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年景不好,家裏沒了收成。
娘爲了渡過難關,把我典給鎮上的李員外家做典妾。
契約如下:
【典妾三年,得銀三十兩。
生下女兒,賞十兩;生下兒子,賞五十兩。】
銀貨兩訖,乾乾淨淨。
可後來我給李大公子生下了兒子,他卻不放我走了。
大少奶奶容不下我,在叛軍殺來時只把我獨自拋下。
爲了不受亂軍凌辱,我悽慘地投井而亡。
重來一次,我再也不要做典妾了。
-1-
從小爹孃就告訴我,咱們種莊稼的,靠天喫飯。
年景好,雨水多,日子就好過些;年景不好,雨水少,日子就難過些。
可萬萬沒想到,今年會這樣艱難。
地裏的收成比去年低了三成,拋去地租和成本,幾乎填不飽肚子。
弟弟的書讀得好,可私塾的束脩交不上,紙筆也買不起。
爹四處借債,急得日夜上火,最後病倒在牀。
孃親爲了渡過難關,只好忍痛把我典給了鎮上的李員外家做典妾。
-2-
外人都說,李員外家有良田千頃,萬貫家財。
李員外的長子李素更是個才華橫溢、相貌堂堂的舉人,不然也不會讓縣太爺看上,將愛女馮秋華許配給他了。
李素和馮秋華本是門當戶對、天作之合,可馮秋華進門後三年無所出,李太太這個婆婆坐不住了。
無子在大戶人家本不是什麼難事,難的是馮秋華不願給大公子納妾,拖來拖去,實在是拖不得了,才同意典一個妾來。
生了孩子後,銀貨兩訖。
這才能乾乾淨淨,無牽無掛。
李太太見兒媳鬆了口,忙招了牙婆來,許以豐厚錢帛,定要選個身體康健、相貌秀美的黃花閨女。
後來,李太太選中了我,家人喜不自勝。
三十兩足以給爹爹抓藥,送弟弟上學,讓全家溫飽。
-3-
進了李府後,我小心謹慎,事事低調,只求熬過三年,好回家和親人團聚。
李素一開始來找我,始終冷着個臉,連句話也不多說。
來我房裏一日,回頭得去大少奶奶房裏十日。
我在李府的日子更是舉步維艱。
可慢慢地,李素對我越發好了,來的次數越來越多。
他教我讀書寫字,讓我紅袖添香。
現在想想,我們也算是過了一段如膠似漆、蜜裏調油的日子。
我懷孕後,李素更加離不開我。
直到我生下了兒子,李素終於許諾,要正經娶我當二房貴妾,此生此世,永不分離。
當時我鬼迷了眼,捨不得嗷嗷待哺的孩兒,更捨不得我的第一個男人,便答應了他。
殊不知,我這一決定,讓我命喪黃泉!
後來李素進京趕考,鄭王造反,叛軍攻了過來,燒殺搶掠。
大少奶奶帶着全家去知縣府裏避難,獨獨把我拋下。
「當初你若是老老實實地走了也就罷了,可你勾走了大少爺的心,就別怪我心狠。」
李家人懼怕馮秋華,無人向我伸出援手。
我不想被亂軍凌辱,無奈之下,只能萬念俱灰地投入水井,好歹能清清白白地留個全屍!
-4-
再次睜開眼睛,我還在孃家,我的心還「怦怦」地跳動。
我還活着!
爹爹正躺在牀上嘆氣,娘站在門口愁眉苦臉。
我姑姑正說起典妾的事:「我知道哥哥嫂子捨不得,可三年就給三十兩,若是能生個兒子,那就是八十兩,什麼都夠了。趙牙婆已經看了不少姑娘,都看不中。不然讓芳姐兒去試試?」
李家要典妾的ṭù⁷消息,正是嫁到鎮上的姑姑帶來的。
她實則也是一番好意。
可我總不能跳兩次火坑!
我爹重重地咳了幾聲,道:「這可不行,多少錢也不能毀了芳姐兒一輩子啊!」
我娘含着淚說:「可你這身子,實在拖不得了……」
爹爹是家裏的頂樑柱,若是他倒下了,我和弟弟妹妹,將來都不知該如何是好。
一家人,總要有取捨,總得活下去纔行。
上一世,我主動要求去李家典妾。
這一世,我總不好顯得太過冷血。
我輕聲道:「按理說,用女兒區區三年換全家活命,再應該不過。可我聽說李少奶奶是縣太爺的閨女,李家這麼有錢,難不成沒有錢買個妾?還不是因爲李少奶奶不願意。我要是跑到李家去典妾,不是明晃晃地得罪了縣太爺麼!」
事實上,馮秋華能毫不顧忌地將我置於死地,就是因爲縣太爺始終在背後爲她做主。
李家也好,我家也罷,無人敢追究。
娘只是個普通婦人,聽了這話,便有些退縮,道:「這也是,咱們平民百姓,得罪誰也不能得罪縣太爺啊!」
-5-
就這樣,我打消了父母讓我去李家典妾的心思。
可眼下家裏還是急需一筆錢救急纔行。
我姑姑說:「那就只有讓芳姐兒和香姐兒去大戶人家當丫鬟,可那就沒多少錢了。」
窮苦人家,遇到天災人禍,就只能賣兒弼女。
我妹妹香姐兒才七歲,要她去別人家裏爲奴爲婢,我實在不忍心。
「我聽說李員外的太太病了,想喫江南小點,不然我去試試給她當廚子?」我提議道。
李素的母親是江南人士,她嫁到北方已有二十餘載。
本來她有兩個陪嫁丫鬟都會做江南小點,可惜死的死,嫁人的嫁人。
當初在李家典妾三年,我看出李太太和大少奶奶在打對臺。
爲了受到太太的庇佑,一直討好她,還學會了做點心。
當廚娘總比典妾強。
-6-
爹孃和姑姑都詫異地問道:「此事你是從何得知?」
我隨口說:「聽村口杏花的娘說的。」
杏花的爹在鎮上做工,會帶來一些鎮上的消息。
姑姑想了想,道:「可你哪裏會做什麼江南小點?」
我暗歎一聲,我怎麼不會做,我可是用心做過三年呢。
「我和杏花的娘學的,她老家是江南人呢。」
見家裏人半信半疑,我微微一笑道:「姑姑,你就帶我去試試,萬一李家用我呢?不用咱也沒有損失。」
姑姑點點頭:「倒也是這麼個道理。」
就這樣,姑姑帶我一起回了鎮上。
等我們趕到宋牙婆家中,正迎面碰見一位四十上下的婦人正帶着女兒,臉色陰沉地走出來。
宋牙婆在門檻裏嘟囔道:「長得東施一般,還敢出來獻醜!李員外的門哪是這麼好進的!」
接着她便瞧見了我,眼睛頓時一亮:「這丫頭不錯,腰是腰,臀是臀,模樣也好。」
上一世她也是這麼說的,一直誇我看起來好生養。
我連忙垂下頭:「我是來找廚娘活計的。」
我姑姑也道:「正是。」
「哦……」
宋牙婆這才明白,我是要去李府做工。
她略微有些失望,道:「知道了,明日老身要去李府,你便跟着吧。」
-7-
在姑姑家,我一夜無眠。
想到要再次踏足李家,一股難言的恐懼和複雜情緒在我心頭縈繞不去。
李素的深情不捨,馮秋華的嫉妒狠毒,孩子那止不住的啼哭聲,好像一場無休止的噩夢。
我實在想離這羣人遠遠的!
