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說我活不過十八歲,我的父母聽了後不僅不傷心,還笑着把我拋棄了。
因爲我不是他們的親生女兒。
但我的親生父母卻對另一個女孩疼愛有加。
我嫉妒,甚至仇視那個女孩。
但後來啊,她卻成了我的良藥。
-1-
我原本叫溫棠,後來被親生父母認回去後改了個名字,叫李海棠。
我從小就被查出有心臟病,醫生斷言,如果找不到合適的心臟,我活不過十八歲。
之前的養父母重男輕女,極度不喜歡我。
在他們的眼裏,我就是個藥罐子、賠錢貨。
在不知道我不是溫家的孩子之前,我每天都在想,究竟天底下有哪一對父母會惡狠狠地對自己的孩子說:「你怎麼不一出生就嚥氣了呢?」
「你怎麼還不去死啊?」
「你個賠錢貨!」
說實話,溫家不窮,但讓他們心甘情願地爲一個「不值錢」的藥罐子女兒一直供着醫藥費,簡直就是噁心他們了。
但實際上,他們巴不得我立刻就去死。
不過,很快他們就解放了。
因爲一次意外,他們得知了我不是他們的親生女兒。
這個消息對於他們來說簡直就是天大的恩賜。
只用了一天的時間,他們就找到了跟他們抱錯孩子的家庭。
李家。
李家有一個女兒,叫李玉亭,亭亭玉立的玉亭,名字很好聽,長得也很好看。
笑起來有虎牙,高高瘦瘦的,看起來特別健康。
一家歡喜一家愁,歡喜的是溫家父母。
愁的是李家父母,他們因爲失去了優秀的女兒而傷心。
即使李家不情不願,李玉亭還是回了溫家,而我,也回了李家。
現在,她叫溫玉亭。
而我,從原來的溫棠變成了李海棠。
在收拾行李離開的那一天,溫母來找我,嘲諷道:「看在你命不久矣的份上,你之前十五年花我們溫家的錢我就不追回了,就當是感謝你親生父母把亭亭養得那麼優秀的報答吧。
「你說說你,我要是你啊,我就一頭撞死得了。
「活着浪費空氣,死了也浪費土地。
「算了,反正李家人也沒說啥,我說那麼多幹嗎,他們家條件還是能養你到十八歲的。
「李家可虧大發了,養了那麼好的女兒現在是別人家的了,認回去的女兒是個賠錢又不能回本的短命鬼。」
我從小就知道自己不受溫家人喜歡,又總是被他們 pua,骨子裏透露着自卑與軟弱。
自懂事以來到現在,我都一直儘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無論溫母怎麼說,我都只默默地低頭收拾。
溫母討了個沒趣,有點惱怒:「你看你個死樣子,最討厭你這樣了,看着就來氣,趕緊收拾給我滾蛋!」
2018 年 6 月 30 日,我離開了溫家,我的地獄。
可我的新家,並不是天堂。
-2-
我還有一個哥哥,叫李玉樹。
玉樹臨風,亭亭玉立。
多好聽的名字啊。
李玉樹比我和溫玉亭大兩歲,李玉樹和李玉亭的關係從小就很好。
在我回到李家的第一天,李家人看不出有多大的情緒。
李家是一棟三層別墅,他們把我帶到二樓的最後一個房間,跟我說這就是我以後的房間。
我點點頭,聲若細蚊地說了聲謝謝。
我的媽媽跟我說:「不用謝,還有,三樓第二個房間,你以後不要去,那是亭亭的房間,她不喜歡別人進她房間。」
我低着頭,眼睫輕顫。
「好。」我抬起頭看我的新媽媽,笑了笑,「我心臟不好,很少運動,不會上三樓的。」
媽媽,你那是什麼眼神呢?
你冷漠的眸底居然出現了驚愕與心疼。
我第一次見到有人心疼我。
李家能養出溫玉亭那樣的天之驕女,也是有原因的。
嚴正的家風,富裕的家庭。
即使我的親生父母和我的親哥哥不喜歡我,他們也沒有表現出來。
飯桌之上,我第一次見到我的哥哥。
他的表現不見得多驚喜,但也不見得多冷漠。
十七歲的少年風華正茂,看起來也有一米八幾了,笑起來應該很好看。
可他不對我笑,只是說:「你的性格挺安靜的,不像亭亭,像個小瘋子。」
說到溫玉亭的時候,他嘴角有了笑意。
確實很好看,隱隱若現的酒窩,感覺能使人沉醉。
我笑了笑:「醫生說,我情緒不能過於激動。」
李玉樹嘴角的笑黯淡了一下:「這樣啊,沒事,以後誰欺負你了,先別急,跟我說,我替你打回去。」
「好。」
媽媽替我夾了魚肉:「多喫點,你挺瘦的。」
我不喜歡喫魚肉。
但是沒關係,是媽媽夾的,而且媽媽不知道。
我原諒媽媽了。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給我夾菜。
七月是暑假。
等過了暑假,我就升高中了。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是我和溫玉亭同校同班。
暑假的時候,她回來過李家幾次,跟我的爸爸媽媽還有哥哥一家人其樂融融的。
他們會去遊樂場,會去動物園,會去逛商場。
都有我的身影,但沒有我的參與。
遊樂設施我不能玩,動物園的動物會驚擾我,商場逛街會累。
我只能像個外人一樣,看着他們幸福。
但我不怕,真的,我不怕動物驚擾我,我也不怕累。
只是他們怕,所以他們讓我待在「安全」的地方。
-3-
暑假剛開始的第一個月,溫玉亭確實經常來李家。
她不來的時候,家裏是隻有一家三口的歡樂。
她來的時候,那便是一家四口的其樂融融了。
我知道,只要有我在,他們的笑聲就會小聲下來。
他們會不自在,會拘謹,會用餘光瞄我。
這使我比他們更不自在,更拘謹,更加的不安。
