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媽媽一起坐火車，我讓她睡下鋪。
她卻自顧自爬到中鋪：「小寶，你是年輕人，睡下鋪更方便，媽去中間擠擠就好了。」
任我怎麼勸說都沒用。
後來火車上，她開始抱怨：
「唉，還是你家小孩貼心，知道把下鋪讓給你，不像我家那個，凡事只考慮自己。」
-1-
我將頭捂在被子裏，隔絕對面母女探究的目光。
耳旁只剩老媽還在叨叨：
「這中鋪真是又窄又擠，翻個身都難，完全動不了啊。」
「哎呀，我的老腰真難受，腿也疼，哎喲哎喲哎喲受不了了。」
說着說着，她竟然哭了起來：「我是單親媽媽，要不是爲了女兒早就改嫁了，現在肯定有車有房，也不至於在這裏擠火車，可惜女兒還不懂事，從沒想過體貼父母。」
車廂裏其他人連忙安慰她，說孩子大了自會理解父母用心，等到時候就享福了。
她卻越哭越大聲，開始數落我的樁樁件件：「她？哼！不是我說，從小就自私利己，俗話說三歲看到老，怎麼敢指望她……」
我聽不下去了，猛地將被子掀開：「媽，換位置，你睡下鋪。」
她一驚，慌慌張張地連忙擺手：「不用的，媽不用的，媽忍忍就好了，你快躺下。」
我握緊拳頭：「什麼東西每次問你你不要，轉頭又要到處抱怨。」
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媽也是爲了你好啊，你別生氣，媽以後再也不亂說話了。」
她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可憐兮兮地盯着我：「小寶別生氣，你年輕，睡下鋪才能舒展開手腳。」
我重重嘆了口氣。
王梅雖然有時候不可理喻，但至少沒壞心思。
我調整好情緒，柔聲道：「你不是有腰間盤突出嗎？在下鋪還能坐着，我去中鋪反正都是睡覺。」
王梅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急着拒絕：「媽腰不疼，不疼的，媽就喜歡睡中間，視野高，看的遠。」
我狐疑地盯了她幾秒，確定這是她發自內心的想法後，點頭繼續躺下。
可誰知被子還沒捂熱，王梅又自顧自的喃喃道：「唉，要是你表姐的話，肯定會把下鋪讓給我的。」
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夠我聽見。
大腦瞬間「嗡」得一聲，身上彷彿有無數螞蟻在爬。
「多學學你表姐，看人家多懂事……」
我緊握拳頭。
我們這次正巧是去表姐家玩。
既然她這麼喜歡錶姐，那就留着給表姐當媽吧。
反正表姐也天天唸叨着：「王姨要是我親媽就好了，不知道會有多幸福。」
-2-
火車行駛到一半，大概還有六個小時到達目的地。
王梅一直訴苦，說自己爲了女兒付出了所有。
車廂裏其他人起初還安慰兩句，可到了後面他們也懂了，紛紛開始裝睡。
見沒人理會，王梅也安靜了下來。
我默默祈禱後面幾小時她不要再作妖。
可要人命的變故還是發生țų⁶了。
五點半時，學校科研小組突然通知課題提前了需要開會，讓小組成員挨個分享近期準備的資料。
很快羣裏發來騰訊會議鏈接。
我愣了下，連忙打字：「老師們，同學們，我還在火車上，等會兒發言可能有些吵，或者網絡不太穩定，還望見諒。」
大家紛紛表示理解。
見此，緩了口氣，起身把電腦放在小桌子上，做好準備。
