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程逸是我們學校的校草,可偏偏追着我死纏爛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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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程逸在一起的時候,他還沒有成爲萬衆矚目的大明星。
那時候我和他纔剛畢業,窩在江城小小的公寓裏,他接着無關緊要的通告,我在傳媒公司裏做着可有可無的拍攝工作。
當初尚且碌碌無爲的我們也會一起暢想一些不着邊際的夢,卻從來沒有想過,夢也有實現的一天。
人們常愛說,在山麓分手,是爲了在頂峯相會。
說的好聽,明明是爲了前途各奔東西的意思,我和他倒也成了最鮮活卻最殘忍的例子。
分手以後時隔五年,他已經是微博坐擁幾百萬粉絲的當紅小生,我是在時尚界嶄露頭角的新銳攝影師。
這兩年我業務繁忙,最近老往國外飛更是顧不上國內的工作安排,各種通告都是由助理接手,一向靠得住的 Aarn 這次倒給我挖了一個大坑。
在別人眼中是香餑餑的程逸,不對,應該說是現在的程知遇,他對於我來說,是燙手山芋。
「梁老師,我這邊藝人都等半天了。」
知道他是當紅炸子雞,行程安排得緊,可也不至於讓他工作室的人在短短時間內催了我數十次,這次來的是他的經紀人。
我不是第一次和倪虹見面,她帶出了許多的當紅藝人,是圈子裏有名的王牌經紀人。
明顯是在娛樂圈這個大染缸浸久了的老油條,她臉上始終掛着名利場上慣有的不失分寸卻虛僞至極的笑。
「好久沒見了呀,得多謝謝你,上次你給我們家黎露拍的那組照片出圈,還上了熱搜呢。」
我懶得搭理她在旁邊說的一些場面話,低頭調試着影棚裏的設備。
這時候聽見她身邊有一個像是小助理的人小聲嘀咕:「她這個人怎麼這樣,好難相處。」
性格冷硬,臭脾氣,愛耍大牌的明星攝影師,早有娛樂記者這麼誇大其詞的編排我。我懶得去和他們計較,要是人人我都要解釋一番,也拍不出好的照片了。
「梁月,你還是沒變啊。」
聽見熟悉的聲音,我下意識的心頭一悸。一回頭,就看見原本應該呆在化妝間等待的人,現在正站在我身後,如今的大明星程知遇。
過了那麼多年再見到他。第一感覺就是,他變了。
人的形象是很容易變的,就像這幾年,我總能看見在網上或是熒幕上看見他的各種形象,溫柔多情的,叛逆不羈的,邪性陰暗的,他可以把那些角色演繹的很好,可總歸是演,形形色色真假難辨。
一個人有沒有變,只有見了面才能真切的感受到。
從前他是一個看似散漫,心裏卻有一股狠勁的人。不過那時候還是少年,笑起來明朗肆意,又帶着幾分桀驁痞氣。在我面前,他再怎樣都是年輕氣盛,眉眼溫和的樣子。
當初吸引我的好像就是他那種張狂又慵懶的性格,那些特質在他身上並不矛盾,配着一張好看的臉,愈發能夠勾人。
當初他學表演時就有老師誇讚他,那樣充滿張力的人,日後能成大氣。他也是真的愛戲,一身狠勁都撲在了這上面。我見過他還未成名時,爲了演好一場戲劇茶不思飯不想。
哪怕現在依舊有人嘲諷他是靠臉上位,可是我知道他對自己喜歡的事是認真負責的,配得上有今日這樣的名氣和成就。
時隔五年再見他,他現在的氣質比當初要成熟穩重,眉眼間甚至帶着一些不動聲色的淡漠,他不是當初那個輕狂散漫的少年了。
他穿着今天拍攝需要的正裝,妝發簡單卻精緻,面無表情的看着我,讓我一時間感覺有些陌生。
我差點失手打翻了拍攝道具,故作鎮定拿起了我的相機,對他說:「準備好了就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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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會正面回答他的問題,他拿我沒辦法,我拿他也沒有辦法,就像當初我們剛認識一樣。
「梁月,做我女朋友吧。」
這是不知道第幾次他跟在我屁股後面窮追不捨,我轉過身,他沒防備,我們差點迎面撞上。
我沒給他反應的時間,冷聲問他:「你沒有自己的事情做嗎?」
他笑容狡黠,理所當然的開口:「有啊,追你。」
我不自禁的朝他翻白眼,他倒不以爲意,笑的更開心。
「你怎麼樣才肯做我的女朋友啊。」
他說起這話來實在太輕鬆,就像是在問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問題,諸如你什麼時候喫飯,你什麼時候睡覺一樣。搭配上他那張慣能招蜂引蝶的臉,我看不出來半點認真。
同在藝術類院校,我不是沒有聽說過表演系那些男生花裏胡哨的玩法,他們樂於打賭看誰換女朋友快,看誰同一時間交的女朋友多。
當初我實在想不通,我在學校從來都是獨來獨往,少於人打交道,因爲臭脾氣得罪了不少人,不知道他表演系高材生程逸上趕着來騙我做什麼。
我慣會逃避問題,那段時間一直躲着他,從來沒有正面回應過他的追求。
後來我在某天突然刷到一個媒體對他的採訪,問他在生活裏最討厭什麼樣的人,他當時對着鏡頭說:「我不喜歡什麼事情都不說,問什麼都沒有答案的人。」
我好像就是那樣的人。回想那麼多年,我很少正面給他回應。甚至連後面分手,他拉住拖着行李要走的我,那時候,我都沒有給他一個像樣的理由。
「你還是沒變啊。」
是,我確實沒變,還是臭脾氣,還是不願意回答他的問題。我覺得沒意義,這麼多年沒見,在工作場合重逢,說什麼多餘的都顯得很蒼白。
我很快進入了工作的狀態,他也是一個合格的藝人,在拍攝期間認真配合着我擺出一些動作和表情。
有幾張他躺着的特寫鏡頭,我需要離他很近。爲了找到適合的角度,我只好在他面前半彎着身子,卻在移動時不小心碰到了相機腳架,一時間重心不穩,身體倒了半邊,猝不及防靠在了他的身上。
他下意識幫我扶住了腰,我才堪堪能穩住。抬起頭和他對視,我看到他有些玩味的挑眉,眼眸深深的看着我。那一瞬間,我又覺得他還是當初那個少年。
我很快推開他站了起來,若無其事的繼續着後面的拍攝。
忽略剛纔差點摔倒的小烏龍,進程也算是順利,我們很快完成了所有的拍攝。
我想這麼多年沒變的是,我們倆都是很有工作效率的人。很快他就可以去趕他下一班的行程,我也可以順利結束我回國後的第一項工作。
從國外飛回來,我連時差都沒來得及倒,就在這裏拍了一上午照片。正想出去工作室透一口氣,剛打開門就發現外面從樓上到樓下都圍滿了人。
