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紋身的女孩

我看着我們村裏最美的女孩，被人拖小巷子裏去了。
我沒當回事兒，因爲她爸媽也看見了，他們也沒搭理。
女孩在巷子裏淒厲地大哭。
小流氓不耐煩，掐昏了她，再甩給她爸媽五十塊錢。
過陣子女孩子醒了，又笑吟吟地走到小流氓身邊，溫柔地告訴他別整天打牌，要記得努力工作。
事實上，她確實不記得了。
她叫小蝴蝶，每個人都這麼稱呼她，因爲她人美心善。
小蝴蝶畢業後，留在村裏幫鄉親們扶持產業，拓展農產品銷路，大家都很尊敬她。
直到一次颱風天，她幫鄉親們搶摘果子，結果被樹幹砸中了頭。
從此她腦袋壞掉了，她不是瘋了，而是記憶功能壞了。
她的大腦沒辦法儲存新的記憶，每次一覺醒來，就會把今天發生過的事情全忘光。
她出事在 9 月 7 號，所以她每天醒來，都以爲自己活在 9 月 7 號。
畢竟是善良的小蝴蝶啊，每天起牀，都挨家挨戶去通知大家，溫柔地告訴大家，颱風天要來啦，大家要記得搶摘果子呀。
剛開始的時候，大家很心疼她，因爲村裏掙的每一分錢，都有她的幫助。
可俗話說得好，久病牀前無孝子，更何況大家又不是她兒子。
時間久了，人們也對她不耐煩了，懶得每天都要搭理她一次。
直到某天，一個瘸了腿的老光棍突發奇想。
這姑娘睡一覺就啥都不記得了，豈不是代表着可以爲所欲爲？
那天，小蝴蝶做了新柺杖去他家，調皮地說叔叔，颱風天來啦，我給你做了新柺杖。
然後她就被老光棍拖屋裏去了。
每一天，她都拿上新柺杖，送給瘸了腿的叔叔。
每一天，她都被那叔叔拖進屋裏。
每一天，她都要在那屋裏淒厲大哭，承受着撕心裂肺的痛苦。
人的心臟，到底要承受多少次疼痛纔會死掉？
至少小蝴蝶已經承受了八百多次。
一覺醒來，她還是那個小可愛，抱着新柺杖，開開心心跑去叔叔家，幻想叔叔收到新柺杖開心的樣子。
直到她肚子大起來，才東窗事發。
她爸媽哭着要把老光棍告上法庭，可事實哪有這麼容易。
當事人都不記得了，誰能證明她是被強迫的？
他們只能忍着屈辱，去打掉小蝴蝶肚裏的孩子，據說小蝴蝶做人流的那天，她瘋了。
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懷孕了，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做人流。
她被活活逼瘋了。
可第二天，她忘記了這一切，又變成了開心的小蝴蝶，在病牀上就嚷嚷着要去給叔叔送柺杖，還要去通知鄉親們小心颱風，但好像月經來了，肚子好痛。
久而久之，她爸媽也不打算告法庭了，只要那些流氓記得給錢就行。
因爲小蝴蝶每天醒來都是開心的，即使她每天都註定會從開心跌落到地獄谷底，但睡一覺就好了。
我繼續忙手裏的工作，給客人描繪紋身。
不知忙了多久，在我沉浸工作的時候，門忽然被推開了。
是小蝴蝶進來了。
我知道，她要脫衣服了。

我讓客人先回避一下。
小蝴蝶轉過身，脫去了衣服。
她的後背上，是一隻豔麗的火鳳凰，在火焰裏展現着高傲姿態。
而那鳳凰身上，還刻着我的名字。
她說：「我洗澡的時候，忽然看見這東西，可我不記得自己紋身過，這是你紋的嗎？」
我說：「對。」
她憋紅了臉，小聲問：「我爲什麼要紋身？而且爲什麼還紋了你的名字？」
我嘆了口氣，把她帶到了我的臥室。
她有些驚慌，而我從抽屜裏拿出了一個日記本，遞給她。
她翻開日記本，臉上的笑容凝固了。
我走出房間，關上門。
不過過久，房間裏傳出了小蝴蝶的痛徹心扉的哭聲。
那是她的日記。
記錄了她出事以後，受到的屈辱，折磨。