誰知，就這麼一點點動靜把上面睡着的王梅弄醒了。
她揉揉眼睛，遞給我瓶牛奶：「小寶，醒了啊，是不是渴了？來喝點牛奶。」
我忙着調電腦，沒空理她：「我不渴，不想喝。」
「哎呀，就算不渴，每天也要多喝水啊，你快拿着。」
「不喝。」我又加大了些音量。
「你身體本來就差，牛奶裏面有蛋白質，你多喝點正好長身體，快拿着，快拿着。」
王梅說這些話時，已經翻下牀，坐在了我旁邊。
她舉着牛奶一直往面前遞，把我剛插好的鼠標線又扯掉了。
我無奈道：「好好好，喝喝喝，你放這兒，我等下喝。」
可她一聽，還是不滿意：「等會兒你又忘了，來，媽餵你。」
說完，她把吸管插上，一下子舉到我臉上。
眼看還有三分鐘會議就開始了，我的資料還沒整理好，慌忙之下我一口氣將牛奶喝個精光。
「這下行了吧，好了你快上去睡覺吧。」
她似乎被我吼到了，臉上委屈巴巴的：「我還不是爲你着想，一醒來就想着你。」
「心疼你還被嫌，真是熱臉貼冷屁股。」
「要是你表姐，肯定不會對我發脾氣的。」
「她從小比你聽話多了。」
我整個人快窒息了，甚至想把火車窗砸了透透氣。
小不忍則亂大謀，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
等恢復好後，我鄭重跟王梅說：
「好，媽對不起，我不該跟你發脾氣的。」
「等下我有個重要的會議，你自己好好待着，別煩我也別過來。」
她點頭：「行行行。」
我再三確認，她拍拍胸脯說一定不打擾我。
會議開始，其他同學積極發言，闡述自己對這次科研的看法。
我認真寫筆記，同時還不忘抽出時間觀察王梅動向。
見她一直在牀上刷短視頻，懸着的心才慢慢放下，逐漸進入會議狀態。
可就是過於放心，我完全沒注意到王梅什麼時候下了牀。
等我剛發言，她就湊了過來：
「小寶，餓了吧，餐車有賣晚飯的，你要不要喫點什麼？」
-3-
我頓住。
絕望地盯了又出現在旁邊的王梅。
「晚上不喫飯對身體不好，媽去給你買飯。」
我下意識將手指放嘴上比「噓」，眼神示意她快走開。
可她就像看不懂一樣，格外關切：「你忙，你忙，沒事的，媽去給你買，媽不嫌累。」
許是我太久沒說話，幾秒後耳機裏傳來老師聲音：「小謝，怎麼了？網卡了嗎？怎麼不說話了？」
我按下靜音鍵。
有了剛剛牛奶的教訓，我知道不順着王梅她是不會罷休的。
於是快速說道：「行行行，媽你去買吧。」
「好嘞！」她高興地一拍大腿，起身準備走。
我還是有些不放心，又交代道：「我喫什麼都可以，實在不行，你買什麼就給我帶份一模一樣的回來。」
「買回來之後放桌上，我現在有事，你千萬不要再打擾了。」
「等結束後，我會喫的。」
她面上露出「懂了」的表情：「好，媽這就去給你買，千萬不能餓着我們小寶。」
等她走後，我重新打開麥克風：「不好意思啊，各位久等了，剛我這兒有些事。」
說完後，便開始繼續彙報。
這次彙報說實話挺重要的，項目負責老師會根據每個人發言打分。
分最高的，能擔任組長位置，對以後考研或者找工作都有幫助，爲此我做了很多努力。
可沒想到他們會提前開會。
本來在火車上網絡有些不穩定就很煩了，如今又加上王梅，我怕她再生幺蛾子，只能趁人不在快些唸完稿子。
結果就是整體呈現的效果比預期差多了。
我忍住想哭的心情，在心裏安慰自己：「老師不會追究這些的，彙報只是形式，內容爲王。」
同時暗暗爲自己鼓氣。
可內容還沒說到一半，王梅就回來了。