這羣粉絲不知道是怎麼清楚他的行程安排的,一羣人以爲是他出來了,一個勁的狂喊他的名字。
雖然以往也有別的藝人來我們工作室,也不至於有這樣的陣仗,看來他現在是真的如日中天。
我趕緊關上了門,心裏巴望他趕緊走,還給我一個清淨。
這次拍攝很順利,甚至比他們預想的還要快,倪虹特意跑來跟我告別:「梁老師,這次麻煩你了,回頭請你喫飯。」
我漫不經心的回應她,一轉頭看見程逸站在無影牆那裏,他不知何時拿起了我的相機,在我看向那裏時,鏡頭對準我的臉,突然閃光燈亮起,咔嚓一聲,畫面定格。
相機被他放下,我清楚看見與我隔的不遠處,他臉上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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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過一覺起來已經是傍晚,我把相機裏的照片導了出來。
隨意翻看拍過的照片,每一張都很好看。他很上鏡,天生是喫這碗飯的,哪怕不後期去修飾也足夠出片。
翻着翻着,突然看見一張我的照片,是今天他給我拍的。
是我一貫冷淡的表情,不過平時我都懶得抬眼,這次是因爲他突然按下快門,我的瞳孔自然睜大。那時候拍攝工作剛收尾,人來人往,我是一片人影中的主體,在影棚關了燈,有些昏暗的環境下,這張照片居然別有一種感覺。
像是萬物虛化,人羣中只能看見這個人一樣,也像是在人來人往中的重逢。畫面定格在那裏,就那樣相望對視。
我不自覺把這張照片保存下來,剛存進手機,就看見一條關於他的推送。
是他最近演的一部新劇,他飾演的是一個痞氣的街頭少年,定妝照上面他的臉上還有傷痕,配合着他堅毅的眼神,很有戲劇效果。
這樣的角色,倒和我記憶中有一段時間的他重合了。
那時候我到處躲他,可能因爲我實在難搞,激起了他強烈的好勝欲,一轉眼都追了我快一個學期。
本以爲他會在持久戰中慢慢消停,反而變本加厲,他不知道從哪裏要來我的課表,我所到之處他必然出現。
可能是他的行爲作風太過招搖,加上我平時少與人交際,早就有人看我不爽。我很快在某一天被一羣女生堵住,她們一人一句,罵我是假清高,平時的樣子都是裝出來的,表面對程逸不理不睬,其實背地裏勾搭金主,更難聽的話也不是沒有。
沒等她們罵完,我一個巴掌直接甩到了爲首的女生臉上,後面狐假虎威的那羣人可能沒想到我的氣勢更焰,一時間都愣住了。
那次紛爭還沒鬧大,正好碰上一羣視察學校的領導,她們只好憋着一肚子氣回去。
帳沒能算完她們不甘心,沒過一段時間又找來,不過第二次學了聰明,叫來了幾個男生。
還沒等那些人的巴掌落在我臉上,不知道從哪裏蹦出來的程逸發了狠一樣,把那幾個男生打跑了,並且放話說我是他的女朋友,誰再惹後果自負。
他以一敵三,一張好看的臉上掛着明顯的傷痕,他卻是着急忙慌跑過來捏着我的肩,從頭到尾檢查了一遍,問我有沒有受傷。
心疼一個人的眼神是騙不了人的,他那樣護着我,我不可能不動惻隱之心。
我悉心給他臉上的傷口塗藥水,剛纔逞能的人時不時的喫痛抽氣,我實在是哭笑不得。
塗到他胳膊那處被指甲刮傷的地方,他像是想到什麼,突然叫停。
沒想到下一刻他直接把球衣整面翻了上去,先是看見少年硬朗結實的身體下塊塊分明的肌理,我愣了愣,臉不自覺開始發燙。正想轉頭避開,誰知道他用手指了指心臟那一塊的位置,這纔看見那裏有一個月亮的形狀。
「我特意去紋的,疼死我了,梁月,這是月亮,是你。」
他笑起來,像是一個做了得意的事,特意來討賞的小孩。
任他程逸在其他事情上的天賦超凡脫俗,在表白這件事上也是真的俗氣到不行。
我沒忍住被他逗笑,一邊忍住笑意,一邊幫他把衣服拉下來。
「你好幼稚,快把衣服放下來。」
他見我笑了,得寸進尺摸我的頭,跟哄小孩一樣:「這樣纔可愛嘛,總是板着臉多嚇人。」
我拍開他的手,他倒是起勁了,我拍開一次他上手摸一次。這樣幼稚的動作,我們重複了幾個回合,兩人打鬧間,差點打翻了旁邊的藥水,我趕忙穩住蓋好。
安靜的片刻,他變回了一臉正色,問我:「明天我打比賽,你來嗎?」
他的聲音聽起來不是很有底氣,可能是因爲我拒絕了他太多次。
他神色認真,眼神居然有些可憐兮兮的意味,像只害怕被主人拒絕的小狗。
我抬頭直視他,輕聲示意:「嗯。」
他頓時喜笑顏開,我甚至懷疑他剛纔的樣子是演出來的,不過已經來不及拒絕了。
他得意洋洋的說:「行,給你拿個第一!」
我能清楚的看見他眼睛裏面倒映着我的影子,也難以忘記當時他亮晶晶的堅定眼神。
夜色下的籃球場,靠在欄杆邊笑意盈盈的少年,我想應該是因爲五月悶熱的天,才讓人的整顆心都躁動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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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說,少年的心意最是珍貴,我真切感受過。不過留戀過去,是最沒有意義的事情。
剛回過神來,就看見 Aarn 發給我的工作安排,我正要順手回覆,突然看見他發來的一句:「我把你的微信推給程知遇了,他說要看成片,」
我:「……」
以前沒發現,我的 Aarn,你怪會坑人的。
下一秒,我就看見彈出來的新好友申請提示。頭像好像是一片灰暗的天空,ID 就是簡單的兩個字母:CY,程逸。
我沒興趣去研究他的頭像和名字,只看見好友申請裏他寫的是:工作需要。我要是不同意,倒顯得我矯情做作了。
很快他成爲了我好友列表裏的一員,我打開對話框給他發了過去:「沒修完,按照合約,我會在三天內修好成片。」
工作需要,那就公事公辦。我發過去,剛放下手機就嗡嗡兩聲,拿起來一看,他回消息倒是快。
「我要的是這張。」
隨着這條一起發過來一張照片,是被拍下來的相機取景框,上面是我,他拍的那張我的照片。
我一時無語至極,見他那邊還在顯示正在輸入,他很快再發來。
「這是我的作品,我可以要的吧。」
我竟然無法反駁,耍無賴還得看他,這麼多年都沒變過。
我無心和他爭論,直接把照片發了過去。本以爲他會就此消停,誰知道他又發來:「梁大攝影師,有時間一起喫飯吧。」
我恨不得給他發去翻白眼的表情包,乾脆利落發了:「沒空」,便扣上了手機。
我實在搞不懂他的行爲,據我所知,這幾年跟他鬧過緋聞的女藝人不在少數,其中不乏臉蛋出挑的小花,我不會自信到認爲他會對我這樣一張臉舊情復燃。
可能只是單純想逗我玩,又或是想報復我當初突然跟他分手遠走高飛?