可我若不去,又如何能幫助家裏渡過難關?
就這樣,轉日一大早,我跟着宋牙婆去了李家。
無論何家請廚娘,都是要試試菜纔行。
在下人的帶領下,我去後廚給李太太做了一道蟹殼黃、一道雲片糕。
蟹殼黃實際上就是金黃酥脆的帶餡燒餅,李太太喜歡蔥油鮮肉的,我特意把點心做得小巧可口,基本上一口就能喫下一個。
雲片糕最重要的就是清甜香軟,擺盤精美。
這兩道點心雖然看起來簡單,卻最是考驗功夫,也是李太太最喜歡的。
果然,等點心送上去,不出一會兒,下人就叫我去正堂,說太太要見我。
我強忍住緊張的情緒,垂着頭走了過去。
李太太還是當初的樣子,她四十上下,風韻猶存,看起來和藹可親。
她對我的手藝很滿意,當即打賞了我一個金戒指,問我還會做什麼。
我把上一世會的全都說了一遍,李太太更滿意了,對牙婆說:「那就是她了,一個月二兩銀子。」
這筆錢算是十分豐厚。
我輕嘆一口氣,只要我做滿一年,家裏就能活了。
就一年。
接着,我把李太太預付的月錢和那金戒指一起交給了姑姑。
「您帶回去給我娘,讓她給我爹抓藥吧,以後的月錢,我會按時送回去。」
姑姑欣慰地點了點頭:「好孩子,多虧你了。」
-8-
真沒想到,重活一次,我還是回到了李府。
安排妥當了,我來到廚房,開始準備每日做點心的材料。
李家原本僱的王廚娘臉色始終不太好,擔心我搶了她的差事。
可我只打算待一年,爲何不跟她搞好關係呢。
於是我擠了幾滴眼淚,對王廚娘說了家裏的難事,還說願意把手藝慢慢教給她。
王廚娘難以置信地說:「你就不怕教會了我,你就沒活計了?」
我搖搖頭:「我這些小本事,實在不值一提,我只要在李府一年,家裏過了難關就回去了,我走後您就給太太做點心,她就離不開你了。」
王廚娘喜出望外:「妹子,你可真是個好人。」
我說:「姐姐若是真感謝我,平時就教我幾手,以後我一輩子受用!」
等我離開了李家,說不定還要憑手藝掙錢。
這一世,我再也不想被人當作玩意兒、物件,永遠低人一等。
再說三年後,叛軍就會攻打過來,我要提前做好準備,以防止再次家破人亡。
「沒問題!」
王廚娘是個老實人。
上一世我剛到李府,馮秋華處處擠對我,讓廚房給我上的菜都是殘羹剩飯,王廚娘看不過去,偷偷給我送過一些喫食。
我心中感念她的好。
-9-
就這樣,我在李家待了一個月,每天只管變着花樣給太太做點心。
爲了不惹是非上身,我整日灰頭土臉的,連廚房的門也不出。
王廚娘經常和我開玩笑,說:「你這年歲的小姑娘,誰不愛個花兒、粉兒的,你怎的這麼素淨?」
我笑笑沒答話。
現下還要掙李家的錢,若是不小心惹了大少奶奶的眼,可就重蹈覆轍了。
這一個月中,宋牙婆又來了幾次。
可帶來的姑娘,李太太全都不滿意。
馮秋華看上的,她覺得太委屈兒子。
我深知李太太的心思,其實她早看不過兒媳仗着有個當縣令的爹,日日在家中擺譜,更恨她生不出,還妨礙自己抱孫子。
李太太最想的就是給兒子尋一個美貌聰慧的女子,和兒媳分寵,日後好拿捏她們,端坐釣魚臺。
從前的我就是這麼一步步落入了這二人的婆媳之爭,最後深陷其中,萬劫不復。
現下我能靠手藝喫飯,日子過得踏實多了。
就這樣,足足過了一個多月,我才第一次見到李素。
他還是老樣子,神情嚴肅,爲人端方,可掩飾不住人品風流倜儻,家中丫鬟、婆子的眼睛幾乎都黏在他身上。
見到我後,他只是微微掃了我一眼,便別開了臉。
可我還記得他溫柔地抱着我,深情不改的樣子。
上一世我死後,魂魄執着不散,飄蕩在李府之中。
我看到了李素回鄉後從井中撈出了我的屍身,抱着我的枯骨不甘地哭泣。
他隱忍不發,在馮家失勢後,殺了馮秋華爲我報仇。
殺人後,含笑自盡而亡。
若是沒有我,李素可能會過得更好。
-10-
李太太看遍了宋牙婆送來的女子,還是沒一箇中意。
不是嫌長相不夠標緻,就嫌身子不夠健康。
管她最後選誰呢,我只埋頭幹活。
這一日,我做了些梅花糕,正要給太太送過去。
一個叫作知墨的小廝跑了過來,說道:「芳姐姐,可有什麼現成的點心,給大少爺墊墊肚子?」
知墨是李素的貼身小廝,我哪裏會不認得。
