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後,我偷偷把宋之城的工作讓了出去。
只因上一世,宋之城讓我把工作讓給他的寡嫂。
他帶着寡嫂和侄女去城裏上班讀書。
而我沒了工作,只能留在鄉下養育閨女。
家中無男子,女兒被混混盯上,無奈輟學。
我去城裏求助宋之城,他說沒空。
轉身和寡嫂一起給侄女慶祝考上重點大學。
而我剛收到女兒跳河的消息,當場氣絕身亡。
-1-
「我大哥去世,嫂子和侄女沒了依靠,我必須幫襯她們。」
和前世一樣,宋之城正勸說我把工作讓給他守寡的嫂子。
彼時,我們剛考上了鋼鐵廠的正式職工。
我說:「我願意簽字,就是手臂上的疤又癢了,你幫我去取藥膏吧。」
我的疤痕是夜裏熬夜看書,太累打瞌睡被油燈燙到的。
爲了考上鋼鐵廠,我付出的辛苦並不比宋之城少。
而宋之城只要安心溫書就行。
宋之城的眼中閃過一絲愧疚。
趁他起身,我趕緊在申請人那一欄填上了宋之城的名字,並把申請表折了起來。
宋之城,既然你心疼你寡嫂的無依無靠,那我成全你的大義好了。
見我簽了字,宋之城瞬間鬆了一口氣,隨即簽上自己的名字。
工作轉讓需要夫妻雙方共同簽字。
我快速收好申請表,裝在信封裏,封上蠟。
宋之城並不疑有他。
畢竟曾經他是我的天,我對他幾乎事事順從。
他看向窗外:「淑晴,趁時間還早,你去把申請表送去城裏,這樣不會耽誤我和嫂子早點去城裏報到上班。」
我對他期待的目光,應聲「好」。
既然宋之城如此心急,我就順他的意好了。
到了城裏,我把申請表交到廠長手裏。
見申請書上蓋了章,我心中終於塵埃落定。
這一世,終於輪到宋之城失去工作和來城裏的機會了。
上一世,宋之城去了城裏工作後,也承諾把我們娘倆一起接過去。
後來他又說廠裏效益不好,工資不高,讓我在家多種些糧食,賣了補貼家用。
村裏治安一般,女兒總被地痞騷擾,無暇學習。
我想讓宋之城給女兒轉學去城裏,他卻說林芳的女兒要考試了。
他要輔導她,無暇照顧女兒,讓我們再等等。
等啊等,最終女兒抑鬱自殺,而我țű̂ₘ積勞成疾。
這輩子,我和女兒都會在城裏活得好好的。
我剛回到家,就聽到林芳的說話聲。
「之城,這樣會不會太爲難弟妹了,畢竟鋼鐵廠工作輕鬆,還能留在城裏,哎,都怪你大哥這麼早就……不然不會拖累你們兩口子。」
宋之城眼中滿是憐惜:「大嫂你放心,淑晴習慣在鄉下幹苦力了,你和她不一樣。你和侄女跟在大哥身邊沒有喫過苦,我保證就算大哥走了,你們也一樣能過得好。」
我的心猛然一顫。
因爲宋之城體弱,所以我承擔了大半農活和家務,就連女兒小小年紀也學會了做飯掃地,宋之城每日只要去村裏學校教書就行。
我們體諒宋之城,到了他嘴裏卻成了我們能喫苦留在鄉下的理由。
可笑又荒謬。
偏偏我前世認同了他的話,白白葬送了自己和女兒的性命。
不知道宋之城又說了什麼,林芳捂着嘴笑起來,抬眼看到了站在門口的我。
林芳在我面前總是帶着優越感的。
她時髦優雅,而我灰頭土臉。
林芳朝我招了招手:「弟妹,我會珍惜這份工作的,你千萬別和之城置氣啊。」
宋之城立刻緊張地看向我。
自從宋之城的大哥因病去世,耗光家產,林芳母女不得已從城裏搬回鄉下後,他就對我耳提面命。
他說嫂子是城裏人,不似村婦潑辣,讓我說話客氣些。
我笑了笑:「沒關係,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大哥走了,不能委屈你們。」