我糾結了片刻,搖了搖頭不願再想。我清醒的知道,不管怎麼樣,以我們現在走的路,殊途也難以同歸。
相信他也應該清楚,所以他那晚說的那句話也像是玩笑話一般,重逢過後一切如同往常,我依舊能在網上看見他的消息,出演了什麼電影,登上了什麼廣告,而我依舊在工作室跟不同的藝人合作,就像我們從來沒有再見過一樣。
給他拍的那組照片我發給了他們工作室,不出所料登上了熱搜。可是沒有想到,隨之登上熱搜的,還有我。
不知道是誰拍下了那天我給他拍照的花絮,一組照片裏,有攝影師和模特正常的互動,可是也有我不小心摔到他身邊,被他扶住的畫面。
從照片拍攝的角度,看起來就是他不留空隙的摟着我。
一時間,我的社交軟件都被無數網友給衝沒了。一下子湧過來無數的惡評,說我蹭熱度,故意倒進他懷裏,這已經算是好的,上升到朋友家人的謾罵不計少數。
沒等 Aarn 給我打來電話,倒是倪虹先給我打來。
「梁老師,實在不好意思,被有心人拍下來那組照片,給您的聲譽帶來了不好的影響,非常抱歉。我們工作室已經在壓熱搜了,很快會把詞條撤掉,很抱歉給您帶來負面的影響,過幾天我登門賠罪。」
掛掉電話,再接起來是一個陌生的女聲,還沒等我反應,就對我肆無忌憚的破口大罵。
我實在無奈,沒想到他的粉絲已經到了這樣瘋狂的境地,我的所有信息可能都已經被人肉搜索出來。
這還是我從業以來第一次經歷這樣負面的事情,想起來大學時代也是一羣喜歡他的女生來找茬,現在換成了網絡上數以萬計的噴子,我無可奈何,她們對他洶湧至瘋狂的愛意,總是要我來買單。
看來這段時間要停工了,也算是休息一段時間,回國後連軸轉工作我也累了。這麼一想,我索性關機,躺在沙發上,打開電視想轉移思緒。
不知不覺我睡着了,醒來時已經天黑。正想去給自己倒杯酒,聽見敲門聲,我第一反應就是 Aarn 興師問罪來了。這不是工作室,我的私人住處只有他知道。
沒想到打開門,站在門外的,是程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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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怎麼知道我家的?
我話還沒有問出口,他突然向前來,二話不說把我摟進了懷裏。
時隔這麼多年,他的懷抱還是和當初一樣溫熱,卻感覺他整個人更加硬朗了,撞進他胸膛時甚至有點疼。這個懷抱持續了很久,我能聞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
我因爲他突如其來的反應愣了半天,急忙把他推開,這要是再被拍到,我可能就不是被罵這麼簡單了。
我把他拉進了屋,甚至在關門前左右觀望了一圈,生怕有狗仔跟到這裏。
「我以爲你出事了,梁月。」
我再轉頭時看見他神色嚴肅,皺着眉頭看着我。
「我能出什麼事。」
我早就習慣了,當初不也是這樣。一羣女生堵住我,說我是在勾引他。
可能是看我的表情實在是不耐煩,他沒有說話,垂下了眼睛,我居然從他的表情中看出了幾分愧疚。
無言以對許久,我這纔看清,他整個人看起來風塵僕僕的。
藉着玄關處的燈光,我看見這次的他沒化妝,看起來沒有那樣精緻耀眼,雖然依舊好看,卻是掩不住疲倦的樣子,眼下甚至有一層淡淡的烏黑。
當初他是打一晚上球,演一天的戲都神采奕奕的少年。看來這些年,藝人這條路他走的也很辛苦。
隱隱有心疼的情緒冒出來,我卻不知道該說什麼。聽見他肚子發出咕嚕嚕的聲響,想來他沒喫東西就趕過來了。
我正打算去廚房做點喫的給他,剛抬腳他就把我拉住。與此同時,我透過他看的方向,一眼看到正在放映的電視。
電影頻道正在放映着王家衛的《春光乍泄》,恰好放到何寶榮對黎耀輝說:「不如我們從頭來過。」
我和他一起看過這部電影的,當初他跟我說,這段感情裏,看起來是黎耀輝在等何寶榮回來,可何寶榮才一直是笨拙求愛的那個。
我沒有他那樣感性,看完只評價了一句,都市男女,都是要往前走的,各有各的活法。
我的注意力從電視上轉移回來時,正好撞上他的目光。
我分不清他的神色是演出來的還是真的,從眼角眉梢流露出的深情,會讓我誤以爲我是他電影裏的女主人公。
「梁月,不如我們從頭來過。」
不管分不分得清,生活有時候就是一部電影。這樣的時刻,跟電影同時在放映着的畫面,玄關處昏暗的暖光下他拉住我,時隔五年再見的昔日戀人上演着這樣的戲碼。
他跟我說,不如我們從頭來過。
按理說後面該是久別重逢,情難自持的激情戲了,可是沒有。現實是,我去廚房給他煮了一碗麪。
他喫的很香,像是餓狠了,喫完還意猶未盡的評價道:「和當年一樣的味道。」
我忍不住笑,這麼多年不知道喫過多少山珍海味,他倒是容易滿足。
他正毛遂自薦要幫我洗碗,手機卻響了起來。其實這已經是他手機響的第五次了,我煮麪的時候他跟在廚房眼巴巴看着,喫麪的時候也數次掛掉了電話。
這次他終於接了起來,聽完電話我感覺他的神色沒有那樣輕鬆了。
「放心,我會把事情解決好的,這段時間…你先在家裏待著。」
