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宋昭燕爲救我而死。
死在我懷裏。
臨死之前還幫我擦去眼淚,讓我別哭。
重生後,我回到了嫁給宋昭燕的第一年。
我竭盡全力對他好,彌補前世的遺憾。
可是沙場歸來的宋昭燕,卻跪在君王面前。
用所有軍功換了一道旨意。
「臣求皇上,允臣和離。」
-1-
宋昭燕最後,死在了我的懷裏。
城中的亂軍挾持了我和他的表妹何桑桑。
逼迫他做出選擇。
我看到宋昭燕臉上的猶豫掙扎,脣間咬破,滲出了鮮血。
尤其是在何桑桑一聲聲泣淚,害怕無助地喊他燕哥哥時。
宋昭燕,無助低吼後。
還是,選擇了我。
何桑桑被綁在亂軍的馬背上,不知被帶去了何處。
宋昭燕雙眸赤紅如血。
目眥欲裂。
可他沒來得及救下何桑桑。
無數的箭雨,朝我們射來。
是宋昭燕把我按倒,藏在身子下面。
我爬起來時。
宋昭燕滿身扎透了利箭,渾身都是血。
我無措地把他抱在懷裏。
嗓音哭到嘶啞。
「昭燕,昭燕,別丟下我!」
臨死之前,宋昭燕還艱難抬起手,爲我擦去眼淚,讓我不要哭。
再次醒來。
我回到了宋家後宅。
回到了嫁給宋昭燕的第一年。
我欣喜若狂到整夜難以入眠,幾次落淚。
爲了彌補前世的遺憾。
我竭盡全力,唯恐對宋昭燕不夠好。
天不亮,我便起牀,親力親爲下廚,做宋昭燕前世喜食的羹湯。
我緊張地等在一旁,問他喜不喜歡。
宋昭燕不冷不淡看來的眼神。
淡得像是日久褪色的水墨畫。
再也尋不到前世的情深。
他疏遠道:「味道尚口,桑桑也喜歡喫甜羹。」
「你也做一碗,給桑桑送去。」
我恍惚,愣愣地望向宋昭燕。
心像是被針紮了一下。
泛起痠痛。
前世的宋昭燕會心疼我下廚。
會關心我,有沒有燙傷手。
他從沒有爲何桑桑,提出過這樣的要求。
我不安感覺到。
有什麼東西,似乎變了。
-2-
到了宋昭燕生辰那日。
我早早準備了一桌子的菜。
看到他的腰帶破了。
我用了半數嫁妝,從珍寶閣裏,買來了一條金絲緙縷的腰帶。
這些時日,宋昭燕似是有意避開我。
入夜之後纔回來。
也儘量避開與我同房共寢,我追問起來。
他才輕蹙了眉,顯出幾分倦色。
「軍中事務繁忙,我回來的太晚了,不想打擾你休息。」
我的昭燕,他不會騙我。
哪怕心中隱隱難受,我還是逼着自己相信他的話。
生辰這日,宋昭燕同樣回來的很晚。
桌上的飯菜熱了幾回,又涼透了幾回。
我執着地坐着等他。
等到夜幕泛起琉璃般的暗藍色。
他纔回來。
看見滿桌子的飯菜,宋昭燕震驚了一瞬。
他低眸看向我時,終於多了幾抹複雜的溫柔。
「昭燕……你終於回來了!」
「可惜已經過了子時,我本想祝你生辰之喜。」
我忍住嗓音中的啞澀,對他露出最燦爛的笑容。
抬起眸。
我忍不住,用炙熱又貪婪的眸光望着他。
這一世的宋昭燕,活生生站在我面前。
我還有什麼不滿足?
對上我的目光,宋昭燕眉眼閃過厭煩,不動聲色轉過了臉。
「抱歉,阿梨……軍中事務繁多,我忘了今日是我生辰,沒能早點回來陪你。」
他找的理由,敷衍至極。
前世的宋昭燕不會讓我等這麼久。
每年他的生辰,他會帶我去城樓上陪我放煙火。
可是,我還是信了。
拿出錦盒裝着的腰帶,親手遞到他面前:「這是爲你準備的生辰賀禮,打開看看。」
宋昭燕沒來得及打開,就把盒子丟下,走了。
何桑桑身邊的丫鬟跑來院子,只說了一句,表小姐一個人待着害怕,想公子陪她去放煙花。
「桑桑膽子小,我去陪她一會。」
「賀禮,晚點回來我再看。」
他把我一個人丟在飯桌面前,面對着早已涼透的飯菜。
這些飯菜,都曾是他最愛喫的,他卻沒有看上一眼。
何時起,我也變得像這桌飯菜。
連被宋昭燕多看一眼,都成了奢望。
-3-
南疆亂軍四起,宋昭燕領兵平亂去了。
他走了多久。
我心神不寧等了多久。
夢裏全是前世,宋昭燕滿身是血,扎滿箭羽,死在我懷裏的樣子。
丫鬟告訴我將軍平安回來,還立下了軍功。
我滿心歡喜,跑得太急想去見他。
過門檻時,還重重摔了一跤。
等來的卻是宋昭燕用軍功換來一道和離的旨意。
我怔愣在門口許久。
眼前一陣陣發暈。
聽傳旨的太監,描述起宮殿上的場景。
風塵僕僕歸來的宋昭燕,跪在君王面前。
他什麼賞賜也不用。
一字一頓,冷厲的聲音在大殿中迴盪。
「臣求皇上,允臣和離。」
他只要與我和離!
