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謝尋成婚五年後,謝家沉冤得雪。
從前拋棄他的心上月卻在他回府的路段整日掉淚,
終於是哭得謝尋軟了心腸。
謝尋一夜未睡,不止這一夜,
自從心上月爲他哭的第一夜起,他就夜夜難眠。
終於,他抬起滿是血絲的雙眼,
「寒霜,她哭得夠多了。」
「她大抵是知錯了吧。」
-1-
謝尋推門而入,帶入幾絲寒意。
他雙眼佈滿血絲,
看得出來,這些時日,他不得安眠。
燈花噼啪,
謝尋終究是開了口。
我正在燭火下爲他縫製護膝。ŧű̂₆
日夜趕工,只爲他早日穿在身上。
可他說出口的話,卻讓我手中的針偏了幾分,一下刺入指尖,露出殷殷紅梅,染到了還沒縫製完的護膝上。
我抬眸,看清了面前的他。
這些時日他停留在口中的話終於傾數吐露而出,
我長舒口氣,
「所以呢?」
「你要納妾,還是休妻?」
謝尋眼神有些躲閃,
襯得他連日來不得休息的雙眸更加駭人,
「容娘不爲名分。」
哦,那就是爲妾?
「但她是官家小姐,爲妾只怕丟了她的面子……」
我點點頭,
「那是要做正妻了?」
謝尋有些惱,只是面色有些灰暗,仍在乾巴巴解釋,
「寒霜,你放心,縱使你爲妾,你仍是我心裏唯一的妻,於她,我只是不想駁了她的面子罷了……」
「更何況,我們風雨同舟這許多年,情誼自是無人能比。」
「妻子,不過是一個虛名罷了。」
虛名?
他說妻子是虛名?
那他爲何非要把這個虛名給曾拋棄他的人?
真可笑啊。
他似乎渾然忘記了,在月老廟裏他舉着雙手朝我起誓,此生唯我一妻,再不看旁的女子半分。
那時他怎麼沒想起拋棄他的心上月?
我擱下手中未完成的護膝,拿來藥水,擦拭仍在殷殷出血的針孔。
不過一個小小針孔,竟然還有些疼。
我不願再同他理論,只覺累極,
「我的手還在流血,你說的我瞭解了,等我止住血再說行嗎?」
謝尋才反應過來,看向我的指尖,有些不可思議,
「寒霜,即便你不悅,可也不該藉此小小傷口來當做藉口,從前你流那麼多血你都一聲不吭,如今,你當真是變了……」
我不再理他,只是推開門,將他推了出去。
燭火映照在門上,他的身影停留片刻,緩緩離去。
房間再度靜了下來,只有晃動的燭火擾了我的心。
只是謝尋卻不肯容我片刻安寧。
屋裏憋得慌,我踏着月色去院子裏轉轉。
隔着一道院牆,丫鬟們偷懶話起了家常。
「咱府上是要變天了,也是可憐吶,苦了這麼多年終於熬過來了,還不及主君心上月的幾滴淚水呢。」
「可不,我偷偷瞧見過,那位可真是容貌一絕,身家也好。」
「主君吩咐了,不日便要迎娶,已安排下去採買一應大婚用的物件呢。」
「我聽說府裏這位,一開始可是連個像樣的婚禮都沒有呢,真是令人唏噓。」
「也不知道,她如何活下去呢……」
「還如何活下去呢,人家至少也是半個主子,比不得咱們,爲奴爲婢一輩子,那我們更是可憐嘍……」
……
我聽得乏味,
甚至都有些困了。
轉身回了房間,輕易就睡着了。
夢裏卻夢到了從前。
-2-
五年前,謝家還是鐘鳴鼎食的富貴人家。
謝尋也是喫喝不愁的小侯爺。
一夕之間,謝家卻遭了難,被人誣告貪污受賄,皇帝信了,謝家從雲端跌落泥土裏。
謝家父母氣急攻心,撒手離去。
只剩謝尋和年幼的幼妹。
他們二人無處可去,亦風餐露宿,偌大的京城竟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甚至他曾經花費心思的心上月一家也是閉門不見,生怕被牽連。
屋漏偏逢連夜雨,
謝尋的幼妹起了高熱,外頭還下着細密的雨。
這雨一遍遍沖刷着謝尋破爛不堪的心。
彼時我在醫鋪對面開了一家餛飩攤子,病人看過病後總會來我這裏歇歇腳喫碗熱乎乎的餛飩,暖一暖乾涸的心。
我收攤收得晚,那夜,我喂着無處可去的小狸奴,
謝尋就一下下敲着醫鋪的門。
卻被狠心關在門外。
因爲他們沒銀子。
絕望之際,他看到了收攤的我。
揹着幼妹,衝進雨幕來到我的攤子前,
字字說得令人動容,
「姑娘,我一眼便瞧得出你心善,雨夜還肯喂無家可歸的狸奴,可否發發善心救救我們兄妹?」
「你可否借我一些銀兩,幼妹年幼,着實卻拿不出銀錢,你放心,日後我必報答姑娘!」
我還記得他背上的小姑娘臉頰通紅,喘息困難,備受煎熬,
若不醫治,只怕死路一條。
看着腳邊蜷縮着的貓兒,我拿出口袋裏營生賺的銀錢遞了過去。
謝尋大喜過望,往醫館裏送下幼妹後,折回來,在雨夜中朝我深深一拜。
只是,他的幼妹仍是送得有些晚了,
高熱燒壞了腦子,自那過後,謝尋的幼妹謝昭神志宛如三歲孩童。
聽到消息後,謝尋宛如失了魂魄。
他臉皮薄,不肯多求我些什麼。
可他身無分文,此刻也只能牢牢抓住我這個救命稻草。
可我們的確是萍水相逢,
他唯一厚着臉皮的事便是將謝昭託付給我,自己一出去就是一整日。
傍晚才渾身疲憊回來。
鄰居大嬸告訴我,他是去了碼頭,做起了搬搬扛扛的營生,只爲給他妹妹治病,還給欠我的銀兩。
可他不知,那時我照看謝昭是極爲不容易的。
謝昭雖已八九歲,可如今病後神志宛如幼兒,總會纏在我腿邊,讓我同她玩鬧,我的攤子生意少了一半。
後來謝尋做活卻病倒,更是我沒日沒夜地照顧。
他悠悠轉醒後,看向我的眸光滿是疑惑夾雜着動容,
「沈姑娘,謝某謝過姑娘大恩。」
「來日必定加倍報答。」
自那過後,因着謝昭,謝尋在我的小院住了下來。
那時的我笑得明媚,
我終於報了恩。
多年前,我同阿孃進京尋親,卻被拒之門外之時,大雪紛飛之際,是豔冠京城的侯府小世子給我同阿孃披上了暖呼呼的披風。
那股溫暖,一直藏於我的心間。
謝尋大抵是記不清了。
我卻一直記着。
-3-
夢醒之後,我看向外面,天色還早,只泛着微弱的晨光。
