的,院子下午就賣掉了。
漿洗衣服的老婦人也辭掉了,小廝在把我們送到鄉下後也要離開。
我從來沒有見過混得像江蘊這般狼狽的進士。
只是一般能考上二榜的人,都是有些家底的。
很少有人和江蘊一樣毫無根基。
這麼看來,江蘊確實很厲害。
我們回了江蘊老家黎縣的一個鎮上租了一個院子。
這裏環境清幽,很適合養傷,物價也很友好。
賣掉京城小院的錢,足夠我們在這裏生活好幾年了。
江蘊的小廝叫江安,他要去江和縣替江蘊先了解情況。
江安是江蘊進京不久後就跟着他的,知道他的很多事情,也很忠心。
「大人剛到京城的時候很落魄,餓暈在了街頭,是貴妃娘娘救了大人,還給了他銀錢參加會試,對大人如有再造之恩。此次貴妃娘娘有難,大人不能視而不見。」
說完,他自知失言,緊張地瞥了我一眼。
我知道貴妃對他有恩,只是他將這恩衍變出了情。
正因爲這樣,我才被賜婚,嫁給了他。
「他這樣只會給他貴妃帶來困擾。」我收起手中的繡線。
「不會的,大人只是想幫貴妃。」
「那這次幫到了嗎?」
江安久久不語……
我又問:「那你覺得今後,你家大人還能幫得了貴妃嗎?」

-7-
雖然江蘊被皇帝貶了,但同爲七品官員,縣令也不能對他視若無睹。
我們到鎮上時,縣令派了一個捕頭來接我們。
將我們帶到院子後,他說:
「大人,夫人這裏不比京城繁華,但這片地區平時都是我巡視,縣令大人吩咐過,如果需要幫助,可以直接來找我。」
我應聲道謝,讓江安送他離開。
走到門口,他忽然又回過頭來。
這位捕快不過二十來歲,但身材高大,此時他站在陰影下,顯得有些兇狠。
「夫人,最近鎮上不太平靜,你們剛來,家中人也不多,養上一條狗,可能方便一些。」
我再次道謝。
江蘊自從離京後心情一直低落。
每天只是出來喝藥喫飯,其餘時間都待在房間中。
我沒有管他。
人到了陌生的環境後不好的情緒會被放大,過段時間就好了。
幾天後,我拿着一對柺杖走進他的房間,放在他面前。
「你打算什麼時候開始復健。」
江蘊沒有看我,他表情帶着些漠然,答非所問:
「雲娘,你看十年寒窗,兩榜進士,許多讀書人一生的追求,也不過是一句話就能毀掉的事,到頭來,什麼也得不到,什麼也保護不了。
「是不是很可笑?」
我走到一旁,將屋子裏的燈點燃:
「雞將蛋生下來,不是爲了拿它去碰石頭的,而是希望它孵出來,然後長大,它可以去刨土,可以去捉蟲,可以去做許多其他的事。」
他問:「你是說,我ţù²做錯了?」
「不,只是時機不對罷了。一句話就能被否定的人生,要麼是他不夠強大,要麼是不夠重要。就算是如今的王首輔,也被貶了三次。」
「不管夫君你是要保護什麼,還是要造福百姓,都需要自己站得更高,而這些第一步就是要有一副好身體。」
我再次將柺杖遞了過去。
江蘊說:「我還從未聽你說過這樣的話。」
我笑了笑:「因爲夫君你以前太忙了。」

-8-
第二天,喫完飯的時候,江蘊沒有回房,而是拿出了那對柺杖,一步一步地在院子裏練習走路。
江安走後,我在鎮上找了位粗使婦人,平時打掃和洗衣。
白天買菜做飯,再做做衣服。
晚上,我拿出藥酒,每天給他按腿。
小鎮上的日子,慢悠悠地過着。
江蘊每天從鎮子這頭走到那頭,日復一日做着復健。
開始的時候,他一趟都走不完。
後來時間越來越短,能夠在一個時辰來回一趟。
這時,距離他受傷已經過去三個月了。
現在江蘊正常了,我也開始給自己找了點事做。
我在小院後面開闢了一塊小菜地。
江蘊一邊抱怨不應該讓江安去那麼早,不然現在地也有人翻了,一邊撐着根柺杖在坑裏點上種子。
我當時聽了那位捕頭的話,請人到鄉下買了一隻小狗。
現在已經長得半大了,每天在院子裏虎頭虎腦地跳來跳去。
每天,我們會在傍晚的時候,帶上狗,到鎮上的河邊散步,聊些瑣事家常。
日子清貧,倒也能過。