只要有溫玉亭在,我的爸爸媽媽還有哥哥會很開心,會歡聲大笑。
不像對我那樣,就算是笑,也只是淺笑,是扯着嘴皮子笑。
我不介意,算了,其實說不介意是假的。
我有得到來自他們的疼愛,但那僅僅只是出於愧疚,出於偶爾的憐憫恩賜。
不過,溫玉亭只在第一個月常來,溫家父母是何等的蠻橫加小心眼,我是知道的。
他們絕對不會允許自己那麼優秀的女兒,經常去別人的家給別人當女兒,即使那一家人是養大她們女兒的人。
第二個月,我只見過溫玉亭三次。
而在這一個月,我得到了來自媽媽更多的關注。
可能我就是那麼缺愛吧,我把他們對溫玉亭的寵愛拋諸腦後,真的以爲自己就是他們失而復得的女兒,理所應當地享受這些關心。
溫玉亭很好,但我很小心眼。
可我的家人很喜歡她,所以我也要喜歡她。
沒有溫玉亭的日子對我來說,過得很快,但對其他人來說,是煎熬的慢。
我不想住校。
他們也不想我住校。
因爲這樣,他們就能來接我了。
我跟溫玉亭是同班同學,我們形影不離,大家都以爲我們是好朋友。
「亭亭,棠棠!在這邊!」
放學的時候,是媽媽親自來接的。
她就在校門口,隔着大老遠就歡快地招手。
溫玉亭鬆開攀住我手臂的手,蹦蹦跳跳地跑過去,中途還回過身來叫我:「棠棠,你快點哦。」
我不能跑啊,能有多快啊。
我雙手拉着書包的肩帶子,看着媽媽慈愛地摸溫玉亭的臉。
太遠了,我聽不清她們在講什麼話,只知道她們肯定很開心。
「媽!」
李玉樹的聲音,爽朗陽光,由遠及近,從我的身旁跑過。
我看到他跑過去,一手摟住溫玉亭的肩膀,還跟媽媽撒嬌。
世界除了他們,彷彿都靜止了。
我也靜止了,我聽不見自己的心跳聲。
但我的耳朵能聽見她們的笑聲,我站在原地,看着這個場面。
溫玉亭和李玉樹上了車,媽媽也想上車,但她突然停下來了,回過身來,看到了我。
她朝我招手:「棠棠,怎麼還不來?」
我繼續往前走,笑着道:「來了。」
在車上,溫玉亭和李玉樹在打鬧,他們問媽媽:「媽,今晚有什麼好喫的嗎?」
媽媽嘴角噙着笑,看着後視鏡:「讓我想想,有紅燒排骨,清蒸鱸魚,麻婆豆腐,還有什麼來着……」
李玉樹不服氣:「怎麼都是亭亭愛喫的,我的呢?」
「切,你喫白飯!」溫玉亭白了他一眼。
「你才喫白飯呢!」李玉樹敲了她的腦殼子。
「哎喲,疼死啦,媽,你看他!」溫玉亭跟媽媽告狀。
「嘖,行了你倆,能不能安靜點,吵得我頭都疼了。」
她似乎注意到了我:「看看棠棠,多安靜多懂事,你倆能不能像棠棠一樣讓我省點心?」
我抿着脣笑,不語。
她的語氣,像是在誇讚別人家的女兒。
溫玉亭吐舌頭:「棠棠本來就很安靜,那太安靜了肯定需要個吵吵鬧鬧的中和一下了!」
李玉樹符合:「就是就是!家裏總得熱熱鬧鬧的吧。」
「需要一個?你們是兩個!」媽媽氣笑了,搖搖頭。
晚飯是五個人喫的。
這個家裏,要說最熟,我也只跟媽媽最熟,因爲她會注意到我。
爸爸很忙,需要工作,但如果是溫玉亭回來,他都會抽出時間回家喫飯。
李玉樹會經常跟朋友出去玩。
「不是我說你倆,搶什麼啊?又不是沒有!」
媽媽用筷子打掉他們的筷子。
兩人促狹笑。
在這個家生活兩個月,我知道李玉樹和溫玉亭關係好得不得了,雖然經常打架搶東西。
就比如現在,明明排骨、魚肉、雞肉那麼多,但他們就愛較勁。
「你倆愛喫喫,不喫別喫,來,棠棠喫。」
媽媽嗔怪他倆,把剛纔兩人搶的排骨夾到我的碗裏。
我抬起頭看着她,笑道:「謝謝媽媽。」
「看吧,被罵了吧?」爸爸當和事佬一樣,對着溫玉亭擠眉弄眼的。
「爸!」
-4-
溫家父母在晚上八點時候打電話來,要求溫玉亭在九點之前到家。
溫玉亭眼眶微紅看着媽媽。
「怎麼了寶貝?」媽媽看她這樣子,親暱抱着她道。
「我今晚能住這裏嗎?」溫玉亭把臉埋在媽媽懷裏。
「當然可以了,怎麼,你不想陪媽媽嗎?」
「不是我不想,是……是溫媽媽要我九點之前一定要回家。」
媽媽有點不悅了:「她也真是,每次都在我們玩得最開心的時候來掃興,你別傷心,媽媽跟她說!」
溫玉亭一下就開心了,立馬回電話給溫母。
我在溫家生活了十五年,當然知道溫母是什麼角色。
所以總能猜到,溫玉亭在溫家過得並不是很如意。
即使一開始溫家父母表現得對她十分疼愛,但他們最愛的,始終是那個今年才上小學的兒子。
媽媽和溫母交涉得其實並不好,但媽媽會「打太極」,三言兩語就讓溫母啞了火,心甘情願地允許溫玉亭在李家住一晚。
溫玉亭抱着媽媽撒嬌,媽媽問她在溫家過得怎麼樣。
溫玉亭嘴角的笑黯淡了下來,面帶委屈:「他們更喜歡弟弟。」
「不就是重男輕女?」
溫玉亭點頭也不是,不點頭也不是,畢竟現在溫家父母是她的親生父母,溫霖是她的親生弟弟。
她只能沉默不語,但媽媽能看得出來。
「弟弟今年剛上一年級,溫媽媽要我輔導他功課,可弟弟太調皮了,不愛學習。」
「一直在看電視,然後我就說了他兩句,溫媽媽就罵我了,說我不愛護弟弟,很自私。」
溫玉亭估計長那麼大,都沒被罵過。
所以她十分委屈,眼眶紅紅的,聲音哽咽。
媽媽被氣到了:「她真那麼說?她怎麼回事?怎麼教孩子?有沒有點家教啊?」
我坐在一旁只笑不語,媽媽可能意識到了什麼,看了我一眼,連忙改口:「真是她有福氣,這樣子也能養出來棠棠那麼乖巧的孩子。」
媽媽,不應該是你有福氣嗎,我是你的女兒。
算了,誰家有福氣的媽媽,會突然失去一個優秀健康的女兒,得到一個有心臟病的短命鬼女兒呢?
