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有光

兩天前是我的生日,我滿心歡喜地給自己煮了一碗長壽麪。
正準備喫時,我媽將一個沾滿了血的姨媽巾丟進了我的碗裏。
「就知道喫,到底要我說多少遍,吸滿了再換,真是糟蹋錢。」
我看着與血水混合的長壽麪,聲音哽咽:
「媽,今天我過生日。」
兩天後,弟弟過生日時,爸媽給他買了個十寸的大蛋糕。
368 元,夠我買 30 包姨媽巾了。
我看着他們一家人圍着桌子喫草莓夾心蛋糕,滿心的酸澀。
「能給我喫一口嗎?」
弟弟立馬站起身來圍住蛋糕:
「就這麼點,我還不夠喫呢!」
我媽也瞪了我一眼:
「你弟長身體呢!真是自私,什麼東西都要搶!」
後來,弟弟確診了尿毒症。
全家人跪在我面前求我給他捐腎。
我只笑了笑,沒說話。  

-1-
「怎麼會生病呢?他每天喫好喝好睡好,怎麼會突然得尿毒症?醫生是不是檢查結果弄錯了?」
我媽站在醫生辦公室門口,雙眼失神地對着手上的診療單喃喃。  
我叫林悠,有個讀初中的弟弟叫林亦航。
他今天暈倒被送到了醫院,確診了尿毒症。
林亦航會得尿毒症我絲毫不意外。
因爲從小到大,我就沒見過他喝水。
林亦航嫌白開水沒味,我媽就十箱十箱地囤可樂。
他嫌家常菜清淡,我媽就各種調料使勁放。
他喜歡熬夜打遊戲,我媽就把我從房間裏趕了出來,把我的房間改造成了遊戲間,我從上高中開始,就只能睡在客廳。
林亦航的生活作息一團糟,打遊戲打到連上廁所的時間都沒有。
他不得病,誰得病?

-2-
「啪——」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安慰我媽。
一個響亮的巴掌就落在了我的臉上。
「都怪你,你平時如果好好照顧弟弟,他怎麼會這麼年輕就得病!」
我媽在嘈雜的候診區指着我的鼻子大罵。
周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的臉上,彷彿我此刻真的如我媽說的一般害了我弟弟。
可如果連林亦航生病都要算在我的頭上。
那是不是隻有我死了纔算對這個家有交代?

-3-
凌晨 3 點,我站在醫院的高樓上。
準備結束自己的生命。
我還有三個月就要高考了,而林亦航現在生病了。
林峯和何曉梅會拿出他們所有的錢給我弟治病。
他們不會再給我一分錢讓我去讀書。
甚至還有可能明天就把我賣給縣城裏的老光棍王叔,好用彩禮錢去給林亦航治病。
那我剩下的日子,還不如死了算了。
我抬腳跨上護欄,準備一躍而下。
「悠悠!」
一聲焦急的呼喊聲從身後響起。
是何曉梅的聲音。
我轉身,看向正朝我飛奔而來的何曉梅。
「悠悠,你站在這麼高的地方做什麼?你別想不開啊,媽媽不能沒有你啊!」
何曉梅第一次這麼親切地喚我,這一聲「悠悠」聽得我幾乎恍了神。
「媽……」
我聲音顫抖,直接從高臺上撲了下來,一把撲進何曉梅的懷裏。
「悠悠啊!」
何曉梅緊緊地抱住我。
「醫生說你弟弟現在要換腎,我跟你爸爸都配型失敗了,現在只有你能……」
我滿臉驚恐地推開緊抱住我的何曉梅。
原來,這纔是不能沒有我的原因。
何曉梅再次拉住我的手,情深意切:「悠悠啊,就是配下型,沒說一定要你給弟弟捐腎,就是抽一管血而已。」
就這一瞬間,我對這個家,徹底絕望了。
我抽出那隻被何曉梅緊握的手,對她笑了笑:「配型是嗎?可以啊。」