給我留下這句話,他匆匆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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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過了幾天清淨日子,我再打開手機時,第一條蹦出來的娛樂新聞就是:程知遇公開戀情。
那個對象自然不會是我,而是當紅的小花黎露。
推文裏面深入解析了他們是如何從相識到相戀,甚至把時間線拉回到他成名之前,說他們大學時代就是戀人,進了同一家娛樂公司,一起走到了今天。
原來他的解決方法,就是用一件事蓋過另一件事,不失爲一種公關手段。這樣的熱搜一出,粉絲們的火力自然不是集中對我,沒有多少人再來對我進行攻擊。
隨着營銷號的導向,加上他們也有不少的 cp 粉,很快風向變了。出現越來越多的詞條是般配,網上越來越多的評論盛讚他們的登對,說他們一起從籍籍無名走到萬衆矚目,同甘共苦的情誼實在難得,兩個人都長得那樣好看,沒有人比他們更般配。
黎露當初和我們同校,確實大張旗鼓追過程逸,不過她也算灑脫,見我們在一起後她轉頭就投向了他人懷抱。
可是今非昔比,這不是當年,我不是故事裏的女主角,她纔是。
結果不然,網友只會說我配不上他,說我倒貼蹭熱度,他們倆在一起卻是人人叫好。
是啊,那樣的故事,相互陪伴,從微時走到輝煌的故事,怎麼能讓人不動容呢。
那麼,他昨天晚上流露出來的深情有幾分是真,或者只是在演戲?
他敢不敢跟世人說坦坦蕩蕩說明白我們的過往呢?我腦海裏甚至有那樣的想法閃過。
我還記得在那間小小的公寓裏,無所事事的時候他就喜歡抱着我。外面風雨琳琅,屋裏我躺在他溫暖的懷裏極其安心,我少有那樣感性的時刻,問了他一個再俗氣不過的問題:「程逸,你的夢想是什麼?」
他當時把頭埋進我的頸脖處,一遍遍的撒嬌,頭髮柔軟,像一隻溫順的小狗。我差點以爲他快要睡着了,才聽見耳邊他悶聲說:「我的夢想,是和梁月一直在一起。」
他說的很慢,語氣溫柔平緩。我只當是熱戀期的情話他信手拈來,卻還是沒忍住笑起來,撓他的頭,說他是騙人的,故意氣他說:「我的夢想,是做享譽國際的大攝影師,到時候在國外定居,離你遠遠的。」
他一聽,很快坐不住,鑽過來撓我的癢,罵我沒良心。
他總喜歡往我身邊鑽,我每次笑他說他像小狗,他從不反駁。他說會一直跟着我,做一個我甩不掉的賴皮狗。
再回憶起這些,只覺得嘲諷。
是我不敢承認我心有不甘罷了,這麼多年,他和別人傳過這樣那樣的緋聞,人人猜測他的一顆真心在哪裏。參賽選手那麼多,我卻連入場的機會都沒有。
和他錯過的那些年,對我來說是一片巨大的空白,而缺失掉的那些歲月裏他身邊從來都不缺人陪伴,我甚至找不到任何我們相愛的證據。
算了,也是我自找的,我自嘲的笑了笑。在名利場被荼毒那麼多年,我如今都知道趨利避害,又怎麼能去奢求他人的初心。
明天醒來他還是那個星途閃耀的程知遇,我只是他人生裏一個微不足道的存在。
電影終歸只是電影,沒有久別重逢,破鏡重圓,沒有念念不忘,戀戀不捨。
我拉黑了他的聯繫方式,也算是跟自己做個了斷。
程逸啊,哪有什麼從頭來過,大道兩邊,我們各走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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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喝了多少酒,我很少那樣放縱自己,這次一下過了火,以至於第二天被 Aarn 拉起來的時候還頭暈眼花。
「你的手機是廢鐵嗎?怎麼從來不接電話。」
他只當我是因爲最近負面新聞的事情憂愁,沒有責怪太多。幫我收拾完房間,纔跟我說我來活了。
我歇了快半個月,這場風波算是過去了,本以爲影響會不小,沒想到還有藝人願意約我。
更讓人驚喜的是,這次約拍的是名聲一直很好,早已享譽國際的年輕影帝。
他約的是外景,第二天剛到地方,我沒想到在這裏也能碰到程逸。
本來不知道他也有在這裏的行程,直到聽見場內員工議論紛紛,甚至引出了更深的關係。
他們說如今當紅的這位,和影帝向來不和,一是因爲當年的電影獎項被影帝所奪,二是因爲影帝是程知遇某一任緋聞女友的前男友。還說到什麼影帝近年來低調行事,就是怕程知遇那邊抓住把柄來刻意抹黑。
我平時懶得去聽信那些娛樂八卦,這次不知怎麼,都聽了進去。
都說娛樂圈很小,關係都是千絲萬縷的,我只能暗道倒黴,偏偏我就能碰到這樣尷尬的關係。
影帝走的是低調深沉的路線,約拍沒有要求創意風格,只需要類似於定妝照那樣的照片。
見到他時我就知道我需要給他拍什麼樣的片子。他的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樣,溫謹,看起來就是一個溫和有禮的人,給人的感覺很舒服。