即使我的內心深處是嫉妒溫玉亭的,但我從來沒有表現出來。
畢竟,我也活不了多久。
能在生命的最後幾年裏,得到來自家人的關心,是我賺了。
其實不只是今晚,幾乎溫玉亭每次能從溫家出來,回來這裏住的時候,我都能在半夜看見媽媽穿着睡衣走進她的房間。
她們應該會徹夜母女交心吧,像朋友一樣己。
之前我只是在暗中偷看媽媽上三樓,但今天我假裝出來倒水,跟媽媽偶遇了。
她手裏端着兩杯牛奶,看到我時,有點驚訝與心虛:「棠、棠棠,你還沒睡呢?」
我不動聲色掃了一眼那兩杯牛奶,然後看着她笑道:「準備睡了,有點渴,出來倒杯水喝。」
「原來是這樣啊。」
我問她:「媽媽,你也沒睡呢?」
「啊,是啊,還早……」意識到說錯話了,她趕緊補充,「也不算早了,對你來說,你身體不好,可千萬別熬夜啊。」
她說着,順便把手上一杯牛奶遞給我:「來,喝杯牛奶就睡覺。」
我接過:「好,謝謝媽媽。」
之前她偶爾也會爲我泡上一杯牛奶,但從今晚之後,我每晚都能喝上。
-5-
在上高中之前,我在原先的初中不太受同學待見。
因爲除了學習,那些體育課,勞動課,甚至與同學玩耍,我都不參與。
沒有人會喜歡跟我這樣一個沉悶的人玩。
我也知道我不能再這樣下去,我需要開朗一點,再開朗一點,就會有人陪我玩。
可我應付溫家人就已經夠累了,不想再費心在這些事情上了。
況且,維繫這些關係對我來說都是虛無縹緲的。
我的生命,很大可能會終止在十八歲。
但現在不一樣了。
溫玉亭性格大大方方,又漂亮學習又好,多的是人跟她做朋友。
而我在學校跟她也算是形影不離,所以我也收穫了友情。
嫉妒歸嫉妒,我也很感謝她。
第一次能有機會和朋友出去玩,是託了溫玉亭的福。
但這不代表我不再偷偷暗中跟她較勁。
她成績好,是大家公認的。
我成績怎麼樣,沒有人會注意到。
第一次被班裏人注意到我的成績也很好,是第一次月考。
年級第一,是我的。
我原本以爲,我會因此有成就感。
但成績公佈的時候,溫玉亭臉上綻放着真誠的笑容,跟我道喜:「我的天啊!棠棠!你是年級第一!你太厲害了!」
這一刻,好像這一個月偷偷熬夜學習的日子,都變成一個打在棉花上的拳頭。
無力。
又羞恥。
別人沒有在跟你爭,你掙個什麼勁啊,李海棠。
人家不用爭,就什麼都有了。
我把那不爲人知的邪惡藏在心裏,看着她笑道:「謝謝,你也很不賴。」
年級第五名,班級第二。
我只敢看她一眼,因爲她的雙眼充滿光亮,太熾熱了,燙得我心裏發顫。
現如今高一的我,像小學一年級時把班級第一的成績捧到溫母面前那樣,把年級第一的成績單像獻寶似的捧到媽媽面前。
那時沒有得到的誇獎,在這個時候得到了。
媽媽驚喜的目光,似乎有點意外:「天啊,棠棠你原來那麼厲害啊。」
我藏住嘴角的驕矜,靦腆笑着。
「棠棠確實很厲害,媽媽你也誇誇我唄,我可是考了班級第二的!」
溫玉亭也把成績單給媽媽看。
媽媽慈愛接過誇了她好幾句:「不愧是我的乖女兒!」
「你們都太棒了!」
李玉樹從一旁竄出來,抽走溫玉亭的成績單:「哎呀,亭亭成績下滑了啊,以前都是年級前三的!」
溫玉亭假裝惱怒:「以前是初中,現在是高中啦!而且有棠棠這個大學霸在,我只能做萬年老二咯!」
李玉樹這才注意到我,接過媽媽手上另外一張成績單,表情不可謂不驚訝,但誇讚的話也是毫不吝嗇:「沒想到棠棠也那麼厲害呢。」
我一直的形象都是不愛說話,靦腆害羞的。
此時被誇,肯定也是不好意思說話,我低着頭的樣子,讓他們忍俊不禁。
怎麼會想不到呢,其實只要再多看我一眼,就能知道的。
除了學習,我任何活動都做不了。
但,李海棠,別太貪心了,這樣就夠了。
-6-
溫家和李家家庭條件相差不大,而且我從來沒有在他們面前表現過我在溫家過得好不好。
以至於他們對我倒也沒有多大愧疚,只是對於我的病情表現出很大的擔憂。
回到李家的這段日子,媽媽總跟我說不用擔心,會盡最大努力幫我治病。
但自從上次溫玉亭第一次在媽媽面前訴苦後,媽媽才知道,其實我在重男輕女的溫家過得並不算太好,委屈一大把。
所以她也已經儘可能多分點關心給我了。
感情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我知道大家都捨棄不了有十五年感情的溫玉亭,所以我也沒有過多強求,即使我的內心很渴望。
日子常新,也算過得快。
在回到李家的那幾天,我第一次見到爺爺奶奶,之後的他們都在老家。
偶爾打電話來會問我的好,也會問溫玉亭的好。
第二次見面是在中秋節時,放假三天,全家人一起回了老家,那也是我第一次回到所謂的老家。
溫玉亭想回,但溫家父母不讓。
看得出兩位老人家有點失落。
爺爺奶奶秉持着以和爲善的處事方法,在鄰舍間很受尊敬。
好多鄰居一見到我就拉着我說:「不愧是小琦的女兒,看,長得多像啊。」
確實,確實很像。
我跟媽媽長得最像,尤其是那雙眼睛。
但一般都看不出來。
因爲我的眼睛常常藏着憂鬱,而媽媽眼裏滿是被爸爸寵出來的幸福。
我性格一直很孤僻,第一次被那麼多人圍着。
媽媽看得出來我的窘迫,連忙給我解了圍,讓我回去陪爺爺奶奶。
……
這次一放寒假,家裏人把我們三個小的打包送回了老家。
爺爺奶奶很久沒有見到溫玉亭了。
剛一下車,他們就拉着溫玉亭噓寒問暖,奶奶怪心疼的,拉着溫玉亭的手上下打量:「去了溫家都不喫飯的嗎,瘦了。」
「是太想奶奶,才瘦的!」溫玉亭挽上奶奶的手。
爺爺嗔怪道:「就只想奶奶,不想爺爺嗎?」
「想!當然都想!我可想爺爺做的飯了!」
「哈哈哈,你這孩子!」
媽媽這次在溫家那裏替溫玉亭爭取了一個星期的時間,讓溫玉亭可以跟爺爺奶奶好好相處。
中秋那次因爲溫玉亭沒回來,我睡的是她以前的房間。
所以我很小心翼翼,什麼也沒碰。
不屬於我的,我都不會要的。
這次我倆被安排在了一間房間。
我們在學校是形影不離,但住一間房,還是第一次。
這也是第一次,我跟別人睡同一張牀。
晚上我和溫玉亭躺在一起時,真是哪裏都不自在。
太過親密的關係,令我害怕不安。
平常挽挽手一起玩就算了,這次是一起睡覺啊。
「棠棠,你跟別人一起睡過嗎?」
我搖搖頭,又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
「不太清楚,應該有吧,沒記事的時候,阿姨應該陪我睡過。」
「哈哈哈哈,你好可愛,不記事的時候都害怕一個人睡,有大人陪很正常。」
「你跟你的朋友一起睡過嗎?」
我搖搖頭:「沒有。」
我沒有朋友。
也不是沒有朋友,有一個。
但不可能一起睡的,男女授受不親。
「那我是第一個咯?」她靠近我摟着我的手。
我有點抗拒,但沒表現出來:「嗯,你是第一個。」
她似乎很高興。
原來,能跟我睡同一張牀是值得開心的事嗎?
我僵硬的手漸漸恢復,默認接受她的靠近。
「棠棠,你應該多笑點,笑起來好看。」
我反駁道:「我有笑啊。」
「No no no。」溫玉亭伸出手指搖道,「你平常不笑的,除了面對我們的時候。」
我的心跳加快了點,怎麼辦,是被拆穿了嗎?
我討好他們,那麼明顯的嗎?