可給李素……
我下意識地拒絕道:「眼下只有些梅花糕,不過是給太太備下的。王姐姐那剛蒸出一籠鵝油卷,可香了,你拿那個吧。」
王廚娘笑道:「可不是,我這就給你拿一籠去!」
知墨搖搖頭:「不用,少爺說了,不想喫鹹的,就是讀書累了,想喫點兒甜的。給我幾塊就夠了,你做了這麼老些個,太太哪裏用的了?」
既然都說到這份上了,不給難免得罪人,我只好給拿了三四個梅花糕給他。
知墨這才笑着走了。
其實李素和太太口味相近,也愛喫甜的。
上一世,我也給他做過的……
我心中暗暗懊悔,早知道這梅花糕該做得差一些。
-11-
李素喫了我做的梅花糕後,果然大爲讚賞。
不出一個時辰,就遣了知墨打賞我一吊錢。
我連忙推拒:「已經拿了工錢,哪裏還能要賞!實在不敢收下。」
知墨說:「讓你收下就收下,這有甚可客氣的!少爺說了,以後只要是太太的點心,都多做出一份,給書房送過去,做好了有賞!」
「……」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我是李家的下人,又不是隻伺候李太太一個人,李素是府裏的主子,我不能拒絕。
可牽扯過多,無論如何也不是好事。
就這樣,我每天做的點心,有一半都進了李素的肚子裏。
李素是個大方之人,兩旬之間就打賞了我兩次。
王廚娘羨慕地說:「你這運氣真不錯!」
這可不是什麼好運氣!
我知道李素打賞我只是因爲他欣賞我的手藝,實則他都沒怎麼見過我。
可即使是這樣,還是引起了馮秋華的注意。
-12-
沒多久,少奶奶馮秋華房裏的丫鬟小紅跑到廚房來,冷冷地打量我幾眼後,高傲地說:「聽說你做的點心不錯,連少爺都讚賞有加!做些拿手的給少奶奶送過去,做好了重重有賞!」
王廚娘給我使了個眼色,我忙點頭稱好。
李府裏的下人都知道,就算是得罪太太也不要得罪少奶奶。
上一世,李素曾和我說過,馮秋華一開始雖然驕縱,但不失爲一個天真熱忱的少女。
可婚後多年無子,讓她揹負了很大的壓力,加上她愛慘了李素,性情越發偏執扭曲。
若不是縣令尚在,李府是斷不會容許李素膝下猶虛的。
可就算是縣令,也不能妨礙人家要兒子。
李素是個正人君子,從來不在外面拈花惹草,婚前也沒有通房丫鬟。
即使是這樣,馮秋華仍是防着所有女人。
現下正是李家大張旗鼓找典妾的節骨眼,我若是被她盯上了,可就不好了。
想到這裏,我漸漸冷靜下來。
如今和從前不同,我只是廚娘,並沒有籤賣身契。
只要我行得正、坐得直,馮秋華也不能把我怎麼樣。
於是我從竈裏找了些灰,薄薄地塗在臉上,讓臉色顯得暗沉,還把頭髮放多了幾綹下來,遮住大半個臉。
隨後纔不緊不慢地做了些點心,找了個精巧的食盒放進去,來到了馮秋華的院子。
馮秋華本來是打算敲打敲打我,可見我這個樣子,頓時散了大半的戒心。
在她看來,李素眼光很高,怎麼也不至於這樣飢不擇食。
見我沉默寡言、老實本分,馮秋華隨口敲打了我幾句,就放我回去了。
走出她的院門,我不由得深深呼出一口氣。
不能這樣下去了。
-13-
爲了不被瓜田李下,我想了一個辦法。
我把給李素和李太太做的點心做了標記。
李太太那份按照往常的方式去做,李素那份動了些手腳。
有些少放了一些糖,有些多放了鹽,分量拿捏得很細緻,可就差這麼一點兒,味道就不一樣了。
李素一向挑剔,若是喫着不順口,自然就不會再來要點心了。
就這樣,過了三五日不到,知墨就跑來告訴我,說不讓我送點心了。
我心中暗喜,表面上卻做出遺憾的表情。
王廚娘咋舌道:「這是怎麼回事?唉,以後沒了少爺的打賞了。」
她不無惋惜,可我卻很得意。
可過了幾日,太太那裏卻說要我再多做些點心送去。
這是什麼情況?
我幾乎是每天都給太太準備點心,可她一個人也喫不了ṱŭ̀⁰多少。
基本上都是撿着放在尖上的喫了,剩下的分給了屋裏丫鬟。
還要加量,她們也喫不下啊。
我心裏有疑惑,於是悄悄問了太太房裏的丫鬟小云。
小云說:「夫人自是用不了這麼多,是少爺要的,說是夫人屋裏的點心味道最正。」
「!」
這該死的李素,竟然被他發現了!