-9-
江蘊的腿漸漸康復,不再侷限於在鎮上活動,有時候,他會被縣學請去講課。
畢竟作爲一個傳臚,在這裏他的學問還是無人可比的。
有一天,他回來時不知道從哪弄來了一棵病懨懨的梅樹。
我找來了花盆,把它種在了房檐下。
每天仔細地照料一番。
半個月後,它抽出了一串紅色花苞。
江蘊有些驚訝:「你還會養花?」
我笑了笑:「算是吧。」
他端詳着那小株梅樹:「女子似乎都挺擅長侍弄花草的,這也是一個風雅的事,你不必謙虛。」
我低下頭看花,不看他:「稱不上,我只是在御花園時學的。」
我學着照料花草,也只是工作罷了,那風雅,是屬於賞花人的。
江蘊動作頓了一下,他放下梅樹。
沒有再說什麼。
片刻後他輕輕地說:「其實我們本就不是夫妻,這次你可以離開的。」
他有些自嘲:「你跟着我,一直也沒過上什麼好日子。」
「你說過的,過些年。」我搖搖頭。
「皇上已經把我貶到閩南去了,他不會再關注我了。」
「你還年輕,沒必要和我到閩南受苦。」
我笑了:「再等等。」
他沉默。
一天晚上,晚飯過後,江蘊突然來敲我的門。
他說,要帶我去看花燈。

-10-
「在京城時,是我食言了,這次也算是彌補。」
我放下蛇油,戴上兔子樣式的手套,又披上了披風,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
準備好了,才和江蘊一起出了門。
還有幾天就要過年了。
按照黎縣這邊的習俗,這幾天會有一些小型的燈會。
天氣很冷,但街道上燈火明亮,各式的花燈懸掛着,顯出人間煙火的暖意。
我們走着走着,來到一個攤位前。
這裏有一隻兔子樣式的花燈,可愛小巧。
記憶裏,我似乎也有過一個。
江蘊笑着給我指了指攤位最中間的那個牡丹花燈:
「你覺得那個好看嗎?」
「好看。」我回答。
確實好看,牡丹本就雍容華貴,這盞花燈做得很精緻,又配上了一些金色的絲線,將其他花燈都比了下去了。
「公子眼光真好,這盞花燈是小攤最好的一個了,只要公子您猜出了謎底,這就歸您了。」
老闆笑得樂呵呵的。
這自然是難不倒他,片刻後,江蘊遞給了我一盞牡丹花燈:
「算是賠禮了。」
我笑着接了過來。
我們逛了很久,回去的時候,路上的人家燭火都熄滅了。
夜色很黑,只有那盞牡丹花燈幽幽亮着。
不知道哪裏吹來的一陣冷風,花燈顫顫巍巍地晃了幾下。
還是熄滅了。
夜半時分,地上已經結出了霜花。
我看不清路,踩在了上面,打滑了一下。
江蘊一把抓住我的手,將我扶起來。
他指着不遠處還亮着燈的一戶人家:
「雲娘,你在這等我一下,我去借個燭火。」
我緊緊抓着燈籠提手,輕聲說了句好。
我看着江蘊幾步一回頭地離開。
黑暗又將我緊緊包圍,冰冷的風狠厲地吹着。
將夜色暈染得更加陰森可怖,彷彿下一秒就要從中冒出一個喫人的怪物。
這時,拐角處冒出一團昏黃的燭火,幽暗的火光將一個巨大的影子拉得長長的。
而且他速度很快,幾下就走了過來。
我身體開始輕顫,剛想尖叫出聲喊江蘊,就聽到了一個耳熟的聲音。
「江……江夫人?」