笑話,讓出工作的人又不是我,好話誰不會說。
-2-
大概我並沒有她預料中的憤怒和悽苦,林芳的笑容僵在臉上。
宋之城則讚賞般地看向我:「淑晴,看來這些日子你也學會了嫂子大方的爲人處世,就該跟嫂子學學。」
宋之城長得清俊,說話也文質彬彬。
從前他誇我一句,我還會臉紅羞澀,現在只覺得厭惡刺耳。
屋裏忽然傳出小孩的哭鬧聲。
我們跑過去,發現七歲的女兒正拿着癟了的鉛筆盒哭泣。
林芳的女兒倩倩站在一旁,滿臉的不服氣。
倩倩雖然和我女兒同齡,個子卻高出一頭。
我急忙問女兒怎麼回事。
女兒指着倩倩:「她要我的鉛筆盒,我不給她,她就用腳踩。」
女兒越說越委屈,又哭道:「媽媽,這是我唯一的鉛筆盒了。」
倩倩叉着腰:「我媽說了你反正留在村裏上學,不需要這麼好看的文具盒。」
林芳神色有些尷尬,忙打圓場:「小孩子不懂事,我回頭罵幾句。」
宋之城皺眉,看向女兒,聲音帶了嚴厲:「小如,我是不是教你要讓着姐姐,姐姐是客人,你這樣做ťŭₐ是不對的。」
女兒不知所措地垂下頭。
我立刻走到女兒身邊,打開自己的揹包:「乖,那個鉛筆盒太舊了咱不要,媽媽給你買了新的書包和文具盒。」
女兒看到我舉着的東西,這才破涕爲笑。
宋之城蹙眉指責我:「你不該這麼鋪張浪費的,倩倩又沒說錯,在鄉下讀書確實不需要這麼好的東西。再說你也該買兩份,給倩倩也帶一份。」
他又轉向女兒:「小如,爸爸以前說的話你還記得嗎?咱們要讓着姐姐,她是客人。快把新書包和文具都送給姐姐吧,再和姐姐道個歉,你還是好孩子。」
女兒的小臉迅速垮下,眼中的光也熄滅了。
倩倩得意洋洋,已經笑嘻嘻地朝我伸出手。
林芳一邊說着這樣不好,一邊囑咐倩倩感謝小叔。
女兒臉上沉重的失望和無助,讓我的心頓時揪成一團。
自從林芳母女回到鄉下,宋之城就處處偏袒她們。
肉和糧票要先緊着她們用,而我和女兒只能喫野菜紅薯。
偶爾有葷腥,也是林芳嫌油膩的肥肉,我拿回家榨了油炒菜。
每次宋之城都有理由。
他說:「她們母女是城裏來的,喫不慣鄉下的粗茶淡飯,我們鄉下人隨便將就就好了。」
我一直以來忍氣吞聲。
有了我這個壞榜樣在,女兒也變得膽小懦弱,不敢維護自己的利益。這也養成了她遇事憋在心裏的性子,最終走向了絕路。
想起女兒悽慘的前世,我頓時氣血上湧,隨手拿起桌上的碗朝宋之城臉上身上拼命砸去。
「讓,讓你爹的,讓讓讓。你這麼心疼你嫂子和侄女,怎麼不把命讓給你大哥啊。」
宋之城猝不及防,也忘記了躲。
畢竟我從前說話都是輕聲細語,更何況動手打人。
碗砸了,我卻猶然不解氣,直接掀翻了桌子。
這麼大的動靜引來了鄰居們的上門圍觀。
我扭了自己大腿一下,瞬間眼淚嘩嘩。
「嬸子們,我不想活了,我男人心裏沒我們這個家啊。」
宋之城本來額角腫起來,看上去是弱勢的一方。
可我比他更可憐,我哭着訴說宋之城把家裏的好東西都往大嫂屋裏送等事情。
-3-
連家裏僅有的一千多元存款,都被他拿給林芳母女了。
他說:「嫂子是城裏人,肯定不好意思張口,我們要主動幫助她們。」
於是,他把錢都主動交給了她。
第二天林芳母女的衣服就煥然一新。
而我和女兒還穿着發白的棉布衫。
倩倩穿着新裙子特地在我女兒面前轉圈,說她是小公主,我女兒只能做公主身邊的丫鬟,女兒因此悶悶不樂了好幾天。
提到錢,宋之城有些心虛地低下頭。