她寫每個字都心如刀割，字跡用力到彷彿要把紙張劃破。
我推開門，她已經坐在地上，哭得喘不過氣。
我說：「有一次你被欺負了遇到我，你求我報警，我不願意幫你。因爲村裏超過一半的男人欺負過你，要是我敢幫你，我全家都會被村裏人弄死，我不想爲了你帶上爸媽逃亡，一輩子不敢回家。」
她擦着眼淚，聲音沙啞：「我知道，我都寫在日記裏了。」
小蝴蝶求我報警的時候，ẗŭ̀ₓ我勸過她放棄，因爲我覺得這是必輸的局面，她一個每天都會忘記的人，不可能鬥得過這麼多人。
我甚至告訴她，你可以去殺了他們，然後自己被槍斃，這樣大家都能同歸於盡。
可小蝴蝶偏偏選擇了最難的一條路，那就是維權。
那天她說：「我不要同歸於盡，做壞事的是別人，可我想好好地活下去啊！我不要和壞人一命換一命！」
她決定在自己身上紋身，提醒自己每天都找我看一次日記本。
在這村裏，大家找我紋身，不是龍就是虎。
她讓我紋了鳳凰涅槃，她說無論經歷多少痛苦，她都要涅槃重生。
這是我最認真的一次紋身。
小蝴蝶很美，所以她配得上最美的鳳凰。
在外人眼裏，小蝴蝶崩潰了八百多次。
可在我這裏，她的心已經被撕碎了一千五百多次。
所以我總是想，人的心臟到底要被摧毀多少次，纔會痛到死亡。
我打開了櫃子，拿出一個 U 盤。
我說：「這些是你被欺負的錄像，你在他們家裏偷裝了攝像頭，把自己最屈辱的畫面一次次錄像，因爲你發過誓，你要親手讓他們每個人都付出代價。」
小蝴蝶抱着日記本，失魂落魄，她喃喃道：「還剩一個人，那個瘸腿的老光棍。」
我嘆了口氣。
曾經我以爲這是不可能的道路。
可她竟然真的要辦成了。
我奪過日記本放好，隨口說：「別哭了，你哭累了睡着，醒來又會忘記，然後再查看一次日記本，又會心碎一次。」
她問：「爲什麼你會幫我保存證據和日記本？要是東窗事發，你會被他們殺了的，我找遍日記本，也沒找到你幫我的理由。」
ṭų₄我一言不發。

我當然知道，因爲一個善舉，我可能會染上殺身之禍。
我想，也許是紋鳳凰那天，她堅定的樣子太美，導致我真的很想看看，這個小蝴蝶是怎麼變成鳳凰的。
她有別人眼裏最髒的身體。
可她也有着世上最乾淨的靈魂。
小蝴蝶見我不回答，她擦去眼淚，很認真地說：「我去買最後一個監控了，如果我最終成功了，我一定會報答你。」
我想說不用報答，我已經遇到了這世上最配得上鳳凰紋身的女孩。
可我說不出口，我只說了句祝你成功。
然而，小蝴蝶失敗了。
當晚，我正在睡覺，樓下店裏忽然特別吵鬧。
我聽見有人在大聲叫罵，在打砸我的店。
我連忙先藏好日記本和證據，等下樓一看，卻看見村民們衝進了我的店裏。
店內所有的東西都被砸壞了，我下意識預感不好，結果已經有人衝了上來，拿起鐵鍬，狠狠砸在了我的腦袋上。
我倒在地上，我爸媽聽到動靜出來，我媽嚇得又哭又叫，我爸擋在我的身前，可村民們沒有停手，他也倒在了血泊裏。
我才知道，小蝴蝶的事情敗露了。
明明成功近在咫Ţũ̂ₙ尺，卻因爲一個與事件完全無關的人，暴露了。
電子設備店的老闆，看小蝴蝶長得美麗，又買了這麼多攝像頭，曾經問過她買來做什麼。
小蝴蝶不敢說實話，就說是安保用的。
老闆尋思小蝴蝶應該是裝在自己的家裏，他就入侵了這些攝像頭，希望能偷看到小蝴蝶洗澡，或者在家裏不穿衣服的畫面。
結果，他看到了小蝴蝶遭遇的一切痛苦。
他覺得很爽，這真是太刺激了，世界上怎麼有這麼美妙的事情發生。
他每天都看這些事情，每次小蝴蝶來買攝像頭的時候，他就在心裏偷偷想，你在我面前穿得這麼清純，可老子私底下把你什麼都看得清清楚楚，真是爽死了。
小蝴蝶美麗動人，他看多了，對自己家的婆娘就失去了興趣。
老闆娘特別疑惑，自己老公爲什麼變成了一個軟腳蝦，每天半夜總是窩在書房裏玩電腦。