我卻再也睡不着,起身披了衣衫踏出侯府。
順着記憶裏的方向走去。
不經意間便尋到了醫館對面那條街。
天邊漸漸泛起亮光。
可醫館對面那條街此刻卻充斥着叫賣聲。
賣豆花的李大嬸忽而看見了我。
她揉了揉眼,確定是我之後雙手一拍,
「寒霜?真是你?我還以爲看岔了。」
「你不是成了侯夫人了?」
「我們都聽說啦,寒霜,苦盡甘來啦!」
我笑笑,看向周遭。
卻是一變未變。
五年前,謝尋同謝昭就住在了我的小院裏。
離醫館近,也方便給謝昭換藥。
那時,我便經營着我的小餛飩攤子,原本他是去碼頭尋了體力活的,終究是養尊處優的日子過久了,輕易幹不了多少日,反倒淋了雨累倒後還得抓藥喫藥。
謝尋便在我的餛飩攤子一側支起了小攤,
專給人寫家書。
市井之間,會識文斷字之人並不多。
他的生意也還湊活。
謝昭就圍在一側,拍手笑得燦爛。
那時當真是日子雖苦,可歡聲笑語常在。
我迎上李大嬸的熱忱目光,
只是這目光裏帶了一絲憂傷。
她給我盛了一碗甜甜的豆花,
「寒霜,肯定還沒用飯,快些,趁熱喝。」
「你可是最愛我做的豆花了!」
我笑着接下,還是記憶裏那股味道。
「大嬸做的豆花一絕!」
李大嬸接過碗,問起了我的近況,
「我聽我家那口子說了,謝尋竟是侯爺,從前瞧他就不像是咱們平頭老百姓,聽說還要辦一場盛大的婚禮。」
「定是那小子覺得當時委屈了你,這是要給你補償呢!」
「寒霜,你命好呀!」
我只笑着,一口口喝着碗裏的豆花。
侯府的確要辦喜事了。
可那待嫁的新娘子卻不是我。
我同謝尋終究不是同一類人。
他如今重返侯府,光耀門楣,而我也不該繼續待在那處,做那不合時宜惹人厭煩之人。
我用完最後一口豆花,淺淺開口,
「李大嬸,你從前說嶺南艱苦,只是不知在那賣餛飩能不能賺到銀子?」
-4-
țṻ₆我回到侯府時,已是天色大亮。
謝昭昨日鬧着要我給她做桂花糕。
外頭買的不行,還非得是我做的。
如今,就權當再給她做最後一回吧。
府上丫鬟們個個臉上俱是喜色。
手上的活計忙來忙去。
大紅綢掛了大半個侯府,很是喜慶。
真的是要辦喜事了啊。
謝尋動作可真快。
我一頭扎進了廚房,忙活了半天給謝昭做好了桂花糕。
今日的桂花糕是用的荷葉上採的露珠,謝昭肯定喜歡。
我端着桂花糕去尋謝昭。
半路上,忽聽得謝昭的笑聲從園子裏傳來。
我停下步子,
「容姐姐!好好玩!好好喫!」
順着聲音望去,謝昭身側站着一個身着粉色衣衫的女子。
正看着謝昭,神色柔和。
不愧是世家千金。
同我這般的市井女子的確是相差甚遠。
不僅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更是懂得不動聲色隱藏自己的情緒。
手裏的桂花糕愈發壓人,我踏進小院,朝謝昭招手。
「昭昭,過來,我做了你最愛的桂花糕。」
謝昭在蹦跳着格子,手裏拿着糕點,衝我開口,
「我不要喫了!容姐姐的棗泥山藥糕纔是最好喫的,桂花糕我都喫膩了!」
「哼!」
「我纔不喫!」
薛容歉疚般看向我。
「姐姐莫怪,昭昭孩童心性。」
我自是知曉。
謝昭心智不過孩童模樣。
只是不知薛容是否知曉,
謝昭喫不得山藥,一喫就會渾身起滿疹子。
我作勢便要過去查看。
謝昭卻覺得我是要去搶她的糕點。
連忙躲在了薛容的身後。
「沈姐姐,昭昭喫一塊我做的糕點應當也無事吧。」
「你何苦如此非要她喫你做的糕點,縱使喜歡,喫得再多也會膩。」
「何苦如此逼她!」
我的注意力全在謝昭身上。
我照顧她五年,總是擔憂的。
可她就是半分不讓我觸碰到。
拉扯間,謝尋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他越過我一下下寬慰着薛容和謝昭。
下一瞬,他卻擋在薛容身前,滿臉怒氣,
「沈寒霜!原以爲你答應得痛快,如今竟是暴露真實面目了嗎?」
「我對你,太失望了!」
我也不是泥塑,這般境況下,我冷冷開口,
「謝昭喫了山藥。」
聞言,謝尋臉色瞬間變了,回過身子,蹲下身去瞧謝昭。
謝昭的脖頸處已經開始泛起細密的紅疹子。
低頭看去,她的手上還抓着沒喫完的棗泥山藥糕。
謝尋抬眼看去,薛容面色有些發白,她一個勁解釋,
「阿尋,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昭昭不能喫這個……」
謝尋並未發火,甚至還貼心安慰不是她的錯。
只是看向我的目光卻好似帶着寒冰。
他抱起謝昭朝着外頭走去。
院子裏只剩下了我同薛容。
方纔還覺得自己犯了大錯的她,此刻卻收起了那股柔弱,扭着腰肢朝我走來,
「沈寒霜,你鬥不過我的。」
我有些苦笑。
我只是納悶,薛容,堂堂世家千金,爲何也摻和進這般宅內勾心鬥角之事?
薛容再度裝扮上急色,走出了院子。
我心裏記掛着謝昭,也跟了上去。
可我終究是錯付了。
抑或是原本我就將他們想得太過善良。
房間裏,謝昭正笑着同謝尋撒嬌。
「哥哥,哥哥,昭昭喜歡容姐姐!」
「哥哥快讓她當昭昭的新嫂嫂!」
「好,昭昭,你容姐姐很快就能成爲你的新嫂嫂啦!」
「那……那舊嫂嫂呢?」
「昭昭只想要新嫂嫂。」
「舊嫂嫂壞,不讓昭昭喫好喫的,昭昭討厭她!」
……
聲音傳入耳中,我的心竟細細密密泛起針扎般的疼痛。
比起謝尋,這些年來,我同謝昭呆的時日更長。
我早已將她當做了親生妹妹般疼愛。
謝昭心智不全,我總會耐心指引,她是個病人,就算對我再發脾氣,我也總是溫柔安慰。
對她想要的更是盡力爭取。
薛容不過同她剛接觸,她就厭棄了我。
就因爲我沒讓她喫她想喫的。
謝昭和謝尋當真是親兄妹。
時至今日,我忽而想起當日同謝尋兄妹的初遇。
竟是在那般焦急的情況下,謝尋還是注意到了我在喂狸奴嗎?