前世的宋昭燕,與我相濡以沫,到死也護我周全,如何捨得?
我扶着門框,揪住自己胸口,大口喘息。
一口血,從嘴裏嘔了出來。
我緩緩擦去。
渾渾噩噩的靈臺才恢復清明。
是了。
重生的不止我一個。
宋昭燕也重生了。
他後悔了。
後悔前世選擇救我,眼睜睜看那些亂兵帶走了何桑桑。
所以重來一次。
他不要我了……
不惜一切,也要跟我和離。
親手斬斷這一世與我的緣分。
-4-
想清楚之後,我笑了起來。
這一世,宋昭燕棄了我,選擇了何桑桑。
我便如他所願!
屈膝跪下後,我從太監手中,接過了聖上賜下的離婚聖旨。
一樽清酒滿離歌。
唯願此生不相逢。
這一夜,我又夢到了前世。
宋昭燕死後,我日日夜夜疊紙錢,想去祭拜他。
卻被我們的兒子攔住去路。
兒子雙眼通紅,用看仇人的目光,死死望着我。
手中的紅纓槍泛着寒光,是宋昭燕留下的遺物,他卻握着它直指我的脖頸。
「你不配去祭奠父親,只會讓父親泉下難安,弄髒他的輪迴路!」
「如果父親不是爲了救你,他根本不會死!」
在兒子眼裏,我只是個害死宋昭燕的兇手。
他像是看不到,我幾乎哭瞎的雙眼,和短短一年就白透的頭髮。
我求他讓開,讓我去墳塋,再看一眼宋昭燕。
兒子一臉的冷酷,一步也不肯讓。
他一腳踢翻了我疊好的紙錢,看我慌亂去撿的樣子,冷漠嗤笑:
「我把父親的遺骨遷出了宋家,跟Ťû₌何姑姑葬在了一起!」
「你去拜,也找不到父親的墳塋在哪!」
「當初死的人爲什麼不是你?」
我停住了撿紙錢的手,渾身顫抖,無聲流淚。
兒子看着我狼狽的樣子,繼續道:「爹爹明明喜歡的人不是你。」
「因爲你嫁給了他,你是他的妻,他纔不得已保護你。」
「如果當初爹爹娶得人就是何姑姑,爹爹就不會死,也不會到死還留着遺憾!」
前世那年。
我以爲兒子是接受不了宋昭燕的驟然離世,纔對我說出那些憤懣難聽的話。
一夜夢醒後。
我拭去眼角殘留的淚,才明白過來——
連兒子也早已看出宋昭燕對何桑桑的不同。
兩個人或許早就暗生情愫。
只有我一個人,被矇在鼓裏一世。
這一世,還傻傻地追在宋昭燕的身邊。
滿心愧疚,想要對他好,彌補前世欠他的。
到頭來,只是我的一廂情願!
-5-
和離聖旨才下。
宋昭燕多等一日也不願,就已把何桑桑從外面院子,接進了宋家老宅。
我沒有哭鬧,也沒有去找宋昭燕糾纏。
一樣樣清點出自己的嫁妝,收拾好行李。
我怎樣嫁入宋家的,便怎樣離開。
沒留下任何一件東西。
回到房間。
何桑桑坐在梳妝鏡前,從我的妝奩裏挑選髮簪,在髮間試戴比劃。
我還沒走。
她已然成了宋家新夫人。
把當年宋昭燕送與我的聘禮,當作是她的了。
「誰許你碰我的東西?」
我三步並作兩步,從何桑桑手裏搶回流蘇碧玉簪子。
這是前世,宋昭燕提親之日,親手爲我戴上的。
這根簪子下面還刻了兩個小小的「安寧」二字,就連我們前世的兒子,也取名爲安寧,宋安寧。
宋昭燕爲我戴上簪子時說,簪子綰青絲,一生不分離。
我嫁給他,他定會護我一世安寧。
因爲他這句話,我紅了眼眶。
就寢時,也把這根髮簪緊貼在心口上。
可如今,這根簪子戴在了何桑桑頭上,被她輕易搶去了。
這一世,我什麼都沒了!
爭搶,推搡間,簪子從何桑桑臉上劃過,留下一道很淺的血痕。
何桑桑順勢,柔弱百般委屈地摔倒在地上。
一雙杏花眸,畏懼地看着我,淚光欲落不落。
「我心知姐姐恨我,燕哥哥爲了我跟你和離,但也不能下這麼狠的手。」
「毀掉我的容貌……」
等門外的宋昭燕聽到聲響闖進來。
何桑桑眸光亮了亮。
譏諷,挑釁地朝我投來一瞥。
哭着嬌怯地躲到了宋昭燕身後,用帕子半遮住自己的臉。
「桑桑,怎麼了?」宋昭燕忽略了我,心疼着急地問她。
何桑桑指着我手裏的玉簪:「姐姐一口咬定那是她的東西,還劃傷了我的臉。」
「可是燕哥哥,我記得這根簪子,本來是你爲我打造的,我纔想拿回來……」她垂下睫毛,哭得梨花帶雨。
我猛然一震,低頭失神望着手裏簪子。
「這根簪子,確實是我爲桑桑特意打造的,你不該搶。」
疏冷涼薄的聲音響起。
我五臟六腑都在擰痛。
「下面刻着桑桑的乳名,她的乳名叫安寧……」
宋昭燕加重了語氣:「溫梨把簪子還給她,向桑桑賠禮道歉。」
耳邊轟鳴亂響,我似乎什麼聲音都聽不到了。
原來是——
何桑桑不要的東西,才輪到給我。
前世,我還把這根簪子當成舉世無雙的珍寶。
從頭到尾,宋昭燕愛的人,從來不是我!