鄰居紛紛搖頭:「你大哥走了你幫扶一下也正常,但不是這樣子的,如果是我男人拿走錢,我非鬧得雞犬不寧。」
「就是,人家是男人乾重活,你們家都是女人忙裏忙外,捨不得你喫苦,你不該這樣回報媳婦的。」
宋之城作爲村裏的教書先生,平時都是端着一副清高做派,此刻被人指指點點,臉頓時紅成了豬肝色。
林芳也訕訕地想解釋,卻沒人聽她的。
明眼人一下子能瞧出來,她們娘倆養得白白嫩嫩,我和女兒面黃肌瘦,明顯不是一鍋飯喫出來的。
等鄰居散開後,宋之城捂着紅腫的臉,可憐巴巴地看着我。
「淑晴,我好疼啊。」
以前,他因爲割麥子手被劃傷了,我都心疼好久,再也不讓他下地幹活。
就連女兒也會跟小大人一樣,幫他吹吹。
現在他看到我眼神中的冷漠,身子忍不住顫了顫。
他目露愧疚:「淑晴,我知道最近委屈了你和女兒,大嫂沒了依靠,侄女沒了爸爸,她們沒喫過苦,你就不能體諒一下她們嗎?」
我體諒?難道能喫苦就要一直喫苦嗎?
林芳和侄女之前過着養尊處優的生活。
現在落魄,她們是可憐了,但她們的可憐不是我造成的呀。
我仍然記得臨終前看到的那一幕。
我忍着身體不適,去城裏找到宋之城,我說女兒被人欺負想輟學。
宋之城卻是一臉的不耐煩:「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她管不好自己怨誰,你快回去,我還有重要的事要做。」
下一刻,隔着飯店的玻璃窗,我看到宋之城和林芳帶着倩倩在挨桌敬酒。
人人恭賀:
「宋主任真是虎父無犬女啊,孩子考上重點大學了,以後前途錦繡。」
宋之城和林芳對視一眼,兩人眼中的驕傲都快溢出來了。
而此時村裏的人找到我:「劉嬸子你快回家去,你閨女跳河了,雖然被救上來,卻沒氣了。」
一瞬間我眼前發黑,周圍的聲音瞬間消失。
前面是觥籌交錯,衣香鬢影。
而我被身後巨大的黑夜吞噬。
我深吸一口氣,才從前世痛苦的回憶中回過神來。
-4-
我摟住女兒,然後板着臉對倩倩說:「你弄壞了妹妹的東西,要道歉的。」
倩倩昂着頭:「我不道歉,我沒錯。」
小如忽然伸手扯掉倩倩的頭花,快速放在腳下用力踩了踩。
她小手一攤:「媽媽,我和姐姐扯平了,我不需要她的道歉了。」
這還是小如第一次學會反擊,我有些欣慰。
如果道理想不通,可以用其他手段。
倩倩頓時大怒,急得直跺腳。
林芳心疼地抱住倩倩,神色倔強又悽楚。
「我和倩倩當初就該和倩倩爸一道去了,不該成爲你們的累贅,讓你們夫妻爲了我們吵架。」
倩倩也哭着喊着找爸爸,說自己是個沒爸的孩子,被人欺負。
母女倆好似受到天大的委屈,一個垂頭抹眼淚,一個號啕大哭。
宋之城的眼眶瞬間紅了。
他轉頭兇狠地瞪向我:
「劉淑晴,你有完沒完,倩倩還是個孩子,你非要鬧這麼一出。我馬上就要去城裏了,你還跟鄉下潑婦一樣,我倆以後如何相處?」
我冷冷地看向他:「那就離婚吧。」
宋之城的呼吸一窒,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畢竟我以前那麼在乎他,有了矛盾都是我哄着他。
他冷笑一聲:「好,你別後悔。」
女兒看着宋之城抱着倩倩離開的背影,神情落寞。
她還不懂離婚是什麼意思,只知道自己的爸爸一次次拋下了自己,一次次委屈自己。
我親了親她:「如果一個人讓你生氣難過,那咱們就不要他了。」
女兒似懂非懂。
有些風雨她可能必須經歷了,但在這個過程中我會庇護她。