很少碰到像他這樣,在圈裏有了一定的地位卻不自傲的人,他會在自我介紹完以後跟我握手,言笑晏晏的樣子實在讓人討厭不起來,我這樣一個天生冷淡的人都沒辦法對他擺冷臉。
很快在他的配合下拍完了一組照片,本以爲就此收工。我正瀏覽着我拍的照片,突然感覺有人靠近,湊到顯示屏面前。
抬頭看,是溫謹。沒想到他不像其他的藝人,拍完就趕緊趕去下一個片場。
他眉眼溫和,笑着問:「我可以看看嗎?」
我點點頭:「當然。」
於是我就對着屏幕,跟他說一些我的修改意見,他一直很有耐心的附和着。
說着說着,我突然意識到我們的距離可能太近,我怕又有人存心拍下來傳到網上,引來不必要的爭端。正準備避開一段距離,就聽見一陣喧譁。
用他們的話說,是現在正當紅的那位來了。
我一轉頭正好撞上他的視線,就像前段時間久別初見一樣,他神情淡漠,有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意思。
Aarn 跟我說過,別看娛樂圈那些演員一個個在熒幕上表現的多姿多彩,其實他們演完戲,在私底下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不願意給別人。
他好像就是那樣,從那天合作給他拍片我就能察覺,他不像從前那樣心性敞亮自在。在拍攝工作以外的其他時間,他都很少別人交流,或許是太累,只想閉目養神,又或許是真的不想跟任何人有多餘的交談。
我和他對視的那一刻,那一瞬間的感覺是,現在的他,很孤單。
該去怪誰呢,我那個鮮活生動,在球場上自在如風,投完籃以後意氣風發朝我笑的少年,早就不見了。
那時候看見他在球場上奔跑跳躍,是閃閃發光的存在,場館裏的女孩爲了他歡呼鼓掌,那時我就知道,他註定不會屬於我一個人,他註定會被人們所看見。風華正茂的年紀,鮮花和掌聲都該是他的。
可是程逸,如果成名的代價是不快樂,那又有什麼意義呢?
-8-
如果心疼一個人,就逃不掉了。
這句話好像是這樣說的,所以從那時候他爲我出頭,替我打架,看見他傷口的那一刻,我就逃不掉了。
我現在又怎麼能逃掉,哪怕背地裏無數次勸自己放下,可是隻要一見到他,就像自動的連鎖反應一樣,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也控制不住心。
我忍不住在工作的片場裏恍神,滿心滿眼只有他的影子。
當初放手,是爲了他能夠一直髮光發亮,我希望我的少年永遠敞亮自在,被人們看見,被人們讚譽,而不是讓世俗的眼光和評價成爲他的束縛和枷鎖。
這纔是我當初誰都沒有說,不顧一切離開的理由。
他那時新簽了娛樂公司,合約上面的要求是十年不許談戀愛,我們只能瞞着公司在一起。可是當他們知道我的存在以後,特意在他不在的時候找上了門。
如果我離開,他可以享受公司最好的資源,王牌經紀人的包裝,影視資源的合作,只要他想,他就能夠火遍大江南北。
如果我不離開,那他就是一個好看的擺設,僅此而已。
那時候我恰好拿到了國外大學的 offer,其實原本在我對未來的規劃裏,只有他,沒有遠走他鄉。
可我到最後還是推開了他拉住我的手,他身邊的朋友痛罵我,說我是爲了前途才狠心放棄和他的未來。
他應該也覺得我是一個狼心狗肺的人,在分開的這麼多年裏,從來沒有聯繫過我。
我不介意旁人怎麼看,也可以當作他從未愛過。
可在我的設想裏,明明他可以擁有一切他想要的,他可以受世人追捧,可以感受到旁人所不能體會到的快樂。
我忘記了,高處不勝寒,這幾年他好像不是真正的快樂。
我其實從來沒有停止過對他的關注,甚至有一個小號,一直在社交媒體上爲他說話。
人紅是非多,我還記得他剛出名那段時間有數不盡的惡評,無數人謾罵抹黑他。那段時間他的狀態很不好,人也一直很頹廢。我本以爲那是最低谷,後面都將是坦途。
確實從那以後就是越來越紅的趨勢,可是好像從那時候起,他就很少笑。他從前明明是一個熱烈的,笑容明朗的人。
我分明見過他最炙熱的眼神,五月天的月色下,他那比天氣還要有溫度的眼神。愛意將我整個人都裹挾,我這樣對萬事萬物難上心的人,也曾在那樣的眼神裏,毫無保留的燃燒自己。
不應該像現在這樣,抬頭就撞見一雙冷淡到沒有什麼溫度的眼睛。
就看過來一眼,他很快撇開臉,身邊的助理遞給他一個口罩,他面無表情的戴上,在一羣人的前呼後擁中走出了片場。
不知道多少次,我看見他被人們圍的水泄不通,他皺着的眉頭,深深低下的頭,都在向我傳達着一個信息,沒有說話,卻明明白白的告訴我,他的狀態不好,他不快樂。
這纔是現在的他,這不該是現在的他。
-9-
想來我離開時應該很失態,回到家時溫謹特意發來問候的消息,我只解釋說是因爲身體不舒服。
我洗了一個冷水澡,試圖讓自己清醒。畢竟我知道現在該擔心他的人,不是我。
可這對我好像沒什麼用,我打開電視一遍遍看春光乍泄,現在想想,何寶榮和黎耀輝都很可憐。
我明明不是一個感性的人,現在變得跟他一樣愛傷春悲秋。
這時候門鈴響了,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的意料之外,程逸總能成爲我的那個例外和意外。