如今想來,只怕是他的早有預謀。
而我就是那個冤大頭罷了。
我敲開了房門,把手裏的藥放在桌上,冷靜開口,
「這是謝昭塗抹的藥膏,我就不便待在此處了。」
轉身,帶上房門,摒棄掉裏面的虛情假意。
只怕虛情假意聽得多了,我會嘔出來。
真好,這京城再沒有我留戀的了。
-5-
我不去尋薛容,她倒是主動找上門。
她仍是一臉柔和,只是眼眸裏帶了幾分得意。
「這些年,多謝你的付出了。」
「省喫儉用,過得如此寒酸竟還忍了下來,你倒也是厲害!」
「只是你也獨佔了阿尋這麼多年,我當真是嫉妒得發瘋,恨不得你立馬消失!」
她倒是實誠。
「你也當真可憐,整日照顧一個傻子這麼多年也不討好,我一句話就讓她厭惡了你。」
「還有阿尋,當初迫不得已尋到了你這個傻子,爲他照料周全,只是你不知曉吧,你也就是因着眉眼同我有幾分相似這才入了阿尋的眼,阿尋他可是不想要一個同你的孩子呢。」
「你只是個市井小民,而阿尋卻是天潢貴胄,就算當時再落魄,也是你能肖想的?」
「你享受了阿尋這多年的溫情,已是對你遙不可及的嘉獎了……」
原以爲我不會再爲謝尋傷心。
可心底傳來的細細密密的痛,叫我有些招架不住。
怪不得謝尋總是盯着我的眉眼發呆。
原來如此。
我輕輕撫向小腹。
阿孃離世後,我在這世間再無親人。
原以爲我親人緣淺,遇到謝尋兄妹後,我只覺老天待我不薄。
不曾想,他們卻是刺向我的利刃。
將我扎得鮮血淋漓。
薛容這般有恃無恐,無非是仗着謝尋的面子。
只是如今我徹底失望,自是不必再隱忍。
「薛小姐,連跪了那幾日不知膝蓋是否落下了病根?抑或是連着哭了那幾日,眼睛可還好?」
「你!」
薛容作勢就要揚起手,
我先她一步,手結結實實落在了她的臉上。
「泥人尚有三份氣性,我沈寒霜可不是喫素的!」
說罷,我揚長而去。
半夜裏,謝尋摸上了我的榻,
語氣柔了幾分,
「寒霜,我知曉你心裏是有我的,否則如何對容娘那般大的醋性?」
「你信我,寒霜,你仍是我心底唯一的妻子。」
「手打得可還疼?」
我狠狠踹了他一腳。
卻被他一下捉住雙腳放到他的懷裏。
他倒不生氣,
「寒霜,你的腳怎麼又這麼冷?又沒有好好用膳?」
我天生體寒,尤其是雙腳更是冷得嚇人。
從前他總會爲我暖腳,可此刻,我卻覺得噁心極了。
極力掙脫開來。
「寒霜,你不聽話了。」
「等我娶了容娘進府後,我們要個我們兩個的孩子可好?」
「我太想要個和你的孩子了,寒霜……」
說罷,他狠狠抱緊我,俯身便吻了下來。
我極力抵抗,鼻息噴灑間,滿是酒氣。
他飲酒了。
只是他從前從沒飲過酒。
那年生辰我爲他倒了一盞酒被他連同杯盞狠狠擲了出去,
碎裂聲在耳尖縈繞,
我嚇得不敢出聲。
直到他反應過來,將我攬在懷裏細心解釋,
「父親就是酒後被人算計,我發誓此生絕不再飲酒!」
自那過後,我再也沒見過他碰一滴酒。
只是,爲何今日又碰了酒。
我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如今的謝府可是重回輝煌了啊。
從前不喝的酒也再度喝上了。
從前喜愛的人也重回懷抱之中。
當真人生贏家。
只是,他的懷抱,我不再稀罕。
只是我的力氣終究比他小了許多許多。
碼頭搬搬扛扛那段日子,倒是令他臂膀結實了許多。
早知他會將這些力氣用到這裏,我只盼着他當初就該摔斷腿。
「Ṱű̂ₔ寒霜,爲我生個孩子,我們永遠待在一起……」
「有了孩子,我才踏實……」
我極力掙扎,卻被他死死扣住,動不得分毫。
直到小腹傳來刺痛,下身的不適急劇增加。
謝尋低下頭,臉色陡然發白。
他慌忙鬆開了我,聲音有些破碎,
「血……寒霜……」
「你……有孕了?……」
-6-
丫鬟進進出出,大夫好似在爲我扎針。
我卻意識有些模糊。
只覺得好累好累。
眼皮都睜不開,只覺得人影綽綽,晃得我難受。
不知過去多久,我悠悠轉醒。
牀榻前空無一人,丫鬟見我醒來,忙去外頭喊人,
「侯爺!侯爺!夫人醒了!」
我低頭望向我平坦的小腹,輕輕撫摸。
這個孩子原來同我的緣分是這般淺。
距離我知道她的存在不過也才五六日。
我只覺苦澀。
比起難過,我竟更存了幾分釋然。
還沒來得及告訴謝尋,這孩子就悄無聲息離去。
我同謝尋想來是有緣無分的。
門外傳來聲響。
謝尋焦急快步走了進來。
他雙眼通紅,眉宇間俱是心痛。
「寒霜……爲何沒告訴我,我們之間有了孩子?」
我苦笑,手輕輕撫摸着小腹。
「你很想要我生的孩子嗎?」
謝尋身子一僵,隨即立馬回覆我,
「自是!寒霜你怎會如此問!」
我搖搖頭。
謝尋眉間神色軟了下來,
「寒霜,這孩子和我們沒有緣分,我們還會再有孩子的……等你身子養好……」
他絮絮叨叨,我卻只覺得聒噪不已。
我只知道,我們不會有孩子了。
他還說這些有什麼用?
「寒霜,容娘給你煮了紅棗阿膠湯,你趁熱喝了,有利於你身子恢復……」
「容娘見到你小產也是怕了……對你擔心不已……」
容娘,薛容。
若不是拜她所賜,謝尋如何來尋我。
我心裏總有個疑影,小產一事同薛容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
只是我沒證據,不足以爲我失去的孩子報仇雪恨。
謝尋緊緊握着我的手,他說了什麼我已經聽不清了。
我只笑着點頭應下,
「好。」
謝尋臉上浮現出喜色,他將我攬入懷裏,
「寒霜你答應了,等你身子好些,我們再要一個孩子,我們的長子!」
「寒霜定然會是一個好母親。」
阿孃說過,伺機而動,方能達成心願。
-7-
謝尋一邊安慰着我,另一邊他同薛容的婚事倒是沒落下。
繼續準備得紅紅火火。
趁着這些時日,我養好身子纔是關鍵。
謝尋這些時日倒是日日來我房裏,他總是緊緊摟着我,生怕我走丟一樣。
他總是輕輕撫向我的眉眼,神色柔和極了,
「寒霜,你永遠陪着我好不好?」
「我好愛你……寒霜……」
我忽然發覺,從前看向謝尋總覺得他好似在發光,如今看去,卻覺得他不過爾爾。
也是世上的俗人罷了。
無法避免。
他看向我的目光殷切,帶着一絲期盼。
「好啊。永遠陪着你。」
說句話的事,誰不會?
謝尋日日來尋我,薛容坐不住了。
她牽着謝昭來到我房裏,
從前的謝昭若看我臉色不好,總會輕輕撫上我的額頭,看看我有沒有生病。
可此刻,謝昭只是躲在薛容身後,面帶嫌棄,
「嫂嫂,嫂嫂,她是病了嗎?好醜。」
薛容笑着朝謝昭開口,
「昭昭,不許這麼說,妹妹只是沒了孩子,不許惹她傷心。」
她轉過身子朝我歉疚開口,
「哦,對了,阿尋說我今後爲妻,你爲妾,縱使你入府早,我也只能喚你一聲妹妹了呢,妹妹勿怪。」
「昭昭只是孩子,妹妹應當不會介意吧。」
明明說着歉疚的話,臉上的神色卻好似在嘲諷我,
「即便是你養了五年的孩子又如何,我稍微勾勾手她就背叛了你,瞧你,多可憐吶。」
我卻揚脣笑笑,
「昭昭是怎樣的孩子,我自是知曉,更不會生氣。」
薛容見我絲毫不受影響,
命丫鬟將謝昭領了出去。
房裏只剩我們二人之時,她徹底撕下了僞裝,
「沈寒霜,你就不好奇爲何那晚謝尋偏偏去尋了你嗎?」
「怎樣,被自己所愛之人親手殺死自己的孩子感覺如何?」
心底的疑問徹底坐實,果然是她。
她如此光明正大也只是覺得我說出口的話不足爲信罷了。
更何況,她還有謝尋的偏愛,有恃無恐。
那晚謝尋雖喝了酒,卻也不至於失控,唯一的解釋便是那酒裏被下了藥,謝尋因此失控。
我早該注意到薛容之前同我講話時在我的手撫向小腹時眼底的那抹狠毒。
可謝尋對我如今是有愧疚的。
薛容深諳大宅門之內的明爭暗鬥,卻不明白,愧疚是拿捏一個男人的最佳利器嗎?
