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落水後

妹妹落水後性情大變,她想方設法地阻撓我的婚約。
整日纏着我說:「姐姐真不應該嫁給一個傻子。」
「方爲安除了有副好皮囊,根本配不上你。」
「爹孃就是想要攀高枝,把你賣了。」
之前她不想嫁,千方百計地對我說這個婚約的好處,如今又轉了性。
我以爲她是心疼我,安撫她方爲安很好。
沒想到她轉頭去了方家退親。
方家父母動怒,叫爹孃過去。
妹妹一臉倔強:「我姐姐值得更好的人,方公子與她根本不相配,如果你們不肯放過我們……」
她頓了頓,隱忍又決絕:「我替姐姐嫁。」
衆人震驚,滿堂寂靜。
這時我聽到了一道竊喜的聲音:「嫁過去他的腦子就好了,以後享福的人就是我了。」

-1-
「姐姐已經享了一輩子的福了,這輩子就讓讓我吧。」
「只要我嫁進去讓方爲安的腦子變好,方家就會把我供起來,我想要什麼都行。」
「姐姐那麼無趣的人,方爲安都能對她那麼好,如果變成我的話,我肯定會讓他的生活充滿樂趣。」
我盯着她,她的神情未變,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脣瓣分明是抿着的。
可她的聲音又切切實實傳進我的耳朵裏。
我不由自主地看向廳堂的房梁與門外的庭院。
庭院明亮,而廳堂有些冷。
我捏了捏耳垂,這方家莫不是真有邪祟。
方父救過我爹一命,他的兒子癡傻之後,有一個道士說他是邪祟附身,需要一個合八字的新娘衝煞。
方父找到我爹,爹爲報恩應下。
我與林芙是雙生子,她當時依偎到孃的懷中:「姐姐都還沒出嫁,怎麼能輪得到我?」
而我念着方爲安未癡傻時的風姿,有片刻出神,回過神來,爹爲難的神情就落到我身上。
「芙兒嬌縱,嫁過去怕會惹事,若兒,你……就你吧。」
我沒有錯過林芙在娘懷中鬆了口氣的神情。
可見她是不想嫁給方爲安的,落水之後就跟變了一個人一樣。
我還以爲她是終於有良心了。
「姐姐又在出神,我都這樣幫她說話了,她怎麼不感謝我,我好接着演下去。」
「煩死了,就姐姐這樣常年反應慢半拍,憑什麼那麼好命,我就只能嫁給酒囊飯袋的表哥?」
「我的好姐姐,你望着我發呆幹什麼,說話啊!」
我輕咳一聲,打破了安靜的局面,林芙的眸光亮亮,注視着我。
其餘人也看向我。
我開口:「妹妹,如果是你嫁的話,那表哥怎麼辦?他會傷心的,我……也希望你有自己的幸福。」
表哥人長得好看,說話風趣,林芙落水前很喜歡跟着洛昭明到處玩,家裏人都看得出她的小心思,爹孃早就有心成全他們。
方母看向林芙的眼神更加嫌惡:「與外男不清不楚,還想嫁進方家,你以爲我們家是什麼人都能進的嗎?」
林芙咬脣,恨恨看向我,並未開口,我又聽到了她的聲音。
「她突然提表哥做什麼,難道她真心想嫁給方爲安?不對,誰會想嫁給一個傻子?難道她也重生了?」
她望着我的眼睛瞪大,我還在用上一刻的表情對着她。
聲音又響了起來:「不對,看這傻樣不像是重生的。」