-11-
來人是林捕頭,是之前縣令安排接我們的那個捕頭。
我猛然鬆了口氣。
林捕頭語氣歉疚:「抱歉,嚇到你了。不過這麼晚了,夫人你怎麼會在這裏?」
我看過去,林捕頭似乎也是從燈會上回來的。
他手裏還拿着一個花燈,兔子樣式的。
「我和夫君去看了燈會,回來晚了,燈不小心滅了,夫君去借火了。」我回答。
似乎看到我的目光,他揚了揚花燈,說:「我小妹非要我帶一個。」
「不過夫人,最近天寒,還是早些回去,容易凍傷手腳。」
「怎麼了?」江蘊提着一盞燈籠匆匆趕來。
因爲腿還沒好全,他走得並不快。
但此時他爲了趕過來,有些喘息。
「沒什麼,夫君,只是剛好遇到了林捕頭。」我趕緊扶着他。
「江大人。」林捕頭朝着江蘊行了一禮。
「最近天寒地凍,大人和夫人早些回去吧,我送大人。」
江蘊點了點頭,牽着我的手漸漸往回走。
身後那盞花燈不緊不慢地跟着。
江蘊將他剛得到的那個普通大圓燈籠往我這邊靠。
我的影子,在前後的燈光裏,輕輕晃動。
江蘊的腿不夠靈活,加上地滑,他好幾次險些摔倒。
我好幾次想要替他接過燈籠,扶着他一起走。
但他始終不願,一隻手提着燈,一隻手牢牢地牽着我。
到了小院,我轉身關上院門。
遠處,那個橘黃色的燈光,漸漸消失在了街角。
我去了廚房打了水倒進鍋裏,江蘊在旁邊燒火。
水開的時候,我打了一盆水朝江蘊的房間走去。
他直直地看向我:「今天你也累了,我自己來吧。」
我沒有理他,示意他坐下,他只好照做。
我撩起他的褲腿,將他的腳放進水裏,開始給他按腿。
他愣愣地說:「雲娘,我已經快好了,以後不用你再這麼辛苦了。」
我輕聲回答:「好。」
結束時,我端起盆往外走。
江蘊的表情有些失神,他站起來,想要說些什麼,但嘴脣嚅動半天,只道:
「早些休息。」
我重新去廚房打了水,回了自己的房間。
將手放入溫熱的水中,那股深入皮膚的癢意漸漸減弱。
我擦乾手,仔仔細細抹上蛇油。
手上那股癢意這才漸漸退去。
我果然,不適合冬天。

-12-
我們平平淡淡過了年。
初六的時候,我帶着他來到了鎮上最好的醫館。
頭髮全白的老大夫摸着他的山羊鬍子笑着說:
「公子的腿已經全好了,沒有留下什麼隱患。」
我很高興,當晚做了很多菜。
江蘊也喝了點酒,他笑了,如清風明月。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如此笑容。
他似乎喝醉了,拉着我的手:
「雲娘,到了閩南,我會好好當好知縣。」
「我會盡快升上去,讓你當誥命夫人,我不會讓你再喫苦,以後,我們都好好的。」
第三天,江蘊租了輛馬車,我幫他收拾回京的東西。
我們來這只是養傷,江蘊傷好後需要回京領取自己的調令。
我將他的東西一件件放進馬車:
「江蘊,我不喜歡京城,就不陪你回去了。」
他看着我沉思許久,在我以爲他要問原因的時候,他卻問了另一個問題。
「雲娘,你怎麼不叫我『夫君』了?」
我微愣,繼而笑着說:「因爲我不怕你了。」
他有些驚訝:「你竟然怕我?」
「當然,你可是新科傳臚,尋常人哪裏不怕?」
我當然怕,怕我給自己套上枷鎖,怕我自己迷失。
我一開始就告訴自己,我會成爲江蘊那樣的人,但也不能成爲他那樣的人。
我更愛我自己。
臨行那天,他突然走下馬車,用力抱了抱我。
他說:「雲娘,等我回來。」
我笑了笑,看着馬車漸漸走遠,變成一個小黑點。
我知道的,我不會等了。

-13-
在江蘊離開的一個月後,我收到了他的來信。
他的信很厚。
他似乎從一出黎縣就開始記錄。
他寫了他一路遇到什麼人,見到了什麼事。
有時候天氣很好,馬車日行百里,有時候下雨,他被困在了客棧。
到京城時,他又寫到之前賣掉的院子,被一對來京城經商的小夫妻買了。
他們感情很好,還有一個可愛的女兒。
信上還說,皇上和貴妃又吵架了。
皇上沒空理他,他很順利地拿到了調令。
等這封信到黎縣的時候,再過幾天他也就到了。
江蘊從未和我說過這麼多話,我一時感覺有些陌生。
我將信放好,推着東西出了院子。
我這幾個月做繡活攢了一些錢,拿着這些錢在ƭů₁鎮上的東街租了一個小鋪子。
鋪子不大,一間房做成了兩個小隔間。
裏面那個可以住宿,外面那個做店面。
過年後,天氣漸漸暖和了,大家也願意出來逛了。
我想先做些熱糖水來賣。
等再攢些錢,就將鋪子擴大。
改成一個點心鋪子。
在宮裏的時候,我在御膳房待過幾年,會做不少點心。
會有人喜歡的。
宮裏的生活,除了給我痛苦和年紀,也給了我本領和技藝。