「棠棠你的性格有點彆扭,只在乎親近的人,別人你都不關心,其實你可以嘗試去多跟別人相處,這樣朋友就會多起來了。」
我看着天花板,默了兩秒,點頭道:「嗯,我會的。」
溫玉亭話很多,這是我跟她相處那麼久得出的結論,嘰嘰喳喳的,倒也不算煩人。
她講了大半天,最後才反應過來,看了一眼時間問道:「現在是不是太晚了?你要不要睡覺了?」
我看着時間,比我平常睡覺的時間晚了半小時,最後淡淡道:「沒有,還早,你要睡了嗎?」
她笑道:「怎麼可能,我可是夜貓子!我以前跟媽媽睡一起的時候能聊到半夜。」
真的是徹夜長談啊。
「那麼有趣啊。」我嘴角的笑淡了。
「嗯嗯,要不下次我跟你還有媽媽三個人一起睡唄,一起聊天。」
「好啊。」
-7-
第三天的時候,爸爸媽媽也回來了。
爸爸被趕去和李玉樹睡了,我們母女三人真的暢談了一晚。
要不是身體不受控制地睡着了,我都不想睡的。
真的很有趣。
在這個家裏,做什麼都是第一次。
而且都很有趣。
溫玉亭被溫母催着回去那天,大家都很捨不得。
雖然我不願意承認,但我確實好像也有一點不捨的心情。
這邊的新年氛圍比在溫家足。
或許可能是我的心境不一樣,纔會覺得幸福。
大年三十那晚,我收到了爺爺奶奶爸爸媽媽的紅包,大年初一剛起牀,我又收到了他們給的紅包。
他們說,昨晚那是壓歲錢,今天是新年紅包,祝我幸福快樂,天天開心。
這也是第一次。
很少感受到這種熱情,我早上被媽媽帶着出門,中午回來的時候口袋塞滿了紅包。
都是雙份的。
大家看到我時都會驚訝地說:「這就是海棠吧?」
然後會遞給我一個紅包,之後再看一眼我身後道:「亭亭沒回來嗎?」
得到媽媽的肯定回答後,會再遞給我一個紅包:「那棠棠幫亭亭拿一下。」
第一個沒有溫玉亭的新年,我知道大家都很失望。
新年結束後,一家人回了家。
打開我的房間門之前,我看到媽媽總是一臉神祕地看着我,被我看到還會轉過頭,然後又轉回來:「回房間休息吧。」
奇怪的嘞。
後來我才知道爲什麼她會那麼在意我的反應。
我的房間,書桌前那面牆,原本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現在貼滿了我從小到大的獎狀。
我愣在原地半晌。
這些獎狀,我沒有從溫家帶回來。
我把它們藏在了最不起眼的地方,從來沒有仔細看過。
不是不想看,是不敢。
就算我做得再好,也不會得到任何誇獎。
媽媽進來,笑眯眯地看着我:「這些獎狀是亭亭拿回來的,在去爺爺奶奶家之前拿回來的,她說是打掃你在溫家那間房間時發現的,拿過來跟我說悄悄貼上去,給你個驚喜。」
「喜歡嗎?」媽媽問我。
我不知道怎麼說,喉嚨酸澀發堵,怎麼也說不出話,最後好不容易憋出來「喜歡」兩個字,還說得那麼難聽。
媽媽見我聲音哽咽,慌了神,一直在安慰我。
我搖着頭表示我沒事。
以前,那些獎狀上寫着「榮譽證書」四個字,我從來不覺得它們能證明什麼,所以把它們所在了狹窄黑暗的小盒子裏。
現在,它們能證明,有人愛我。
關上門後,我從包裏拿出溫玉亭該得的紅包,整理好。眼淚模糊了我的視線。
我把這些紅包轉交給溫玉亭的時候,她沒有打開,到了晚上她給我打電話:「棠棠,有一個上面寫着歲歲平安的紅包是誰給的?」
我道:「忘了,不知道,接手的太多了。」
隔天我收到了一個上面手寫着「健健康康」的紅包,裏面是 999 元。
然後就收到了溫玉亭的消息:「笑發財了棠棠,我那麼多年就沒收到過零散的紅包,居然是 666,我可沒那麼笨喲。」
被發現了。
我想,我好像開始接受溫玉亭了。
我的不幸福不是她造成的,其實我沒資格怪她。
我只是太羨慕,也很嫉妒。
-8-
其實,我並不是完全沒有朋友。
那是我的第一個朋友,也是我唯一的朋友。
我一直活得很消極悲觀,可他告訴我,要積極樂觀地活下去。
可我們也有兩年沒見面了,儘管一直在網上聯繫。
我們再一次相見,是高一下學期開學。
他從外地轉回來。
當班主任帶着沈辭川進教室,把他介紹給同學的時候,我能感受到我的心,撲通撲通像是要跳出來。
連坐我旁邊的溫玉亭都能感受到我的激動,撞了撞我的胳膊肘:「棠棠,你咋了?」
這好像是第一次吧,我在她的面前這麼激動。
臺上的班主任自顧自介紹着:「同學們,這是咱們班新來的同學,沈辭川,大家鼓掌歡迎!」
掌聲轟鳴,卻也蓋不住我心裏猶如鑼鼓喧天的心跳聲。
我不知道他會來,但他說過給我一個驚喜。
原來,是這個。
真的是一個大驚喜。
「棠棠,你認識新來的同學?」
見我一直盯着沈辭川笑,溫玉亭問我道。
我點點頭:「認識,他是我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
不可言說的朋友。
也是無話不談的朋友。
「哇,好想也跟他認識一下啊,居然是你能認可的朋友。」
溫玉亭從來不吝嗇讚美。
在這個家待久了,我自然也有些習慣了,見她這樣說,我轉頭對她道:「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她似乎很開心,一把攬住我的手臂:「嘿嘿,我就知道!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啊不!」她突然改口,「我們是姐妹!比他和你更親一點!對吧?」
我的手搭上她的手,點頭:「對。」
不對,沒有人能比得上他。
臺上班主任發話了:「辭川,現在暫時也沒新座位了,你就坐最後一排那個空位置吧。」
班主任指了個方向,大家都往那邊看過去。
正好,就是我和溫玉亭身後的位子。
「阿棠!」沈辭川坐下以後,叫了我一聲。
我和溫玉亭一起轉頭看他。
溫玉亭揚起笑臉:「你好,我叫溫玉亭,溫和的溫,亭亭玉立的玉亭。」
沈辭川連忙回應:「你好,我叫沈辭川,離別的那個辭,山河海川的川。」
「知道知道,你剛纔寫在上面了。」
沈辭川不好意思地撓頭笑笑。
「聽棠棠說你們是跟朋友,我跟棠棠也是好朋友,這樣的話,我們現在也算是半個朋友了。」
「半個?」沈辭川笑了,「還能有半個朋友的說法?」
「當然啦。」溫玉亭抱住我的手,「如果想要成爲真正的朋友,那就看日後的相處咯,我現在可是棠棠最好的朋友。」
沈辭川看着我,一臉受傷:「阿棠,你不是說,你最好的朋友是我嗎?」
這……
戰火不應該引到我的身上吧?