等到下次我去太太房裏送喫食,正好看到李素也在。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眼中流露出一絲揶揄。
我心跳加速,連忙把眼睛垂了下去。
-14-
就這樣過了幾日,我給李太太送點心。
她忽然叫住我,東拉西扯地問了起來。
我心中一動,有些不好的預感。
「哦,你家父親的病可好了一些?」
我屏氣凝神道:「好多了,謝太太掛念。」
「那你弟弟書讀得怎麼樣,這可是正事。」
她問了很多,我一一回了。
說來說去,好像意有所指。
我和李太太相處過三年,知道她不可能無的放矢,她說的每句話肯定有其用意。
果然,等說得差不多了,太太忽然拉住我的手,熱切道:「你覺得大少爺怎麼樣?」
我只覺得渾身一哆嗦,彷彿從靈魂深處湧上一股寒意。
李太太見我一言不發,臉色發白,乾脆直言道:「你願不願意給大少爺典妾?我保證一定不會虧待你!」
我愣住了。
重來一次,她竟還是盯上了我?
想到上一世一幕幕不堪的回憶,我心跳如擂鼓。
現在該怎麼辦?
如果直接拒絕,李太太會同意嗎?
她會提出此事,定然是發現了我和李素之間某些關聯。
說不定,她已經提前問過李素,得了準確的回覆,纔會問到我頭上。
我勉強自己鎮定下來,輕聲說:「夫人,您想給大少爺典妾,是要給李家留下子嗣,可我是個福薄命苦之人,實在不配。」
李太太並不以爲意,微笑道:「你來李家也有幾月了,我在一旁瞅着,知道你是個聰明人。其實我也懂,若不是走投無路,誰家會讓女兒典妾?可我確實是找不到比你更好的人選。」
她拍了拍我的手,道:「你長得好,身段更好,一看就好生養,聽聞你母親也是生了一兒兩女,多子多福啊。這樣,我給你二百兩,生下兒子另有重賞,如何?」
二百兩?
確實比我上一世的身價高多了。
-15-
我細細品味李太太的話,能聽出她已經觀察了我很久。
看來她已經勢在必得,可我卻不能讓她如願。
再待在李家,落入李家婆媳的手中,我就危險了。
想到這裏,我故作驚喜之色:「二百兩?」
李太太微笑着點頭:「若是你能給大少爺生下一兒半女,另有重賞,決不食言。」
看我心動,她繼續道:「有了這筆錢,你家自可買地置產,將來再不用耕種喫苦,那多好啊。」
這條件確實誘人。
我垂下頭,裝作不好意思的樣子,輕ţŭ₍聲說:「多謝太太慈悲寬厚,事關重大,容我回去跟家中爹孃商量商量,可好?」
李太太以爲我不好意思直接答應,微笑道:「是這個理,如此大事,確實要和家人知會一聲,我給你幾天假,你踏踏實實回去便是。」
在她看來,我家實在是沒有理由拒絕。
我衝她福了一福:「多謝太太。」
臨走時,李太太輕聲道:「回去好好和你父母說說,這決計是個好事!雖說你會做點心,也能餬口,可也得有人聘請纔行!」
這話中隱含威脅。
若是我不從,看來這差事也保不住了。
我暗自冷笑,她既然有了這個念頭,我絕不能再留下。
回到我的房間後,我對王廚娘說了這事:「明日就回鄉去。」
王廚娘皺着眉,猶豫片刻,道:「你說這事鬧得,少奶奶可不是好相與的……」
明眼人都知道,給李素典妾也好,當二房也好,都會受馮秋華的刁難。
我裝作猶豫不定,嘆道:「唉……」
家裏的情況稍緩,爹爹的病好了些,可還在喫藥,弟弟的束脩是娘四處找人借錢湊上的。
這些人願意借錢給我們,也是看在我在李家當差的份上。
若是我得罪了李太太,就這樣回去,日子勢必更加艱難。
「既然你們不給我活路,我也不客氣了……」
-16-
是夜,丑時剛過,月上中宵。
李家萬籟俱寂,連上夜的丫鬟小廝們也都睡得沉了。
我躡手躡腳地走到李素院裏,找到了那棵桂樹,輕輕地在樹下挖了起來。
在上一世,我始終住在李素和馮秋華院子的西廂。
後來我生了孩子,李素大喜過望,吩咐下人在桂樹下打一個鞦韆架。
對外說是等孩子長大了,供他玩耍。
實際上我知道,他是聽我說過一次,特意爲我打造的。
可誰知匠人在挖地基時,在樹下挖到一個罈子,裏面裝着十塊金餅和十塊銀餅,大約各有五百兩。
在當時,可算是一筆鉅款!
李家豪富,卻也沒想到有這樣一筆意外之財,全家直言是小少爺帶來的福氣!
李素後來和我說,這錢約莫是從前院子的主人留下的。
可能是想留給子孫,卻因種種原因未能如願。
所以這筆財富本就是無主的。
當初我來李家做工,一方面是想解燃眉之急;另一方面,就是想看看有沒有機會能拿一些走。
既然李家待不下去了,我只能靠它渡過難關了!
-17-
夜深人靜,我動作不敢太大。
刨了好一會兒,罈子的頂端才露了出來。
乍一看,就像個小小的酒罈。
我大喜過望,加快了速度,終於順着邊緣,把它全部挖開了。
接着,我撬開壇口,把裏面的金銀都掏了出來。
月光下,這些金餅、銀餅散發出淡淡的光澤。
我看得心潮澎湃,真有種全都搬走的衝動。
可一千兩黃金白銀,差不多要有一百多斤。
別說是不知不覺地從李家帶走,就是拿,我也拿不動。
思索片刻,我只好把金餅都拿了出來,裝入提前準備好的包裹中。
然後把銀餅放了回去,重新埋好。țű̂⁾
就在剛弄好的一瞬間,東廂的燈忽然亮了!
我渾身一顫!
難道被人發現了?