-14-
江蘊回來的時候,是在糖水鋪子找到我的。
他臉色不是很好:「雲娘,你這是做什麼?」
我淡淡回答:「開鋪子賺錢。」
他疑惑:「我們不是要離開了嗎」
我搖搖頭:「是你該離開了,我不走。」
他微愣:「爲什麼?」
我站在鋪子裏,表情疏淡,沒有太多的情緒:
「我們並不是夫妻,我和你其實沒多少關係。」
「可是,你不是說再等等嗎?我以爲……」
「對,等你好起來。」我打斷了他。
他呆住了,臉上茫然,他走過來想拉住我。
我往旁邊退了一步,他的手懸在了空中。
許是這一步退得太過傷人,江蘊沒有繼續靠近。
將近中午,鋪子的客人漸漸多了起來。
我沒有去看江蘊,專心做起生意。
不知道他什麼時候不見的,應該是回了小院吧。
當天晚上,我沒有回院子,住在了店裏。
其實,我的東西也差不多拿過來了。
那個院子不是我的家,只是我中途的一個落腳的地方。
就好像江蘊對於我一樣。
第二天,早上,我打開鋪子的時候,看見一輛馬車不遠不近地停在外面。
江蘊從馬車裏走了出來。
他穿着一襲青衫,他長得清俊乾淨,穿着這身衣服更顯得溫潤如玉。
他朝着我溫和地笑着,像是昨天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
「雲娘,禮部催得急,我先去上任了。」
「我知道閩南環境艱苦,你放心,我先過去安頓好,等處理好的時候,就來接你過去。」
沒等我開口,馬車一下子出發了,只留下一個遠去的背影。
我輕輕嘆了口氣。
我將院子退了,將剩下的東西都搬了過來。
我託人在鎮子外的山上買一塊地。
過了好久都沒有合適的。
一天,林捕頭來我鋪子聽說這件事後,第二天,我就找到了合適的地方。
我讓人立了一塊碑。
我從包裏拿出一個有些破舊的荷包,放進了一個小盒子裏,埋了進去。
這裏風景很好,可以看見不遠處涓涓的溪水和漫山遍野的鮮花。
這裏陽光明媚,春和景明。
「她會喜歡這裏的吧?」我問。
林捕頭說:「會的。」

-15-
林捕頭其實叫林川,是小時候住在我家隔壁林大人的兒子。
當初因爲一件事,很多人都被帶走了。
我家,林大人家,還有……
起初,我沒有認出他,他也一樣。
後來在鎮上見多了,他向我坦白了身份。
他說當初他父親責任不是很大,只是被貶了官職,三代不能科舉。
如今當個吏也不Ťũₖ錯。
我爲他家感到高興,我已經很久沒見到從前的人了。
或者說很多已經見不到了。
我們雖然不經常見面,但從那以後,每次遇到都多了幾分親近。
夏天的時候,我將旁邊的鋪子也租了下來,合在了一起,開了點心鋪。
生意不錯,我攢了不少積蓄。
這時候,江蘊回來了。
他從馬車上下來,穿着蜀錦製成的衣服,江安駕着車。
此外還多了一個我不認識的隨從。
看來成了縣令,他比在京城的時候過得好了一點。
我知道我們之間,該做個了結了。
我將他帶進鋪子後面的小院裏,上了杯茶。
他沒有喝,只是期待地看着我:
「雲娘,閩南的條件已經好很多了。」
「我在縣衙後面不遠買了一個院子,三進的,帶了一個小花園。」
「我讓人在後院開了塊地,我來的時候種下的菜已經發芽了,你和我一起過去吧。」
我沒有插話,靜靜地聽他說完。
「如果你不喜歡,我們可以重新買一個,我現在有積蓄了,可以給你好的生活了。」
我表情沒有變化,只是問他:
「江蘊,你是喜歡上我了嗎?」
「是!」他回答得乾脆又堅定。
他沒有半分遲疑,我從他的眼裏看到了熾熱的感情。
我是相信他的。
和當初他在窗邊望月的清冷和寂寥不同,此時的他熾熱又深邃。
不變的是同樣濃郁的感情。
我微微失神,但接着問:「你可以叫一遍我的名字嗎?」
他不解,但聽從了我的要求:「彩雲,雲娘。」
我笑了:「我不叫彩雲。我叫明溪,顧明溪。」