看來她不懂,沒有遺傳到她母親那半點腦子。
真蠢啊。
我笑着故作惋惜,
「可是謝尋說過,待我身子養好,會再同我生下他的長子呢。」
「我就好好養好身子,再給夫君誕育孩兒吧。」
薛容卻不生氣,更是憐憫地看向我,
「我說妹妹,姐姐不如讓你明白得徹底,阿尋是借你的肚子把孩子抱給我養呢。」
「我幼時落了病根,沒法爲他誕育子嗣。他只要將你穩住,讓你生下孩子抱給我呢。」
謝尋的底線沒有最低,只有更低。
時至今日,我早已流不出一滴眼淚。
只餘滿腔恨意在胸腔裏肆意翻湧。
「哦,對了,明日是我和阿尋的訂婚之日,妹妹可一定要到場祝賀呢。」
訂婚日?
那就是說,該見到的人我都能見到了。
那就好辦了。
-8-
謝尋仍舊來到了我房中。
他將我擁入懷裏,
我作勢推開他,
「阿尋,我身子……」
他抱我抱得更緊,頭埋在我的脖頸間低沉開口,嗓音繾綣,
「別動,寒霜,讓我抱抱你……」
他隨後喚來人拿來一盤物件。
放眼望去,是紅燦燦的紅嫁衣。
是我未曾穿過的紅嫁衣。
「寒霜,明日……我同容娘訂婚,容孃的嫁衣還沒做好,我單獨給你做了一身,瞧瞧……」
「當年我們成婚你沒穿上紅嫁衣,如今,寒霜穿給我看可好?」
看着火紅的嫁衣,我的思緒飄到了五年前,我同謝尋的新婚。
同別人的新婚比,那似乎算不得一場婚禮。
沒有紅嫁衣,沒有滿室的紅綢,也沒有徹夜燃燒的紅燭。
有的只是一頂樸素的紅蓋頭和李大嬸以及從前同我一起出攤的巷子裏的人的祝福。
如今,謝尋重辦隆重的婚事。
對象卻不是我。
想想也覺得當真可笑。
我岔開話頭,眼底湧上一股悲慼。țüₒ
藉着謝尋還存在的幾絲愧疚。
我直開口,「郎君從前說過,我同郎君自是同甘共苦,風風ƭũₐ雨雨這許多年。」
「既共了苦,同甘的話郎君可要考慮兌現當日的諾言。」
說罷,我抬手抹了抹淚,
「夫君的新妻是世家之女,我什麼也沒有……」
謝尋有些動容,
「寒霜,放心,侯府一半家產劃到你名下,我一直記得的。」
「明日我就去差管事去辦,除了妻子的頭銜,旁的,我拼全力給你。」
有了這話,我便放心了。
我不貪心。
曾經同他一起喫過的苦,沒了情意,自是得化作銀錢。
否則我豈不是虧大了?
謝尋笑着將我擁入懷裏。
「快些,試試看嫁衣合不合身?」
那身嫁衣我終究是沒穿上,
薛容派了人來叫,說有事同謝尋商定。
謝尋看向我,眼眸有些躲閃,
「寒霜,我……」
我嘴角勾起笑意,
「去吧,這是你的喜事。」
謝尋仍帶着一絲不捨,眼眸堅定,
「寒霜,你永遠是我心裏唯一的妻子。」
「等我同容娘成婚後,等你生下孩子,我便讓你做平妻。」
罷罷罷。
他愛說什麼就說什麼吧。
明日,我該見的人,一個也不落下。
-9-
侯府熱鬧了起來。
畢竟,今日是謝尋訂婚的日子。
一個是重新恢復爵位的侯爺,一個是尚書大人的愛女。
家世多麼般配,強強結合。
從前若說京城裏的百姓不知新娘是何人,今日大抵應當知道了吧。
我只盼着李大嬸她們能少擔心我一些。
至於謝尋,罵就是了,只是罵得多了嘴角可別上了火。
用過早膳,丫鬟便言說薛容怕我誤了吉時,早早地去到廳堂等候觀禮。
這薛容。
這是給我開路呢。
侯府今日當真熱鬧。
薛容同謝尋一身紅衣。
雖不是婚禮終究也是喜事。
我就坐在廳堂的一角預備着觀禮。
薛容妝容精緻,今日可是她的好日子,她怎會不悅,
她令我務必來觀禮也是想讓我瞧瞧,她能得到謝尋的一切。
只是謝尋總會有意無意看向我,薛容的臉色有些難看。
儀式進行前,薛容的父親母親也來到了廳堂裏。
原本臉上俱是喜色的薛容父親,我朝的戶部尚書在看到我的臉後忽而慘白了臉色。
虧得他一側,看起來年齡約莫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子扶住他的身子這才穩住他的失態,
儀式進行時,我起身離開了廳堂,
我知曉,該跟來的人,一定會跟來。
轉過彎彎繞繞的走廊後,我被來人擋住了去路。
「薛寒霜,你要做什麼?」
恰恰是薛府的長子,薛容的哥哥薛廷之。
薛容不知,謝尋亦不知,薛容的哥哥,
亦是我同父同母的親哥哥。
我原來的名字喚作薛寒霜。
-10-
薛寒霜,這個名字已許久沒被人喊過。
我嗤笑。
惹得對面的薛廷之泛起幾絲急色。
「是父親對不起你和娘,你同娘不能和父親相認。」
「可爹不是給了你和娘銀子嗎?」
「娘呢,不管管你?」
「父親方纔瞧見你很是激動,可他不能被人知曉他還有個女兒。」
「我尚且是被他藉口領養而來,若你摻和進來,事情便不好收場了。」
「可你爲何同謝尋糾纏到了一處?」
「莫非容娘口中的沈寒霜便是你?」
薛廷之這般聰慧,這般懂得利益至上,如何想不到呢。
很明顯他口中所謂的銀錢我和我娘沒看到半分,且不說這個,
他不過是在禍水東引罷了。
「薛大公子還是莫要喚這個名字了,這世上再也沒有薛寒霜,我只是沈寒霜,沈如月的沈。」
沈如月是我娘,被她的親生兒子和夫君拋棄的我娘。
說來可笑。
我爹當年進京趕考,說要帶五歲的哥哥去見見世面,舍下懷有身孕的我娘,
一去就是六年。
這六年裏我爹和哥哥沒有絲毫音訊,外人都說我爹死在了半路上。
可我娘不信,等啊等,等了整整六年,同村的去京城採買物件的人家回來告訴我娘,好像見到了我爹,不過那人是戶部侍郎,還娶了大官的女兒。
我娘不信,帶着我便去往了京城。
那是一個飄雪的冬日,我和我娘凍得瑟瑟發抖,
家裏沒有多餘的銀錢。
當初我爹進京向村裏借了不少路費,
這六年來我娘日夜縫補,賺來的銀錢全都用來還了當初借村裏人的銀錢,剩下的寥寥無幾。
進京的路上,我和我娘喫盡了苦頭。
好容易進京後,順着同村人說的信息,尋到了戶部侍郎府邸。
我和我娘扣門,開門的一瞬,遙遙略過的人影讓我娘痛哭流涕。
她握着我的手一直在顫抖,
「寒霜,是你爹!就是你爹!」
可那次認親,並沒有什麼好結果。
我爹避之不見,並讓小廝驅逐,說他從前從未成過親,何來的妻女?