每次在人前見他都是衆星捧月,光鮮亮麗的。可每次私下看見他,他都顯得有些狼狽,上次風塵僕僕站在我家門口,這次甚至被淋成了落湯雞。
他眼角眉梢還泛着紅,從前見過很多次這模樣,我知道他這是喝醉了。
昏黃的燈光照在他臉上,頭髮上還掛着水珠,這讓我覺得他十分可憐。真奇怪,他明明是被衆人喜愛的大明星,可我總覺得他可憐,總覺得他像是一個找不到家的孩子。
我沒有辦法拒絕他,一想到曾經眼睛亮晶晶看着我的少年,我就恨不得再讓自己燃燒一次。
他發了瘋一樣把我逼進角落,隨之而來的是一個談不上溫柔的吻。
我快要在這個吻裏缺氧他才鬆開我,把頭埋進我的脖頸處,像從前每一次跟我撒嬌那樣,悶聲說:「梁月,我昨天晚上夢到你不要我了。」
「你明明說過你會一直陪着我的,你騙我…」
「我一點都不開心…我好冷啊,好孤獨啊,我都是一個人,什麼時候我都是一個人…一個人…..」
「我和她沒有在一起,你別不理我…」
「爲什麼把我拉黑啊,爲什麼不接電話……你跟他靠的好近,你還對他笑……」
他在我耳邊不停說着這些不着邊際的話,這是他喝醉了慣有的表現。從前他還沒有出名,我和他窩在小公寓裏,他也有這樣喝的爛醉的時候,一遍遍跟我說,我要一直陪着他。
我當時哄着他,一遍遍的說好。
是我失言了,缺席了這麼多年。
當初我也是一個身處黑暗見不到光的人,父母離異,我一無所有,連恨都不知道該恨誰,更不願意讓任何人看見我脆弱的情緒,所以總是裝作冷硬。
本來以爲我的人生看不見光亮了,我蜷縮着不敢讓任何人靠近,是他莽撞的闖進了我的世界,給了我僅有的溫暖和光亮。
好在他沒有完全喝醉,還保留自己的意識和自理能力。他在迷迷糊糊中被我哄去洗澡,好不容易找到合適的衣物讓他換上。
等到一切妥帖後他又抱住我緊緊不放,這下我都不知道他是裝醉還是真醉。
「以後不許離開我了。」
我靠在他懷裏點頭,他還嫌不夠,狠狠吻上我。
「梁月,這幾年我就想着能夠出名,我拼了命的往上爬,就是爲了可以達到他們的要求,我就可以來找你。」
「我和黎露是他們的捆綁炒作。」
「陪我從籍籍無名到萬衆矚目的,只有你。」
我沒有說話,回應了他一個綿長的吻。他卻好像不知饜足,變本加厲的還給我。
纏綿許久,等到他睡着,望着他難得放鬆的安靜睡顏,我心裏從未那樣堅定過。
大不了再賭一場,從前我放手一搏是爲了他能夠功成名就,這次我不要他功成名就衆星捧月,不要那些虛有的榮耀和追捧,我只要他真心快樂。
-10-
後來那段日子,我們像是回到了當初在小公寓裏那樣美好的時光,各自工作卻相互依偎。
他永遠是那樣慧黠可愛的戀人,像只貓一樣的撒嬌,用小狗一樣可憐的眼神乞求我,叫我多愛他一些。他在這幾年缺失的,不止是陪伴,還有安全感。
我沒有告訴他當年我離開的真實原因,他和經紀公司的關係已經鬧到夠僵,我沒必要再去添油加醋。現在我們還在一起,並且有能夠與之對抗的能力,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可能是在霧氣瀰漫的浴室,在拉上窗簾後光線昏暗的沙發上,我們兩個人忘情的纏綿,數不清多少個密不透風綿長溼熱的吻,像是要把錯過的這幾年都補回來。時隔經年,還是我們兩個人在這個冰冷的世界裏抱着取暖。
不過總歸還是不能像從前那樣肆無忌憚,走出家門,我們要裝作是再普通不過的合作伙伴。
他依舊會有忙碌到不能回來的時候,我也會時常飛到國外去工作。幸運的是,有和他行程軌跡相同的時候,在國外的街道上我們可以旁若無人的親吻,可以一起站在高樓大廈上看煙火。
我常常想,這個世界應該是有光的,還是說只有他身上有,要不然我怎麼能剛好在他身上看見我所信仰的正義和自由。
那段時間總讓我覺得美的像夢,人們總覺得故事到這裏已接近完滿的尾聲。
其實每一個 happy ending 的故事背後,都有一個故意被忽略,卻難以逃脫的東西,那個東西叫現實。許多故事在一切看似圓滿時戛然而止,人們相愛時總覺得能有足夠的能力去和現實對抗,可是現實里人心易變,世事難料。
我再一次登上熱搜,搭配的是和他在法國街頭擁吻的照片,不過這次我依舊是以極其卑劣的形象出現——第三者插足。
後來很多年我都難以忘記被媒體和粉絲圍的水泄不通的那天晚上,他開車想帶我去沒人的地方。
可是在這個日夜堵車人來人往的城市裏寸步難行,車窗緊閉,悶到透不過氣來,封閉狹小的空間裏我們誰都沒有說話。外面是大雪,水汽瀰漫模糊了車窗,我們就這樣沉默着,哪怕知道外面已經亂到天翻地覆。
我後來回想起來,原來那是我們最後共處的時光。
那時候我本來不該心生畏懼的,我知道這是我該去面對的,我明白我的愛人他不是一個平凡人。
我害怕的是,他不是從前的程逸,我已經不是他的第一選擇。
他看出來我眼裏的恐懼,握住我的手問我:「你害怕嗎?」
他的聲音落在安靜的車裏,很輕。
我沒有回答,我反問他:「如果我說怕的話,你會帶我逃嗎?」
真正的逃,放棄擁有的這一切,逃離這一切,名譽和成就,粉絲的期待,公司的束縛,世俗的眼光。
你敢嗎?