其實,沈辭川就是這樣走進我心裏的,陽光,熱烈,溫柔,善良。
他對生活的熱愛,對任何事的熱愛,都讓我深深爲他着迷。
在我偏執想不開的時候,他會告訴我生活其實還有所期待,讓我懷着希望活下去。
我喜歡他,沒人知道,我把這心思藏在心底。
以往,我從不在班級裏出風頭。
但今天老師問誰可以幫新同學去領校服還有熟悉校園時,我的手舉得比誰都快。
「好,就由海棠帶新同學吧。」
老師說完離開後,沈辭川用筆碰了碰我的肩膀,我轉過頭的時候,正好看到他陽光的笑容:「謝謝阿棠。」
我回道:「我們之間不用那麼客氣。」
「也是。」他哈哈笑了兩聲。
確實應該是我帶沈辭川去領校服,去熟悉校園的。
可很不巧的是,我因爲全國作文大賽的事被語文老師叫到了辦公室。
老師在批評我的時候,我心不在焉。
「海棠,老師也不是要否定你哈,就是這種全國類的比賽,他的那種主題就是要積極向上、正面一點的,你的立意很好,可老師怎麼看怎麼覺得帶着點喪氣的感覺,有點陰鬱,要不你拿回去換個風格來寫?」
我一般從不反駁別人,而且我現在心思不在這,只能連連答應。
等我回到教室,發現沈辭川桌上已經有一個透明包裝袋,裏面裝着夏季校服,而春秋季校服外套已經被他穿在身上了。
「誒,阿棠你回來了?快來看,這身穿在我身上還算不錯吧?」
他朝我雙挑眉。
我笑着回答:「嗯,很不錯。」
沉默回到座位後,我又問:「是誰帶你去拿的啊?」
沈辭川坐下整理好桌上的校服,指了指正在飲水機旁打水的溫玉亭:「溫玉亭說正好有空,我倆就一起去了。」
「哦……」
有點失望,我原本是想跟他單獨相處的。
-9-
我知道溫玉亭從來都很會交朋友,而且都是付出真心的。
任誰都會喜歡她。
沈辭川也會。
什麼時候發現他們變得比我還要熟呢?
也就在學期剛過半,期中考試即將來臨時。
沈辭川成績不差,但也有偏科。
期中考前一個星期,兩人來往密切,經常一起在同一張課桌寫字學習。
我一開始看到的時候很不舒服,假裝不經意地問他們在幹什麼,沈辭川說是要溫玉亭幫他補習。
哦,爲什麼不找我呢?
前後桌的距離,溫玉亭轉頭跟沈辭川討論題目,時而打鬧的聲音縈繞在我耳邊。
我眼前的作業變得複雜了起來,原本看一眼就會的題,現在看多少遍都得不出答案。
我不知道我怎麼了,心臟像是被人攥住,喘不過氣來了。
好像我想要的,都不屬於我。
我和溫玉亭出生在同一天,是五月二日,剛好是勞動節期間。
這是我們一起過的第一個生日。
但溫玉亭差點不能和我們一起過。
因爲溫母很討厭溫玉亭總是跟李家還有聯繫。
最後兩家協商着訂個飯店,一起幫我們倆慶生。
從離開溫家後,我就再也沒見過溫母了。
但我的微信還沒有刪掉她。
畢竟她也是我心心念念,期待了十五年母愛的對象。
我對溫母的感情很複雜,可能我有受虐傾向,但我從來都做不到對溫母無動於衷。
時隔將近一年,我又見到了她。
她看了我一眼,眼底都是冷漠,我欲言又止。
在她轉身的那一刻,我低頭小聲地說了句:「你好。」
她沒聽見。
也是,她永遠都聽不見我的聲音。
生日歌響在耳邊,衆人最後唱着:「祝你們生日快樂。」
「許個願吧。」
我和溫玉亭雙手合十,對着蛋糕許願。
有人說過,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但我可以偷偷告訴你們。
我的願望是——
我想要活着。
別看我很悲觀,我想活下去的。
我和溫玉亭的生日禮物不盡相同,但價位其實都一樣。
但我也不是很在意。
哪怕只有一個人送我禮物,我都很開心。
我以前從沒收到過禮物。
今年最令我沒想到的是,溫霖會送我禮物。
在我沒離開溫家之前,他本來是胖胖的。
現在看來,瘦了點。
他把禮物交給我的時候還很彆扭,抱怨道:「相比溫玉亭。我還是比較喜歡你,你比較溫柔,還不會逼我寫作業,也不會虐待我,你看我,都瘦了,都怪溫玉亭,總是讓我不寫完作業不給喫零食!」
這……
他這個小屁孩,就算長了一歲,也還不到我的胸口,我看着他道:「瘦了好,比以前帥很多。」
「真的?」他突然摸自己的臉。
我嘴角牽動一下,扯出一個假笑:「真的。」
臨走前,他問我:「你爲什麼不回來看我?」
我愣了,餘光瞄到打量我的溫母,淡淡道:「你可以約我出來。」
「我又沒有你的電話。」他白了我一眼。
我暗暗提了口氣:「我有空會打給你的。」
當然不會了。
騙你的。
這小孩,總是一副別人欠他八百萬一樣:「那就這樣了,不打的話我會更討厭你的。」
好吧,討厭就討厭吧。
你也沒有喜歡過我。
六月高考。
李玉樹考完後就去報了個駕校。
一個月後就拿了駕駛證,把溫玉亭羨慕得不得了。
沈辭川也說:「等明年我也能考了,到時候我帶你們去兜風。」
「得了吧,到時候我也有了。」溫玉亭笑他。
「那咱仨一起去學,一起拿證。」
一個學期下來,沈辭川的名字頻繁出現在李家。
家裏人都認識他了。
七月我們放暑假,李玉樹提出帶我們三個駕車去郊外遊玩。
這天原本風和日麗,但下午天突然變得黑壓低沉。
閃電霹靂,雷聲轟鳴。
一般狗血劇不都是這樣演的嗎?下雨打雷加車禍。
我在暈過去之前,清楚地看到李玉樹和沈辭川都護向了溫玉亭。
疼痛感襲來,腦袋昏昏沉沉的。
淅淅瀝瀝的雨落在我的身上。
雨應該是冰冷的,我卻摸到了黏膩溫熱的東西。
是血。
再次醒來,鼻息之間都是消毒水的味道。
全身骨架像是散掉又被重組了一樣。
「棠棠,你終於醒了!」
是媽媽的聲音。
周圍還有其他人。
爸爸,李玉樹,溫玉亭,沈辭川。
都在。
李玉樹止不住地愧疚,一直在怪自己。
我想安慰他,這不是他的錯。
但我一點力氣都沒有,昏昏沉沉又睡過去了。
不知道是什麼時間了,我感覺到有人在用溫毛巾給我擦身體。
睜開眼看過去,是媽媽。
她見我又醒了之後十分激動,一直在跟我講話,怕我又睡過去。
「棠棠餓不餓?
「喝水,棠棠喝點水。
「有沒有哪裏不舒服?媽媽給你叫醫生,別怕啊,媽媽在呢。」
之後醫生來給我一番檢查,說我沒有什麼大問題了。
媽媽像是終於放了心,對我說:「棠棠,你知道嗎,亭亭差不多三歲的時候,你奶奶拿着生辰八字帶她去算了個名,那半仙說她十八歲會有一個劫,但度過了後一定能長命百歲。
「但是,棠棠,那個是你的生辰八字。
「所以你一定可以長命百歲的,你再堅持堅持好不好?
「媽媽其實都知道,你不愛說話,也不太愛笑,但你爲了融入這個家,都在強迫自己開心。
「但你很愛爸爸媽媽,也很愛哥哥姐姐對不對?