-4-
次日一早,我就被拉到了驗血處抽血。
我抬眼看向站在我身旁的何曉梅。
她盯着我那從手臂血管裏抽出的鮮血,雙眼放光。
「老天你千萬保佑!千萬要保佑啊!」何曉梅嘴脣不停地呢喃着,恨不得我下一秒馬上就配型成功。
我全程微笑地抽完血,用手輕輕按住創可貼,笑意盈盈地看向何曉梅:
「我想喫草莓夾心蛋糕,可以嗎?」
何曉梅先是愣了一下,隨後揚起眉尾:「當然可以,我寶貝女兒想喫什麼都可以。」
「那你回弟弟病房等着,媽去給你買。」
看着何曉梅離去的身影,我不屑地笑了一聲。
寶貝女兒?呵。

-5-
結果出來得很快,我還在喫着草莓蛋糕時,就得到了配型成功的消息。
「太好了,太好了,」何曉梅激動地抱住牀上的林亦航,「我就知道我兒子吉人自有天相,肯定會沒事的。」
看着面前緊緊相擁的母子,我用叉子叉了一顆蛋糕上草莓,放進嘴裏。
草莓很酸、很澀,我的心也是。
慶祝完的何曉梅轉頭看向醫生,問道:「醫生,那你看什麼時候可以安排手術?錢我們馬上可以交!」
換個腎起碼 40 萬,何曉梅可以一手拿出這麼多錢是我沒想到的。
醫生看了她一眼,又將目光落在我的臉上:「我沒記錯你女兒應該是在讀高三吧?還有三個月就要高考了,不急這一時,可以等你女兒高考完再進行移植手術。」
「她不用高考的。」
我還沒開口,何曉梅就替我回答了。
我怎麼就不要高考呢?
「我要高考。」
靜謐的病房內我的聲音格外響亮。
「林悠!你弟我都快要死了,你還想着你的高考,反正你考上了爸媽也不會讓你去讀大學,你別白費力氣了!」
「爸媽都給了你一條命了,你現在就是還個腎怎麼了?你怎麼不情不願的?」
我不知道林亦航是怎麼大義凜然地說出這些話的,我只知道,我這顆腎,他到死都不會拿到。
何曉梅見我臉色不太好,立刻瞪了林亦航一眼:
「怎麼跟你姐說話呢!沒大沒小的!」
「悠悠,你弟弟生病了,他胡亂說話你別放在心上啊。」
她倒是聰明,知道我這顆腎還沒捐出來之前,得裝裝樣子哄着我。
「我要先參加高考。」我對着何曉梅說道,聲音異常地堅定。
何曉梅嘴脣抿了抿,雖然她面上帶着笑意,但我透過她的眼睛,看到了她眼底的怒意:
「悠悠啊!這個什麼時候進行手術不是爸爸媽媽可以決定的,我們也要看醫院的安排,和你弟弟的病情變化情況,你說是不是?」
「醫生剛剛不是說了嗎?可以三個月後再進行移植手術。」
何曉梅眉頭皺起,一副我不同意就是枉顧這麼多年親情的表情:「那可是三個月啊!萬一你弟弟扛不到那個時候怎麼辦?」
我對她的無知感到可笑:「醫生,麻煩您給我媽普及一下尿毒症的致死率。」
「病人家屬,我們理解你救子心切的心情,但是這尿毒症雖然是絕症,但是一般是不會危及生命的,只要控制飲食、按時透析,即使不換腎,也可以活到平均壽命。」
「什麼?」聽到醫生的話,林亦航躺不住了,「還要控制飲食?那可樂炸雞漢堡我都不能喫了?」
還可樂炸雞漢堡。
就林亦航這樣,10 個腎都不夠他造的。
「聽到了嗎?即使不換腎,他也能活着。」
我將手上喫完的蛋糕盤子丟進垃圾桶,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地給了何曉梅下最後通牒。
「要麼你等我高考完,要麼我現在就從樓頂跳下去,這顆腎我死了都不會給你。」
何曉梅一聽我又要去跳樓,立馬慌了:
「悠悠啊!你別這麼激動,不就是高考嘛,你先考,你先考,捐腎的事等你高考完再說!」
見何曉梅軟了下來,我又笑了下:「媽,我還想喫個草莓蛋糕。」
何曉梅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嘴角向上扯出一個弧度:
「好,媽給你買。」
18 歲這年,我在同一天喫了整整兩個草莓蛋糕。
拿腎換的。