一天她忍不住了，趁着老公上廁所，她衝進了書房。
老闆娘氣瘋了。
但她沒有選擇報警，而是把小蝴蝶的視頻公開發到了家庭羣裏，要讓公公婆婆看看自己養出了一個什麼樣的兒子。
結果那公公婆婆一看傻眼了。
裏面有幾個男的，好像是住在附近村的親戚。
他們趕緊給親戚通風報信，這一下村裏全都知道了。
婆娘們急死了，雖然自己男人幹了混賬事，但男人是家裏的頂樑柱，要是讓小蝴蝶去報警，自己這個家不就毀了嗎？
同爲女人，我同情你的遭遇，但如果要讓我失去家裏最大的勞動力，那你別討公道了，你還是死吧。
她們情急之下，自發組織尋找小蝴蝶，所有人趕緊封鎖消息。
最終，一個婆娘發現小蝴蝶鬼鬼祟祟在瘸子家偷裝監控。
小蝴蝶已經被抓了。
我看着她們抓着小蝴蝶的頭髮，把她拖進了我的店。
她摔在地上，滿臉是傷，喘着氣，對我擠出了笑容。
我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已經被砸出了鮮血。
而我的爸爸，躺在血泊裏，爬也爬不起來。
我曾經和小蝴蝶說過，我不願意幫她，因爲一旦事情失敗，我全家都要因爲這個非親非故的女孩陪葬。

如今，就因爲我不忍心看她孤軍奮鬥，幫她保留證據，這個擔憂成真了。
有幾個懂電腦的男人，嚴厲質問小蝴蝶錄像文件都在哪裏。
小蝴蝶一言不發。
他們急了。
曾經他們抱着小蝴蝶貪婪地說你真美，如今他們抬起腳，狠狠踹在小蝴蝶的頭上。
這些人扇她美麗的臉，踹她苗條的腰，用棍子砸她雪白的長腿。
他們彷彿不記得自己曾經是怎麼愛慕着小蝴蝶，如今爲了自保，一個個瘋狂地毆打她。
小蝴蝶死不開口，這時候一個婆娘着急地說：「別打了！一旦把她打昏了，她全都忘記了，還怎麼交代！」
男人們不知道怎麼折磨女人，但這羣婆娘們知道。
爲了讓小蝴蝶開口，她們摁住了小蝴蝶，拿來一把老虎鉗，夾住了小蝴蝶的指甲。
那婆娘咬牙切齒：「小蝴蝶，我一直記着你的好，我也心疼你。我男人不懂事，可娃娃不能沒有爹啊，你就行行好，都說出來吧！你一直是個好人，你怎麼能害人呢？」
小蝴蝶彷彿知道自己要面對什麼，她忽然狠狠用頭撞地。
她想讓自己昏過去，那些女人趕緊抓着她的頭髮，不讓她有機會撞地。
老虎鉗夾住了她的指甲，那婆娘狠下心，狠狠一拔！
本來要昏過去的小蝴蝶，發出了撕心裂肺的慘叫，一下子清醒了過來！
她的身體因爲疼痛而扭動，鮮血在手指上飛濺。
老虎鉗又夾住了第二根指甲，小蝴蝶哭着哀求不要，那婆娘也哭了，她抹着眼淚說：「我一直把你當妹妹，我比你的心還疼！可我要保護這個家啊！」
「是啊，你快說吧，以後我們都保護你。」
「大家同宗同源，你這是要把整個村都害了啊！」
女人們哭着勸說小蝴蝶，可手上的動作卻沒有停。
小蝴蝶的指甲被慢慢拔出，她痛得像畜生一樣扭動着，嘶吼着。
村裏最美的女孩，現在那張小臉卻猙獰得像動物一樣。
她眼睜睜看着自己又一個手指甲被拔下來，卻還是強硬地不開口。
我是她生命裏唯一的曙光，她死都不願意把我供出來。
我知道，我值得她這麼做。
因爲這羣人不可能找得到證據，爲了保護好小蝴蝶，我把證據藏在了他們絕對找不到的地方。
小蝴蝶被逼問的時候，很多人在翻我的家，可他們什麼也沒找到。
見小蝴蝶沒有供出我，我說：「你們憑什麼覺得我和她是一夥的？」
我知道，村民們是覺得她的紋身不對，很可能和我有聯繫，就故意來嚇唬我，毆打我，期望我能主動說出來。
一個漢子不耐煩地說：「我在你家對面擺攤，我看她每天都要來找你，小蝴蝶只有以前的記憶，她剛開始都不找你，憑什麼突然改成了每天都來？你們肯定有聯繫！」
「對，你那紋身就是提醒她來找你聯絡！」