堂屋門一夜安靜,直到早上,宋之城才從隔壁回來。
他低着頭,態度有些不自然:「倩倩被嚇到了,一直喊爸爸,我就陪了她一夜。」
我和女兒正坐在桌邊喫早飯。
以往雞蛋都是留給宋之城的,從前我覺得他是家裏的頂樑柱,他好我們一家人才能好。
現在我和女兒一人一個雞蛋,真香。
我把雞蛋塞進嘴裏,一言不發。
我的漠視似乎惹怒了宋之城。
他面色一沉,有些惱怒:「你可別學鄉下人出去亂造謠,胡思亂想。」
自從林芳母女來了後,宋之城張口閉口鄉下人。
不過幸好他也去不了城裏,要做一輩子他看不起的鄉下人了。
我提醒他:「別忘了去打離婚報告。」
-5-
宋之城面色一變,隨即嘆息一聲:
「淑晴,這個月我確實冷落了你和女兒,我道歉。關於離婚我知道是你在說氣話,嫂子他們孤兒寡母的,我不能不管她們,你是我的妻子,應該理解我支持我的。」
我打斷他:「你們不是要去城裏嗎?我們離婚了,你和林芳再領結婚證,這樣把倩倩上到你的戶口上,倩倩就可以讀鋼鐵廠的子弟學校。」
宋之城面露猶豫:「這樣不太好吧。」
躲在門外的林芳衝進來,目露哀求:「之城,爲了倩倩就委屈弟妹一下,等倩倩報完名,你倆再重新復婚。」
倩倩在林芳的眼神示意下,也抱住宋之城的大腿。
「小叔,我要讀城裏最好的小學,我答應我爸爸要好好讀書的,這是他的遺願。」
宋之城臉上的猶豫頓時消失不見。
他好似下了很大決心一樣,再次愧疚地看着我。
「淑晴,等一切安妥,我們再復婚。」
我心中冷笑,但凡宋之城打聽一下,就知道鋼鐵廠的子弟學校並不需要這麼複雜的手續。
可面對林芳母女的事,他總是太過着急了。
有了林芳的催促,我和宋之城順利領了離婚報告,女兒歸我。
可能以爲是假離婚,宋之城並無異議。
我收拾了我和女兒的衣物,準備提前去鋼鐵廠報到。
宋之城看着我大大小小的行李,十分不解。
「只是暫時假離婚,你怎麼把東西都打包了?」
我眨了眨眼:「我帶小如去我父母家多住幾天。」
宋之城鬆了一口氣:「你最近脾氣不太好,該出門散散心。」
林芳卻顯得很高興。
「之城,我們也該好好收拾一下,畢竟過幾天就要去城裏了,這鄉下哪哪都不習慣。」
林芳說着,得意地瞟了我一眼。
我似笑非笑地看向她,這讓她有些惱怒。
她湊近我,帶着憐憫和一絲自得:
「我倆終歸不是一路人,我的女兒也會是城裏的姑娘,而你們母女只能做鄉下人……」
我裝作耳背,放開嗓門:「大嫂,你說我們鄉下人髒臭,你喫的大米和饅頭可都是鄉下人種的,你也喫得下去啊?」
林芳的臉頓時羞紅,她轉身躲回屋裏。
宋之城神色恍惚一瞬,他看着我:「淑晴,你最近變化好多。我好像都不認識你了。」
他說着想來拉我的手,我警覺般後退,他眼中劃過一抹受傷。
「待會兒我送你們回孃家吧,馬上下雨了,你騎車慢。」
我一驚,我可沒打算真的回孃家。
我的父母很傳統,知道我離婚了必有一番鬧騰。
我正想找個藉口推辭,倩倩蹬蹬蹬跑進屋裏。
「小叔,我想去鎮上買蘋果,你前天買給我們的都喫完了,媽媽說一天一個蘋果才能遠離醫生。」
倩倩拉着宋之城的胳膊,撒着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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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之城有些不自然地別過頭。上個月我囑咐他買幾個打折的水果回來,女兒最近有些便祕,聽說喫水果可以緩解。