-6-
因爲三個月後才進行手術,所以林亦航從住院部回了家。
他藉着生病的理由,休學了。
而我,得知自己有機會高考後,日日挑燈夜戰,想再上一層高樓。
我還獅子大張口,跟何曉梅要了一部手機。
趁着林亦航去醫院透析的時間,我打開了他的電腦,找到了他的 QQ 號。
用我經營了一段時間的 QQ 號申請了加他爲好友。

-7-
夜晚,申請通過了。
我停下筆,看着聊天界面。
林亦航,你就好好看看我怎麼把你玩死吧。
飛天野豬:「你是?」
半顆草莓:「我也是一中的,聽朋友說你是王者大神,我老是輸,可以帶帶我嗎?我可以給你送皮膚。」
飛天野豬:「我王者那可不是一般地厲害,我可是有省標的人,不過你真的可以給我送皮膚嗎?」
何曉梅雖然對林亦航在喫喝上是絕對地滿足,但是從不允許他在虛擬的遊戲世界中充值。
所以林亦航經常求着何曉梅給他充值,送皮膚對他無疑是致命的誘惑。
半顆草莓:「當然啦,只要你帶我上分~」
飛天野豬:「上號上號,你什麼段位,我借個號帶你。」
半顆草莓:「黃金。」
飛天野豬:「那你是真的菜,我今晚就把你帶上鉑金,你給我送個史詩的皮膚怎麼樣?」
半顆草莓:「沒問題呀。」
回完林亦航的消息後,我抬眼看了一下客廳的鐘。
已經 11 點了。
我靜悄悄地將客廳的門關上,躺在沙發上,登錄遊戲。
三把遊戲過後,眼睛酸澀,睏意上頭。
已經 12 點了,距離鉑金段位還差兩把。
我咬咬牙,強忍着睡意繼續。
接近凌晨,我的段位終於到達了鉑金。
我打開商城的贈送界面,給林亦航送了一個橘右京的史詩皮膚。
88.8 塊錢,夠我喫一個月的早飯了。
我看了一眼自己的餘額,只剩 111.7 了,只夠再送一個皮膚了。
剛送完,林亦航的消息就發了過來。
飛天野豬:「謝謝老闆,真是大方啊。」
半顆草莓:「不客氣,明天繼續。」

-8-
第二天清晨 6 點半。
我路過學校門口的早餐店,看了一眼那誘人的大包子,嚥了咽口水。
「同學,來一個嗎?皮薄餡大,祕製醬肉包,好喫的嘞。」
我將視線從包子上收回,對着攤主擺了擺手:「不了,我不餓。」
何曉梅每天只給我 2 塊零花錢。
以前我都是花 1 塊錢買兩個饅頭,剩下的 1 塊錢攢起來。
但現在不行了,我需要錢來支撐接下來的計劃。
從今天開始,我一分錢都不能花,還得想辦法賺點錢。
6 點 40 分,我用鑰匙打開了教室的前後門。
我一直是班上來得最早的一個,所以開門的任務就交到了我的身上。
7 點 30 分纔開始早自習,大部分的同學都是 7 點 20 分左右踩點到。
他們有踩點的底氣,我沒有。
因爲何曉梅 6 點半會準時起牀出門給她的廢物兒子買早餐。
而我要在她起牀之前,將客廳恢復成原樣。

-9-
7 點 30 分早自習的鈴聲準時響起,三個任課老師拿着密封袋邁進教室。
「所有同學!將桌子前後調轉一下方向,第一組的同學,搬去走廊。」
「今天進行月考。」
一時間,教室內的尖叫聲此起彼伏。
「啊???」
「我靠!!」
「完了完了!!」
「真不愧是你啊!大一中。」
月考從來不提前通知,也從來不劃重點,是一中一貫的作風。
不給任何作弊的機會,所以月考的含金量比期中、期末考更高。
我是第一組的同學,所以默默地搬起桌椅往走廊移。
考場佈置好以後,開考鈴響起。
一個賺錢的念頭悄然而生,我握起筆就開始奮筆疾書。