「你這人不老實，你還不肯交代，你幫一個非親非故的女孩，要害我們這麼多親戚！」
我捂着頭上的傷，鮮血從指縫裏流出。
我說我曾經把小蝴蝶綁起來，一次又一次地欺負她，還在她身上紋身。
我告訴大家我是個變態，小蝴蝶經常在我屋裏被欺負到放聲大哭。
我就是爲了讓她每天都想起我，來詢問我，這樣每天都能霸佔她，欺負她。
我媽聽得癱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我。
她估計沒想到，她會有一個這麼噁心的兒子。
大家聽得目瞪口呆，終於有鄰居替我作證，說經常聽見我房間裏傳出女人的哭叫，聽起來別提有多痛苦了。

村民們這才以爲我是同類。
大家七嘴八舌商量該怎麼辦，最終還是那瘸了腿的老光棍咬咬牙說：「既然不知道證據在哪，老話說得好，死無對證！死人不會報警，把她爸媽找來，我們今天就讓她死！」
大家一聽，都覺得這是個辦法。
他們叫來了小蝴蝶的父母，一致決定賠她父母一筆錢，把小蝴蝶埋村後的山裏，那邊老墳墓多，隨便挖開一個墳墓塞進去。
到時候誰也不去報警，所有人都安全。
小蝴蝶的爸媽同意了，但是要大家承諾，免費幫忙給他們兒子蓋新房。
所有人的條件達成一致，唯獨小蝴蝶孤零零躺在那兒，滿身是血。
老光棍忽然看我，冷冷地說：「我不相信你，這裏很多人都不信你，你跟我們上山，你動手把她埋了。」
我問：「爲什麼要我動手？」
老光棍說：「如果你真玩那麼變態，那你被抓了肯定是死刑，橫豎都是死，你應該不怕背個殺人案吧？你要是不敢殺她，那就代表你撒謊了。」
大家一聽，都連連點頭。
我回過頭，看了看我的爸爸。
他艱難地坐了起來，也捂着頭，滿臉痛苦。
我說：「好，我埋。」
大家這才鬆了口氣，也不知是誰拿來一個很大的蛇皮袋，把小蝴蝶塞了進去。
老光棍走到我身邊，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笑嘻嘻地說：「老弟，你玩得夠變態啊，一邊玩一邊在別人身上紋身，刺激死了。」
我擠出一個自以爲猥瑣的笑容。
而我的媽媽，失聲痛哭。
我想，她一定覺得我很噁心吧。
一手養大的兒子，是這麼噁心的禽獸。
我在心裏想，媽媽，對不起。
我沒有辦法和媽媽解釋，我想保護好我的家人。
他們催促着我，幾個爺們一起扛起來，把小蝴蝶帶上了山。
爲了安全，大家特意去了最偏僻的老墳，這老墳離道路很遠，就算屍體發臭了，正常上下山的人也聞不到。
到了地點後，一個漢子把小蝴蝶扯了出來，否則將來要是這裏被挖了，挖出個蛇皮袋，那肯定會讓警方懷疑。
小蝴蝶昏過去了，而我已經在觀察環境，看看能不能先把小蝴蝶埋了，然後從別的路繞回來，再把她救出來。
正在我尋思的時候，我腦袋忽然傳來了一陣劇痛！
老光棍拿着鐵鍬，狠狠拍在了我的頭上！
我倒在地上，疼得腦袋昏昏沉沉。
老光棍怒吼：「你真以爲你騙得了我啊！我知道你是個什麼性子的人！」
我說：「我沒騙你……」
「你幹紋身的，以前村裏有幾個小姑娘不學好，沒錢想紋身，說好了給你玩，你免費幫她們紋，你沒同意！三個小姑娘陪你一起玩，男人一輩子的夢想，這天大的好事落你頭上，你都不同意！」
「我外甥在鎮上也開了個紋身店，他把那些小太妹玩了，他喝了酒吹噓這件事，說你爲人挺正直。」
老光棍抓着我的頭髮，在我耳邊說：「三個姑娘一起都沒打動你，小蝴蝶就是美若天仙，能比得上三女同牀嗎？你和我們不是一類人！」
老墳墓被砸開。
他們幾個一起來抬我們，把我和昏迷的小蝴蝶都塞進了老墳墓裏。
我被迫抱着小蝴蝶，而他們合力搬來了一個大石頭，擋住了洞口。