安寧是何桑桑的乳名,他騙得我好苦,還把我們兒子的名字也取爲安寧。
他每次叫安寧,是在想誰?盼着誰一生安寧!
我抬眼望向他們,宋昭燕寬大的掌心,包裹着何桑桑的小手。
高大ṭũₚ的身形,嚴嚴實實把嬌弱的何桑桑護在身後。
而前世,用命護我的夫君,正用冰冷威脅的眼神盯着我,逼我向何桑桑道歉。
這一世被他無條件護着的,換成了別人。
心尖疼了疼。
淚水簌簌滾下。
手中的簪子,我沒有還給何桑桑,而是當着她的面,折斷了。
我不要了。
也不會拱手讓給她。
何桑桑心疼地看着地上碎成兩段的簪子,淚眼破碎:
「姐姐這本是我的東西,你怎能把它折斷?這麼霸道!」
宋昭燕抿了嘴脣。
責怪的眼神從我臉上掠過。
他把何桑桑抱進懷裏,柔聲哄着:「一根簪子而已,她戴過了,我們便不要了。」
「過幾日我們成婚,我帶你去重新挑選。」
-6-
這麼快,他們就要成婚了。
宋昭燕是害怕重蹈前世覆轍,弄丟了何桑桑。
成婚那日,何桑桑穿着嫣紅的嫁衣來找我。
冷眼看我把箱子一樣樣地送上馬車。
她才笑盈盈地開口:「我跟姐姐不同,也不是不能容人。」
「畢竟姐姐嫁給燕哥哥也有一年了……不如你也留下來,在我嫁給燕哥哥後,許你做個妾室。」
「你還能陪在燕哥哥身邊。不過到時候,姐姐就得叫我一聲夫人了。」
她站在宋家的紅燈籠下耀武揚威。
身上穿得也是宋昭燕爲她挑選的嫁衣,最好的繡工,最好的料子。
上一世,我至死沒有得到的東西。
她不費力氣,便能全部擁有。
我低頭,忍了忍心中泛起的澀意。
沒有搭理她的話。
這一世,既然宋昭燕選擇了別人。
我也能做到體面地退場。
見我不說話。
何桑桑不滿意皺眉,彷彿丟了面子。
她上前用力握住我手腕,染着蔻丹的指甲,嵌入我肉裏:
「溫梨別以爲我不知,你打什麼主意!」
「你這麼走了,以爲燕哥哥會念念不忘去追你?」
「你不知,燕哥哥見到你便噁心難受,更是無法與你同牀共枕。你變着花樣討他歡心的事,燕哥哥都告訴我了……」
「你費心煮得那些飯菜,燕哥哥一口也沒喫過,全倒給了乞丐。還有你點燈熬油給他做的衣裳,燕哥哥送給我,讓我撕着玩兒。」
我立在馬車前。
臉上血色倏忽褪盡了。
重生之後,我費盡心思待他的好,他居然這麼厭惡,還當成笑料,說給另一個女子聽。
出離的憤怒下,我重重甩開何桑桑的手。
「夫人!」她身邊的丫鬟驚慌失措大叫了一聲。
何桑桑跌入趕來的宋昭燕回來。
他站在宋家臺階上,居高臨下,滿眼寒霜。
「這一次,溫梨你還有什麼話說?」
「你不要欺負桑桑了好不好?「」
「溫梨,我已經跟你一刀兩斷,此生我不能再虧欠她了!」
委屈酸楚,哽咽在喉嚨裏。
我告訴自己。
只是不習慣宋昭燕的轉變,一時沒法接受他這麼冷酷,對我無情的樣子。
前一世我和他相敬如賓十多年,哪能這麼快放下?
但我會慢慢習慣。
我拉了拉衣袖,掩住何桑桑掐破的地方。
沒有爲自己辯解。
「時辰到了,將軍和夫人該進去拜堂成親了!」丫鬟出聲提醒。
宋昭燕沒有再看我一眼。
在賓客的鬨笑聲賀喜聲中,他俯身,穩穩地抱起了何桑桑。
何桑桑依靠在他懷裏,臉頰緋紅,羞澀又幸福。
我沒有留戀,轉身。
登上了出城離開的馬車。
-7-
馬車駛出城,沒有多遠。
突然劇烈顛簸起來。
「不好!前面遇到亂軍了,溫娘子快逃……」
前世分明不是這個時候遇上亂軍。
這一世,竟提前了!