-10-
三天後,月考成績出來了。
我直接甩了年級第二 30 分,一躍成爲年級第一。
老師站在臺上慷慨激昂地念着我的成績,我內心平靜,只覺得錢終於有着落了。
課後,同學們蜂擁而至,將我的座位圍成了一個圈。
「林悠,你怎麼進步這麼大?」
「我記得你上次還是年級十幾名,怎麼樣一下就甩了第二名這麼多分?」
「林悠林悠,你能不能把你的學習方法跟我們分享一下?」
「悠姐,給我講道題唄。」
我抬眼看向那個說讓我講題的男生,笑道:
「好啊,五毛錢一道。」
「悠姐,咱們都是一個班……」
我打斷他:「買三道送兩道。」
「我要!!」
「這比我媽給我請的家教便宜多了,而且咱們悠姐有實戰經驗。」
「可以預存嗎悠姐?」
「可以贈送提分祕籍嗎?」
我拿出一個本子,示意他們排隊。

-11-
整個晚自習,我都在給同學講題。
粗略地算了算,今天大概收了 60 幾塊錢。
一會跟校門口的文具店老闆換到微信裏,晚上就可以給林亦航送一個傳說皮膚了。

-12-
夜晚 10 點,我剛拿鑰匙打開家門。
何曉梅就「撲通」一聲跪在了我的面前。
正當我震驚之餘時,看到了屋裏坐滿了親戚。
「悠悠啊!」
何曉梅仰頭看向我,滿眼的淚水。
「你就先給弟弟把腎捐了吧!他今天又去透析了,媽真的不忍心看他受罪。」
不忍心看他受罪,就忍心毀掉我的人生?
何曉梅不動聲色地就叫了一堆親戚來家裏等着我下晚自習,這無疑是逼宮。
坐在沙發上的大姑也開口了:「是啊林悠,你媽辛辛苦苦把你養大,現在你弟弟生病了,你的心是真狠啊,可以對自己親弟弟不管不顧。」
我嗤笑了一聲:「把我養大,很辛苦嗎?」
若是說何曉梅懷我、生我不容易,我尚且可以理解。
但說養我,這可能是何曉梅這輩子做過最容易的事了。
姑父聽我這麼說,也急了:「你這個孩子,怎麼這麼不懂感恩,你媽都跪下來求你了,你還要怎樣?」
就在此時,所有的親戚們都開始附和。
數落我的不懂事,說我媽生我這麼個女兒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了。
聲音此起彼伏。
他們站在道德的制高點指責我。
用親情來道德綁架我。
又是「撲通」一聲。
林峯直接從椅子上跪下。
用膝蓋摩擦着地板的瓷磚。
一步一步。
姿態卑微地跪着朝我的方向挪着。
何曉梅眼眶通紅,伸出手顫抖地扯住我那被洗到發黃的校服衣角。
「悠悠,你把腎捐給弟弟,媽媽發誓以後一定會對你比弟弟還好。」
「悠悠,媽求你了,媽以後一定會好好照顧你,媽讓你復讀一年,也讓你上大學,好不好?」
「悠悠,媽知道錯了,媽以前不該那麼對你,媽真的錯了……」
就在此時。
林亦航也被親戚從房間裏帶了出來。
「還不給你姐跪下!」
林峯對站在身旁的林亦航呵斥道。
林亦航撇撇嘴,不情不願地在我面前跪了下來。
我看着跪在我面前的一家三口,只覺得眼眶痠疼得厲害,卻一滴眼淚都掉落不出來。
「林悠,你的心怎麼這麼狠啊,是不是要我們所有親戚都在你面前跪下,你才願意救你弟弟啊?」多事的親戚又開口了。
「啪——」
巴掌聲驟然響起。
只見何曉梅揚起手臂,一個又一個結實的巴掌落在她自己的臉上。
「悠悠,媽媽真的錯了,你原諒媽媽,給媽媽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好嗎?」
她真的,知道錯了嗎?
我蹲下身子,握住她那不停扇動的手腕。
「那我問你一個問題。」
「如果得尿毒症的人是我,你會讓你的寶貝兒子把腎捐給我嗎?」
此刻,整間屋子瞬間像空無一人般靜謐,只聽得見牆上的鐘的滴答聲。
我清晰地感受到了何曉梅的手腕僵硬了一下。
她心虛的眼神閃躲了一下:「悠悠你說什麼傻話呢?你身體這麼健康,怎麼會跟你弟弟一樣得病。」
很健康嗎?
我垂頭看向自己那雙如枯柴般瘦弱的手,又抬頭看向肥頭大耳的林亦航。
我鬆開何曉梅的手腕,徑直走向廚房。