我沒有問出口,耳邊一直着了魔一樣迴響着事發後黎露約見我時說的話。
「你覺得他會因爲現在的名譽放棄你嗎?別太天真了,他可不是當初無所顧忌的程逸。」
「他現在還是被公司管控的人,相信我,他明天就會公佈你是第三者的消息,徹底和你拜拜。」
是啊,他不是從前那個程逸了,他是程知遇,如今的娛樂公司對他有着知遇之恩。
他不是我的程逸,我的程逸是那個沒有光環的少年,我的程逸是沒成名時和我相互依偎的小狗,他會在被人包圍的時候把我護在身後,光明正大的牽起我的手。我的程逸,他會不顧一切穿越風雨來到我家門口,給我炙熱的擁抱。
不是現在的程知遇,他碰到鏡頭就會甩開我的手,他會在我問願不願意帶我逃的時候陷入沉默。
有時候我想,要是一覺醒來,能夠回到那個和他住在小公寓裏該有多好,能夠回到無所事事卻可以盡情相擁一起睡過頭的午後,該有多好。
又或者停留在那段短暫相依的時光也不錯,我們一起去法國看煙火,在那場盛大的煙火裏我甚至可以感受到身旁他鮮活的心跳。我們的靈魂也曾共振着,我曾無比希望我們之間的浪漫可以在瑣碎中長久。
我那時候不知道,世界上美好的事物都難長久,要是知道的話,那晚應該會多抱他一會。
不過有那樣同頻共振的時刻也足夠了,就像下車前跟他說的:「程逸啊,我們都盡力了,不是嗎?」
盡力的愛過,盡力的重新燃燒了一次自己。
再爲他燃燒一次我也累了,在一次次躲避人羣圍堵的時候,在看見網上無邊的謾罵和寄來的恐嚇信的時候,在看見他猶豫的眼神的時候。
那天的初雪下的很大,我從他家裏搬出了我所有行李,就像很多年前那樣。
往後年年歲歲大好時光,我們餘生分開走。
程知遇,你將會有很長很好的一生,沒有我的一生。
在我快要登上飛往澳洲的飛機時,Aarn 給我打來電話,叫我快看熱搜。
我打開娛樂頭條,看見新聞發佈會上他冷淡的臉,話題上赫然寫着:程知遇公開道歉。
不是我本以爲的澄清消息,整個文章裏甚至隻字不提我的名字。
我打開評論看見鋪天蓋地的謾罵。
「渣男,不得好死。」
「演技好有什麼用,私德敗壞,滾出娛樂圈!」
「欺騙兩個大美女的感情,一定會遭報應的!」
這次應該不是公司的公關手段,因爲他這次將矛頭對準了自己。他只承認是他欺騙了我們的感情,我是被矇騙的那一個。
我從人盡皆知的第三者變成了受害者,他承擔了所有的謾罵和指責。
手機鈴聲再次響起,來電顯示是倪虹。
「惡言惡語他擋了,背信棄義的名聲也背了,你以後離他越遠越好。」
登機處傳來廣播聲,我預訂的航班即將起飛。
我關上了手機,走向了閘口。
-11-
我看着機艙外的層層雲霧,記起來程逸從前是恐高的。可這些年因爲行程到處奔波,他好像已經克服了。
我知道那只是生理上的,心理上並沒有,所以他纔會一到飛機上就睡覺。
在娛樂圈這個看似浮華,人人想攀登的高山之巔,不知道他隻身經歷過多少波濤洶湧。他初入娛樂圈時也只是個一無所有的少年,當然也會害怕。
他不能做當初那個無懼無畏,純粹到只是爲了演戲而演戲的程逸。公司給他的人設,粉絲對他的期待,還有那些總是以各種理由威脅,向他索要高價撫養費的吸血蟲親戚。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那些都是讓他不快樂的根源。
這麼多年,他一直戴着鐐銬在跳舞。
這些是我回到他身邊才知道的,一次我不小心聽見他和心理醫生的談話,才知道事情沒有我想的那麼簡單。
他早已在多年高壓下患上了嚴重抑鬱症,本來以爲我呆在他身邊會緩解,可是並沒有。
他從前那樣一個恃才自傲的人,在娛樂圈呆久了也變得不自信,那樣明朗的人也難趕走心裏的陰霾,變得喜怒不形於色。
他可以上一秒陰鬱異常,下一秒就故作開心的朝我笑,我知道他是演的。
看見網絡上惡意的中傷時他消極的反應,面對狗仔圍堵時他驚慌失措的神情,處理負面新聞時他疲憊的臉。
這一切都讓我意識到,我已經成爲不了他的救贖。我甚至是他的軟肋,他的負擔。
他不該在我面前強撐笑意,不該每天從噩夢中驚醒,不該爲了我放棄他拼了命纔得到的一切。
走到這裏,相守對我們來說不是最好的結局。如果我們都累了,那就該及時告別。
「這個世界最壞罪名,叫太易動情,但我喜歡這罪名。」
在公衆賬號上發完這句話,我便卸載掉了所有國內的軟件。
任世人猜測真真假假,評價是褒獎或是謾罵,不管他們認爲我們是相愛一場,抑或是虛情假意的炒作,都不重要了。
我總要說些什麼,不能放他一個人面對千軍萬馬。
以後回想起來,至少我們都曾爲了對方和這個世界抵抗過,我們都盡力了。
-12-
所幸,這次我好像賭對了。雖然他因爲負面新聞受到了一段時間冷眼,可是很快憑藉自己的能力扭轉風評。
他後來的星途平坦璀璨,在幾年後如願拿了年少時夢寐以求的獎,成爲了人人景仰的影帝,風光無兩。
他沒有找來,我也可以快點釋懷。分隔兩地各自安好,這纔是我們最好的結局。
當初我的事業就是從澳洲起步,再回到這裏也談不上艱難。
照常的工作,照常的生活。一切平靜,直到那天郵遞員送來一封信。
拿到信的那一刻就猜到是他寫的,我顫抖着手打開。
「梁月啊,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就想,你真是和你的名字一樣,冷冷清清的,跟月亮一樣。
我問他們怎麼追你,他們說要讓你笑起來纔行,可是沒辦法,你一笑,明明是我更喜歡你。
後來有人採訪問我人生中最後悔的事情是什麼,我說的是,我不該去法國羅德茲。
如果那天我們不被拍到,是不是就還會有很長的以後。
後來想想該後悔的事情那麼多,不該是那一件。畢竟你和我一起在那裏看過一場很美的煙火,我每年都會去一次羅德茲,那樣的煙火年年都有,可我身邊再也不會有你了。
再也不會有人,陪我從籍籍無名走到萬衆矚目。