我跳下馬車,沿着山路不停地奔逃,不敢停下。
小腹越來越痛。
我咬緊牙,冷汗打溼了髮鬢。
腳下沒留意,痠疼的雙腿重重地跌跪在地上。
一股暖流湧了出來,伴着劇痛。
打溼了裙裾。
我愕然想起,這一個月,沒來月事。
因爲發生太多事情,我竟忽略了,不曾找個大夫。
隨着亂軍的馬蹄聲越來越逼近。
我無力再逃跑。
任由裙裾上的血跡,像一朵朵嫣紅的海棠花綻開。
頹然閉上了眼眸。
這一世,宋昭燕正和何桑桑拜堂成親。
他視何桑桑如珍如玉。
沒有人再會來救我了……
-8-
送溫梨離開的車伕,闖入了宋家的喜堂。
打斷了正在拜堂的一對新人。
宋昭燕轉頭見到他。
眉頭忍不住蹙緊。
車伕慌亂的神色,讓他也跟着心緒不寧起來。
他強壓不安,沉聲問:「發生何事了?」
「是不是溫梨她半路後悔,想回來?」
他諷刺笑問,可語氣中帶着他也沒有發覺的期待。
「燕哥哥,今日是我們婚事,別提其他人了……」何桑桑不安起來,柔荑勾住他的衣袖撒嬌。
宋昭燕才準備低頭答應她。
就聽見跑回來的車伕上氣不接下氣,道:「將軍,溫夫人她出城的馬車遇上了亂軍。」
「老奴看見溫夫人摔在地上,流了好多血,沒有逃得掉,怕是被亂軍帶走了……」
「那些血,看上去像是夫人小產了!」
「什麼?」
一道驚雷劈落。
四下無聲。
宋昭燕蜜色的面容,也變得慘白如雪!
他兩隻手顫抖得連握緊都做不到。
高大的身形,更是往前傾倒。
「她懷了身孕?流了很多血?」
宋昭燕聲音發抖,像是從喉嚨裏艱難地一字一句擠出來。
他再抬起的雙眸,只有一片血霧炸開的鮮紅。
「來人備馬,我去找她!」
何桑桑慌亂攔在他面前,低柔的聲音,染上了啜泣哭腔。
「燕哥哥,今日是我們大婚,你說過今生不會再丟下桑桑……」
「她有孕這麼大的事情,怎會不知道呢?」
「定然是她有意裝出來的,就是想破壞我們的婚宴!燕哥哥別去,別上那個女人的當好嗎?」
何桑桑眼眶紅了一圈。
宋昭燕緊擰的眉頭一刻也沒鬆開。
心口傳來一陣陣絞痛。
他難耐地捂着心口。
彷彿再晚片刻,就有珍貴的東西要從他血肉中剝離。
讓他再也尋不到了!
前世他們的兒子,也是在成婚後第一年便懷上的,算算時間,差不多是這個時候,她有了安寧!
宋昭燕心神全亂了。
兩隻手死死攥成拳頭。
這一世,他發現自己重生後,故意疏遠溫梨,對她冷漠至極。
憑着前世記憶奪得軍功後,他做得第一件事也是與她和離,迫不及待娶了何桑桑,補償她。
他心裏,眼裏,只有何桑桑!
對溫梨的事全不關心,竟疏忽了,溫梨會懷上他的孩子。
心臟鼓痛不已。
就連呼吸也變得急促慌亂。
「桑桑讓開!」
「等我找回阿梨後,我再回來跟你成婚,你到時候想要什麼補償,我都答應你!」
他面對何桑桑,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
但任憑是誰都能聽出他掩蓋不住的心神不寧。
「燕哥哥別去,回來……」
何桑桑追在他身後,也只能看他駕馬而去的背影。
宋昭燕根據車伕的描述,找到了溫梨逃跑的山頭。
只看到殘留下的一片裙裾,和一地的血。
宋昭燕腳下踉蹌。
雙眼脹破一樣的劇痛!
-9-
「阿梨,阿梨……」
他嗓音帶血,一聲聲叫她名字。
宋昭燕翻身上馬,一個人握着劍,殺入了亂軍軍營。
他滿身的傷痕。
滿身的血污。
搖搖晃晃找到了一處屍坑。
宋昭燕在那一瞬間,失去了所有人氣。
他跪倒在地。
一點點爬到了屍坑裏,兩隻手顫抖,抱起一具面目全非的屍體。
屍體穿着淡緋色的羅裙。
是今早溫梨離開時,身上所穿的衣裳。
阿梨記得他所有喜好。
記得他喜歡明豔的顏色,所以她的羅裙,多是紅的,豔麗的顏色。
可這一刻,他絕望地希望,只是一場噩夢。
夢醒來,他和阿梨都沒有重生。
他只是死在了溫梨的懷裏。
溫梨抱着他哭,眼淚落在他的臉上。
「阿梨,醒一醒。」
「理一理我……我答應你不成親了。」
「這一世,我的妻還是你。」
他滿手的血,蹭髒了懷中人灰敗、沒有生機的臉。
屍坑上方,迴盪着宋昭燕破碎嘶啞,痛徹入骨的哭聲。
他貼着懷中人冰冷的身子,把她緊緊地抱在懷裏。
她裙裾上滿是凝固的血。
這一世,他們的「安寧」沒有了。
全是他的錯!