-13-
「林悠你要做什麼!」
見我手上拿着菜刀,親戚大聲喊叫道。
我掀起破舊的校服,將手中的菜刀抵在凸出的肋骨處,在肋骨的下方還有幾道傷疤,是我小的時候,何曉梅用玻璃劃的。
我嘴角微揚:
「你們說,被菜刀砍了的腎還能用嗎?」
一聽到我要把腎給毀了,何曉梅瞬間急了:
「悠悠,有什麼話好好說,你別做這種傷害自己的行爲!」
我手中的菜刀又往裏送了一分力:
「我沒有跟你說過嗎?」
「我要先高考。」
「你不是答應了嗎?」
「那今天又是在唱哪出戏?」
那一羣愛看熱鬧的親戚也沒想到我會這麼激進,連忙開始說好話:
「曉梅,既然孩子都說了高考完後捐,你就別急這兩個月了。」
「嫂子,我看亦航也挺精神的,等兩個月肯定沒問題。」 
「是啊,林悠現在情緒這麼不穩定,要是出了人命,你這兒子女兒可都沒了。」 
「弟媳,就兩個月,很快的。」
聽到衆人說的話,何曉梅抿了抿脣,聲音染着哭腔:
「好,我答應你,我答應你還不行嗎?」
這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倒顯得我真像個不孝女了。

-14-
親戚們走後,我在客廳鋪好了被子,從書包裏拿出手機開機。
林亦航的消息彈了出來。
飛天野豬:「今晚玩不玩?玩不玩?」
飛天野豬:「你送我的皮膚手感還不錯。」
飛天野豬:[表情包]。
我抓住這個話題,直接給他發了一個 168 塊錢的紅包。
半顆草莓:[紅包]。
半顆草莓:「這兩天朋友帶我做返現兼職賺了一點錢,送你一個傳說皮膚吧~」
飛天野豬:「哇~老闆大氣!」
飛天野豬:「你做的什麼兼職,我現在時間多,可以帶我一起嗎?」
半顆草莓:「可以,但需要自己先墊付。」
半顆草莓:「一個月內會雙倍返現。」
我將在貼吧找好的宣傳圖,給林亦航發了過去,問他想做哪個檔次,每個檔次只能做一次。
飛天野豬:「最低的都要 200 嗎?」
我只給了他 168,現在要他自己添點錢,林亦航有些不樂意。
於是我開始對他進行激將法。
半顆草莓:「算了,你還是不要做了,我看你好像不是很有錢的樣子。」
林亦航果然急了,他直接就給我發了 200 塊錢的紅包。
飛天野豬:「誰說小爺沒錢,小爺家裏幾十萬呢。」
我不屑地笑了一聲,幾十萬,恐怕說的就是他自己的救命錢吧。
半顆草莓:「爽快!等我錢到賬了再給你送一個皮膚。」
飛天野豬:「說話算話!」
飛天野豬:「我跟你說,我今天用你送的橘右京的皮膚玩了一整天,沒輸過!」
飛天野豬:「就是最後一把,要不是被我大姑從房間拽了出去,導致我掛機了,那我肯定也是必勝的。」
看到林亦航開始說剛剛晚上發生的事情,我決定有意引導一下他。
半顆草莓:「你大姑爲什麼要把你從房間拽出去啊?最煩這種在打遊戲時來打擾自己的大人了。」
飛天野豬:「這件事就說來話長了,簡單地說就是,我媽找了一羣親戚來演戲,還讓我們一家三口給我姐下跪,說到這我不得不佩服我媽的演技,她跪在我姐面前說的那些話,我都差點當真了。」
看見林亦航發來的消息,我握着手機的手止不住地顫抖。
飛天野豬:「我姐那個賤貨也是牛,直接衝進廚房拿起菜刀要砍自己,那當然不能讓她砍,我還等着她給我換腎呢。」
飛天野豬:「真是跟個倔牛似的,非得高考完才把腎給我,一天就知道高考,高考,等她考完,我做完手術,我就讓我媽不要管她死活。」
飛天野豬:「還想上大學,做夢!!她簡直跟個傻逼一樣,你說是不是?」
我還以爲,今天晚上的這出戏,何曉梅和林峯會有那麼一丁點的真心。
原來全是假的,跟個笑話一樣。
我翻了個身,趴在枕頭上,冰涼的雙手在手機屏幕上敲擊着。
淚水此刻如斷線的珍珠般滴落在手機屏幕上。
視線變得模糊,我刪刪減減好幾次纔將消息發出。
半顆草莓:「你姐確實是個傻逼。」