要問我怕什麼,其實我最怕的不是你離開我,而是你不相信我,你不相信我是當初那個可以護着你的人。
你問我能不能帶你逃,那一瞬間我真的有想過拋下一切跟你走。
可是你真的會願意嗎?你總有一天會後悔拋棄一切陪我走,你當初那樣認真的跟我描繪你的夢想,你說不想做一個滿腦子只有愛情的傻狗。
那時候我好像就是一個傻狗,我沒有騙你的,我的夢想是一直和你在一起。
本來以爲把你藏在身後是一種保護,卻讓你對我慢慢失望。
是因爲我讓你失望了你才離開的吧,我不怪你,我也不能留下你,我自己可以什麼都不管,可我不敢拿你的前途去賭。
你這樣清冷孤傲的姑娘,不該委曲求全呆在我身邊,不該時時刻刻躲避着鏡頭,因爲那些恐嚇和謾罵害怕。
你離開時跟我說,我的明天會更好,沒有你可怎麼好。
我後悔過,我想過如果重來一次,我不會在你問我能不能帶你逃的時候猶豫,我會在無數閃光燈面前牽起你的手。
不管你以後會不會後悔,我想看看我們會不會有不一樣的結局。
我更想回到很多年前,告訴年少時候的程逸,你的夢想還沒有實現,你的夢想不是做鼎鼎有名的演員,不是做前途光明的大明星,你的夢想是和梁月永遠在一起。
如果從頭再來,我不想再去名利場摸爬滾打一遭,不想讓我們都變得那樣不快樂。我寧願呆在江城那間破公寓裏,演着讓人喫不飽飯的戲劇,每天抱着你睡覺。
記得當初追到你,我就想着,要把你放在心上,讓你永遠做我的月亮。你就做你自己吧,前面的阻礙都沒有了,我只要我的月亮不落地。
梁月,我曾千萬次的奢望過,我們能夠殊途同歸。可我知道這份感情讓你太累,時刻顧忌着我的感受,還要經受世人的目光。我不敢再跟你說,不如我們從頭來過。
你同我說過,人都是要往前看的,各有各的活法。
給你寫這封信,只是給我們的感情一個交代。往後你過得好,就是我最大的願望。
一切安好,見字如面。」
是啊,人都是要往前看朝前走。
一生那麼長,能同行走過一段路已經是幸運了,更何況我們最愛彼此的時候已經陪對方度過了一段人生。
從此以後,我和他將要奔赴各自的人生。
-13-
地球還是照常轉,生活還是要繼續,再沒有什麼意外發生。
只是沒想到當初有着一面之緣的溫謹會追到澳洲來。
他實在是個心性溫柔的人,更像他曾飾演過的那個讓他獲獎出名的角色,浪漫專情。
他說當初看見我第一眼就能想到和我的以後,於是在澳洲耐心陪伴了我三年。
經過了解我才知道他和程逸從來沒有過不和,他低調溫和是本性,在慢慢淡出娛樂圈。
後來我和他國外舉辦了小型的婚禮,只宴請了對方的親朋好友。
在我爲人母以後的某一天,突然傳來了程逸退出娛樂圈的消息。
時隔多年,我這纔打開曾經在國內用的社交軟件,錯手點開了他的頭像。我這才發現,那張圖縮小看雖是一片灰暗的天空,打開看卻能看見在雲朵中隱蔽的一彎月亮。
順手點開動態,便看見他最近更新了一條,是一張紋身的照片。
我再熟悉不過了,那是他左胸膛上紋着的月亮。
他再怎樣都該與我無關了,後來很久都沒有看見過關於他的消息。
直到家裏迎來一位故人,是他當初的經紀人倪虹。
感覺眼前的倪虹老了很多,只不過不知道她的來意,和提前往事的緣由。
「當年那件事,是我一手策劃的,就是爲了逼你離開他,可我沒想到他把所有事情推到自己身上。」
我怎麼會沒有猜到,這是他們公司的手段。只有我走了,才能還給他們一個更好控制,帶來更長遠利益的程知遇。
「只不過你不知道的是,我也威脅了他,我說如果不斷掉,就毀了你的前途。」
「其實你回國以後在圈子裏順風順水,是因爲他一直幫你搭橋牽線。」
「這麼多年他沒有找你,也是我們當初提的要求。」
「對不起,這些年我才察覺我太過自私,總想把藝人當作私有財產。等我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已經晚了,實在抱歉。」
她甚至在說完以後給我深深鞠了一躬,我愣在原地久久未動。
世界上的許多事情都來的不是時候,所以纔不會有處處圓滿的故事。
我們不是沒有敵過現實,不爲人知的事情多的是,我爲了你的前途遠走高飛,你爲了我的未來隱忍哀怒,卻還是生生錯過。
是我們都輕視了對方在心裏的位置,纔會步步行差踏錯,替對方做了自以爲對的選擇題。
其實再怎樣都該釋懷了,畢竟我們都知道各自安好的結局,要比我們兩個人苦苦對抗全世界要輕鬆。
只是我一直忘了告訴你,前途比不過你真心的笑。
你也一直是那個眼神亮晶晶望着我,心臟上紋着月亮的少年,沒有變過。
時隔多年他再次被提起,總是能觸及我內心最柔軟的地方。
「媽媽,你怎麼哭了呀。」
「沒有,媽媽只是剛纔切了洋蔥。」
倪虹還跟我說,他現在不是孤身一人,退圈以後去了法國,碰到了現在的妻子。
他的妻子是一個跟我截然相反的人,熱烈的像個小太陽,如同年少時候的他。
這樣也好,想來那個女孩能夠好好治癒他,不讓他孤單一人,那我就放心了。
還記得春光乍泄的最後,黎耀輝說:「在返香港之前我在臺北住了一晚上,我到了遼寧街,夜市很熱鬧,我沒見着小張,只看見他的家人,我終於明白他可以開開心心在外邊走來走去的原因,他知道自己有處地方讓他回去。」
從前我總怕他沒有地方可去,怕他無家可歸,現在這樣也好。只是沒有辦法親口叮囑他,要記得好好喫飯,不要餓到肚子咕咕叫才跑到別人面前賣可憐,也不要喝醉了淋雨,那樣容易生病。
我想我應該永遠會對他有無限的溫柔,我總記得那個眼睛亮晶晶的少年。
我懷念他炙熱如五月的眼神,懷念天色露白時他安靜的側臉,懷念每個清晨的吻和溫暖的懷抱,懷念在異國他鄉看到的那場盛大的煙火。
我在所有老去的時光裏,懷念那個天真又溫柔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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