「其實我們也很愛你,所以你不用小心翼翼。」
「你也要愛你自己。」
我暈暈乎乎地回答:「好……」
-10-
在確認我沒有大礙之後,媽媽才允許我出院。
九月開學,我們高二了。
這學期,我和溫玉亭不再是同桌,我換了個新同桌。
但溫玉亭和沈辭川是同桌。
我能明顯感受到他們之間的氣氛變得不一樣了。
一開始,我是他們兩人優先考慮的對象。
但現在,他們是對方優先考慮的對方。
不喫味是不可能的,我因爲這件事整宿整宿睡不着覺,後來逼迫自己想通了——這個世界上不是什麼都能如願的。
不過,也算他們有點義氣,不至於之後所有的活動都不叫上我。
對於他們的親密,我的情感很複雜。
但毫無疑問,他們比我更有資格幸福。
我連幸福的資格都沒有。
「以後我們就是同桌了。」我的新同桌是個比我還靦腆害羞的男生。
我朝他點點頭:「同桌你好。」
他撓撓頭,不好意思道:「你可能還不知道我叫什麼吧?我叫……」
「徐言,我知道。」
他有點受寵若驚,驚訝道:「我以爲……你除了學習什麼都不管的呢。」
唉,他桌子上的作業本寫着呢,我又不近視,當然知道了。
對於他這句話,我但笑不語。
由於成績出色,平常很多人都會來找我問問題。
現在徐言近水樓臺,上課老師在上面講,他在下面問我。
我讓他好好聽老師的,不懂再來問我。
他有點窘迫:「就是聽不懂老師的,才問你啊,你說的我能聽懂,老師說的太難懂了。」
好吧。
我不是一個懂得拒絕的人,而且他也不算煩人,平常還給我買喫的,幫就幫吧。
十一國慶,假期七天,全家出遊。
「都收拾好行李了沒有?」媽媽在客廳清點行李。
「收拾好了!」
媽媽站起身來,踉蹌了兩下,扶着額頭。
爸爸擔心地問她:「怎麼了?」
媽媽搖搖頭道:「應該是一直收拾行李,加上早餐也沒喫,有點低血糖了。」
「你啊你!」爸爸嗔怪她。
旅途中,有個小餐館的老闆娘問媽媽:「這三個,都是你的孩子嗎?」
媽媽笑着回答:「對啊,都是我的孩子。」
「大兒子玉樹,二女兒玉亭,三女兒海棠。」
那個老闆娘瞭然,然後道:「怎麼三女兒不叫玉棠啊?這不是很順嗎?」
媽媽愣了一下後,擺擺手道:「因爲我喜歡海棠花唄。」
媽媽喜歡海棠花。
「哦哦,好哦你,兒女雙全,而且一對女兒又那麼好看,有福氣的嘞。」
老闆娘不愧是做生意的,好話一籮筐,媽媽聽得合不攏嘴。
……
其實我的情緒一直控制得都挺好,雖然心裏總是充斥着太多的悲觀與嫉妒。
我這份性格,最主要還是因爲我從小生活的環境。
在溫家,我從來都是小心翼翼又卑微地活着的。
對溫母,我是恐懼大於愛。
所以,在溫霖偷拿溫玉亭手機打電話給我要求我回溫家看他時,我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他在電話那頭立馬開始鬧:「你不是答應我會來看我?」
我抿了抿脣道:「騙你的,打發你走罷了。」
「溫棠,你膽子變大了!」
我眼神冷了冷,語氣生冷道:「我現在叫李海棠。」
「yue!真難聽,俗氣得要死,我早就想說了,還不如溫棠好聽。」
我的拳頭握緊了些,深吸口氣:「你還是一如既往地說話難聽,還有,我現在不是你姐了,別總是對我頤指氣使。」
我一口氣掛斷了電話。
完全能想到他在電話那頭抓狂的樣子。
不到半小時,我收到了溫母的消息。
「你現在膽子大了是吧,管不了你了,這樣對霖霖,你可真惡毒啊!
「當初早知道就把你按死在醫院,什麼晦氣東西。
「你在李家是不是也這樣氣你的親生父母的?
「晦氣的東西,趕緊去死。
「淨給別人添堵,我要是你早就去死了。
「怪不得你親爸媽天天打電話給我,要玉亭回去李家,呵呵,肯定是你不夠讓他們滿意!
「養不熟的白眼狼!什麼玩意兒,這樣跟我們霖霖說話。呸!」
我聽着一條一條的詛咒消息,像是要撕心裂肺。
我的手顫抖着上下滑動,胸脯劇烈起伏。
意識到自己情緒不太對,我只能調整呼吸,指尖微顫,點到聯繫人,確認刪除。
我不知道她會不會因爲我這個操作抓狂。
反正,一切都無所謂了。
-10-
生活還是一如既往,我平平安安地上了高三。
距離我的十八歲很近了。
很多時候我都在祈禱,那個醫生說的不是真的。
爸爸媽媽也在盡力爲我想辦法。
媽媽說,她託人幫忙聯繫了國外一個在這方面十分權威的專家。
高三才上一個月,我就休學去了國外治療。
正好爸爸在那邊有工作,就和我一起去了。
在接受治療的日子裏,我經常跟媽媽還有溫玉亭聯繫。
李玉樹也會經常問我的身體狀況。
這天,像往常一樣,我跟媽媽視頻通話。
她總是揉着後腦勺,有點喫痛的樣子。
我擔憂地問她:「媽媽,你是不舒服嗎?不舒服要去醫院的。」
媽媽擺擺手:「老毛病了,一直都有偏頭疼,最近工作太忙了,過段日子我就去看看。」
「好,你一定要記得去看啊。」
媽媽有點好笑:「瞧你,到底誰纔是媽媽誰纔是女兒啊?」
我低頭淺笑:「我只希望你們都健健康康的。」
媽媽一直看着我,笑了:「棠棠真乖啊,棠棠也會健健康康的。」
我永遠相信媽媽,她說我會平安健康,那我就一定能平安健康。
十八歲是最美好的年紀。
家人的陪伴和關心,是我十五歲以前日思夜想的。
十五歲之後什麼都有了。
-11-
如果生活一直如我的意,那該多好啊。
到國外治療的第三個月,毫無徵兆地,我病情突發送進了手術室。
是劇痛,這輩子都體驗不到的痛。
可是不應該是心臟痛嗎?怎麼會連頭也開始痛?
後來我才知道這叫母女連心。
出了手術室,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我醒了過來,旁邊陪伴我的是爸爸。
他都鬍子拉碴了,原本是戴眼鏡的,這時候神情憔悴,眼鏡放在了牀頭櫃。
我知道他這是在擔心我。
我用盡所有力氣,抬起手撫上他的大手。
他注意到了我醒過來,反手扣住我的掌心,大手有點粗糙。
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來自父親手中的溫熱。
「爸爸……謝謝你,你不用擔心,你都瘦了。」
他好像都老了十歲了。
我記得,在我暈過去之前,他的頭髮還是黑的,怎麼現在都白了呢?
「誒,棠棠,沒事,爸爸沒事,就是工作啊,太多了,處理不過來。」
在李家的這兩年多,我跟爸爸接觸得不算多。
從一開始他對我的感情複雜尷尬,但也沒缺少過關愛。
他或許更愛溫玉亭,但他心裏也不是沒有我。
「爸爸,醫生怎麼說啊?我還能回去見到媽媽他們嗎?」
我的聲音已經很虛弱了,想再大點聲,可怎麼也提不起來。
爸爸支支吾吾,眼神有點閃躲。
媽媽,看來這個劫難,我是度不過去了,不能長命百歲了。
「沒事的,爸爸,能到現在,我已經很知足了。」
除了李玉樹對我愧疚那一次,我從沒見過男人流眼淚。
可現在爸爸眼含熱淚,握着我的手:「沒事,沒事,棠棠可以健康平安。」
「媽媽說的,棠棠一定會長命百歲。」
「對,相信媽媽,好不好?」
「好。」
我再次醒來時,胸口很痛。
病房內,一個人也沒有。
心臟撲通撲通地跳,它只是在我的胸腔裏,我卻覺得這聲音振聾發聵。
好像要跳出來了。
醫生說,手術很成功。
什麼手術啊?我怎麼不知道啊?