只怕是騙子罷了。
只有我這哥哥偷偷出來瞧過一眼,
沒有絲毫見到我們的喜悅。
可此刻,原本一輩子都不會再見的薛廷之,我的哥哥跳出來質問我。
「所以,你們此刻在慌什麼?」
「是怕我攪了你的好妹妹的婚事嗎?」
「還是在後悔當初沒殺了我和娘嗎?」
「娘已經沒了,你們便是連我都容不下?」
薛廷之眸中滿是痛色。
他滿眼的不可置信。
真是稀奇。
他顫抖開口,
「寒霜,究竟怎麼做,才能補償你?」
終於等到這句話。
我輕快開口,
「給我很多銀錢,假死逃出侯府。」
-11-
謝尋在儀式過後尋到了後院。
「兄長,你怎會在此處?」
謝尋看着面前的薛廷之,將一側的我拉至身後,
「兄長,這是……我的妾室,安分守己,定不會礙容孃的眼。」
瞧瞧,改口改得多快。
前幾日還一口一個娘子,今日就是妾了。
薛廷之臉色很不好看,
他瞧了我一眼,冷冷開口,
「不慎迷路,虧得這位娘子相助,薛某告辭。」
薛廷之離開後,謝尋將我上下打量了一遍,確定我無事後,將我擁入懷裏。
「寒霜,寒霜……」
謝尋不過是安撫我後,去了前廳。
他大抵覺得他同旁人訂婚我會難過吧。
從前或許是,可如今我竟感受不到絲毫心痛的感覺。
真好。
按照習俗,訂過婚後的男女仍舊不能住到一處。
謝尋半夜忙完後鑽到了我的房內。
他飲了酒,眼神有些朦朧。
瞧着屋裏的陳設有些疑惑,
「寒霜,這屋裏爲何少了好多物件?」
我輕輕推開他,「閒來無事整理整理物件,不要的就該扔了。」
謝尋眸子湧上一股心疼,
「這段時日,寒霜受苦了吧,藉着雜事轉移自己的傷懷嗎?」
我沒說話引得他更加感性。
自是收拾東西預備着離開,至於傷懷,早消失不見。
「Ṫųₐ寒霜……我的好寒霜……等……等容娘娶進來後,我們再要一個孩子……」
說罷他沉沉睡去。
這些時日,我的身子養得差不Ţû₃多了,
我不是沒想過直接同謝尋開口離開,
可依照他的性子他只會將我看得更加嚴苛。
他如今是侯爺,我不過是普通的平民女子罷了。
論隻手遮天的本事,我萬萬不及他。
還不如直接讓他死心,讓我後半生自在快活。
謝尋承諾給我的半數家產我也悄悄折了銀票,方便攜帶。
至於那些值錢的物件,我也早就換成了銀票,餘下的就是些不值錢的物件了。
我只在等待一個時機。
謝尋成婚那日,就是我離開此處之時。
還有半月。
謝尋當時婚期定得着急,如今看來卻是成全了我。
成全我早日脫離苦海。
自謝尋訂婚後,薛容時常來到謝府。
總會帶着謝昭來我面前向我展示她同謝昭如今關係有多好。
曾經眼裏都是我的謝昭,此刻眼中之人早已換了模樣。
我次次都不生氣,就靜靜看着她們表演。
反倒是次次薛容氣得不輕。
半月時間過得很快。
謝尋大婚這日,
侯府吹吹打打,很是熱鬧。
他去迎親前,來到我房裏,又是自以爲深情朝我承諾,
「寒霜,你放心,你是我心裏唯一的妻子……」
「你的那份嫁衣,晚間只穿給我看好不好?」
我狀若傷心般點了點頭,
見我安定下來他才放心離去。
只是幾步路的功夫,他回了七八次頭,分外不捨。
直到他離開謝府,我才鬆了口氣。
總算熬到了今日。
今日府上人多,順進來一個丫鬟不是難事。
薛廷之託人帶給我話,
「寒霜,父親和我做了錯事,今日過後,唯願你餘生順遂,平安喜樂。」
我毫不留情將這張紙丟進了燭火上。
我心裏只有孃親。
旁的跟我再無半分關係。
有了薛廷之的協助,我順利出了謝府。
恰好撞見謝尋騎着高頭大馬去迎娶他的新娘。
臉上滿是春光。
謝尋,再也不見。
-12-
我踏上了去往嶺南的路。
薛廷之給我的包裹裏帶了厚厚的一沓銀票。
加上謝尋給我的,足夠我肆意過完下半生。
薛廷之騎着馬追到了城門口,
「寒霜,我會一直心存愧疚,祈禱你餘生平安喜樂。」
愧疚,這不是他該攜帶一生的嗎?
我沒回應,一個人徑直朝着嶺南而去。
他不知道我去往何處。
此生,這些糟污之人,再也不見啦。
-13-
謝尋迎回了他的新婦後,心裏卻一直忐忑不安。
迎親路上,他遇到了從前同沈寒霜一起支攤子的那些大嬸們。
大嬸們笑着朝他祝賀,
「我就說謝尋這小子重義氣,對待寒霜可是真上心,爲她補辦婚禮,還特意讓寒霜從侯府外待嫁,前去親迎,真好啊!」
「謝尋,你要好好待寒霜吶。」
謝尋面上不顯,心裏卻止不住劃過一絲心酸。
這些大嬸們還不知道新娘子不是她們熟悉的沈寒霜。
「你們在搞笑嗎?什麼寒霜?新娘子是戶部尚書的親女薛容!」
「寒霜?一介賤民,豈能成爲侯夫人?」
人羣中有人朝着大嬸們鄙夷不已。
李大嬸們一聽這話惱了,說着就要大鬧婚宴。
「謝尋你個髒心爛肺的!寒霜爲你付出了什麼,你心裏不清楚嗎!」
「你如今發達了,就拋棄糟糠之妻,你還是個人嗎!」
謝尋聽着這些話,心裏有一絲不快,心裏想着的卻是沈寒霜那落淚的模樣。
他是辜負了她,可在他心裏寒霜就是他唯一的妻子,
娶薛容不過也是爲了幼時那份恩情罷了。
也是爲了符合他的身份,他如今是謝侯爺,他的妻子若是個市井女子,只怕招人非議。
可同他經歷風雨的是他的寒霜。
他心裏早就將寒霜當成自己唯一的妻子。
縱使寒霜爲妾,他也始終待她如一。
又有什麼關係呢?
李大嬸們激憤的聲音早就被下人壓了下去。
罷了,事後再同寒霜去見見她們罷了。
多簡單的事。
可他卻隨着他的步子一步步靠近侯府愈發慌張。
這份心悸直到他拜完堂,後院的下人慌張來報。
「侯爺!沈姨娘的屋子着了火,火勢撲滅了,只是人……沒了!」
謝尋有些穩不住步子。
沒了,是什麼意思?
他剛要牽過新娘的手此刻驟然垂落。
此刻他眼裏滿是不可置信。
「假的!全是假的!」
同他一起有些失態的,是來觀禮的新娘父親。
新娘母親狠狠瞪了尚書大人一眼,她一側的嬤嬤尖聲提醒。
「姑爺!吉時到了,拜堂吧!」
謝尋此刻什麼也聽不進去。
他扯掉身上的大紅綢,朝着後院跑去。
前廳亂作一團。
新娘的蓋頭被她自己掀開,薛容的臉上滿是恨意。
「謝郎!」
可謝尋頭也不回發了瘋似地跑到了後院。
沈寒霜的小院離得遠,在侯府的最後面,是而火勢並未驚動前廳喜氣洋洋的人。
謝尋看着面前的斷壁殘垣,心一抽一抽地疼。
他仍是不敢相信他心裏的人此刻已經被大火吞噬,同他陰陽相隔。
只是他不敢靠近牀榻一側的屍體,可那屍體上的那一抹紅恰是他給沈寒霜裁製的紅嫁衣。
此刻被她穿在了身上,他還沒看過沈寒霜穿着嫁衣的模樣呢。
謝尋發了瘋似地一步步走到了那具屍體前,大火無情,早已經將那張臉燒得面目全非。
只是身上那件殘留的紅嫁衣卻在昭示着,這是他的寒霜啊。
可憐她死前還穿着這件嫁衣等着他來娶她。
他明明該娶得一直是她啊。
他到底做了些什麼?