雙手空空。
我不可思議地盯着她，知道大事不妙了。
-4-
「小寶啊，有紅燒肉套餐和辣子雞丁套餐，你喫哪個啊？」
她聲音有些大，被會議裏的老師聽見了。
老師們紛紛開口：「沒事，小謝，你先處理私人事情，彙報等下再繼續。」
「謝謝老師。」我小聲答應。
「小寶啊，媽不知道你要喫哪個，就不敢擅做決定，害怕你不愛喫。」王梅低着眼，聲音裏句句卑微。
那些不知情的老師同學聽到了，指不定怎麼想。
我無奈道：「不是跟你說了嗎？隨便，實在不行你喫什麼我就喫什麼。」
「但媽怕買錯了你不高興，沒事的，你喫什麼媽就喫什麼，小寶快決定，餐車裏的飯要沒了，你是喫紅燒肉套餐還是辣子雞丁套餐。」
我扶額，一股莫名火氣湧了上來：「辣子雞丁套餐。」
「你確定？可是辣子雞丁很辣啊，飲食清淡纔對身體好。」
「那就紅燒肉。」
「但是這個套餐裏的素菜是韭菜，你從小挑食不愛喫這東西。」
大腦一片空白。
我後面的話幾乎是吼出來的：「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想買哪個？」
「媽不知道啊，看你想喫哪個，有辣子雞丁套餐和紅燒肉套餐。」
周圍人紛紛側目，眼裏流露出同情。
攤上這樣的媽，不崩潰都難。
「那就一樣來一份。」
「那你想喫哪一份，紅燒肉套餐還是辣子雞丁套餐，媽無所謂的，媽喫你剩下的就行。」
我真覺得我快瘋了，手止不住的抖。
還是周圍有好心人解釋：「她的意思是兩份都要，你喫什麼隨意。」
她收到指令又走了，邊走邊說：「多問問又沒錯，媽還不是爲了你好，想讓你Ṱů₄選到自己喜歡的。」
王梅走後，我一下子癱坐在牀上，深呼吸了很久才整理好情緒，繼續發言：「不好意思啊老師，讓你們久等了。」
說這話時，我聲音發抖，幾乎要哭出來了ẗű̂₋。
「沒事小謝，本來臨時會議安排就不妥當，誰沒有點私事啊，你接着講就行。」
我看着沒念完的稿子，條理清晰的邏輯被一次又一次打斷，現在完全不知道該從哪兒講起。
於是只能隨便找到一段，開始逐字逐句念。
這次，組長的評選，估計是沒戲了。
我心裏氣的撓癢癢，但最終還是釋懷。
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
現在我只求着王梅遲些回來，讓我好好Ţű⁷把稿子唸完。
終於，到了最後一段。
「我的發言大概就是這些，然後呢……」
懸着的心即將落下，可這時王梅又來了。
仍然雙手空空，臉上盡是憤怒。
完蛋！
我還沒反應過來，她就一把奪過電腦，怒吼：「忙忙忙，都喫飯了還不讓我的小寶休息，有什麼事比小寶喫飯還重要！？都怪你們，現在辣子雞丁套餐和紅燒肉套餐都沒了，我的小寶喫什麼？」
-5-
「媽，你在幹嘛呢！」
麥克風還開着，我慌忙去奪電腦，王梅卻高高舉起不讓我碰到。
「我是單親媽媽，只有小寶這一個女兒，千辛萬苦的撫養長大，她從ťù⁼小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到了你們這裏居然連喫飯的時間都不給她。」
「我的小寶委屈死了，都怪你們，現在套餐賣完了，小寶只能喫沒有營養的泡麪，她身體要是出了一點問題看我怎麼找你們算賬！」
會議那頭是朝夕相處的同學和老師，現在聽到這麼一場鬧劇，真不知道以後該怎麼相處。
我窘迫至極，眼淚嘩啦啦往下流，站在牀上用盡力氣將電腦奪過砸地上。