他卻說鄉下人只要多喝水,沒那麼矯情。
宋之城看了我一眼,似乎想解釋:「淑晴,倩倩以前喫慣了的,你放心等我去城裏會……」
我擺了擺手,打斷他的話:「去買吧,我理解的。」
我和他都離婚了,他做什麼都同我無關。
倩倩唱着歌,坐在了宋之城的自行車後座上,還朝女兒做着鬼臉。
「本公主要喫很多水果,丫鬟可沒的喫。」
宋之城帶着歉意看向女兒,似乎想說什ŧů⁹麼。
女兒撇過頭,大聲說:「我纔不稀罕當公主,我要做女王,還有我媽媽會給我買很多水果,不稀罕別人買的。」
宋之城的臉變了一瞬,從前總是爸爸長爸爸短的女兒,變成了「別人」。
他臉上閃過一抹受傷,喃喃道:「女兒現在還小,大一點會理解我的。」
他看着我似乎想尋求我的認同。
我轉身回屋,沒理他。
我帶着女兒去了她心心念唸的城裏。
提前報到上班,這讓廠長很高興。
正好一批職工外出學習,很是缺人。
有了我的對比,他對林芳的印象就差了一些。
我和宋之城原本考上的崗位都是會計。
我對數字比較敏感又細心,才工作幾日,就把一批凌亂的賬目弄清楚了。
廠長對我讚不絕口,還給我預支了一個月的工資。
我還申請到了單人宿舍,給女兒買了好幾件漂亮衣服。曾經她眼巴巴看着倩倩每天不重樣的衣服,現在她也可以。
以後,她都會擁有,甚至更多。
我要讓她在快樂中長大,不會再踏上前世的路。
幾天後,我在鋼鐵廠附近碰到了宋之城。
他和林芳一左一右牽着倩倩,說說笑笑,像極了一家三口的模樣。
見到我,宋之城趕緊把手一鬆,他勉強笑道:「我們今天來鋼鐵廠報到,順便買點東西。」
林芳打量了我一眼,眼中劃過不忿。
我穿的是的確良襯衫配黑色喇叭褲,不比林芳穿的旗袍長裙遜色。
她故作苦口婆心的模樣:「弟妹是來城裏買衣服?以後在鄉下也得省着點花啊,靠之城一個人在城裏上班,壓力也是不小的。」
宋之城這才注ṱû¹意到我的裝扮。
他搖了搖頭:
「淑晴,我知道以後你們娘倆在鄉下會委屈一點,你買些好看的衣服也正常。
「最近的事咱不細究誰對誰錯,就是你要早點回鄉下,家裏沒人也不像話。」
笑話,宋之城覺得我穿得好一點,還要經過他的允許。
我一言不發。
-7-
宋之城卻以爲我認同他的話,明顯鬆了一口氣。
「我等工作落實好了,就回去看你們。你把屋子打掃乾淨,倩倩暑假可以回鄉下玩耍。對了,嫂子喜歡喫番茄和黃瓜,你今年多種些,我有空回去拿點。」
宋之城還想說什麼,卻被林芳拉住:「馬上八點,咱得去廠裏報到了。」
林芳說着,又故作爲難地望向我:「弟妹,我和之城都是有工作的人,不像你時間有一大把,就不陪你嘮嗑了。」
宋之城也囑咐我:「你趕緊回家,這不是你適合待的地方。」
我笑了笑,走在他們前面,直接跨入了鋼鐵廠大門。
門衛大爺客氣地和我打招呼:「劉會計,早啊。」
宋之城趕緊整理了下儀容,低着頭跟着喊:「劉會計早。」
半天沒有回應,宋之城疑惑地四處張望。
就見到我似笑非笑的臉。
我抬抬手:「早,大家都早啊。」
林芳率先反應過來,指着我不可置信:「你……你就是劉會計?」
宋之城同樣震驚:「怎麼會?不對,你怎麼可能是……劉……劉會計?」
我擺了擺手,拿出自己的工作證:「不和你們閒聊了,我可是要上班了。」
氣氛安靜一霎,宋之城的臉色幾經變幻,他拉住我,迫切地問道:
「淑晴,你一定是替大嫂來廠裏提前看看的,對嗎?」
傻叉。
有病。
我一把踢開他。
門衛大爺警惕地攔住宋之城:「你們是誰,來幹什麼?」
「我,我們來報到上班的。」
「麻煩報下名字。
「不對啊,新來職工沒你的名字啊。」
……
-8-
我快步走到自己的工作崗位。
接下來發生的事是同事轉述的。
宋之城和林芳在廠門口鬧了一番,不得不接受只有林芳進來工作的事實。
進廠還需要進行常規考覈。
前世的林芳有宋之城幫忙,勉強過關了。
這一世她要獨自處理一些小賬目。
她雖然有些基礎,但荒廢許久,竟然全部出錯。
廠長搖了搖頭,審覈不通過,退回了她的全部資料。
我知道宋之城不會因此罷休,果然我下班剛走出鋼鐵廠,就被人拉住。
宋之城一改早上的意氣風發,他面色頹然,聲音帶着惱怒:
「淑晴,你提交的竟然是我的工作轉讓申請?」
我一臉無辜:「是你說心疼你大嫂的,要讓着她們,你難道後悔了?」
宋之城煩躁地扯了扯頭髮:「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我辛苦考的工作崗位就該讓出去?你說你嫂子不易,你自己彌補啊,關我什麼事呢?」
「可是我只是想讓你留在鄉下享福的。」
「既然是享福,爲什麼你們不自己享,是不喜歡嗎?」
宋之城無力地垂下頭。
想來他也明白事情已成定局,無力迴天了。
他沉吟了一下,好似想到了什麼:「淑晴,轉讓工作的事情你不願意就算了。但是倩倩是大哥的唯一血脈,我們不能耽誤她,嫂子都愁得喫不下飯了。
「你讓倩倩上你的戶口,讀鋼鐵廠子弟小學,小如我帶回鄉下,我是她親爸,絕對不會虧待了她。」
我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宋之城,他究竟哪來的臉啊,三言兩語就想毀了我女兒的前途。
我氣得全身發抖。
此刻小如從拐彎處走出來,我上班時候她就待在宿舍等我,偶爾她也會跑出門來接我。
宋之城看到了小如,頓時眼睛一亮。
「乖女兒,Ŧű̂⁽你願意和我一起回鄉下是不是,倩倩姐姐沒了爸爸很可憐,讓她跟着你媽媽一起在城裏行不行?」
小如歪着頭:「我也沒有爸爸呀,我也是個可憐的孩子,誰來同情我了?」
我偷偷給小如豎了大拇指。
宋之城一怔,隨即氣急敗壞地看向我。
「你怎麼教孩子的,我不是還好好地活着。」
女兒沒說錯啊,有的人活着,他已經死了。
-9-
我冷笑:「我們已經離婚了,你總說倩倩沒有爸爸,那你趕緊去做她的爸爸,我們成全你不好嗎?」
宋之城面色一白:「我那是迫不得已,淑晴你知道的,我以爲你會理解我。」
「哦,那你就跟民政局的人說,你是爲什麼離婚,你好意思嗎?」
同事們三三兩兩走出來,早上宋之城大鬧鋼鐵廠的事人人皆知。
我擔心事情會被越描越黑,早告訴了同事我和他們之間的糾葛。
「喲,這不是惦記嫂子的小叔子嗎?世上哪有無緣無故的偏袒。」
「讓自己妻子孩子喫虧,不是傻就是壞。」
宋之城受不了異樣的目光,落荒而逃。
小如撲到我懷裏放聲大哭:「我以後就沒有爸爸了,對嗎?」
我既難受又欣慰,她表現了這個年齡該有的脆弱,不需要再假裝堅強。
「對,但你還有媽媽,你還有你自己,我們都會好好的。」
我柔聲安撫她。
我的日子又恢復平靜,小如也如願讀了鋼鐵廠子弟小學。
宋之城則帶着林芳回到了村裏。
村裏都流傳他和林芳關係不清不楚,才導致了我們的離婚。