-18-
我不敢妄動,只悄悄地拿着鏟子和金子,將身子藏入一棵樹後。
接着東廂裏傳來聲音:「娘子,你怎麼了?做噩夢了?」
這是李素的聲音。
「官人,我夢見你典了個妾來,看中了她,待她生下孩子,就再不理我了!」
馮秋華的聲音有些慌亂,還有些悲哀。
接下來沒了聲響,似乎是李素抱住了她,在小聲安撫。
我深吸了口氣。
他們本就是少年夫妻,感情甚篤。
當初我雖身不由己,卻是實實在在地橫插了一腳,令他們夫妻失和。
馮秋華見死不救的仇恨似乎也變淡了。
這一世,我們就當作人生中的普通過客吧。
轉日我起了個大早,把金餅用布纏在腿上和腰上,隨後光明正大地離開了李家。
以後,我再也不會回來了。
這一路走得氣喘吁吁,我的身子算是健壯,可負重五十來斤走了幾里路,回家後汗水將衣服都打溼了。
爹孃一見我,都很詫異。
「你ŧů⁷怎的回來了?
「可是李家太太不讓你做活了?」
我抱了抱妹妹香姐兒,給了她一顆糖,讓她出去喫。
接着,纔對爹孃道出了實情。
「……李太太是這樣說,可她那兒媳可不是好惹的主,我在李家這幾月看得清清楚楚,誰要是進了門,日子都不好過!」
爹咳了一聲,說:「既是這樣,你不要再去李家了,回頭該說不清了,我的病已經好了,不用你出去賺錢。」
娘卻憂心忡忡,道:「可你爹還得喫藥,咱家還欠了不少錢,要是讓外人知道你丟了差事,定會上門來要債……」
這話也沒錯,我們家確實是禁不起一點兒風浪了。
我從腰間掏出兩塊金餅,道:「爹,娘,你們看。」
爹孃大喫一驚:「這是從哪兒來的?」
我淡淡地說:「本是想在樹下埋一罈醋,誰知挖出兩塊金餅,女兒不敢聲張,偷偷帶了回來。曾聽人提過,李家這大宅是幾十年前從一個大戶人家買來的,許是前人留下的。」
娘喜得合不攏嘴,悄悄拿出秤,一塊果然有五十兩,這兩塊就是一百兩。
「天啊,有了這筆錢,咱們可算是熬出頭了!」
爹孃窮了一輩子,還是頭一次見到這樣多的財富,眼睛都直了。
-19-
其他的金餅,我暫時還不打算拿出來。
雖然眼下的危機解除了,可三年後,叛軍就會攻過來,本地的百姓都會受到牽連。
我要未雨綢繆,提前爲這場災禍做些準備。
「娘,這金餅太扎眼,您讓爹拿斧子砍開,再用剪子剪成一塊塊的,不然李家追究起來,咱們擔待不起。」
要是被李家發現了,定要追究我一個盜取財物之罪。
我娘連忙點頭:「正是,正是。」
接着我對爹說:「您的表兄孫二叔不是在京郊那裏當牙人嗎?他是個正直可靠之人,您給他去信,託他去京郊置辦些田宅,不求多麼好的良田,最重要的是穩妥。」
爹疑惑地望着我,道:「爲何要去京郊置產?」
我家離京郊有百餘里,田產置得這麼遠,管理起來很不方便。
再說越接近京城,田宅越貴,在本地,同樣的錢能買下十畝良田,到了京郊,就大大縮水了。
我說:「咱們全家都搬走吧,去京郊生活!」
這是我考慮了很久之後的決定。
若想躲過所有災禍,最好的辦法就是離開本地。
我知道爹孃不想離鄉背井,可我一定要說服他們。
「爹,娘,我約莫被李太太盯上了,等我真的拒絕了她,說不好她還有什麼手段對付咱們。再說本地人誰不知道咱家的底細?突然暴富,那不是有無數人盯着?只有換個地方生活纔是最安全的。」
見他們猶豫不決,我繼續道:「娘,京郊那邊的學堂肯定比咱們這邊的好,將來弟弟讀書也會更有進益,等咱們置辦上百頃良田、高屋廣廈,您也可以當個富家太太了。」
-20-
費了不少口舌,我說服了爹孃。
其實財不外露的道理他們比我還要清楚。
就這樣,娘把那些金餅一點點分開了。
我和弟弟帶着金塊一起陪爹去買地,對外宣稱是去求醫。
與此同時,我託人給李家帶了口信,就說家中父親病重,需要我在家伺候,無法回去當差了,這半個月的工錢也不要了。
李太太肯定十分懊惱,可我又沒有籤賣身契給她,她再不甘心也沒轍。
接下來的事情很是順利。
孫二叔人品正直,對我爹很是照顧。
正好有個人着急用錢,將一塊二百畝的良田和一棟很是整齊的二進的院子全都賣給了我們。
京郊這邊的地貴,一畝良田大概要八九兩銀子,二百畝地加上院子,一口價一千六百兩!
這價格也太合適了!
爹本來還在猶豫,可我一直給他使眼色。
我給了娘兩塊金餅,也就是二百兩黃金,正好是兩千兩白銀。
買了地和房,還有四百兩,一點兒問題也沒有!
接下來我們去過戶田契和房契。
這也是我帶着我弟弟的原因。
雖然我也認字,可外人並不知道,有我弟弟在一旁看着過戶手續和名字,不容易被人哄騙。
等一切都辦好,我才放下一顆心。
Ťų⁼孫二叔見我行事果斷,不禁對我爹誇道:「還是老哥有福氣,女兒這般能幹!」
我爹笑得合不攏嘴,道:「我這個女兒啊,比兒子還要有用呢!」
就這樣,整整忙活了四五日,一切都安排妥當。
我們買下的田地早有佃戶,主人家的交替並不影響它的耕種。
我們遠遠地望着,地裏的麥子已經結了穗。
幾個農戶聽說我們是新的地主,連忙過來問好,弄得我爹這樣樸實的人很是不好意思。
他感慨道:「種了一輩子莊稼,沒想到還能有自己的地,真像做夢一樣。」
我道:「您這是中年有福,以後就要享清閒了。只記這一點,咱們也是苦過的,不要對佃戶太過苛刻就是了。」
爹爹重重地點頭:「芳姐兒,你說得太對了!」
等我們回到家,我娘着急地說:「李家前兩天來人了!」
「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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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Ṭûₕ我娘說,我和爹剛走沒兩天,李家就派了一個老媽子過來。
聽她的口氣,估計沒說什麼好話。
我問道:「她說了什麼?」
娘道:「那老媽子橫得緊,說你不識好歹、忘恩負義,還說了好多難聽的,好像咱們多不識抬舉似的!見你不在,就說過兩天還來。」
還來?