「啪」得一聲。
整個車廂瞬間安靜下來，周圍人略帶同情的盯着這場鬧劇。
「王梅你究竟想要幹什麼！？」我扯着嗓子吼道。
她沒意識到我會發怒，愣了愣神，小心翼翼開口：「媽也是怕你餓着，爲了你好啊。」
「我跟你說了我的會很重要，你爲什麼就是不聽呢？」我幾近崩潰。
「媽跑上跑下的，就是想讓你有口熱乎飯喫啊，凡事爲你着想，你還怪起我來了。」
說着說着，她竟也跟着哭了起來：「掏心掏肺的，最後還要被嫌棄，我真是養了個白眼狼。」
我聽不下去了，拿起手機在羣裏跟老師們道歉。
下一秒，同小組好友私聊我：
「小謝，真可惜啊，本來聽說要讓你當組長的，還能去科大學術交流，結果……」
老師也秒回：「小謝，你先處理家裏情況，科研這邊的事你暫時不用操心。」
全毀了。
我每天 6 點起牀，兩眼一睜就泡在圖書館。
現在所有的努力全毀了。
而罪魁禍首王梅，還在叨叨：「要是你表姐，肯定會理解我良苦用心的。」
我萬念俱灰：「表姐，又是表姐，既然這麼喜歡，你去給她當媽吧。」
她表情僵住。
正巧這時表姐電話打了進來，問我們幾點到。
談話間，王梅竟就剛剛的事告起狀來，語氣裏盡是委屈。
很快表姐給我發消息：「王姨對你這麼好，你知道我有多羨慕嗎？你還不知感恩，處處和她作對。」
「真是一點都不懂事，讀書讀傻了。」
我回復：「既然你這麼喜歡，讓她給你當媽吧。」
「好啊，求之不得，正好讓你學學該如何孝順父母。」
我關掉手機，重新躺牀上。
既然如此。
我倒是要看看這出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好戲。
-6-
後續幾小時，王梅眼巴巴的來求和。
我被子一捂，裝作沒聽見。
直到列車到站，乘務員催促着我們快些下車。
王梅連忙把所有行李扛身上：「小寶，媽提行李就好了，你什麼都不用拿，輕輕鬆鬆的。」
我搶過自己的包，語氣冷淡：「不用了，免得等會兒又抱怨。」
出站後，表姐在門口等我們。
一看到表姐，王梅連忙跑過去：「蓉蓉啊，你真是又貼心又懂事，這麼晚了還要來接。」
表姐搖頭：「王姨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兩人情深意切，彷彿纔是真正的母女。
寒暄幾句後，忽然，表姐瞧見我媽背上背了個大包，手裏還提着兩個大口袋。
她一把拉過王梅被勒得又青又白的手，心疼道：「王姨，您怎麼提這麼多東西。」
接着又瞥向我：「小謝，你真是一點都不懂事！自己空着手，都不知道幫父母分擔嗎？她含辛茹苦把你養大多不容易？」
我媽感動的眼淚汪汪。
表姐繼續，又一通虛情假意灌上來：「王姨，您知道的，我媽去世的早，我從小沒體驗過母愛，多渴望有您這樣一位好母親啊。」
我站在後面，聽此咳嗽一聲：「表姐，既然如此，那你就幫她分擔分擔手上的東西吧。」
表姐臉上僵住。
「是你說的要讓我好好學學如何盡孝道，再說了，這次來我的東西就只有身後的包，那幾個大口袋都是媽給你帶的土特產，你可別辜負了。」
張蓉一咬牙，明明不願，卻還是殷勤地接過東西。
袋子上全是泥，把她雪白的裙子蹭的黑一塊灰一塊。
高跟鞋提尿素口袋，走三步崴一下。
但她面上仍帶着笑：「王姨，小輩給長輩分擔天經地義。」
引得王梅連連稱讚。
但很快，她就笑不出來了。
-7-
火車站離家四公里。
表姐要打車，王梅不讓。