老光棍冷聲說：「你爹媽很快也會被埋的，你等着吧，到時候你全家失蹤，你一個親戚都不會去報警。因爲你不是人，你幫小蝴蝶害親戚，你連豬狗都不如！」
我用力地踹那石頭，可這石頭太重了，無論我怎麼使勁，最終都是紋絲不動！

老光棍說：「別掙扎了，明天一早我們就去買水泥，把洞口封上，活活憋死你！好了哥幾個，趕緊再去他家翻翻有沒有證據，可千萬不能流出去了！」
他們料定我推不開這個大石頭，一個個都走了。
確實我哪怕使出全力，這石頭也是紋絲不動。
我很清楚，要不是擔心在墳墓外面留下殺人痕跡，他們會直接宰了我，而不是活埋我。
我也沒有辦法報警，因爲老光棍很警惕，早就收走了我的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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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候，我懷裏的小蝴蝶慢慢有了動靜，醒了過來。
感受到自己在黑暗裏被抱着，小蝴蝶有些發愣：「這是哪？你……你是……」
黑暗裏，她看不清我，着急地說：「你誰啊！你幹嘛抱着我！我身上怎麼這麼痛啊！」
在小蝴蝶的驚慌之下，我還要仔細聽着外面的聲音。
外面沒動靜，估計他們真的趕緊去找證據了。
我說：「我現在沒時間和你解釋，你聽好，你曾經與我有個約定，只要我說出你最隱私的一個祕密，你就要相信我是自己人，一切都聽我的安排。」
她還在納悶：「啊？我聽不懂你說什麼！我幹嘛要和你約定？」
我說：「你小時候喜歡暫停電視畫面，抱着電視親殺生丸的臉，一邊親一邊喊殺Ŧṻ⁸生丸大人。有次你親太用力，電視被你推翻摔壞了，你不敢和爸媽說，怕捱打。」ẗûₔ
她愣住了。
我繼續說：「你和我約定過，只要我說出這個祕密，我一定是你在這世上最值得信任的人。」
小蝴蝶沉默片刻，最後問：「我們在哪兒？」
我說：「在墳墓裏，我們被活埋了，必須想辦法逃出去。」
她驚訝地問：「我們怎麼會被活埋！」
「現在沒空和你說這些，不過沒事，一切都在我的預料之中。你避着點，我要嘔吐一下，我剛喫了避孕套，我怕在肚子裏消化了。」
「啊？你說你喫什麼？」
我用手指扣着嗓子眼，開始使勁地嘔吐。
一開始的時候，爲了藏證據，我把 U 盤的芯片裝進避孕套裏，吞進了肚子。
既然小蝴蝶選擇信任我，那我一定要對得起她的信任。
至於日記本，我撕下了那些內容捲起來，也塞進了避孕套裏，然後我所做的事情，不提也罷。
這些證據敗露會害我死全家，比起男人的貞操，一家老小的性命更爲重要。
當我吐出來的時候，我懷裏的小蝴蝶發出了尖叫，她說話都帶着哭腔：「你吐完了嗎？」
我說：「我都因爲你被活埋了，你就別嫌棄我了。」
我在黑暗裏摸了摸，總算摸到了避孕套。
打了結的避孕套裏，裝着 U 盤芯片。
她問：「我們該怎麼逃出去？」
我搖頭說：「不知道，我只想保留對你來說最重要的東西，免得這東西在我胃裏被損壞了，我不知道能不能逃出去。」
「啊？意思是我們可能要死在這嗎？」
「對，我沒有逃出去的辦法。至少將來警察發現我們屍體的時候，我希望證據是完好的。」
小蝴蝶有些着急地踢了踢石頭。
她說：「我身上好痛，怎麼我一覺起來變成這樣了呢，我還要去通知大家颱風天來了，趕緊做好準備。」
我嘆了口氣，我不打算跟她說明情況。
如果今天是我們生命裏的最後一天。
至少我不想再看見小蝴蝶撕心裂肺的樣子了。

現在能做的，只有賭。
我沒有逃出去的辦法，我只能賭至高的母愛。
如果媽媽不相信我的人品，覺得我真做了那些事，她肯定不會報警。一旦被警察抓了，那我像這麼惡劣，肯定是死刑。