-14-
謝尋似乎忘了,今日是他成婚的大喜日子。
就連薛容都一身大紅色喜服,尋到了被燒得黑漆漆的斷壁殘垣前,
一抽一抽,肩膀聳動,帶着頭頂的珠翠頻頻交疊,發出清脆的聲音,
哭得我見猶憐。
「謝郎,今日是我們的大喜日子啊……」
「雖已過了良辰吉日,可此刻回到前廳,我們拜了堂,我便是你的妻子了……」
薛容也是固執,
謝尋一動未動,一日下來滴水未進,嘴脣泛着慘白,
他恍若丟了魂,喃喃自語,
「我的寒霜沒了……他不要我了……」
半分不理薛容。
-15-
我跟着商隊一路抵達了嶺南。
嶺南溼氣重,比不得京城,卻是民風淳樸。
世人皆言,嶺南地處偏僻,
無人願意來到此處。
就連犯了罪的官員若被流放到嶺南,也是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
可我很喜歡,雖日子艱苦,可人來人往,卻滿是珍貴的感情。
牙人將我領到了一處小院,
我買了下來,還沒安頓下來,
隔壁院子的嬸嬸就端着一碗熱騰騰的湯遞了過來。
「阿妹喝點熱湯,我們這個地方溼氣重,要多喝熱湯。」
來人熱情極了,令我的心暖暖的。
我感受到了一股許久未被觸及的溫情。
安頓好後,
我開始着手推着小推車去到街上。
嶺南之地,入冬好食餛飩,
往往稍喧,
喫起來還得用扇子扇一扇,別有一番風味。
當地人叫餛飩稱爲雲吞。
只不過當地雲吞做得很粗糙,
基本上只有麪皮肉餡白水湯。
我擅長做的那一碗雲吞,
加入雞蛋液和麪擀成薄皮,
包以肉末、蝦仁和韭黃製成的餡料,鮮香十足。
在街上揭開蓋子,瞬間蒸騰的熱氣四散開來,香氣直直撲入鼻尖。
惹得忙來忙去的行人駐足停留。
只是,嶺南人淳樸,生活艱苦,一年到頭喫不上幾次葷腥。
我便將面同雲吞摻到一處,稱爲雲吞麪。
既價格相當便宜,喫得方便,又令人人都喜歡這碗熱氣騰騰的雲吞麪。
一時之間,我的小攤子成了嶺南最受歡迎的鋪子。
來買我的雲吞麪的人都戲稱我爲「雲吞阿妹」。
不知不覺間,我的身邊總是歡聲笑語不斷。
日子雖比不得京中自在安逸,內心的滿足感卻洋溢心間。
只是,除卻不遠處那幾個跟蹤之人的話。
應當更加愜意。
我收了攤子,準備回小院,
推着小車,忽而止住步子。
「薛廷之,整日跟蹤我。」
「你沒旁的事情要做了?」
-16-
薛廷之從我身後的牆角走了出來。
樹影籠罩,我看不清他的面容。
街上叫賣的梆子聲聲入耳,
薛廷之的聲音順着絲絲縷縷的風帶入我耳中。
「寒霜,哥哥能喫一碗你做的餛飩嗎?」
我擱下推車,實在忍不住笑出了聲,
「不是?尚書府沒能給你一碗餛飩喫?讓你追我追到這裏?」
「當初就不該貪心那點銀子,叫你知曉了我的去處!」
薛廷之上前走近幾步。
「寒霜……我想阿孃了……」
「阿孃從前做得一手好餛飩,你的手藝定然是同她學的。」
薛廷之猜想的沒錯。
我做餛飩的手藝是阿孃一步步親自教出來的。
可那又如何。
我抬起眸子,一字一句堅定無比,
「阿孃她啊,說給狗喫都不給她那個狗兒子。」
聞言,薛廷之眸間滿是痛色。
可阿孃更痛。
自己的親生兒子爲了所謂的榮華富貴,竟不肯同她相認。
她的心早在那個大雪紛飛的日子隨着雪花,片片墜落在地上,碎得徹底。
大雪紛飛之日,我同阿孃被關在尚書府外,蜷縮在冷冰冰的牆角,抱着相互取暖,
一牆之隔,院內的我爹和我所謂的哥哥,正同旁的女子在打雪仗,笑聲穿透寒冷的冬日。
一下一下傳到我和孃的耳裏。
心痛一絲絲蔓延。
「兒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
「你可真是連畜生都不如。」
阿孃雖死了,可她臨去前卻緊緊拉着我的手囑咐,
「寒霜,傷痛已造成,不是輕飄飄的原諒就能揭過,阿孃希望你內心堅強,做個……灑脫自在的孩子……」
彼時我問阿孃,
「若他們有苦衷呢?」
阿孃握着我的手更緊,
「既是已作出選擇,我們便不是被選擇的一方,就是被輕易捨棄的一方,談何苦衷呢?」
阿孃是個再灑脫不過的女子。
我最聽阿孃的話,絕不原諒。
傷痛無法更改,更談不上原諒。
「阿孃從前說過,想過被自己的枕邊人背棄,卻不想竟連自己十月懷胎產下的孩子背棄。」
「薛廷之,阿孃心底的傷痛,你功不可沒。」
薛廷之的臉色漸漸發白。
夕陽照得他的影子很長很長,彷彿天塹將我們隔開。
他終是沒再往前,那之後,我有好久沒見過他。
我的日子再度平靜無波。
轉眼間,我來嶺南也已近半年時日。
也順數噹噹度過了熱鬧的春節。
隔壁陳大嬸的孫兒去年出生。
元宵節前夕,
周遭的人要爲他舉辦「點天燈」儀式。
孩子抱到祠堂去參加「點燈」儀式,祭拜祖宗,取得家族的承認。
我第一次感受「大盆菜宴」。
在榕樹頭下挖坑壘竈,支上大鐵鍋,
製作大盆菜。
大家紛紛拿出自家的食物,一齊倒入大鐵鍋裏,
就一層層盛在這鍋裏,鍋下面還燒着火,大家圍鍋而喫。
人們歡聲笑語,我身在其中,被這份熱情打動。
便多喝了幾口,頭有些暈暈沉沉。
卻還是分辨出了此處來了外來之人。
「寒霜!我終於找到你了!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面前的人滿是失而復得的急切模樣。
藉着燈燭,我看清了來人,仍是那副好皮囊,也許是我飲了酒的緣故,總覺得多了幾分滄桑。
原來是該同自己的心上月和和美美的謝尋。
他怎麼這麼討厭,在跟薛廷之輪番上陣?