-15-
收了林亦航的錢,一個月後就要還他 400。
所以我更加努力地講題掙錢,甚至週末偷偷跑到同學家幫他們講題。
由於補習效果不錯,越來越多的人加我的聯繫方式,甚至說如果我不方便可以語音或是視頻講題。
不到一個月,我就掙了 400 塊錢。
現在我的手上有 600 塊錢。
返現給林亦航 400,我還剩 200。
錢攢夠了,計劃完成了。
我毅然決然地中斷了所有的補習講題的掙錢行動。
到書店花 200 塊買了最後衝刺的資料,開始進行倒計時 30 天的最後衝刺。
答應給林亦航的返現時間一到,我就把 400 塊錢給轉了過去。
飛天野豬:[已收款]。
飛天野豬:「哇!!真的可以賺到錢!!」
飛天野豬:「繼續繼續!我要 500 檔的!」
我嘴角微彎,是時候上猛料了。
半顆草莓:「我剛剛幫你問了,500 檔的兼職人數太多,現在已經沒有了,只有 1500 檔的了。」
飛天野豬:「可是我沒有那麼多錢,怎麼辦?」
半顆草莓:「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哦,你想想辦法呀?」
飛天野豬:「要不你先借給我?」
我冷笑一聲,裝作惋惜的口吻。
半顆草莓:「你早點說呀,我剛剛纔把所有的錢投進去了,要是你早點說沒錢,我還能給你勻點,現在是不行了。」
消息發出去後,林亦航半天沒有回覆。
再接着,就是冗長的一聲「媽——」從林亦航的遊戲房內傳出來。
已經歇下的何曉梅立馬爬了起來,衝進遊戲房內。
我躲在被窩裏,默默地豎起耳朵聽着。
「兒子,怎麼了?是不是哪裏又不舒服了?」
「不是,」林亦航的聲音帶着一絲興奮,「媽,我掙錢了,你看。」
我眉頭緊了一下,林亦航怎麼就直接跟何曉梅說了,萬一何曉梅看出什麼端倪來怎麼辦。
我雙手捏緊被子,絲毫不敢懈怠地聽着。
「是嗎?我兒子真棒,現在就能掙錢了,那以後肯定能掙更多的錢,讓媽過上好日子!」
「媽,我現在就能掙更多的錢,但是我本金不夠,你再給我點唄,等我回本了給你買金項鍊!」
「哎呀!我兒子有這個心就行了,媽不要你買金項鍊!」
「還要多少錢?只要不是用來打遊戲,媽都支持你。」
「1100!!」
「那你今晚早點睡,不能玩通宵。」
「得嘞!謝謝我親愛的媽媽~~」
何曉梅走後,林亦航就把錢給我轉了過來。
收下這筆錢,我計劃的最後一步也算是完成了。

-16-
時間過得很快,高考的日子就在明天。
今晚,他們不知道從哪裏搞來了一張摺疊牀放在客廳。
「悠悠,明天就要高考了,我跟你爸怕你睡不好,專門給你找了一張牀,希望你今晚能睡個好覺,明天好好發揮!」
我看了一眼那張牀,沒說話。
何曉梅在我身旁坐下,拉住我的左手:
「悠悠,我們跟醫院都聯繫好了,你後天一考完,我們把你接去醫院,咱們把手術做了,好嗎?」
我眉眼彎彎,將右手手心覆蓋在何曉梅的手背上:
「只要我高考完,你怎麼安排都行。」
何曉梅高興極了,立馬握住我的手:「寶貝,那你早點休息,高考加油!」
我笑着點了點頭,走到摺疊牀上躺下。
關燈後,我直接從摺疊牀上爬起,將被子挪回到沙發上。
真是抱歉啊,我睡不慣你們的摺疊牀。