名聲敗壞,村裏的學校也不願意再接收他了。
宋之城開始學着下地幹活,幾乎沒下過地的他鬧出不少笑話。
他經手的莊稼都枯萎在田地裏,他種的瓜果都不開花。
特別是勞累一天回來,他想進屋休息都被林芳攔在外面。
林芳掩鼻:「太臭了,先去洗洗。」
可林芳連壺熱水都沒有給他燒。
宋之城只能像其他幹活的男人一樣,去河裏洗澡。
宋之城細皮嫩肉的,被幾個黑大漢調笑。
他氣得滿臉通紅,連罵「粗俗」。
因爲接連洗了幾天冷水澡,他又開始發燒生病。
迷糊間他想起我,喃喃道:「淑晴,我好難受。」
以前他有個頭疼腦熱的,我都會守在他身邊,給他熬粥喂藥。
小如也會拿個溼毛巾蓋在他額頭上,還小聲地哄着他:「爸爸會好起來的,別怕。」
現在他一個人躺在黑漆漆的屋子裏,再也沒人回應他。
他好不容易掙扎着起牀。
正巧林芳拎着大包小包回來。
「之城,我本來想給你買藥的,但是倩倩要買新衣服,哎,本來要在村裏讀書就委屈了倩倩。」
林芳說着,一雙朦朧淚眼瞧着宋之城。
畢竟她希望宋之城再來我這裏使使勁,如果倩倩真能留在城裏了,她也會有機會留下的。
在鄉下她不是過得比我更好嗎?宋之城明顯更心疼她們母女。
可宋之城沒有像以前那樣承諾安慰她,而是煩躁地獨自走出了門。
他看到我牽着小如站在院門口,眼中迸發出歡喜,下意識攏了攏頭髮,朝我們走來。
-10-
「淑晴,小如,你們怎麼回來了?」
我和小如後退一步,我平靜地說:「回來讓村支書開個證明,小如要跟我一起轉戶口了。」
宋之城似乎有點站立不穩,往後踉蹌了一步。
他無措地吸了吸鼻子:「小如,你想爸爸嗎?最近長高了也變漂亮了。」
小如禮貌地回覆,客氣又疏離。
「謝謝誇獎。」
宋之城眼中滿是落寞。
就在這時,倩倩從斜刺裏衝出來,她指着小如,趾高氣揚:「你快把她頭上的蝴蝶結讓給我,不然我讓小叔罰你。」
小如絲毫不露怯:「我的東西憑什麼給你。」
「你的東西就必須讓給我,這是小叔說的,他是你爸爸,你敢不聽嗎?你家好東西以前不都是先給我用。」
小如翻了個白眼:「我不跟傻子計較。」
這一幕很熟悉,宋之城想到什麼,滿臉羞愧,他拎着倩倩:「夠了,滾回屋去。」
倩倩第一次被責罵,哭起來,用手拼命捶打宋之城:「我要爸爸,我是沒爸的可憐孩子,我好可憐啊……」
林芳聽到動靜追了出來,怨恨地瞪了我一眼,隨即掏出帕子擦眼淚:
「倩倩他爸去得太早了,拋下我們孤兒寡母,我們真該一起去了……」
林芳一邊哭,一邊用眼睛瞟向宋之城。
「要是你大哥還在,我們母女不會過成這樣的。」
宋之城捂住耳朵,卻是滿臉的厭煩。
林芳愣了一下,忘記了繼續哭下去。
林芳很不滿:「宋之城,是你承諾過我們能回到以前的生活的,你怎麼能出爾反爾?」
宋之城嗤笑一聲:「我大哥死了啊,你們想過那種生活去找地下的他啊。」
我詫異,這還是宋之城第一次態度如此冷硬地對待這對母女。
女人的哭聲更加尖銳。
倩倩撿起地上的燒火棍朝宋之城打去。
「兇我媽媽,你是壞人,大壞蛋。」
宋之城愣愣站在那裏,也不躲閃,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我和小如。
-11-
我只覺煩躁,趕緊牽着小如離開了這是非之地。
走在熟悉的鄉間小道上,我想起以前的我們。
我和宋之城是少有的自由戀愛。
宋之城念過書,人長得也好,家中人口簡單。