真真是煩人。
我還沒來得及推開他,我身側的人站起了身子,
將我護在身後。
個個敵視般看向謝尋。
「你是何人!想要對我們阿妹做什麼!」
謝尋被他們推倒在地。
滿臉的不可置信。
-17-
「你們這些刁民!寒霜是我妻!你們怎可如此粗俗不講理?」
「瞧瞧你們,竟在此處圍着用同一口鍋子用膳,當真粗俗不堪!」
謝尋從地上爬起來,嫌棄地拍了拍地上的塵土。
周遭傳進耳朵的聲音,叫我酒醒了大半,神志清醒不少。
我從陳大嬸身後走出,看着面前的謝尋,眉宇間俱是怒氣。
我挽起袖子,將他再度推倒,
這次,他猝不及防,摔得更厲害,險些沒站起身。
他腳底一滑,再度摔了一跤,惹得在場之人再度哈哈大笑。
「瞧他呀,活脫脫像極了我家大黃。」
「可不,瞧他,起不來了。」
大黃,是劉奶奶家的狗。
謝尋不可置信望着我,
「寒霜,你可知我尋了你多久?我始終不敢相信你死在了大火裏……」
「寒霜,我心裏只你一人。」
「如今你竟同這些刁民一起笑話我?」
「你不是最愛我了?」
我拍了拍手,看着他眉眼堅定,
「你說的這些刁民,是我的家人們!」
「謝尋!你說之前也該想一想,嘴裏說着最愛我,實際上呢,還不是嫌棄我的出身?」
「要娶高門大戶家的女子爲妻的不是你?將我貶妻爲妾的不是你?」
「可偏偏是我這樣粗俗的出身,將你從泥潭裏拉了出來,你是最沒資格說這些話之人!」
「今日我再重複一次,我沈寒霜,早就不愛你了。」
「我在『謝府』已死,自是同你再無干系!」
謝尋滿臉的不可置信,他有些站不穩,扶住了一側的樹幹,
臉上滿是頹廢。
忽而,他好似想到了些什麼。
上前走近幾步,滿懷希冀,
「你同薛廷之是何關係?」
「他爲何幫你?」
「她是我親妹妹!」
-18-
我本以爲不會再見薛廷之,
可他竟又厚着臉皮來到了嶺南。
薛廷之說完這話,看向我的目光有些躲閃。
在街坊面前,我不願將此事鬧大,只得先告辭了陳大嬸她們,
「阿妹,你自己一個人可行?」
「若被欺負你,只管告訴咱們,阿妹你不是一個人!」
我望向身後的街坊,心裏流過一絲暖流。
我是該好好處理好之前的事情,才能在這裏生活下去不被打擾。
我拍了拍陳大嬸的手,離開了此處,回到了小院。
我在前頭走着,謝尋和薛廷之就在身後跟着。
停下,我深呼口氣,
「你們究竟要做什麼?」
「寒霜,哥哥放心不下你……」
他沒說完便被謝尋打斷。
謝尋從剛纔就不對勁,眼裏好像有痛色,更多的卻是得知真相的雀躍。
他雙眉緊鎖,眸底好似有血絲,
「寒霜……你當真是薛廷之的親妹妹?」
「那薛容?」
時至今日,我爹所要想掩蓋的一切全都被薛廷之暴露於人前。
不過也罷。
謝尋是他的女婿,自是肯爲他兜底。
他們一家子的事,我又何必摻和。
可謝尋好似從這件事中無法脫身。
他顫抖着想要觸碰我的肩膀,被薛廷之制止。
「謝尋,你想做什麼?」
「薛容纔是你的妻子!」
「你想兩個都要?」
謝尋搖了搖頭,有些試探,
「薛容幼時可有從京外的河邊救過一個孩子?」
薛廷之搖了搖頭。
謝尋大笑一聲,眼底滿是淚水,
「不!天意弄人啊!天意弄人!」
「寒霜纔是我從一開始想娶的女子!我錯了,我錯的徹底啊!」
-19-
謝尋聲淚俱下講述了他將薛容當成我的事情。
我心底卻沒有一絲觸動。
他說的這件事,我是記得的,
若因爲這件事情,
他把薛容視爲心上月的話,
我只覺自己從前瞎了眼。
那是我和娘認親失敗之後的事情了。
我和我娘沒處去,只好來到了城外河灘邊的破茅草屋裏躲避寒意。
外頭河上結了冰,我忽而聽到了「嘭」的一聲,出去一看,竟有人落了水。
我和我娘費了半天勁尋到了繩子扔了過去將他拉了上來。
他卻看了一眼後便昏死過去。
阿孃爲他清理好嗆在胸口的那口水後,一眼便認出了是那日給我們披風之人。
本想將他挪入茅草屋裏,卻被我娘止住。
「寒霜,娘告訴你,我們救下他就算報了那日的恩情,他身上的華服昭示着他的身份不一般,不出片刻,便會有人尋到。若我們再繼續下去只怕會有問題。」
「寒霜你切記,路邊的男子不要撿!」
阿孃說得真對,好似她能未卜先知。
不出半刻鐘,便來了一羣人馬,將他救了回去。
此事也就翻篇,在我心底並未留下過多漣漪。
可此時,謝尋卻紅着眼朝我蒼白解釋,
「我想起來了,寒霜,那日我醒後,薛容就隨薛大人來到侯府看望我,她的眉眼同你的眉眼相似。」
「我便將她錯認成了你……」
真真是好牽強好蒼白的解釋。
我此刻無比後悔當初沒有聽阿孃的話,
當年仍舊是朝着落魄的謝尋伸出了手,造成今天這樣的局面,都是不聽阿孃話的下場。
我揮掉謝尋伸過來的手,
「與我無關。」
「不止從前,今後我也同你沒半分關係。」
「沈寒霜已死,即便我如今仍叫沈寒霜,我的戶籍文書卻不同,只是同名罷了,這世間,同名的又豈非只我一人?」
薛廷之此刻卻驀然開口,
「寒霜,當初你要我爲你消掉戶籍,便是同我和爹徹底斷絕了關係?」
他竟還覺得我對他們二人抱有幻想?
滑天下之大稽。
-20-
謝尋仍舊沒死心。
他停留在嶺南,日日來我小院前。
「寒霜,阿昭很想你。」
「天天嚷着要喫你做的桂花糕,喫你做的糖葫蘆……」
「她就是個孩子,你原諒她從前可好?」
我從來都不理會。
謝尋心裏苦澀,仍是不放棄。
可今日打開房門。
出現在我小院門前的,卻是許久未見的薛容。
她竟也來到了嶺南?
薛容眼角帶淚,捂着帕子啜泣,
「姐姐……你竟是我的姐姐……」
「阿爹瞞我們瞞得好苦!」
「從前我就想要一個姐姐,如今,竟實現了,姐姐原諒我之前可好?」
「我只想呆在阿尋一側,絕不會同你搶阿尋,姐姐做正妻可好?」
謝尋就在一側,眼神躲閃。
「寒霜……」
我上下打量薛容,端的是一水楚楚可憐。
薛容一下跪了下來,這真是一大早的晦氣。
「姐姐……」
我聽得頭疼。
薛容最會演戲了。
她跪着一直不起,倒成我的錯了。
「寒霜,薛容身子弱,你……讓她起來?」
我頭也不回回了院子,猛地關進了院門。
「你們都滾!」
薛容單獨來尋我了。
這次,她沒有一絲前一日的示弱,眸子裏滿是恨意,
「沈寒霜,沒想到你竟是我同父異母的親姐姐?」
「真可謂是冤家路窄!」
「謝郎如今心裏只有你!」
「可你怎麼配!你同你那個賤人娘一樣,都是沒福氣的!」
「你那個賤人娘還想來和我娘搶男人,做夢!」
「我娘幾句話,爹爹就把你和你那賤人娘堵在門外,你以爲我娘沒看出來?」
「如今,就連爹爹夢裏都會喊你那賤人孃的名字,你們怎麼不去死!」
薛容好似恨極了我,
雙眸赤紅,
「還有你!你偏偏選在我同謝郎成婚那日離開!害得謝郎沒和我拜堂就瘋了般跑到後院!你讓我在京城裏丟盡了臉!」
「還有謝昭!真是個煩人精,天天嚷着要找你,煩都煩死!」
「我真恨不得你去死!」
我拍了拍衣袖,只問了兩個問題。
「你爹有被你娘收拾嗎?」
「我娘有的是手段,他不是愛喊你那賤人孃的名字嗎,我娘就讓他喊一整晚,不能休息。」
「爹不是對你那賤人娘舊情難忘嗎,我娘就把讓人把他扔到湖裏繼續深情。」
……
那我便放心了。
惡人自有惡人磨。
「第二個問題,你當真非要謝尋?」
「謝郎只會是我的!」
那我就更放心了。
「我有法子讓你和你的謝郎永遠在一起,要不要做隨你。」
-21-
謝尋有三四日沒來煩我。
我倒清淨了許多。
隔壁陳大嬸跑來特意瞧瞧,生怕我被欺負了去。
「阿妹!有事一定喊嬸子!嬸子抄起傢伙就來!還有你鐵牛哥,他身子壯,能擋住,我們有的是人,那一個兩個別想欺負了咱去!」
阿孃看到了嗎,我有了新的家人。
謝尋在五六日後又出現了小院門前,
他不同於往日,今日他的眼神有些躲閃。
甚至帶了一絲痛色。
「寒霜,跟我回京,好不好?」
「我保證府上只有你一人,今後絕不碰別的女子一下!」
我正揮着鋤頭鏟去雜草。
有些好笑,我抬起頭來,
「那薛容呢。」
「他停頓片刻,回答得擲地有聲,
「我沒同薛容拜堂,自是不作數的!」
我搖了搖頭,卻沒說話。
心裏卻笑得開心。
且再等上幾日吧。
這段時日,就再忍這一段時日。
-22-
這段時日,我也沒閒着。
縱使謝尋仍來上門討嫌,卻也總看不到我幾回。
我今日去給陳大嬸去跑腿,明日去給鐵牛哥去鐵匠鋪拿他新做的用具。
總是一刻也不閒着。
薛廷之也來過幾回。
也是尋我不得。
這幾日,他們是沒自己的事情做了嗎?