屍體的衣袖中掉出一枚沾了血的平安符。
平安符上扣着紅繩,繫着的是隻有軍營中使用的「生死結」。
繩結一旦扣上,便只能剪去,再也解不開。
是戰場上搬運傷員戰友所用。
前世,這個生死結,是他親手教會了溫梨。
這一世,他還沒來得及告訴她。
宋昭燕雙瞳劇烈震顫。
他抱着懷中的人,喉嚨中爆發出撕裂所有的哭聲。
「阿梨,你也重生了?」
「你也有前世的記憶?」
他抱着屍體,一聲聲說着對不起。
可是懷裏的人再也聽不見了……
-10-
我回到了溫家。
阿孃心疼地把我扶起,餵我喝藥。
「阿梨,別傷心了,你能死裏逃生已是萬幸。」
「你還年輕,養好身子,日後子嗣還會再有的。」
我接過苦澀的湯藥一飲而盡。
待孃親走後,我摸了摸平坦的小腹。
心中想得卻是,這個孩子沒了也好。
宋昭燕娶了別人,這個孩子是多餘的了。
無人想要他。
閉上眼睛,我回憶起前世的宋安寧。
前世,我親手養大的孩子,何時起與我不親的呢?
從何桑桑頻繁出入宋家開始?
還是他發現,何桑桑纔是他敬重的父親真正的心頭愛。
驟然小產後,我疲憊極了,從山崖上滾落下來,渾身是傷。
被抓入亂軍軍營後。
情急之下,我從山崖跳下,沒有摔死,撿回了一命,腹中的孩子也徹底沒了。
等亂軍離開後,我慢慢爬回了軍營。
把自己身上染血的衣裳脫下,換給了一個與我身形幾分相似的女屍。
從袖子裏掉出一枚平安符。
是我重生後,一階一拜,跪在佛像前,虔誠替宋昭燕求來的。
那時候,我求神佛保佑我和宋昭燕,這一世能平安相守到白頭。
而今……已經不重要了。
今生今世。
我只盼與宋昭燕。
再無瓜葛,再不相逢。
-11-
回到孃家休養了半年之後,我才從病懨懨,逐漸轉好,臉上也有了血色。
孃親年紀大了,她見我終日鬱鬱寡歡,愁在心底。
半年時間,添了不少白髮。
她試探問我:「阿梨,可還願重新嫁人?」
「安國公比你年長五歲,淵亭嶽池,沉穩淡泊,容貌風儀絕佳。」孃親想到了宋昭燕與我算不得美滿的婚事。
孃親拍了拍我的掌心:「男人年長一些,倒是懂得疼人。」
「女子婚事,和田莊鋪子一樣,真心是次要的,更多的是需要操持經營。」
「你苦苦追尋,掏心掏肺的人,未必能誠心待你。倒不如,直接選身份榮華,這些不管何時,都不會背叛你!」
我何嘗不明白這些道理。
只是被前世宋昭燕裝出的情深,迷惑了雙眼。
因他爲我而死,內心自責難安。
這一世,他另娶所愛。
我沒道理,停留原地爲他守潔。
半晌後,我輕輕頷首:「孃親,我願意和安國公相看。」
孃親臉上喜悅的笑容,掩飾不住:「好好!我的阿梨能放下,走出來便好!」
「但是阿梨,安國公是個鰥夫,兩年前死了髮妻,膝下無兒無女,你嫁去只能做他續絃。」
他娶過別人。
我也嫁過人。
既是二嫁,奔着國公夫人的身份而去,我一臉平靜,沒有嫌棄。
「太后娘娘也爲安國公指過婚,還是個高門閨女,但被他婉拒了。」
我失笑起來:「孃親,他這樣的人,我願意嫁他,他也未必願意選我。」
相看宴會很快安排下來。
我坐在屏風後面。
透過一層薄薄的絹紗,看見了那道鶴立挺拔的身影。
他穿着松青色的直裰。
進退有度,風采昭華,挑剔不出一點瑕疵。
因爲年長的緣故,神色內斂沉寂,可謂是不威自怒自威。
我在心中嘆息。
安國公寧卿這樣的人,哪怕是娶續絃,也有一堆未出閣的貴女ṭũ̂₇願意嫁他,哪能輪到我?
果然宴會間,寧卿神色一直冷淡。
我對孃親道:「這門親事,怕是成不了。」
「安國公對我無意。」
或者說他根本對再娶,毫無意向。
孃親也沒逼我:「無礙,我家阿梨不過二十出頭,年華大好,再挑便是!」
「你去送送安國公。」
我帶了帷帽。
兩人一前一後,沒有言語,走到了溫家門口。
他雖對我無意,卻有意放慢步伐,拉開一尺的距離,讓我能跟上他,也不至於靠得太近。
我屈膝一福:「送過國公。」
他猛然停住身形。
轉過身。
像是要透過帷帽看清什麼。
一陣凝着晚玉香的春風,似是故意促成,吹開了我帷帽的一角。
我和他四目相對。
他比我想象的要年輕。
看上去似乎只比我大一兩歲。
眉目清濯,光華耀眼。
我慌忙按下帷帽。
卻看他直裰下的手指,輕輕一顫。
「這門婚事,我應了。」
他聲音溫柔,清冽之中又不失凌厲。
我詫異抬了抬頭。
「過了三書六禮後,我娶你過門。」
-12-