我們婚後恩愛,相互體諒,還迎來了心愛的女兒。
我以爲我們會一直平淡安穩地過下去,相互扶持。
但一切從他大哥去世後就變了。
我又想起前世我和女兒的悲劇。
興許不是他變了,是他本來就是這樣的人。
再次見到宋之城,是小如的生日那天。
半年不見,他兩頰瘦削,曬得漆黑,鬍子拉碴,整個人頹廢又蒼老。
他拎着小小的塑料袋,再看到我們手中精美的蛋糕時,他下意識縮了縮手,有些侷促。
「小如,爸爸祝你生日快樂。」
我讓女兒先上樓寫作業。
作爲父親,我不能剝奪他看女兒的權利,但得商量個具體時間,省得雙方措手不及。
他哀求道:「淑晴,直到現在我才明白自己錯得有多離譜,我們還能回Ṫṻ⁴到以前嗎?我可以在城裏找其他工作的,或者你有空帶着小如回來,我保證我不會再管林芳母女了。他們不是我的責任, 我……」
我搖搖頭, 打斷了他的語無倫次:「之城, 你捫心自問一下,你真的完全是因爲想替你大哥盡責任,才遷就她們嗎?」
林芳是十里八鄉的一枝花, 順境時能夠溫柔小意又體貼。
宋之城的大哥也是因爲做生意有了起色, 才受到林芳的青睞。
宋之城的臉瞬間慘白。
我幽幽說道:「如果你和林芳都有了進城的機會,你會專心陪伴她們,像一家人一樣相處, 而對我和小如,卻置之不顧。」
宋之城拼命搖頭:「不會的, 不會的……」
前世種種從眼前浮過。
我嘆了一口氣:「所以你希望你的女兒如果遇到你這樣的丈夫,她依舊能回過頭原諒他嗎?
「我想用實際行動告訴她,她不需要遷就任何人,不需要原諒任何傷害她的人, 能傷害第一次可能就有第二次第三次。
「她隨時有勇氣和底氣改變不如意的生活, 跳出泥潭。」
宋之城愣怔一瞬, 最終掩面痛哭。
我想他或許明白了我的意思。
林芳最終不習慣鄉下的生活,帶着倩倩改嫁了個年紀大的生意人。
還把家裏值錢的東西都偷偷變賣了。
聽人說過了幾年好日子, 那個生意人破產後, 她們母女不知所終。
宋之城去了南方打工,每個月都會寄幾百元回來。
我一一收了, 畢竟這是他該給小如的撫養費, 這是他欠小如的。
他還寫了信回來, 就問我們好,我一封都沒有回, 他就不寫信只匯款。
小如的性子依舊敏感, 我明白這是天生的,我無法改變。
但我會告訴她我愛她, 不管遇到什麼事, 媽媽都會支持她、幫助她。
敏感的小孩總是需要最直觀的愛意。
我現在努力工作, 認真學習, 爭取做她最強大的Ṱŭₑ後盾ŧųₚ。
還有,我想給她做個表率。
想跳出泥潭,光有勇氣是不夠的, 還必須有支撐這一切的能力。
前世造成女兒的悲劇,我也有很大的責任。
我那時忙着地裏的話, 心裏猜測宋之城可能不想管我們,卻在女兒面前不斷灌輸宋之城的好,不斷替他找理由。
又像是給自己洗腦, 我無法接受被拋棄的事實。
現在我明白了,媽媽堅強, 孩子纔會無所畏懼。
十年後,女兒如願考上了重點大學, 我也升爲了車間主任。
觥籌交錯間, 賓客如雲。
我和丈夫帶着女兒挨桌敬酒,接受賓客的祝福。
恍惚間,我看到窗邊一個人影,正失魂落魄地看着我們。
我抬頭, 是多年不見宋之城的臉。
比起我優雅地老去,他又滄桑了很多。
前世和今生重合。
不一樣的是,此刻站在光裏的是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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