還來就要喫閉門羹了!
我對娘說:「京郊那邊都安排好了,咱們一家簡單收拾收拾,這就過去。」
除了衣服細軟,家裏的一干傢什都不帶,只說去外地投親,諒李家的手也伸不了這麼長!
弟弟也說:「娘,咱那邊的房子可大了,您去看看就知道了,到時候您就是地主太太了!」
我娘激動地說:「噯!」
就這樣,我們一家五口,終於離開了從小生活的村子,奔向了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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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後。
我家的地已經從八十畝增加到了二百畝,日子越發殷實。
爹變成地主後,經常和孫二叔一起共事,待人接物越發靈活、有章程。
弟弟的書也讀得很好,學堂的夫子打算讓他明年參加鄉試。
若是能考中秀才,家中的一應賦稅勞役皆可免除,我也就更加放心了。
眼下唯一讓爹孃掛心的,就是我的婚事。
我已經十七歲了。
即使放在農家,也該找婆家了。
俗話說:「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
我娘四下踅摸適齡未婚的男子,可我卻沒把心思放在婚事上,反而對即將到來的戰亂越發不安。
我們是逃了出來,可我姑姑一家還在縣裏。
我爹多次去信,讓她一家過來和我們一起生活,可姑父總是不允。
除了姑姑,我從小到大的很多夥伴都在村裏、鎮上,屆時刀兵襲來,他們將何去何從?
在我上一世的記憶中,我死後魂魄飄蕩,見到哀鴻遍野,十室九空,一切慘不忍睹。
可恨我只是個農家女,根本接觸不到能左右這些大事的大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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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九月,春闈將至,路過京郊借宿的人多了起來。
我家早把隔壁的地買了下來,擴建了新屋,只等着弟弟將來成親居住。
眼見來借宿的人變多了,我娘便把新屋佈置了一下,供路過的書生暫住,說是能沾沾文氣。
她還私下和我念叨:「咱家也算今非昔比,是個富家翁了。若是這些書生能有和你看對眼的,找個進士女婿也不錯。」
我啞然失笑,任由她去了。
可就在這時,我爹的佃戶從田邊救回一人。
這人眉清目秀,文質彬彬,身着一襲長衫,卻重傷昏倒在路邊。
我妹妹香姐兒說:「莫非這也是個趕考的?」
我娘道:「看着倒像個讀書人,難道是遇到了強盜?」
「該不會是什麼歹人吧?」弟弟故作深沉道。
京郊這邊民風樸實,沒有見死不救的道理。
娘還是請了大夫,給他敷了藥喝了,沒過幾天把人救活了。
此人醒了之後,連連對我們道謝,說:「在下姓蘇,單名一個原字,姑娘救我一命,日後必當答謝!」
蘇原?
我渾身一凜!
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註定嗎?!
上一世中,第一個揭發鄭王造反的人便是他府上的書吏蘇原!
據說蘇原是正直剛毅之士,他發現了鄭王謀反的意圖後,就從鄭王府逃出來,一路被追殺,險些瀕死。
後來他回到京城,想把這消息告知朝廷,卻求助無門。
鄭王是太后幼子,陛下同胞弟弟,蘇原沒有實質證據,無人相信他一面之詞。
迫於無奈,他去大理寺擊鼓鳴冤,講出所知之事後,便重傷去世了,可惜並未受到大理寺的重視。
等朝廷平息了鄭王之亂,皇帝特意追封了蘇原。
而此刻,活生生的蘇原就在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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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強壓下心中的激動,對蘇原說:「公子不必多謝,好好養傷便是。」
蘇原掙扎着坐起身來:「在下還有要事在身,萬萬耽擱不得!」
現在可不能讓他走!
我連忙把他推了回去。
蘇原詫異地望着我:「姑娘……你?」
我清了清嗓子:「公子雖有要事,可若無強健體魄,也難成大事。所謂『磨刀不誤砍柴工』,等你把身體養好,一切都來得及。」
按照上一世的時間,鄭王至少還要一年纔會謀反。
蘇原見我堅持,只好留了下來。
等我從房裏走出來,囑咐家裏的幾個幫傭:「千萬看好了這位蘇公子。」
他自是將生死置之度外,只想一心爲民。
可若是白白送了命,結局豈不是和上一世一樣?
我娘聽說了這事,小聲問我道:「你這是看上他了?這人可是個舉子?」
我哭笑不得,說:「不是,聽說是個書吏。」
我娘道:「書吏也好啊!也是個讀書人。」
「……」
接下來,我不得不說自己頗有先見之明!
聽幫傭說,蘇原一個看不住就要逃走,已經被抓回來好幾次。
無奈之下,我只好親自和他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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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原一見我,立刻着急地說:「姑娘一片好心,在下心領了,我的傷真的沒有大礙,只求姑娘讓在下離開,當真有要命的大事等着在下去做!」
我見他火燒眉毛的樣子,心中頗爲感慨。
原來這世上有個人和我一般心境是這種感覺。
我這兩年的心事,終於可以託付到此人身上!
我直直地望着蘇原,直到他忍不住要別開臉,我纔開口道:「蘇公子,我曾做過一個夢……」
等我將上一世所見所聞盡數講出,蘇原終於變了臉色。
見他詫異得說不出話來,我將家裏剩下的兩塊金餅和數張銀票盡數拿了出來,並對他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宋姑娘,你……你這是……」
「盼君,爲通縣百姓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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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原見我這副陣勢,頓時不知所措:「宋姑娘,這可使不得!」
我正色道:「有何使不得?公子是爲了百姓和國家大義奔走,將來入了京,定然是困難重重。您需要這筆錢去疏通關係,更是爲了能把有效的消息傳出去!」
上一世,蘇原在京城孤立無援,死得十分冤枉。
這一世,絕不能重蹈覆轍!