孃親聽聞,安國公主動應下婚事後,也驚詫了一瞬,喜上眉梢,開始忙碌起來。
哪怕是二嫁。
安國公府送來的聘禮,比當年宋昭燕迎娶我時,送來的還要多。
孃親爲了給我撐腰,將我從宋家帶回的嫁妝,又添了不少。
我坐在窗欞下,細細回憶,兩生兩世與這位安國公到底有沒有過交集。
他爲何見了我一面。
就改變了心意,應下了婚事。
思來想去。
我兩世,都圍繞着宋昭燕,不曾注意過他這個人。
沒過幾日,皇城的書院中突然寄來一封書信。
「你表弟與人爭Ṱűₒ執,傷了人,對方是侍郎嫡子。」
「而今你表弟弟被關入牢中,我們在皇城中並無關係,這可如何是好?」
孃親手裏捏着信,心神慌亂,哀哭起來。
溫家這些年搬出了Ṭů⁽皇城,在雍州經營。
爹爹也只是個五品賦閒的地方官員。
我想了想前世。
差不多的時間,這位表弟也出了事,他替青樓中被強迫的女子出頭,傷了侍郎嫡子。
孃親也找過我,我求了宋昭燕。
彼時,他的表妹何桑桑被逼着嫁人,說親。
宋昭燕的心思並不在我身上。
他滿口答應會幫我想辦法,卻把信箋丟在了一旁。
拖延之後,溫家賠了不少錢,我的表弟還在牢獄中被動了私刑,丟了半條命。
爲此,我的舅舅一家,只差一夜白頭。
我掃過信紙,上面的內容,與前世發生的事相差無幾。
想到最後舅舅一家的遭遇。
我瞞着孃親,備好馬車。
連夜從雍州去了皇城。
一夜顛Ţũ̂ₕ簸後,我來到了安國公府的大門前。
遞上了名帖。
「貿然登門拜訪。」
「還請國公爺能見我一面。」
「小姐是……」
我撩開面紗一角:「我是安國公,未過門的夫人。」
-13-
安國公的書房中。
獸紋銅爐吞吐着清冷寒香。
我遠遠地坐着。
彈墨的錦墊很軟,我卻坐立不安。
書桌後面的寧卿看完手中的信,聲線平緩而清冷。
「這件事,算不得大事。」
「你在這裏休息上三四日,我會找人重審這樁案子,把他放回去。」
我暗暗鬆了一口氣。
忽然心中想。
如果前世,我求得是寧卿,而非宋昭燕。
表舅家也不會遭逢那麼大的變故……
回過神。
一聲淺笑響起:「坐得離我這麼遠,是怕我?」
我下意識點頭。
又明白過來,他問了什麼,立馬耳根通紅地搖頭。
「敢跟門房自稱是我未過門的夫人。怎麼見了我倒是害羞了?」
他身上直裰也染了清雅寒香。
我仰起頭看他,小聲囁嚅:「下個月我們就要成婚了……我不害羞。」
寧卿氣質如遠山,笑起來也溫雅。
「喫糖嗎?」
我看着食盒裏裝得滿滿的糕點,糖食,微微失了神。
前世,宋昭燕常年打仗,我不得不成長起來,擺出端莊姿態操持宋府門庭。
從沒有人哄過我。
問我,想不想要喫糖。
「國公爺,我不喫……」
他沒有端走,指了指其中的木樨糕:「這一塊是最甜的。」
我神使鬼差,小心翼翼嚐了一塊。
甜而不膩,上面點綴着細碎的花瓣。
到了舌尖像是融化開。
沒忍住又拿了一塊。
寧卿坐在對面看我。
我回過神,臉色紅透,慌忙放了下來。
其實在溫家,我沒有這麼好喫。
不知爲何。
在他面前,我很安心,不由自主會放鬆下來。
「一路從雍州趕來皇都,你也餓了。多喫一點,也無妨。」他溫和道,像是能包容我的一切。
「在我面前,無需緊繃。」
「你比我小了五歲,就算偶爾做錯了事,我能跟你計較不成?」
他修長的手指點了點自己肩頭:「就像是這次你來找我,我很高興。」
「阿梨,你沒說錯。我們將是夫妻,我這裏,可以供你依靠。」
-14-
沒過三四日,表弟穆陵被從牢裏放了出來。
我焦急地端詳起他來。
還好只是人瘦了一圈,不像是上輩子,整個人成了血葫蘆,手腳盡斷。
穆陵朝我,咧嘴笑了起來:「阿姐安心,我țŭ₍人好着呢!」
「多虧了姐夫,讓人重開了三堂會審,最後才改判了我無罪,不僅這樣,還幫青兒從青樓中贖身出來了。」
青兒就是那個引得他和侍郎嫡子爭執的清倌。
我看了她一眼,她滿臉感激,亦步亦趨跟在穆陵身邊。
明顯兩個人情投意合。
前世,穆陵入獄後。
她爲了穆陵奔走求情,最後求到了侍郎嫡子面前,被人侮辱後,卻沒能幫穆陵脫罪,最後自盡而死。
這一世,不僅我的命運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也跟着改變。
這也好,命運把我和宋昭燕,越推越遠,再也回不到上一世。
我瞪了他一眼:「還沒成親,只是議親而已,該叫國公爺,誰讓你叫姐夫。」