「蓉蓉啊，我天天刷短視頻，裏面說像你這樣的上班族，久坐不運動，最容易長痔瘡和便祕了，趁今天多走走路，鍛鍊鍛鍊。」
「姨這也是爲了你好啊。」
張蓉臉瞬間垮下來，卻爲了維持人設強撐着：「我都聽姨的。」
她踩着高跟鞋把後腳跟磨的又紅又腫。
精心吹洗的頭髮汗成一片，無比狼狽。
終於還剩兩公里時，她實在忍不住了：「王姨，明天我還要上班呢，走回去太遲了，還是打車吧。」
「可是視頻裏專家們都說了，要多運動，不然會有很多健康隱患的。」
張蓉無奈：「王姨我會運動的，只是今天實在太遲了。」
「既然不遲就再走走吧，反正不遠了，我看你就是不願意堅持。」
「不是，是太遲了。」
「健康長壽的人都愛鍛鍊，姨也是爲你好。」
「……」
張蓉被懟的說不出話，木愣地拖着兩個尿素口袋向前走。
絲毫沒有以往都市麗人的樣子。
她不懂，我媽是聽不懂人話的。
我跟着後面偷偷笑。
表姐不是愛當孝順女兒嗎？
那就當去吧。
反正我包裏什麼都沒有，走起來輕輕鬆鬆。
可笑話還沒看夠，突然雷聲一響。
大顆大顆的雨滴了下來。
張蓉似看到希望般又活了過來：「王姨，您看都下雨了，這兒又沒傘，我們打車回去吧。」
王梅看見張蓉被浸溼，心疼極了，連忙同意。
只是在張蓉伸手攔出租車時，我媽卻制止了。
「蓉蓉啊，怎麼能讓你出錢呢？姨來打車，我聽人說手機打車有優惠，姨還沒試過呢。」
說完，她便點進打車軟件裏，只是弄了半天還沒弄好。
雨大風大，表姐穿着短裙，剛剛身上又被汗水浸溼，此時冷得瑟瑟發抖。
「姨，車打到了嗎？」
「沒呢，我手機怎麼點不上，昨天還好好的。」
她表姐湊過去看了一眼：「上傳身份證就行。」
「昨天還好好的……」
「打車要實名Ṭŭ̀ₛ認證的。」
「可昨天還……」
「壞了壞了，手機壞了，行了吧。」表姐一點也裝不下去了，吼道。
可話音落下，又立馬後悔了：「王姨，我不是故意發脾氣的，就是太冷了，我來幫您操作吧。」
她奪過手機，終於十五分鐘後，車來了。
我媽感慨：「你早點跟我說怎麼弄不就行了嘛，現在等了這ţų₄麼久，你凍成這樣，我多心疼。」
回去路上表姐全程黑着臉。
特別是回到家，我媽抱怨太遲了，爲什麼不早點打車ṭûₑ時，黑到了極致。
可她不知道，這才哪到哪兒。
我媽的所作所爲不僅讓人窒息，還會毀了人一輩子。
-8-
第二天，表姐應該是緩過來了，臉上又恢復笑容，一口一個「王姨」喊着。
聲音甜的要命。
我媽聽着高興，轉眼給她發了幾個紅包：「總不能白住你家。」
表姐嘴上說着不要不要，都是一家人，但紅包卻是挨個收下。
我媽手頭有錢，是爸爸工地意外死亡的賠償款，但她一分都沒給我，只說：「這些錢以後都是小寶的，媽替你保管着，免得你亂用。」
我在心底嘆口氣，總覺得她這麼蠢，終有一天會把錢敗光。
表姐拿了紅包，對王梅態度越發好了起來，天天忙前忙後。
甚至還說過兩天要把男朋友帶回家，讓我媽見見。
「王姨，我從小沒媽，什麼都不懂，這種事情還是需要長輩的參謀參謀的。」
「我一個人孝敬您可不行，還要讓另一半跟着孝敬您。」
「您中意了我再跟他繼續發展，都聽您的！」
我媽像得了什麼艱鉅任務一樣，這幾天都在刷男方第一次上門的短視頻，用心良苦，恨不得把專家說的每句話都刻在腦子裏。
我白她一眼，被人賣了還要幫着數錢。
表姐是讓她參謀嗎？
分明是等着我媽給那男的發大紅包，充面子。
以後表姐再去男方家時，也能更有底氣。