-16-
顧明溪,這是我從小就叫的名字。
我進宮時,別人叫過我春雨,叫過我翠羽,叫過我彩雲,出宮後我再次拿回了我的名字。
只是,沒人再叫過它。
江蘊愣住了。
「其實你說得也沒錯,彩雲是貴妃賜給我的名,但我的婚書是顧明溪,其實你也見過,和離書上也是,只是……」
只是當時沒人在意罷了。ṱũ̂⁻
江蘊有些不知所措。
我繼續開口:「其實我都明白的,我能理解你之前喜歡貴妃,之後又對我有好感。」
「我能理解這種感情,人一旦陷入深淵,久久掙扎快要絕望的時候,突然有人將你拉了出來,那個人往往會成爲心中最感激,最美好的存在。」
「這種感激只在乎結果,無論過程他是給你遞了隻手,還是朝你丟了一條繩子。」
「感激,往往是情感誕生的地方。」
「其實我當初很感謝你娶我,因爲我離開了皇宮,只是我們相遇的時機不對。」
「我很感激你,所以願意照顧你養傷,但也僅此而已。」
江蘊靜靜聽着,眼裏的哀傷越來越重,似乎都快要溢出來了。
我說:「我很抱歉,但我們之間已經結束了,你的未來不應該有我。」
「我的父親是工部的人,我八歲那年宴和大壩塌了,十幾萬人死於洪水,我全家都被帶走了,我被帶入了掖庭……」
我一點點地跟他講起我的過去,撕開那道不爲人知的傷疤。

-17-
我剛進掖庭的時候,分到了很兇的嬤嬤手下,第一天她就把我推倒在地。
我周圍都是一羣陌生的人,他們圍着我,對着我指指點點,對我放聲嘲笑。
我那時很害怕,想要大哭。
但是旁邊的凌華姐姐阻止了我。
她一邊捂住我的嘴,一邊向嬤嬤低頭道歉。
我死死抱住凌華姐姐,她是我在那裏唯一認識的人,也是我唯一能夠抱住的人。
她說:「明溪,不要怕,我會保護你。」
「我們被安排到浣衣局。我才知道每天有那麼多衣服要洗,衣服那麼難擰乾,冬天洗衣服水那麼冷。冷到我的手凍得發紫,開裂,後來染紅了一盆的水。」
我說得很慢,聲音乾澀,那段回憶真的很不美好。
後來,凌華姐姐將她藏了很久的玉佩給了一個管事嬤嬤,那是她孃親的遺物。
因爲這塊玉佩,我們被調到了御花園,所以我們的手沒有在那個冬天毀掉。
可是後來每到冬天,我的手一冷就會發痛發癢。
凌華姐姐以前是工部尚書小姐,喜歡種花,她知道很多小技巧。
於是我們在御花園過了一段安穩的日子,她教會了我很多東西。
可是在宮裏,無論有沒有被皇上看中,美貌就是原罪。
宮裏,從來都是會喫人的地方,人待得久了,也會開始喫人了。
御花園的掌事太監孫寶第一次來找姐姐的時候,她捂着我的耳朵,帶着我躲開了。
後來他一次一次地過來,我才知道他噁心的心思。
凌華姐姐不斷地躲着他,但他總能有恃無恐地一次次出現。
住在我們旁邊的老嬤嬤說:「這是你們這種人的命。」
我第一次感覺到「命」是如此的可怕和沉重。
有一天,凌華姐姐去取我們的月俸,但直到晚上她都沒有回來。
那天,我去求管事嬤嬤,去一個一個地拍我認識的人的門,沒有一個人理我。
「我一個人打着燈去找她,冬天很冷很黑,找到一半的時候,燈油沒了,我摸着黑繼續找。御花園裏不知道埋葬了多少生命,我總感覺會有東西從黑暗裏跳出來咬我一口。」
我說到這裏,聲音開始發抖。
江蘊目光擔憂,他想阻止我繼續說下去。
但我不能停,膿包戳破了,傷口才會好。
我已經在那場噩夢裏,逃避太久了。