嚴格來說，這是一種畸形的母愛。
身爲母親，恐怕寧願兒子就這麼苟且偷生，也不願意兒子揹負着如此惡劣的罪名被槍斃。
但如果媽媽相信我的人品，她會反應過來我是爲了自保說的謊話，報警讓警察來救我。
一切全靠媽媽對我的信任。
如果她相信我是一個好孩子，那她就會報警來救我。
至高的母愛就是，她始終堅信自己的孩子是一個好人，並且願意賭上所有，去驗證自己的信任。
我感受出小蝴蝶很害怕，輕輕拍着她的後背，正想安慰她幾句，忽然我愣住了，因爲外面傳來了警笛聲。
有人報警了嗎？
很快，我又聽見外面在罵罵咧咧。
石頭開始被搬動，是那些村民回來了。
小蝴蝶激動地說：「有人來救我們了。」
我搖頭：「恐怕是來害我們的。」
小蝴蝶愣住了：「別人爲什麼要害我們啊？」
我伸出手，捧着小蝴蝶的臉，認真地說：「別問了，從來沒有人保護過你，今天我來保護你一次。等會兒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會守住這裏，你千萬別出來。」
我將芯片取了出來，塞進了自己的耳朵。
這樣一來，就算我今天死在這裏，法醫也會發現這個芯片。
我不敢把芯片交給小蝴蝶，我怕她醒來之後忘了。
她所有的清白，所有的復仇，都只能交由我去保護。
大石頭被搬開了。
我主動把腳往外伸，果然被他們抓住了我的腳踝。
我感受到有人把我往外拖。
被拖出去前，我輕聲說：「小蝴蝶。」
「啊？」
「我真的很期待，我想看蝴蝶變鳳凰。」
話剛說完，我就被拖了出來。
當我出來的一瞬間，我就看見手電筒照着我，他們幾個人拿着刀，老光棍對我大吼大叫：「你媽竟然報警了！快點，警察來了，你馬上說 U 盤在哪裏，我們去你家看了，那 U 盤是空的！」
我笑了。
果然，我媽相信我是清白的。
我也不是傻子，我想拖時間，拖到警察過來。
可還不等我開口說話，那老光棍突然狠狠一刀刺了下來！
劇烈的疼痛，從我的腹部傳來！
我痛得快昏過去了！
我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肚子，被刺入了一把刀。
老光棍怒道：「你現在說，我們就送你去醫院，讓你活下來！你要是不說，我們幾個要判死刑，你們也別想活！」
我喘着氣，這些人竟然連拖延時間的機會都不給我。
我捂着腹部，只感覺視線陣陣發黑。

刺在肚子裏的這把刀，讓我的力量連同鮮血一起在流逝。
我甚至覺得身體開始有些發冷。
墳墓裏的小蝴蝶，發出了尖叫聲。
她着急地大哭：「叔叔，你們這是幹什麼！」
她還是那個善良的小蝴蝶。
不知道自己經歷過什麼罪孽。
我轉過頭，看着哭泣的小蝴蝶，對她擠出了笑容。
我輕聲說：「我看你哭過好多次了，可不管看多少次，都沒有習慣這件事。」
她哭着說：「你說什麼啊？你們別這樣，有什麼話不能坐下來好好聊嗎！」
老光棍不耐煩地說：「閉嘴！證據要是給警察拿到了，老子肯定活不了，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了。你今天如果不交出證據，你們兩個一起死！」
小蝴蝶呆呆地說：「叔叔，你在說什麼啊？你爲什麼要這樣，我今天還給你弄了新柺杖，我想……」
「別叫我叔叔，叫我老公……」老光棍冷笑道，「老子活着的時候把你睡了這麼多次，老子今天要是和你死一起，死後繼續睡你，我們做一對鬼夫妻！」
小蝴蝶已經驚愕地說不出話。
她完全聽不懂老光棍在說什麼，她只會覺得今天大家都變得好奇怪。
ṱŭ̀ⁱ我艱難地坐了起來，就坐在了墳墓口，擋住了他們和小蝴蝶。