蘇原終於相信了我所有的話,感慨得無以復加:「姑娘高義!這份魄力,在下自愧不如!」
我嘆了口氣:「李公子,你纔是通縣百姓的希望。」
我日日在家中算計籌謀,可根本沒有能力出門謀事。
接着我們開始商量。
「您這些年都在鄭王處做書吏,在京裏可有什麼熟人?」我問道。
謀反大事,自然是不能空口無憑地亂說,必須傳達到能管此事的人耳中。
蘇原眉頭微皺:「我有個師兄是順天府尹的文書,我打算先去找他,讓他引薦府尹大人,再將此事如實告知!」
順天府掌管京城一概事宜,可管不着藩王謀逆。
上一世蘇原這師兄並不願管這閒事,將其拒之門外。
我想了想,說:「您可還有其他門路?」
蘇原搖搖頭。
若是直接去大理寺鳴冤,雖然也不是不可,但以卑告尊,蘇原會受很多罪。
萬一鄭王暫時隱忍,蘇原搞不好會被問斬。
我道:「你有沒有想過去找御史臺?」
蘇原道:「可我在御史臺並無熟人。」
「君有所不知,朝中有位白御史,最是正直不阿,愛民如子,且他頗有背景,是當朝參知政事範大人的門生。你去找他,纔是更合適的。」
一般御史敢管,卻不一定能管。
白御史有個宰輔老師,就不一樣了。
蘇原道:「我在鄭王處倒也聽過白御史的大名,可惜無人引薦……」
我搖搖頭:「不用引薦,白御史有個習慣,每逢初一十五,都會陪夫人去相國寺上香。您去偶遇即可。」
這些事都是我託孫二叔和爹爹兩年間一點一點地打探得知。
我甚至想過自己女扮男裝,去結識白御史。
可我並無任何可以讓人信任的籌碼。
但蘇原就不一樣了,他本來就是鄭王府的人。
蘇原聽了我一席話,如同醍醐灌頂。
「宋姑娘,你真是巾幗英雄!」
我笑道:「我只是空談誤國,現下就全靠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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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原聽了我的話,心裏終於踏實了一些。
現下剛過十五,他就算進了城也是無用,倒不如再盤桓幾日,把身子養好。
我見蘇原聽了勸,總算鬆了口氣。
過了兩日,黃昏時分又有兩名書生過來借宿,我從蘇原房裏出來,正好和其中一人迎面遇到。
來人竟然是李素!
對,李素當初也是進京趕考,後來中了二甲第十二名進士。
可惜我沒等到他回來,就死在枯井之內了。
一直以來,我的心思都放在蘇原和鄭王謀逆這事上,竟忘了故人將至。
李素見了我,也頗爲意外。
當初在李家,他其實並沒有和我說過一句話。
可我能在他的眼神裏看出,他對我有一絲好感。
當初李太太逼我典妾,應該也是得了李素的準話。
兩年過去了,我早把這些事拋之腦後,也不知……他有沒有典妾?
是否有別的女子已經爲他生了孩子?
雖然思緒紛紛,可現實中只是剎那。
我看了眼李素,隨即垂下頭,想要離去。
可李素卻叫住了我:「芳……宋姑娘,許久不見,可否聊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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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停頓了一下,然後點點頭。
離開了這麼久,我也想知道他到底想說些什麼。
李素讓同行的書生先回房間安頓,接着纔在院中站定,道:「宋姑娘原來搬來了此間?」
我點頭:「我們得罪了李太太,自然在家鄉待不下去。」
也不知道後來她們有沒有派人來找麻煩。
李素的神色有些黯然,道:「你們走後不久,我去過你家。想把那月的工錢給你,還有,讓你……不用擔心。我是有心讓你典妾,可絕無逼迫之意。」
原來是這樣。
「我們現在過得很好,大少爺你可以安心了。」我道。
李素淡淡地扯了扯嘴角:「見你們過得這樣好,我很高興。其實當初……現在說來也無妨,當初我第一次見你,便覺得很熟悉,還曾夢到過一些……事情。
「母親問我時,我以爲你是願意的……後來我去找你,就是想說,若是你不願典妾,我願娶你做正經的二房太太,護你一世富貴榮華。」
李素和我相遇後,莫非受到了影響,想起了上一世的片段?
無論他怎麼想,可現下我已然釋懷了。
「大少爺,典妾也好,娶二房也好,我都不願意。
「正如太太當初說的,好人家的女兒都不會願意的。」
李素臉色發白,自嘲地笑了笑:「是,你家如今這光景,你自是不願的。」
我搖搖頭:「我家艱難的時候,我也是不願的。其實一直以來,我也很想問你一個問題。」
李素眼光閃了閃:「請問。」
我往後退了退,才道:「按照我朝律例,年滿四十無子嗣者,方可納妾。您和少奶奶如今才二十出頭,又何必着急?於民間一些夫婦而言,即使無子,收養過繼同宗之子亦可傳承家業香火。」
這些話,我憋在心裏很久了。
夫婦之間沒有孩子,難道就要另尋他人嗎?
李素訥訥地沒說話。
我鄭重道:「能爲少奶奶擋風遮雨的,只你一人而已。」
可他卻沒有爲馮秋華努力過。
他明明有辦法解決無子的事,卻偏偏由着長輩們給妻子施壓。
上一世,若是馮秋華留下了我的命,她自己的日子將會很難過。
無子無寵,老來淒涼。
看似是兩個女人在生死搏鬥,實際上都是男人無用罷了。
聽了這話,李素臉色慘白,再不發一言,匆匆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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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素走後,我也轉身回去。
忽然聽到一聲咳嗽。
原來是蘇原在偷聽壁角。
我詫異道:「非禮勿視,非禮勿聽,公子都忘了?」
蘇原臉色微紅,對我拱了拱手道:「宋姑娘,此人可是你夢中那個……」
這倒沒什麼不好承認的,我點頭:「正是。」
蘇原見我坦坦蕩蕩,反而有些拘泥,過了一會兒才道:「此人……好像是通州縣令的女婿?」
「沒錯。」
蘇原嘆道:「這就是了,我曾在王府見過他和馮縣令。」
我一驚。
這話有些耐人尋味。
如果馮縣令鄭王的人,爲什麼通縣會被屠城?