穆陵嬉皮笑臉,躲到了寧卿身邊。
「姐夫,姐夫……」他有意一個勁地叫不停。
「我不管,這個姐夫我認定了。」
「除了安國公,還有誰願意勞心勞力幫我們溫家翻案,救我出牢獄?阿姐,安國公真的不錯,你別再傻到喫回頭草……」
穆陵收了笑,多了幾分認真厭惡。
他到我面前,壓低聲音:「那個宋昭燕才立下軍功,就迫不及待跟你和離。」
「最近又不知道發什麼瘋,本來要娶他表妹的,婚禮突然又取消了,不知從哪刨來一具女屍,帶着她同喫同住。」
「女屍都臭了,他也不放手,還買了一堆小衣服回去,說什麼他們的孩子……」
我想起那具穿了我衣裳的女屍。
心中詫異的情緒一閃而過。
我笑了笑:「放心吧,我不會回頭了。」
和宋昭燕的過往,已是舊夢一場。
我早已大夢醒來。
離開皇都前。
寧卿把國公府的田畝地契,還有庫房鑰匙,盡數交給我。
「我們還沒成婚……」看到賬目上的龐大數字,我咋舌又搖頭。
寧卿銳利的漆眸,看我時,總不自覺地柔軟下來。
「阿梨帶回去,就當給你練手了。」
送我回雍州的路上。
有人叫賣簪花。
他停下,垂下清眸,認真挑選了一朵剛開的雪梨花,簪在我髮髻上。
伸手溫和地摸了摸我發頂。
帶着幾分哄孩子般的寵溺。
「梨花如雪,乾淨柔和,很襯你。」
「十五日後,我去溫家接你入京。」
還有十五日。
這麼說,要跟他分開半個月的時間。
我不自覺低了頭,輕輕皺了下眉頭。
他笑了起來:「不高興嗎?」
「我幫了溫家,還沒聽你謝我一聲。」
我這才抬起頭:「國公爺想我怎麼謝?」
「待你嫁來,日久天長再說。」
我卻從馬車中探出身子,大膽地將脣印在他的側顏上。
「這麼謝,可以嗎?」
他笑容淡了,眸光深邃起來,哭笑不得:「我就不該提這句話,這讓我怎麼願意送你回去?」
-15-
成婚那天。
我再次嫁人的馬車經過宋家府邸門前。
寧卿坐在前面馬上,爲迎親隊伍開道。
熱鬧的銅鑼嗩吶聲傳出很遠。
就連深居簡出的宋昭燕也被驚動了。
他眼眶深深凹陷下去,形容蕭索。
就連綰起的青絲間,也多了不少霜染的白髮。
「誰家在娶親?」他聲音低啞,問了路兩邊看熱鬧的人。
「你還不知道,溫家小姐嫁人了。」
聽聞的人,僵在原地,下一刻從眼尾到眼底,浸染得通紅,激動顫抖地追問:「你說誰?」
「哪個溫家小姐!」
路人掙扎,以爲遇見了瘋子:「還能是哪個溫家!她家女兒被和離,送回了孃親,哪知道二嫁,嫁得更好了,嫁給了皇城的國公爺!」
宋昭燕喃喃自語:「這不可能……」
一眨眼,他騎上馬,疾風一般追上了遠去的花轎。
這半年來的相思悔恨。
像是蟲豸,蛀空了他整顆心臟。
他抱着一個屍體,不人不鬼地活着。
而溫梨竟然沒死,回到了溫家,還要另嫁他人!
光是想到。
他痛得,難以喘息,舌下湧上了鮮血的味道。
……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逼停了迎親隊伍。
風聲送來男人急促嘶啞的叫喊聲:「阿梨!」
我聽到兩世最爲熟悉的聲音,心中竟連一絲波瀾也沒有了。
他像個殺神,用劍挑開所有阻擋他的人,一步步走到花轎前面。
顫抖的手掀開花轎簾子。
他看到我用扇遮住的半張面容,眼底漫卷上失而復得的狂喜。
我從宋昭燕的臉上看到了又哭又笑,幾欲瘋癲的表情。
「阿梨,你還活着,活着就好!」
他眼淚滾落,一聲聲低聲呢喃。
隨即他雙膝一軟,差點跪倒在我花轎前,兩隻手死死捂着轎子的門框。
「阿梨,你不要我了嗎?」
極盡委屈。
「你也記得前世對不對,你懷了我們的安寧,爲什麼要騙我死了!」
「你知不知道,我帶了一個穿着你衣服的女屍回家,跟她重新拜堂,跟她同喫同住。」
我定定地望着他。
望着他眸底的痛楚悔恨,輕聲開口:「宋昭燕,我們已經和離了。」
「是你親自跪在君王面前求來的。」
我緩緩道:「今日我要嫁給別人了……」
他捂住自己的心口。
整個人蜷縮起來,疼得發抖,一字一句破碎道:「我不答應!」
「阿梨,我們兩世夫妻!你只能嫁給我。」
「你忘記我爲了你怎麼死的嗎?」
他抬起眸,赤紅的雙眼,含着一絲希冀望向我。
他知道這是我的軟肋。
前世,他死了,我也像是跟着死了,以淚洗面,一夜白頭。
可是就連我們的兒子也看出,他真心愛慕的人不是我。
到死,我連和他同葬的資格都沒有!