但就算知道，我也懶得跟她講，反正她也聽不懂人話，這些天她一頭心思扎進去，沒人找我麻煩，我還樂得自在。
再說了。
表姐這如意算盤，打在我媽身上，我總覺得會出問題。
果然，第三天時，表姐男朋友上門了。
-9-
男人叫宋雲策。
算個富二代，外貌家裏條件各方面都不錯。
怪不得表姐要充面子，來之前明裏暗裏說得給八萬八的紅包。
宋雲策來後，簡單的寒暄了幾句，就開飯了。
我媽今天從早忙到晚，做了一大桌子菜。
表姐遠遠一看，很滿意。
上了桌。
媽給宋雲策夾了個餃子：「來，小宋，嚐嚐阿姨的手藝。」
宋雲策雙手捧碗。
只是喫了兩口眉頭卻皺了起來。
我媽直愣愣盯着他看，直到見他喉結一動把餃子吞下去，才滿意的拍手。
「不是說不喫豬肉嗎？這也能喫啊。」
話音剛落，宋雲策瞪大眼睛。
「阿姨手藝不錯吧，這豬肉做的，保管你喫不出一點腥味。」
「乖女婿要是喜歡，以後來一次我給你做一次。」
宋雲策捂住嘴匆匆跑去廁所，一陣一陣的開始嘔吐。
廁所裏沖水聲不斷響起。
「王姨，你幹嘛呢！我不是說了他不喫豬肉嗎？」
表姐着急起來，筷子一放，質問起我媽來。
「你怎麼知道他是真不喫，還是裝不喫，我看他剛剛不是喫的挺歡的嘛。」
「不喫豬肉，只能喫牛肉魚肉雞肉，這些多貴，不矯正他這個壞毛病，以後你們倆生活成本多大啊。」
「再說了，視頻裏的專家都說了，男方第一次上門要給個下馬威，這樣以後家裏纔是你說了算。」
「我做這些還不是爲了你好，爲了你好啊！」
表姐氣急了，但不知是惦記着我媽口袋裏的大紅包，還是聽見了廁所裏哇哇的嘔吐聲。
並沒有當場發作。
只留下一句：「晚上別再讓豬肉上桌。」
就跑到廁所去看宋雲策了。
可晚上時，桌上又有豬肉。
媽說：「這個是紅燒的，這個是小炒的，哪有人不喫豬肉的，肯定是別人手藝不好。」
饒是再有教養，宋雲策的臉也是全程黑着。
後面甚至直接摔筷子出門了。
表姐氣急攻心：「我說了多少遍了，他從小不喫豬肉，爲什麼還要端上桌？」
我媽委屈巴巴：「可我手藝好啊，萬一他又喜歡喫呢？」
等表姐也摔門去找宋雲策時，我媽又喃喃道：「不早說喫了豬肉會生氣，我要知道就不做了嘛。」
-10-
我以爲表姐這場戀愛被我媽攪黃了。
沒想到，幾小時後，表姐不知用了什麼方法，又把宋雲策哄了回來。
甚至還要在家裏過夜。
表姐把媽拉到廚房，千叮嚀萬囑咐，絕不能再出問題了。
我躲在門後面還偷聽到，表姐又讓媽給宋雲策包八萬八紅包，以表示歉意。
我媽悻悻點頭，在表姐千防萬防下，晚上沒機會作妖，早早就回房休息了。
只是早上五點不到，她開始扯着嗓子挨個敲門。
「起牀了，起牀了，三個小寶起牀喫早飯了。」
睡得正香被吵醒很難受，可我知道有好戲看，立馬又精神了起來。
出去時，表姐穿着睡衣，頭髮亂糟糟的，一把衝過去將王梅嘴巴捂住：「昨晚不是跟你說了嗎？阿策有起牀氣，每天要睡到自然醒。」
王梅掙脫開，渾身是理：「他要是睡到自然醒，以後結婚了，誰給你做早飯？姨這是在幫你改掉他的壞毛病，還不是爲了你好？」
表姐壓低聲音：「他家有錢，嫁過去了有保姆伺候，你幫什麼幫？」
「那誰給你做早飯？」
「保姆啊！」
「那他也不能睡到自然醒，會沒人做早飯的。」
表姐崩潰了，捂着耳朵尖叫。
這時宋雲策黑着臉出來，一眼看到了瘋瘋癲癲的表姐。
我媽遞過去個紅包。
宋雲策喘了口氣，原本面色好了些，可一打開發現裏面只有八毛八，立馬僵住了。