爸爸看着我,眼神有點閃躲,但還是看着我,笑道:「前些天,你昏睡的那幾天,有合適的心臟源,醫生給你做了手術。」
怪不得,像要跳出來的樣子。
原來不是我自己的心臟了,當然要跳出來了。
「那我什麼時候能恢復啊,爸爸?」
醫院的儀器在我耳邊滴滴作響,那是生命跳動的聲音。
「急不來,要一直住院治療纔行。」
「好。」
「那媽媽知道了嗎?她會過來看我嗎?」
我很期待,媽媽的話果然是沒錯的,我能長命百歲。
其實我也不稀罕長命百歲,我只想陪在家人身邊。
「媽媽知道,額……本來媽媽是想來的,就是有些事,還沒能過來,她讓我先跟你說聲抱歉。」
我很失望。
但我扯着嘴角笑道:「沒關係,那我就好好養病,給她個驚喜。」
我不知道,爸爸爲什麼要哭。
「好,棠棠好好養病。」
現在我這裏是晚上,那國內就是白天,正式上班的時間,我怕媽媽工作忙,就沒打電話,只是發了個消息報平安。
那邊立馬就回了,她讓我好好休息。
我想跟她聊兩句,可她說待會兒有個會,我只能讓她先去忙。
這段日子的媽媽很奇怪,消息都回,就是不接我的電話和視頻通話。
我越來越不安,問爸爸爲什麼媽媽不接我電話。
爸爸說:「可能在忙吧,她也不太接我電話,亭亭說媽媽最近滿世界飛,估計啊,開機的時間都不多。」
「你先別想太多,先把身體養好,養好了再說。」
很不對勁,一切都不對勁。
看不到媽媽,我越來越焦灼。
可能是怕我影響身體了,爸爸才告訴我真相。
「你媽媽,一個月前,突發腦出血,送醫不及時……就……」
他說不下去了。
「哦……」
怪不得只回消息,不接電話,原來,是他們合起夥來瞞我。
我是貪心,但我從來都沒有想過不屬於我的東西。
我寧願什麼都沒得到過,也不願意擁有後失去。
上天給我的東西本來就不多,爲什麼還要收回呢?
「你們……應該早點告訴我的。」
我感覺我已經要喘不上氣了。
「我真的很想見到媽媽。」
身體各個器官都在叫囂。
「棠棠!你怎麼了?」爸爸驚恐的聲音響在耳邊。
我只是,反胃。
想吐。
一直想吐。
感覺胃都快被吐出來了。
酸澀感一股一股往喉嚨上湧。
太難受了。
「啊——」
我蜷縮在牀上,全身疼痛,我找不到到底是哪裏疼,感覺疼痛在全身遊走。
要說最疼,肯定是心臟最疼。
可是,本來就不是我的,怎麼會疼呢,我怎麼會感覺到疼呢?
「爸爸,你是騙我的對不對啊?
「我在做夢對不對啊?
「我想醒過來,爸爸。
「怎麼樣才能醒過來啊?」
爸爸抱住我,緊緊地抱住我:「棠棠乖,棠棠聽話,媽媽說,棠棠要好好活下去。」
「一定是我搶了媽媽的長命百歲對不對?我不想要了,長命百歲我不想要了!我不稀罕了!」
太貪心了,真的不好。
十八歲夠我活了。
「不是的,棠棠,你不要這樣想!」
我終於知道,爲什麼爸爸會一夜白頭了。
-12-
再次見到媽媽,她已經變成了墓碑上小小的一張黑白照片了。
我夢見媽媽了,她說想要一支海棠花。
我帶過來了。
聽他們說,媽媽本身腦袋裏面就有一顆腫瘤,又突發腦出血,這才救不過來。
我終於知道,那一天,我毫無徵兆的發病甚至頭疼欲裂是因爲什麼了。
母女連心啊。
……
春天,樹枝抽新芽了,我的生活多多少少也有了變化。
我回到了學校,依舊是高三。
溫玉亭已經上了大學,總會給我發她大學時的生活照。
「棠棠,你要快點來哦,大學生活很好玩的,相信你會交到新朋友的。」
好可惜啊,我什麼也沒趕上。
國慶的時候,我一個人去了香山。
就是上次全家國慶出遊的地方。
上面有個寺廟,聽說很靈。
上次誇媽媽的老闆娘記憶好,認出了我:「誒?這不是去年那一家三個孩子的……三女兒,對吧?海棠?」
「對。」我微微笑道。
「今年又來了?還願的?」
我低下頭,沒說話。
這寺廟不靈。
我只是來拿回屬於我的東西的。
我找了很久,才找到方面寫的那面許願牌:
「媽媽歲歲平安。——棠。」
我給每個人都寫了,目前只有這個不靈。
我取下來的時候看見了一旁的牌。
「亭亭平安健康。」
「棠棠長命百歲。」
「玉樹平安喜樂。」
我又取下了屬於棠棠的那面牌。
「海棠?」
下山的時候有人叫了我。
我轉頭看去,是一個陌生的男人。
他眉眼深邃,見我回頭,眉頭舒緩了下來。
「真的是你啊。」
「你是?」
他走進了幾步,介紹自己:「關越,關宴的哥哥,我們見過的,可能你不記得了吧。」
關宴,是李玉樹老家的朋友。
可能怕我尷尬,他又說:「沒事,不記得也沒事,你回去了?」
「對。」
「好,過年見。」
有點莫名其妙的。
不過,過年時我確實又見到了他。
年三十的時候,一衆朋友在一起玩,他就在煙花之中出現了。
「新年快樂。」他現在我一米開外的地方,跟我道新年祝福。
「新年快樂。」我不冷不淡地回應。
那是在我記憶中和他的第二次見面。
再一次見面是在高考前,他作爲晚輩,來拜訪我爸爸。
他離開時,他特意找到我,跟我說了句:「高考順利。」
-13-
考上大學後,新的生活,如約而至。
溫玉亭說得沒錯,大學生活很有趣。
溫玉亭和李玉樹選擇了在離家一個小時車程的臨市讀書,而我去到了一個離家不遠也不近的城市。
爸爸一開始堅決不同意,說一個人在陌生的城市,要是有什麼好歹,他不能及時知道怎麼辦。
後來不知道爲什麼還是同意了。
我的開學時間比溫玉亭和李玉樹的早,他們三個人一起把我送到了學校。
到了校門口,我又見到了關越。
爸爸似乎對關越很滿意。
原來他是老家小輩裏最優秀最讓人省心的那個,從小都是別人家的孩子,怪不得爸爸喜歡他。
他在這座城市工作,爸爸臨走前拍拍他的肩膀:「阿越,那棠棠就拜託你多費心了。」
關越沉穩溫和地笑道:「李叔客氣了。」
莫名其妙地,他好像變成了我在這座城市的監護人。
我對他並不反感,而且還是爸爸拜託他關照我的,所以對他也算恭敬。
當作哥哥也成。
令我沒想到的是,我高二的同桌,徐言也在這個城市。
他聯繫了我,約我在咖啡館見面。
「我們兩人的學校離得很近,以後可以多出來玩啊。」他提議。
「不過,這位是?」
徐言指着我旁邊的關越。