老光棍冷冷地說：「你真是個腦殘，這女人和你非親非故，你非要拼上這條命。你對不起你爹媽，你對不起你自己，你這人活着真是個敗類，連身體髮膚受之父母的道理都不懂。」
一個漢子說：「是啊，我們就算出事了，可我們好歹爽過了，我們罪有應得。你呢？你知不知道你現在有多對不起自己爹媽？」
老光棍感慨道：「小弟，你今天要是死在這裏，誰來給你父母養老？爲了一個被玩爛的髒貨，你這樣值得嗎？我告訴你，失去孩子的父母，很難有勇氣活下去，你要多想想你的家人！」
我沒有反駁。
他們說得對。
我爸媽含辛茹苦養我這麼大，小蝴蝶跟我非親非故。
從某些方面來說，我比這些人還要噁心，我爲了一個非親非故的女孩，讓我的父母白髮人送黑髮人。
我當然知道，如果我今天死在這裏，我的媽媽很可能也會選擇自盡。
可是……
如果我真的害怕這些的話，我一開始就不會幫小蝴蝶藏着日記和證據。
當初小蝴蝶求我幫忙，我嘴上說着不敢，可最終我還是選擇了陪她一起蒐集證據。
如果每個人都害怕引火燒身，那世界一定會變得很糟糕。
我是個傻子。
但正因爲世界上有千千萬萬個傻子，所以人們才能平平安安地活着。
在小蝴蝶一千六百多次撕心裂肺的哭聲裏。
我聽着哭聲，告訴自己，這不是小蝴蝶應該承受的人生。
鳳凰必將涅槃重生。
我抬起頭，虛弱地說：「我爸媽會很難過，但他們一定會以我爲傲。」
這幾個人面面相覷。
忽然，他們做了一個我怎麼也想不到的事情。
除了老光棍，其餘的人見我死也不肯說證據在哪兒，全都紛紛跑了。
他們或許是想藏進這山裏，無論如何都不要被警察抓到。
只有老光棍沒跑。
他滿臉猙獰，咬牙切齒地說：「老子腿瘸了，老子跑不了，那就拉着你一起死！」

他抓着他的刀，狠狠刺進了我的肚子。
好痛……
他拔出去，再刺進來。
又拔出去，又刺進來。
我坐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吐出了鮮血。
老光棍激動地說：「我一個老瘸子，這麼美的妞我睡了幾百次，死前還拉上仇人墊背，我這一輩子太值了！」
我已經沒力氣堵着洞口了。
我軟軟地倒在了地上。
老光棍抓起我的頭髮，他冷笑道：「等你死了，我就在你的屍體旁，再玩她一次，死也要做個風流鬼！」
他將刀對準了我的脖子。
忽然，我感覺腹部又一次傳來了劇痛。
老光棍渾身一顫。
小蝴蝶探出了半個身子，在老光棍對付我的時候，她拔出了我肚子上的刀，狠狠刺進了老光棍的胸膛！
老光棍無力地倒在了地上。
月光下，她流着淚，卻滿臉堅決。
小蝴蝶呢喃道：「夠了，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叔叔你越說越像個壞人，我這一刀肯定沒做錯。」
老光棍吐出一大口血，他擠出笑容，聲音很沙啞地說：「別叫叔叔，叫老公，你這麼美的姑娘，肚子裏懷過我的種，真爽啊。」
他軟軟地倒在地上。
小蝴蝶擦着眼淚，驚慌地捂着我腹部的傷口，和我說：「我送你去醫院，你不要有事，我馬上帶你去醫院。」
我看着她哭泣的小臉，輕聲說：「你變鳳凰了。」
我眼前越來越黑，迷迷糊糊中，我感覺到有人使勁地把我背起來，但是又摔了，又一次把我背起來，又摔了。
很快，我就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然而人生總有驚喜。
邪不壓正嘛。
我再一次擁有了意識。
醒來的時候，我躺在醫院裏，我媽在旁邊哭成了淚人兒。
見到我醒來，她激動不已，趕緊叫我爸來看。
原來警方一開始聽說我被打得頭破血流，在趕來的同時，還叫了醫護人員，帶着擔架進山。
村民們不肯說我的位置，警方就採用了好幾臺無人機，爭取用最快的時間找到我。