他只需要不動一兵一卒,讓叛軍通過即可啊。
蘇原像是看懂了我的想法,說:「通州設有兩個糧倉,足以供給大軍開拔之用。」
糧倉……
所以,馮縣令是故意放叛軍進來,供給糧草,任他們燒殺搶掠,用來養軍?
若是鄭王成功了,他就是從龍之功。
鄭王若是失敗了,他也能置身事外。
好狠毒的人!
上一世鄭王也失敗了,可也把大好河山糟踐得滿目瘡痍。
然而馮縣令卻沒有受到牽連。
是我死後,李素找出了他謀逆的證據,纔將他置於死地的。
李素在其中又起到了什麼作用?
他知曉這一切嗎?
我深深呼出一口氣,他定然是知曉的!
李素赴京趕考,也有可能是幫着鄭王奔走牽線。
上一世蘇原的失敗,其中說不定也有李素的手筆。
可他沒想到的是,他走後我卻死於妻妾之爭,死於這場陰謀叛亂。
李素是因爲懊悔,纔會殺了馮秋華後自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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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下子,我好像弄明白了不少關竅。
本來那些看不清真面目的暗線,彷彿漸漸浮出水面。
我長嘆一聲,對蘇原說:「你若是進了京,定然要防着點兒此人。」
李素到底有多少能量我不清楚,可我再也無法用從前的眼光揣度他了!
蘇原美滋滋地說:「一定一定。」
我有些奇怪,他怎麼這麼開心?
轉天,李素並沒有同我告別,和同行的那位書生匆匆離開。
又過了幾日,蘇原也如約上路。
臨行前,他欲言又止,思慮再三,到最後還是沒忍住道:「我此去危險重重,千難萬險,可……」
說完眼巴巴地望着我。
我有些想笑,只能挑了挑眉,回望着他。
又等了快半炷香的時間,李素才忍不住道:「若是我成功了,就來你家提親,你能不能等等我,先別嫁人?」
說完這句話,他的臉紅透了。
我啼笑皆非,道:「通州之事一日不解決,我一日不會成親的。」
蘇原得了我的準話,激動地說:「姑娘高義!我……我一定會回來的!」
望着他的背影,我暗暗祈禱,求上天神佛保佑,一定讓蘇原此行順利,解救百姓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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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一年中,蘇原再無音信。
我知道,他在沒成功前,定然不敢聯繫我,怕連累於我。
也不知道他是否成功見到白御史。
事關重大,就算是白御史的老師——當朝的執政,也需要細細Ţũ̂⁷籌謀纔行。
其實在我看來,鄭王的意圖並不是無人注意,只不過當今天子是個孝子,無人願意冒險得罪太后罷了。
可此事雖危險,卻也是機遇。
能夠提前將鄭王的陰謀揭破, 阻止一場刀兵之禍,在陛下面前自然是一件功勞。
到底該怎麼處理得更好, 就是這羣讀書人的事了。
就這樣,半年後, 太后娘娘大壽。
往年這個時候, 藩王們只需進貢一些壽禮, 再遣世子入京祝壽即可。
可今年,陛下格外開恩,特宣鄭王回來給太后慶生。
明面上看,這是皇帝陛下的恩賞。
太后多年不見自己的幼子,定然也會開心。
可是鄭王呢?
他謀反在即, 怎麼可能隻身入京?
心懷鬼胎的人,只會擔心這是個陷阱!
我有種直覺, 這定然是陛下在考驗鄭王。
鄭王若是堂堂正正地來了,陛下對他的疑心就會削弱。
他要是推三阻四地不敢來, 陛下定然加重對他的懷疑。
我等了幾日, 心急如焚, 日日託爹爹打聽。
我爹很是奇怪,說我一個女兒家, 怎的對這種事如此感興趣。
半月後,我終於聽說鄭王病了,病得挺嚴重,所以只把十幾車的壽禮送了過來,人卻沒到。
我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太好了!
太好了!
他要是來了, 我才擔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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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王不入京是一個很重要的信號。
沒多久,太后壽宴過後, 鄭王就被降罪,入京受審。
蘇原他們應該是贏了。
因爲鄭王並沒能成功起兵造反。
鄭王被罰, 成了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
大家還不知道,一場兵災悄無聲息的消弭無聲了。
我作爲一個旁觀者,懸着幾年的心終於落了下來。
蘇原果然沒讓我失望!
我與他再見面, 他已經因爲舉報有功,被授予通州通判的官職。
他向我父母正式提親, 並把從前我給他的金餅裝在一個精美的木匣裏,當作聘禮送還了給我, 說這是我們的定情信物。
我欣然同意。
出嫁那日, 花轎行至一半,正好趕上一路囚車經過。
「真是晦氣。」頭戴紅花的媒人啐了一口。
我輕輕撩開轎簾, 只見囚車裏被押解入京的正是馮家和李家人。
當初不可一世的馮縣令已成了階下囚, 而李家身爲姻親,也一同被牽連。
所有人都蓬頭垢面,落魄不已,馮秋華更是臉色煞白, 似乎只剩下一口氣。
周圍人都在指指點點:「這是犯了什麼事?」
「肯定不是什麼好人!」
我吩咐媒人:「等他們過去了,咱們再走不急。」
媒人笑道:「少奶奶說得是!」
蘇原在等我。
不管多久,他都會等着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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