「不是姨不重視你，是你想娶蓉蓉，以後錢都得歸她管着。」
話音落下，宋雲策實在忍不了了，當即提了分手。
表姐目瞪口呆，連忙解釋：「阿策，不是這樣的，她不是我親媽，故意害我挑撥我們倆關係的。」
王梅差點哭出來：「蓉蓉，你說什麼？我這是在幫你搶結婚後的經濟大權啊，你怎麼就不明白呢。」
「你還說會把我當親媽對待，我掏心掏肺爲你付出這麼多，現在你說這樣的話，姨是真的傷心。」
宋雲策不語，只是一味的說分手。
表姐跪着求他回心轉意，眼看着宋雲策眼裏劃過幾分不忍，我媽卻將他趕出門。
「有我在，誰也不許欺負我們家小寶！」
這一罵，徹底罵走了宋雲策，也罵走了表姐的搖錢樹。
表姐月薪三千，卻能在大城市住好房子，穿各種大牌，多虧了這位好男友。
這下好了。
這顆搖錢樹被我媽活生生砍了。
我搖搖頭，回去默默開始收拾行李。
果然，晚上時，表姐哭花了妝，狼狽地回來，叫我和媽，趕快滾出她家。
-11-
我媽看不懂人臉色，還在自誇：「蓉蓉啊，也多虧了我，幫你篩掉了這種好喫懶做的男人。」
「你也別太傷心，趕明天我給你介紹個更好的，咱們村裏的老張你記得吧，他兒子才叫個能幹，天不亮就去幹活，挑糞除草耕地樣樣都會。」
表姐瘋了，將我們倆行李直接丟了出去。
「蓉蓉啊，我都是爲了你好，你怎麼翻臉不認人呢？」
表姐吼着：「爲了我好？爲了我好？你趕快滾吧，這個蠢人！」
王梅傷心的眼淚直流：「你怎麼能這樣，果然不是親生的，要是我家小寶，一定不會這樣罵我。」
我站在一旁呆住，到現在我反而成了「好孩子」。
表姐氣極反笑：「我終於知道爲什麼你女兒這麼討厭你了，蠢婦！害人精！有多遠死多遠！世上絕對沒人能忍得了你！」
說完，她便把門「砰」得一聲關上。
媽聽到這話愣住了，回去路上，像是受了天大的打擊，一路上乖乖躺火車上。
我也樂得清閒。
只是表姐就沒那麼幸運了。
除了分手，還因爲喫了我媽做的飯，第二天開會時拉肚子，連連跑廁所被辭了職。
她打電話來罵我媽，我媽只說：「看你不喝牛奶，想着沒營養，就偷偷在湯里加了點。」
表姐乳糖不耐受，一喝牛奶就拉肚子。
果然，應了網上一句話：壞人費盡心思，不如蠢人靈機一動。
-12-
回到家後，王梅安分了好幾天。
一直問我她是不是做錯了。
整天躺在沙發上魂不守舍的：「小寶啊，媽也是爲了你們好，爲什麼都不領情呢？」
「媽不怕累不怕辛苦，只怕你們過得不好。」
過得不好？
她瞎攪和，我們才過的不好。
「我是單親媽媽，你爸去世的早，我千辛萬苦撫養你長大，凡事爲你考慮，現在反而惹人嫌，我的命真是好苦啊。」
我呆住，以往一吵架，我媽總喜歡用「單親媽媽」來道德綁架我。
她以爲自己提了，就能讓我痛哭流淚，讓我愧疚難當，然後跟她低頭道歉。
事實是，我只會聽得越來越心煩。
但終究是母女血緣在那裏，我打算勸她最後一次。
「媽，我知道你的好，也知道你的不容易，我全部都記得，你不用一遍又一遍在我耳旁重複。」
「還有，我現在這麼大了，凡事有自己的主張，你給的愛太窒息了，你應該多尊重我的聲音，尊重我的想法，會說人話，聽得懂人話，會交流會表達，這纔是真的好。」
那天，我同她說了很多，到最後她似懂非懂地點頭，也不知道聽進去了多少。
-13-
半月後，暑假結束，我開學報道。
日子照常進行。
我努力學習，繼續往圖書館裏泡。
又參加了新的科研項目，甚至拿到了小組長位置。