-17-
高考第一天,我發揮得還算不錯。
考完最後一門,何曉梅準時出現在學校門口。
她面帶微笑,像是一位和藹可親的母親。
「怎麼樣?身體今天沒有什麼異樣吧?」
何曉梅關心的不是我,始終是我身上那顆即將移植給她兒子的腎。
我也不在意,因爲還有一天。
還有一天我就要解脫了。
我笑了笑:「一切都好。」
何曉梅摸摸我的頭:「身份證給我吧,我明早再給你。」
我知道,這個節骨眼上,她怕我會跑。
但我就是要讓她知道,她怕什麼,就會來什麼。

-18-
6 月 8 日,高考的最後一堂是英語。
我以極快的速度做完試卷。
然後開始在腦海裏構思一會的逃跑路線。
考場前方的時鐘滴答滴答地走着,在分針指到 6 的時候,我準時舉手提前交卷。
從考場走出來後,我背上書包,徑直拐進廁所。
我走進隔間,將馬尾放下,快速紮成兩個麻花辮。
再從包內把準備好的剪刀拿了出來,快準狠地對着下巴處的麻花辮一刀剪斷。
左右各一刀,及腰的長髮瞬間變成齊耳短髮。
我又從包裏,拿出新買的衣服,一條黑色超短裙。
我從來沒穿過裙子,更何況是這麼短的裙子,何曉梅怎麼都猜不到我的僞裝。
裙子穿好後,我將嘴脣上塗了一些劣質的口紅,再戴上在 2 元店買的墨鏡。
一切準備完畢後,我將書包丟進垃圾桶,大搖大擺地朝着校門走去。
距離考試結束還有 15 分鐘,我看見了站在校門口的何曉梅。
她臉上掛笑,時不時地看一下腕上的手錶。
我嘴角微微上揚,與她擦肩而過。

-19-
出了校門後,我打了一輛出租車,直奔火車站。
火車站內,我買了最快發車的一趟火車,踏上了去遠方的路。
「嗚~~~~~嗚~~~~~嗚~~~~~嗚~~~~~」
火車鳴笛,緩慢起步。
18 年了,我終於逃離了這個噩夢般的地方。
熟悉的景色逐漸後退,我隨着火車的步伐一步步向前。
我要去迎接,新的未來了。
下午 5 點過 10 分,一個又一個的陌生電話打進我的手機。
我不厭其煩地將一個又一個號碼拉黑。
我想,找不到我的何曉梅現在應該急瘋了。
不,是找不到腎的何曉梅。
爲了不被找到,我到了隔壁市後,換了黑車,直奔深圳。
我在網上查過了,深圳市的工廠如果肯幹,一個月最多能拿到一萬多。
現在距離大學開學還有 3 個月,只要我能掙到 3 萬塊,應該足夠一整個學期的學費和生活費了。
網上說最好不要通過中介。
所以我讓黑車司機直接給我拉到了工業區,一個一個廠地問。
我的原則是,只要累不死,就往死裏幹。
錢越多越好。
通過工廠面試後,我坐公交車去了最近的市場。
買了幾身舒適方便的短袖和長褲,還有一雙三十塊的球鞋,以及一些生活用品。
工廠說會發放被子,又省了一筆大錢。
回到宿舍後,我將身上的短裙換下,換上了舒適的衣服。
我躺在堅硬的木板牀上,這一刻覺得無比地自由。
我拿起手機,點開短信攔截。
一條又一條帶辱罵字眼的短信映入眼簾。
「林悠你這個小賤人,居然敢跑,等我和你爸找到你,非把你腿給打斷不可。」「林悠,你現在回來,把腎捐給你弟,我跟你爸就不跟你計較你跑的事情。」
「你他媽的接電話,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噁心玩意,讓你給弟弟捐個腎,又不是要你去死,你怎麼就這麼不願意?」
「悠悠,你接電話啊!你不是答應媽媽高考完就去做手術嗎?你怎麼又反悔了,你有什麼事情可以跟媽媽好好說,你現在一聲不吭就走了,媽媽很擔心你啊!」
「悠悠,回來好嗎?給媽媽回個電話好嗎?」
我看着這在怨恨和母愛中反覆橫跳的何曉梅,只覺得可笑。
退出短信頁面後,我打了 110,讓他們轉接到了老家那邊的公安局。
「警察叔叔你好,我叫林悠,如果我母親何曉梅來報警說我失蹤,請不要幫她立案,因爲我沒有失蹤,我是自己走的,如果我不走,全家就會逼着我一個剛剛要步入大學的大學生給弟弟捐腎。」
警察那邊沉默了一秒:「好,理解,您的身份證號碼是?」
「43XXXX200403120011。」
「已經幫您登記了。」
「謝謝。」