-18-
天快亮的時候。
我找到了凌華姐姐。
她躺在假山後的樹叢裏,衣衫不整,眼睛睜得大大的。
我站在遠處,說不出話。
很快有人過來,將她裹在一個席子裏抬走了。
冬天很冷,可是她只披着一件凌亂的薄衫和一個破席子,就離開了這個世界。
嬤嬤安排人將她的東西收走,只剩下一個我偷偷留下的香囊。
死了人,嬤嬤怕我鬧事,將我調到了御膳房。
後來聽說孫寶得罪了貴人,死了。
也許,是我日日夜夜惡毒的詛咒終於起效了。
可是,這宮裏遠遠不止一個孫寶。
御膳房那個小太監開始糾纏我,他是另一個孫寶。
我拿着所有的積蓄求人調到了皇上跟前。
可是我還是看到了那個小太監,因爲他是御前大太監的義子,甚至我調到皇上跟前,都是他做的。
「我很惶恐,一整晚一整晚地做噩夢,後來不敢入睡。我每天都在枕頭下放簪子。我想,如果真有那麼一天,那就同歸於盡好了。」
我停了下來,深深地看了眼江蘊:「只是沒想到,我突然被賜給你了,所以我是真的很感謝你。」
江蘊愣住了,他從不知道他當初不情願的決定,是照進一個女子泥潭裏的希望。
「我知道你心有所屬,所以我決定不給你帶來麻煩和負擔。我原本想着先待在家裏照顧家裏,幫你料理家事幾年,等陛下忘記了,我就離開;可後來你受傷了,正是需要我的時候,我會照顧你到康復。」我說。
「患難與共,朝夕相處確實給了我們彼此之間很多溫暖和美好。但我自己明白,我們之間可能會是親情,可能會是友情,但不會是愛情。」我又道。
「但我不是!」
江蘊突然開口,像是抓住了什麼突破口。
我笑了笑。
「可是感情並不是只看一個人的,我們不合適。我告訴你我的從前,不是讓你可憐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照顧你,不是因爲愛情,只是因爲感激。你不會以爲被助之人,都會愛上對方吧?」
「那這世上很多人,豈不紅顏滿天下?如果很多人都幫過她,那她又該怎麼辦呢?」
江蘊一時說不出話來。
我又問他:「江大人愛我的話,何必來勉強我呢?」

-19-
他深深看着我,一下子變得頹然:
「難道我這一生喜歡的人,都不會喜歡我嗎?那我努力向上爬,又有什麼意義?」
我愕然:
「難道江大人年少讀書,寒窗十載,只是爲了將來有一個喜歡你的人嗎?
「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這是每個讀書人入學時就學的聖賢之言,大人應該不會忘記吧。
「天下那麼大,有人豐衣足食,但更多的人依舊食不果腹,依舊有人爲了活着賣兒賣女。」
他的眼眶微微紅了。
我將新茶遞到他手邊:「沒有人會一直爲誰停留,但現在江和縣的百姓在等你回去。而且一生很長,將來你還會遇到令你心動的人。」
我一直相信江蘊是喜歡我的,但我也相信人心是會變的。
就像他當初那麼喜歡貴妃,爲了她不惜得罪皇上,但後來他也說喜歡我。
將來,再出現一個人幫了他,他也會喜歡的。
我其實覺得由恩生情沒什麼不對,但這可以作爲情感的開始,卻不能作爲根基。
喫着恩情的老本,再好的情感最終也會變質,變淡,最終被替代。
我堅持了那麼久,終於見到了外面的陽光,我不想再勉強和虧待自己。
這種不純粹的情感,這遲來的深情,不是我想要的。
那天,他絕望地問我:「雲娘,我真的沒有希望了嗎?」
他叫我「雲娘」,我明白因爲只有「雲娘」是屬於他的。
但我的人生,不只是「雲娘」呀,我是顧明溪。