我期待的日子終於來臨,
薛容撫着還未顯懷的肚子在謝尋再度上門的時候,站到了那處。
「謝郎,你來摸摸我們的孩兒。」
「姐姐,你也來摸摸,你未出世的小外甥。」
我笑了。
薛容也笑了。
只有謝尋慘白着臉。
「寒霜,你聽我解釋,這孩子……我那日喝醉了。」
好藉口。
「不必了,你們本就是夫妻,把日子過好比什麼都強,那什麼……」
「都有孩子了,趁早收拾收拾回京吧……」
謝尋臉色仍舊慘白,
「你聽我解釋,寒霜,我會把這個孩子打掉,這不會是我們的阻礙……」
「你放心……」
謝尋話未說完,一側的薛容忽而大笑起來,
「謝尋!」
ŧų₍「你到如今還看不明白?」
「沈寒霜明擺着不要你了!」
「要我告訴你更殘忍的嗎?」
「連同你歡好有子的藥方都是她給我的!」
「你醒醒吧!」
-23-
薛容說的沒錯,
我從來不是逆來順受之人。
五年的苦是我自作自受。
可今後我不會再委屈自己。
好話不聽是吧。
謝尋是,薛容也是。
謝尋總在自我感動,他以爲自己整日守在這裏我就能回頭?
不過徒增我的煩惱罷了。
薛容對着我娘一口一個賤人,我焉能不恨。
既如此,那他們二人便鎖死。
一直糾纏下去纔好!
這件事,少不得薛廷之的幫助。
他也來求原諒。
他熟識太醫院之人,那極烈的坐胎藥藥方是他給我尋來的。
幸好薛容上道,灌醉了謝尋有了這個孩子。
狗咬狗的事,我纔不關心。
既有了孩子,薛容便有了籌碼。
不出幾日,鮮少有華貴馬車進入的嶺南,
路上竟浩浩蕩蕩來了一列馬車。
爲首的一輛馬車上下來一個人,
是一個面相帶着刻薄的貴婦人。
她慢慢下了馬車,
薛容跑過去趴到她的懷裏,
「娘,你終於來了!」
原來是故人。
-24-
當初我爹娶了世家千金,欺瞞了對方,將薛廷之藉口是救他性命的孩子領養回了薛府。
「你爹那個蠢貨也不知如何考上的狀元。」
「他以爲自己天衣無縫,實則破洞百出。」
「他看不出那薛廷之同他像了七成嗎?」
說這話的正是薛容的親孃馮氏。
她將薛容攬入懷裏,輕蔑地看着我,
「當初就該將你和你那沒福氣的娘一同發賣了去!留到今日竟還成了我女兒的阻礙!」
我那爹還以爲先頭幾年自己瞞得好呢。
他也不想想,後宅院裏出來的沒幾分心思怎麼活得下去。
「沈寒霜,按照戶籍,你已銷戶,若再糾纏,我要你生不如死。」
有她這句話,我便放心了。
只是我仍是費解,
也的確開了口,
「你到底看上那個老頭什麼了?」
馮氏摸着薛容的頭髮,長嘆一口氣,
「大抵年輕時被美色迷了眼。」
……
這馮氏也是我娘口中那類女子了。
「戀愛腦。」
謝尋雖不情願,可侯府剛恢復,他無法違逆自己依賴的薛家。
被馮氏架着上了去往京城的馬車。
薛廷之也隨着馮氏一道回了京。
只是出發前他久久站在我的門前,一字未吭。
倒是留下了一封信。
信上寫着:「乖女寒霜親收。」
我看都沒看當着薛廷之的面扔進了火堆裏。
大抵又是些悔恨之類的話,沒點用,我和娘也不稀罕。
煩人的人都回了京中。
我的小院又安靜了下來。
我照例去街上擺着攤,同街坊鄰里們說說笑笑。
「阿妹!有你的信!」
我的信?
本不想看,可信封上寫着「我們珍貴的寒霜丫頭收」。
心裏隱隱有一絲期待。
打開,
信的內容躍然紙上。
「寒霜!我是李大嬸!去了嶺南有沒有想我們這些老婆子!」
「我們幾個老婆子也不會寫字,我們託了藥鋪對面的擺攤的後生寫的。」
「你這個丫頭, 當初受了那麼多苦怎麼一點也沒和我們幾個老婆子說啊!」
「老婆子們沒能耐, 也就只能在街上罵上幾句, 替你出出惡氣。」
「寒霜丫頭, 算是老天開眼, 你不知道, 那個負心漢不是娶了新媳婦?新媳婦懷了孩子後, 寸步不讓他離開, 現在京城裏頭都傳他是個龜孫子,他還整天流淚呢,那日我瞧見,他邊哭邊冒鼻涕泡呢!嘴裏一直嚷嚷着你的名字, 我都覺得晦氣!」
「惡人有惡報!惡人自有惡人磨!謝尋那小子竟受不了氣養了外室,可那外室也不是個省油燈,大着肚子尋到了侯府, 那薛娘子受不得氣同她扭打到一起,兩人竟誤傷了拉架的謝尋, 那負心漢謝尋竟然一頭推到了桌角, 死了。」
「還有那負心漢的新媳婦, 一看到謝尋死了, 自己大出血難產也死了。」
「偌大的侯府只剩下了個呆呆傻傻的那個小丫頭。老婆子們於心不忍, 悄悄去看過, 那丫頭很是可憐呢,沒了哥哥,沒有別的親人,唉。」
「寒霜丫頭,我們也都聽說了, 當初見你和你娘就覺得不簡單,你竟然是尚書的親生女兒,你娘還算及時止損,你那個爹如今過得也是水深火熱,他那位夫人可真是有手段的,你爹只怕是後半生悔之晚矣了。」
「有個年輕的小夥子偷偷來到我們擺攤這邊多次了, 老婆子們終於逮到了他, 是你那爹的兒子, 他跟你長得可真像!他非要聽你和你娘從前的事, 老婆子們把他灌醉, 就知道了你如今在那裏, 太遠啦!老婆子們去不成,就把這些話說給你聽啊, 丫頭。你放心,丫頭,你都不承認他是你哥哥,老婆子們見一次打一次他。」
「寒霜丫頭, 你喫得苦夠多了,有時間就多回來看看老婆子們,你王嬸的孫子出生啦!等抽空回來瞧瞧!」
「祝願寒霜丫頭日日開心,餘生安康。」
「想念寒霜的老婆子們。」
竟是李嬸和那些從前同我一道出攤的街坊們給我寫來的信。
那大抵是我在京中唯一的溫暖了。
李嬸信中提及的, 我只覺因果循環。
心裏泛不起一絲波瀾。
抬眸,日光躍出厚厚的雲層,霎那間光芒萬丈。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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