關越聽說我要見老同學,隨口問了句是誰,我答是也快有兩年沒見的高中同桌了,然後他就跟我一起來了。
「額…..鄰家哥哥。」
關越抿了口咖啡,點頭道:「嗯,棠棠父親說讓我多多照顧下棠棠。」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他就跟着我的家人一起叫我小名了。
徐言若有所思,他本來就是一個靦腆的人,之後都沒怎麼講話了。
十一國慶之間,溫玉亭他們一行六人來我這兒玩。
關越和沈辭川也在,徐言從溫玉亭朋友圈看到,也一起過來了。
在農家樂莊園時,我跟溫玉亭依舊住同一間房。
晚上她問我,關越和徐言我選哪一個。
莫名其妙,我選擇打她。
她躲了好幾次之後,才一臉正經道:「雖然徐言夠年輕,但我首選越哥。」
「你不要亂講了,嘴巴堵不上的話可以去喫東西。」
「哦對,叫他們起來去喫消夜。」
溫玉亭從來都是行動派。
……
溫玉亭離開時,一直在我耳邊唸叨:「越哥越哥越哥。」
我沒那心思。
過年回家,她還在問我:「發展如何了?」
我淡淡道:「沒有任何發展,我把他當哥哥,徐言也只是我的朋友。」
「你真是油鹽不進。」
她嘀嘀咕咕,感覺好可惜的樣子。
大二,徐言對我表白過,我拒絕了。
因爲我實在想不通,我有什麼值得別人喜歡的。
溫玉亭雖然總在我耳邊唸叨關越,但知道這件事後,給我打電話時也一直在嘆氣。
「棠棠,你也得讓別人走進你的心。」
我不以爲意:「你和爸爸還有哥哥都在我的心裏。」
感覺她在電話那頭罵我,但沒聽清,算了,假裝聽不見吧。
「亭亭。」我輕聲喊她。
她應了聲,我繼續道:「我好像,沒有什麼地方值得被人喜歡。」
她沒回答。
到了晚上,溫玉亭打電話讓我出校門,我一時半會兒沒有反應過來。
直到在門口看到她,她一副風塵僕僕的樣子。
她就站在我面前,跟我說:「棠棠,你單隻站在我面前,我就很喜歡你了。
「你那麼好,怎麼可能沒有地方值得被人喜歡呢?
「你做你自己,就會有人喜歡你。
「你愛你自己,所以別人也會愛你。
「我不是因爲你是我妹妹,我才喜歡你,是因爲你就是你,我才喜歡你。
「你大可以去問其他人,問他們因爲什麼喜歡你。
「理由不盡相同,但你肯定有值得被人喜歡的地方。
「好了,我要說的說完了。
「你還有什麼疑惑?」
我很少情緒外露,但是現在感覺都淚流滿面了。
「你喫飯了沒啊?」我想了半天,就只問出了這一句。
她都氣笑了:「沒喫,餓壞了,快點跟我去喫飯。」
拒絕過後,徐言仍然跟沒事人一樣,繼續跟我做朋友。
關越一直以哥哥的身份陪在我身邊。
我畢業的時候,溫玉亭已經工作一年多了。
畢業那年國慶,她跟沈辭川結了婚。
我就知道,當年他們就是偷瞞着我,談戀愛了。
我對沈辭川的執念在最開始的三年是深埋在心的,後來看着他和溫玉亭那麼相愛,漸漸地學會了放下。
李玉樹也在溫玉亭結婚後的第二年領證了。
現在,就剩我了。
爸爸頭髮本來就白,現在好像更白了。
二十九歲,我相了人生第一次親。
跟三十三歲的關越。
「額…..關越哥,怎麼會是你?」
關越笑了笑:「很驚訝嗎?」
好吧,確實不驚訝。
我低下頭,摩挲咖啡杯的手柄,良久才道:「不算太驚訝。」
一個人在自己身邊將近十年,是什麼心意,我不可能感受不到。
我只是習慣性地害怕親密關係,還喜歡逃避,我始終不知道自己有什麼是值得別人喜歡的。
雖然後來溫玉亭寬慰給我,但在親密關係上,我始終轉不過彎來。
「棠棠,你印象中我們第一次見面是什麼時候?」關越看着我道。
第一次見面嗎?
「香山,你突然叫住了我。」
那時候我是真不認識他。
我想着就笑了:「你那時候突然跟我打招呼,其實我真的很害怕。」
關越似乎沒想到我會這樣說,愣了一下後笑了,繼而道:「我記得我第一次見到你,是在你回到老家的第一個除夕夜。」
這次輪到我愣了。
「那時候阿宴帶着一幫人來家裏,吵吵鬧鬧的,我就上去看了一眼。第一眼就看到你了。」
我沒講話,繼續聽他說。
「你就安安靜靜地坐在角落,看着他們,眼裏都是嚮往。那一行人我全認識,唯獨不認識你。
「後來想到我媽說李叔家真正的女兒回來了,再看你和小琦阿姨五分像的容貌,就知道你是誰了。
「你可能沒注意到我,因爲那麼久你都沒看我一眼。
「第二年除夕,你們不在我家聚了,爲了見你一眼,我假裝去接阿宴回家,跟你擦肩而過,你也沒注意到我。」
說到這,關越神情落寞了一下。
不知道爲什麼,我的心像是被紮了一下。
「但你那次比上一年開朗多了。」
我知道,跟溫玉亭這個小太陽當朋友,又有愛我的家人,怎麼可能會不開朗呢。
「其實我一直有在打聽你的情況,每次跟着李叔討論項目結束時,我會挨個問你們的情況,玉樹怎麼樣了,玉亭怎麼樣了,你怎麼樣了。」
「聽說你出國治療了,我去看過你,就遠遠看過一眼。」
我猛地抬頭:「爲什麼?」
關越就那麼直直地看着我,十分認真道:「可能是因爲那年除夕,就那麼一眼,你就在我心裏了。」
「玉亭跟我說過,你總是在自我懷疑,懷疑自己到底值不值得被愛,到底哪裏值得被愛。」
見我愣愣不說話,關越又繼續道:「就像玉亭說的,你單是站在那兒,我就愛你的所有。所以你不必總是尋找自己身上到底哪裏值得,做你自己,什麼都值得。」
我低下頭,努力瞪大眼睛,不讓眼淚掉下來。
「第一次跟你搭話,我練習了很久纔敢說出口。你走後我才發覺自己手心都出汗了,緊張的。」
他一句話,把氛圍搞活躍了點。
我也含淚笑了一聲。
「這次的話也練習了很久。」
我看着他,十分緊張,緊張到手心都出汗了。
他放在桌子上的捏握了一下:「棠棠,那麼多年,我相信我也表現得很明顯了,我其實就是想問問你,咱們可以試試嗎?」
我良久不說話,就這樣看着他。
「嗯,試試。」
(完)
□ 螞蟻森林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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