-20-
江蘊離開了,我之後再沒見過他。
我和附近的人相處得不錯,知道我和離後,也沒有什麼瘋言瘋語傳出。
倒是傳出了我能幹又持家,一個人就撐起了門面的話。
於是我的小鋪子迎來了很多媒人。
我沒有拒絕。
我很感謝凌華姐姐,她是個很好的人。
即使身處黑暗泥潭,她也教會我去認識這個世界的美好。
她教會我看花,看草,看雲,看天。
她教會我微笑,教會我珍惜,教會我愛自己。
世上存在陽光照不到的角落,但外面更多的是春和景明。
外面有山川河流,有漫山遍野的花草,有絢麗的朝陽和落日,有很多會朝你伸手,會對你微笑的人。
每個深夜,這些都支撐着我迎接新的一天。
我不喜歡那個黑暗的宮廷,但我喜歡這個世界。
如果因爲一段失敗的婚姻就踏足不前,那不是灑脫,是自己困住了自己。
我願意去嘗試,願意結婚,願意生兒育女。
我會像凌華姐姐期望的那樣,去嘗試人間煙火。
林川經常來我的鋪子,有時候帶着手下,有時候是一個人。
每一次都給我帶來一筆小收入。
後來他也帶着媒人來了。
小時候,因爲捱得近,兩家交情不錯。
我也經常能去林府,他小時候很聰明,是別人家的孩子,夫子經常誇他。
因爲他的優秀,哥哥常被父親抱怨。
我和哥哥沆瀣一氣,我經常捉弄他,可他只是無奈地收拾殘局,都不會生氣。
父母則是笑着在旁邊打趣,差點給我們定下了關係。
只是後來鉅變,再見已經物是人非。
我問他,他娶我是因爲小時候嗎?
他說不是:
「明溪,我們小時候你不過八歲,我也才十歲,那時候說喜歡, 太假太不真實, 我也只是把你當作一個鄰家妹妹。」
「後來你來到這裏,我也只是因爲兒時的情誼想關照你一下。可是後來關注你越來越多, 我開始擔心你在這裏生活會不會不習慣,出門會不會遇見危險,天氣太冷會不會凍傷……可是你成親了,我不能越矩。」
「現在我想爭取一下, 不是因爲過去的一切, 只是因爲未來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他問:「你願意嫁給我嗎?」

-21-
我一陣失神, 他從前叫我「夫人」, 現在叫我「明溪」。
我終於再次擁有了我的名字。
我真實地感覺到我真的擁有了新的人生。
我答應了他, 很快我們舉行了婚禮。
紅燭嫁衣,普通簡單,但該有的一樣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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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是物質,還是對未來的期待。
我們婚姻的開始是正常的。
如果他一直愛我,那我也會愛他。
如果將來我們的婚姻發生了變化,我也有能力離開他, 重新開始。
婚後,我依舊經營着點心鋪子, 林川也將俸祿交給我打理。
每天下值, 他都會來鋪子接我回家。
天冷的時候,他會給我準備帶着花香的藥膏, 每次燈會, 給我買一隻兔子花燈。
後來我們有了一兒一女,他會將女兒架到肩上, 給兒子一個老虎花燈, 又重新買兩個兔子花燈。
多年後, 女兒出嫁了, 女婿是一個進士。
從他的口中, 我再次知道了江蘊的消息。
他多年治理閩南政績斐然,現在進入了內閣。
他後來也娶妻了, 聽說夫人是一個救了他的孤女。
聽說江閣老重情重義, 就算後來有了上官給的侄女,但一直敬重嫡妻, 沒有庶出子女。
我內心一陣悵然。
後來林川老了, 辭掉了捕頭的差事。
我們靠着多年的積蓄買了地產,買了土地良田,過着地主的生活。
林川說對不起我,因爲身份,他一輩子也只是一個小小的官吏, 讓我只能過着普通人的生活。
他問我後悔嗎?
後悔嗎?我當然不後悔。
我這一生, 小時候是官家貴女,後來進宮成了宮女,再然後嫁給了傳臚,最後是林川的妻子。
小時候的記憶太過久遠, 已經記不清了。
後來的人生也不夠美好, 我記得最清楚的是到黎縣之後的時光。
夫妻恩愛,兒女孝順,生活順遂。
我多麼滿意這樣的日子。
這是我穿過高牆深院和冷冬見到的人生, 冰雪融化,春和景明。
我真實地感覺ṭų¹到,春天關照了顧明溪。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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