我算是從鬼門關被拉回來了。
我將證據交給了警方，村裏人被抓了一大半，和這件事情有關聯的，全都被抓進去了。
還有那電子設備店的老闆全家，也都被抓了。
那老光棍被小蝴蝶一刀捅穿了肺，關鍵是救回來了。
他不能這麼痛快地死去，他必須遭人唾棄，以最髒的罪名去面臨死刑。
然而，我沒有見到小蝴蝶。
據說她被警方保護起來了。
整整一半的村民，賠了很多錢，案件涉及的人很多，一個壞人都沒逃掉。
據說來抓人的時候，車子排滿了村口整條路。
我算是滅了自己半個村，成爲村裏的大罪人了。

案件很複雜，直到一年後，我收到了一筆轉賬，兩百萬。
想也不用想，小蝴蝶應該拿到賠償金了，但這不代表村裏的人們能逃脫刑事責任，甚至連小蝴蝶的爹媽也要去坐牢。
我想告訴小蝴蝶，我剛開始不想要金錢的報答, 我只想看見鳳凰涅槃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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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現在錢我還是要收下的，因爲我們一家在村裏待不下去了。
村裏五個人被判死刑，八個人被判十年, 其餘人都被判了三到七年不等。
老光棍的死刑和別人不一樣。
有人遠遠去看熱鬧，帶來了老光棍死時的傳聞。
第一槍, 醫生去檢查，沒死。
再補第二槍。
第二槍, 醫生去檢查, 還是沒死。
再補第三槍。
這個傳聞帶回來的時候，那人描繪着老光棍死時的情景。
求個痛快卻偏偏不痛快, 死得別提多痛苦了。
有人說是因爲老光棍罪孽深重，所以行刑人員故意打歪了。很快就有人說別瞎想, 不是故意打歪的, 單純就是老天爺不想讓他死得痛快。
我想，小蝴蝶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 會不會有些許安慰。
我用這筆錢，在城裏買了一套房, 一臺車，剩下的錢又開了個紋身店。
我突然就變成城市裏有房有車有店鋪的人了。
這天，我正在繪圖，忽然門被推開了。
我頭也不抬說：「你好，我在忙，你先自己看看想紋什麼。」
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收學徒嗎？」
我愣了, 暫停繪圖，抬起頭。
小蝴蝶穿着清新淡雅的碎花裙, 戴了個可愛的草帽, 笑吟吟地看着我。
她說：「你給我紋了鳳凰，我想跟你學, 等我出師的那天，我來擋着你身上那些刀疤。」
我問：「你記得事情了嗎？」
「嗯, 我拿賠償款後，去了國內好多大醫院。」
「我沒想到你會要賠償款, 我以爲你會拒絕賠償，讓他們被判得更厲害。」
「犯錯的是別人, 我想讓壞人受更嚴厲的懲罰, 可我真的想好好活下去。我熱愛生活, 我想拿很多賠償款, 我想有錢治好自己的病，擁抱生活裏的一切快樂。」
「嗯，你對生活真的很樂觀。」
「因爲我相信只要好好活着，總會發生快樂的事情, 人生總有值得期待的事, 就好像遇見你。」
她走到我面前坐下，而我輕聲說：「學徒工資很低的。」
「嗯，給口飯喫就行。」
我說：「你大仇已報, 我幫你把背上的名字改掉, 不然紋着我的名字，耽擱你一輩子。」
她趴在紋身牀上，解開了衣服。
背上的鳳凰栩栩如生。
那隻小蝴蝶, 已經涅槃重生。
我幫她消毒。
我問：「你想把名字改成什麼樣？」
她回過頭看着我，輕輕地說：「改成彩色，這樣漂亮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