我卻笑着,朝他開口:「今生,我都還你了。」
「你把我趕出宋家,讓我遇上亂軍,這一次你沒來救我,和何桑桑拜堂成親。」
「我讓你如願了,用我們兒子的命,償還了上一世欠何桑桑的,還不夠嗎?」
宋昭燕渾身都在發抖。
我的每一字,對他而言,都像是凌遲。
「不是的,阿梨!」
「我沒有娶她……聽聞你出事,我丟下所有人去找你了。」
「對桑桑,我只是積攢了一世的後悔。」
「直到看見你的『屍首』,我才明白,你對我而言,有多重要!」
「只要你回來,我們還做夫妻好不好?」
「孩子我們可以再有……」
他不知曉,前世他死後,兒子對我說的那麼話。
和他的兒子,我不想要了。
-16-
宋昭燕沒有等到我的回答。
被騎在馬上的寧卿用劍抵住了脖子。
「親手棄掉的人,如今再來挽回,宋將軍太晚了吧。」
宋昭燕恨得咬牙:「你搶了吾妻。」
寧卿不以爲意:「皇上聖旨賜下的和離,宋將軍該改口了。」
「以後該叫她國公夫人!」
「我和阿梨的感情,遠比你想得更深。我遲早還會搶她回來!」宋昭燕不服輸地低吼。
寧卿沉聲吐了兩個字:「恭候!」
洞房花燭夜。
寧卿溫柔地挑開我蓋頭。
喝了合巹酒後。
他低頭吻我。
「第一次會害怕,閉上眼睛就好。」
兩個人滾到了大紅的鴛鴦被上。
半夜之後。
我依偎在寧卿的懷裏。
伸手描摹他沉穩俊雅的容顏。
貼在他心口上,還是問出了那個藏在心底許久的問題。
「當日,你爲何改口,應下與我的婚事。」
「你明明有更好的選擇。」
我頓了頓,嗓音低了下去:「是因爲我肖似你的亡妻嗎?」
燭光下,寧卿睜開眼眸,似笑非笑。
他長臂拉過,又把我拽入他堅硬的胸膛裏。
「還不累?」
「還有心思想這些?」
他低頭,又啄了啄我的脣。
我不依不撓:「夫君還沒回答我。」
他漆點的眸光,凝起璀璨的柔光,耳根卻微微紅了起來。
「這個問題,晚些再告訴你。」
番外:
-1-
和寧卿成婚後不久。
看門的侍衛告訴我,門外來了個瘋瘋癲癲的女子,鬧着見我,趕也不走。
我見到了披頭散髮的何桑桑。
她神色怨毒,用看幾世仇人的眼神,剜着我。
「溫梨,我記起來了,全都記起來了!」
「前世,燕哥哥選了你,任由我被亂軍帶走。」
「這一世,好不容易重來,燕哥哥他選了我,你卻故意橫插一腳,引得燕哥哥在大婚當日棄了我離開!」
她對我恨得咬牙切齒:「溫梨你這個賤人!」
恨不能衝上來,和我同歸於盡。
國公府的護衛,將她攔住。
她一步也靠近不了。
我淡然平和道:「這是宋昭燕的選擇,與我並無關係。」
「你要恨也該恨他纔對。」
「況且,我早已另嫁他人,這一世與宋昭燕斬斷了所有牽連。」
何桑桑不甘心,她又哭又笑:「我等了他兩世……」
「第一世他答應娶我爲平妻,卻還在生死關頭選了你。」
「第二世我穿上了嫁衣,他卻還是爲了你,把我丟下……」
何桑桑被趕出國公府後沒多久。
聽聞她找到喝得爛醉的宋昭燕,兩個人爭吵之下。
何桑桑發瘋, 宣泄兩世的恨意。
用剪刀刺入宋昭燕的心口, 抱着他從樓臺上跳下, 死在了一起。
到死, 何桑桑還糾纏着他。
「燕哥哥我這麼愛你。」
「你負了我!」
「如有來世, 我會搶在溫梨前面, 做你的妻……」
宋昭燕想掙脫開她,卻掙脫不了。
死之前,他還在呢喃:「不要。」
-2-
和寧卿成親的三年後。
我再次有了身孕。
懷孕時, 我追着寧卿, 問他爲何會選我。
見我落淚後, 寧卿終於告訴我實情。
他說, 他曾在宴會上, 見過我一面。
我坐在琉璃燈下,嬌憨可人,似在等人。
宋昭燕朝我走來時,我脣邊的笑容,燦爛得刺痛了他的眼眸。
那時候,我滿眼只有宋昭燕,眼睛晶亮,脣角含笑,眸光一刻也從宋昭燕身上移不開。
他想,這樣的眼神, 如果能落在他的身上,該多好。
宴會上,他食不下咽, 沒有胃口。
時不時偷看我和宋昭燕。
看我爲他夾菜, 輕快地說:「昭燕,這個好喫,你嚐嚐。」
還會把菜喂到宋昭燕的脣邊。
宴會結束後,那一晚是花粉節。
他和我們又在河池邊相逢。
我挽着宋昭燕放花燈。
他在橋上看我。
我在橋下許願。
許願和宋昭燕相守不離。
河岸的那些燭光,點綴在我眸子裏。
朦朧又柔和……
等我和宋昭燕走遠後, 他還一個人站在橋上。
看帶着我願望的河燈,沒有飄出多遠, 就熄滅翻倒了。
這是寧卿和我短ťų⁾暫的交集。
而我毫無印象, 他每一幕都還記得。
記得我的笑容, 記得我放河燈的樣子……
後來, 我如願嫁給了宋昭燕。
他比我年長,在我之前成了親,娶了個門楣相當的貴女,並無愛與不愛。
相敬如賓沒過多久時間, 髮妻病重離世,他亦無再娶的心思。
直到在溫家,與我重逢。
曾在宴會上見過的小姑娘,一轉眼成了婦人, 又被她的郎君和離休棄。
他想, 他可以照顧她,可以給她更榮耀的身份,可以庇護她, 免她再被拋棄,受人欺負。
他慢慢握緊掌心,這一刻竟會感謝上蒼的眷顧。
(完)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