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進行。
直到我媽的電話打來：「小寶啊，熱不熱啊？老家好熱啊。」
「家裏不是買了空調嗎？你開空調啊。」
「媽捨不得開，花錢，這些錢留着以後給小寶。」
「空調買了就是用的，到時候熱出毛病了進醫院更費錢。」
「媽不熱的，媽就是說說而已。」
「……」
「唉，別人家天天開空調多涼快，媽爲了給小寶攢錢，媽不開。」
暑假時安分了幾天，我還以爲她在改變。
沒想到還是這樣。
我這才發現，好言好語對這種人是沒用的。
相處二十年我早該得明白了。
於是立馬打了個電話，讓二手家電上門把空調拆了。
我媽這下急了：「小寶怎麼能把家裏空調賣了？」
我回復：「反正你也不用, 賣了正好存點錢未來給我買車買房。」
後來, 我也開始聽不懂人話。
王梅說「媽不愛喫肉, 就愛喫蔬菜。」
我立馬讓七大姑八大姨把家裏肉都拿走。
王梅說「媽手機還能用, 不用換新的。」
我又立馬把新買的手機送給樓下過路人。
久而久之，我竟然發現王梅開始會說人話，也聽得懂人話了。
那時我才終於明白，只有用魔法打敗魔法。
-14-
可這樣的日子，直到今晚再次被打破。
半夜三點，王梅火急火燎打來電話, 說自己幾十萬全被騙走了。
她的原話是：「這不能怪媽，媽也是爲了你好，還不是想着賺了錢都留給小寶用。」
我本以爲已經制裁住王梅了，沒想到她在這兒等我呢。
我當時只覺得腦袋氣的嗡嗡響：「王梅！誰要你的好？這只是你爲了掩蓋自己犯錯的藉口罷了！」
「是道德綁架, 是服從測試，是你的自以爲是！」
她哭着回覆：「媽錯了，媽真的錯了，媽也是爲你……」
後面的話她沒說完，電話就被我掐斷了。
我連夜找輔導員請假回家，到派出所報案。
一路上，王梅小心翼翼跟在我身後，重複着：「媽是爲了你好……」
「爲了我好, 把爸用命換來的幾十萬全部敗光了？以後九泉之下你怎麼有臉面對他！？」
提到我爸，王梅不再說話，只剩小聲的哭泣。
後來親戚鄰居們都來勸我別跟王梅置氣, 說：「要不是爲了你, 她也不會上當受騙。」
當然這些人裏，沒有表姐。
我回他們：「既然要幫王梅說話，那就好人做到底，一人湊合兩萬, 把這筆錢湊齊。」
他們各個罵我瘋了, 再也沒多說過話。
好在, 幾天後警察聯繫我說, 錢追回來了。
也是運氣好，犯罪團伙是第一次作案，留下了很多漏洞。
要是碰到老手，這筆錢, 這輩子也別想要了。
警察們教育了我幾句, 便讓我快些回家安慰我媽。
我回到家，只是在她手機上下載反詐軟件, 可嘴上卻一字不提，只說：「錢找不回來了。」
-15-
王梅沒了存款。
又沒工作, 靠着我每個月給她三千塊生活費。
那之後，王梅只要作妖，我就懟回去：
「我這麼辛苦的工作還不是爲了你，要不是你把錢敗光了, 我用得着這麼累嗎？」
後來她也就不敢作妖了。
王梅如今喫喝拉撒全部靠着我, 我說一她絕不會說二。
事事順着我，把我的話牢記在心，永遠不需要再說第二遍。
我這才明白, 沒有永遠聽不懂人話的人，只有沒有話語權的人。
想要擺脫窒息的家庭，唯有獨立二字。
當別人依附你時才能得到尊重。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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