-20-
6 月 23 日,出高考成績了。
我雙手顫抖地發送短信查詢自己的成績。
「恭喜你!林悠,你的高考成績爲全省前 50 名。」
在收到短信後的一分鐘,清華招生辦的電話就打到了我的手機上。
「你好,請問你是林悠同學嗎?」
「是,我是林悠。」
「我這邊是清華大學招生辦的,想問一下你是否願意來清華大學就讀?」
「我想問一下,我是個孤兒,如果我去你們學校,學費方面……」
「你放心,我們不會讓任何一個學生,因爲交不起學費和生活費而不能讀大學。」
聽到電話裏傳來的溫暖聲音,我的淚水再也止不住地往下流淌。
「好,我來讀。」
如果學校能給我解決學費和生活費,那我就不必寒暑假都撲在賺錢這件事上。
而是可以多參加學校的項目,爲畢業後的工作做準備。
因爲從今天開始沒有人會爲我兜底,我只能靠自己。
未來的每一步路都要走好走踏實。

-21-
在工廠裏,我能加班就加班,能不休息就不休息。
第一次發工資時,我拿到了 10988 塊。
這麼多錢吶,我從來沒見到過這麼多錢。
我打開久久沒有登錄過的微信,將 1500 元轉回給了林亦航。
對面還不到一秒就已收款。
隨後,他發了一條消息過來:
「你是不是林悠???」
我是。
但是你知道得太晚了。
我將林亦航拉黑後刪除,將微信註銷,再將手機裏的電話卡拔出,扔進垃圾堆裏。
這一刻,我輕鬆無比。

-22-
聽同學羣裏說,何曉梅發了瘋一般地每天在公安局求警察找我。
她還拉了橫幅,說我是不顧親人生命的不孝女。
反正在老家那邊,我已經臭名遠揚了。
連原本考上清華應該給我的獎金也被輿論這麼一鬧,取消了。
不過也沒關係,我只要能夠上大學,能夠逃離那個不把我當成人的家,日子總會好起來的。

-23-
9 月中旬,開學了。
我將自己收拾乾淨,拉着在市場淘的行李箱,揹着工廠送給我的棉被,拿着錄取通知書,站在清華大學的門口。
可那個我一輩子都不想看見的身影再一次出現了。
何曉梅和林峯白髮蒼蒼地站在清華大學的門口。
我極度防備地將錄取通知書藏在懷裏,生怕被何曉梅發瘋搶了去。
「悠悠,媽媽真的錯了,你弟弟找到腎源了,但他現在排異嚴重,住進 ICU 了。」
我一邊按 110 以備不時之需,一邊冷聲問道:「所以呢?」
「悠悠,我們爲了給他治病已經把房子都賣了,你現在上大學了,再等 4 年你就畢業了,我們想着能不能讓你幫忙貸下款,到時候你畢業了就能賺錢還了,我跟你爸一定會好好補償你的。」
我不可置信地搖了搖頭:「何曉梅,我真的不知道你是怎麼能把這些話說出口的。」
「等你們老了,我會根據法律盡應有的贍養義務,其他的,免談。」
我看到了何曉梅眼中的絕望與滄桑,但那又如何。
但凡她給我一點點愛,都不會是今天這個結局。
可惜,太晚了。
她說的補償,我已經不想要了。
我步伐堅定地走了,沒有再給他們一個眼神。

-24-
在大學裏,我不斷地向上生長。
原生家庭帶給我的悲痛,已經逐漸被治癒。
這是我第一次理解,「人間值得」這四個字。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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