-2-
她扭過頭不看我,驀地向方母跪下,驚得方母后退。
「伯母,從前我任性讓父母頭疼不已,落水之後才知曉家人的重要性。我與表哥是有過好感,但是,相較之下,姐姐對我來說更重要。她有才情有智謀,應該有更好的歸宿。」
這又誇我有智謀了。
她在心裏說:「對不起了表哥,雖然跟你在一起也開心,但你也希望我過上更好的日子吧。」
「衣食無憂哪裏比得過做官夫人風光?」
方母看了我一眼,意味不明:「看來林大小姐心氣不小。」
我還未說話,林芙立即接口:「伯母莫要怪姐姐,是我自作主張。論才情我比不上姐姐,但論哄人開心,家中無人可ƭù⁴與我相較。若是我嫁進來,定然可以與方公子相處得十分融洽,心情愉悅對病情好轉更有利也說不定。」
這一番話下來,方母的表情隱隱鬆動,她看向方父,似乎在等他拿主意。
耳邊傳來吐氣聲,熟悉的聲音再次響起:
「看來有效,太好了,方爲安是我的了。」
林芙又看向我:「姐姐,你以後可以放寬心了,這個婚事不會成爲你的阻礙。Ŧų₀」
「阻礙」一詞一出來,方家父母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我扯着嘴角,尷尬地笑了兩下:「芙兒,你想多了,我挺想嫁給方公子的,而且我從來也沒覺得他哪裏不好或是配不上我,你莫要再說這種話。」
我的話音落下,衆人的目光都落到我身上。
我望着方父方母說:
「這段時日我查閱醫書,方公子的癡傻是有可能治癒的,原本是想嫁進慢慢觀察,不想妹妹爲我多心,今日讓伯父伯母看了笑話,實在失禮,還望伯父伯母念在她年幼,不要與她計較。」
「查閱醫書?若兒有心了。」
方母的臉色微微緩和,對我微不可見地頷首。
「不是的!」
耳邊刺了一下。
我下意識遮掩耳朵,有些分不清是真實的聲音還是林芙的心聲。
卻見爹孃蹙眉看着她,爹喝斥:「夠了,看來平時真是慣壞你了,讓你如此胡鬧,回房反省半月,不得外出!」
林芙搖頭,緊咬着脣。
她的心聲再度響起:「林若!這會兒你的反應那麼快幹什麼?存心跟我作對。」
「我不能回去,他們把我關起來,我就沒有機會了。」
「一定還有辦法,一定還有,快想,快想……」
林芙極快地冷靜下來,推開拉扯她的爹,仰頭望着方父:「伯父,我並未胡鬧,姐姐醉心醫術,還想要開醫館,若是嫁進方家不會把全部心神都放在方公子身上,我不想讓她不能完成自己的心願,求伯父成全!」
她彎腰,深深跪伏了下去。

-3-
情真意切,令聽者動容。
我被她說服了,畢竟剛剛只是想跟她擡槓,而冷靜下來想想,我真的更想開醫館。
我低頭思索,沒有關注當下其他人的反應。
心中的天秤已經逐漸向不嫁方爲安傾斜。
照林芙所言,嫁給方爲安,方爲安會對我很好。
但是不嫁方爲安,我能開一個自己的醫館。
一個自己的醫館,好大的誘惑。
我的腦海裏已經自動出現了坐診開藥的畫面,病人對我交口稱讚,誇我妙手回春。
「就這樣,姐姐你再出會兒神,等你發完呆我就已經替你嫁了,你以後診出人命,我會去大牢給你送飯的。」
這一聲把我喚回神。
真是我的好妹妹。
方母輕哼:「方家也不是龍潭虎穴,只能進不能出,若兒若真能診治得了我兒,別說一家醫館,十家醫館我也能給她開得。便是治不好……也是我兒的命,若兒治病救人,就當是爲方家積福。」
方母顯然更屬意我。
我看向方母,心頭動容,一聲娘差點就從我嘴裏喊出來。
爹容不得林芙再丟人現眼,一把將她從地上拉起來:「回家!」
林芙還在掙扎,心聲混亂不堪。
我對方家夫婦行禮,默默跟在爹身後,未到門檻,一陣風似的身影從我身旁經過。
「娘,你看我親手雕的木雕,像不像你?」
方母臉色瞬間如春暖花開,接過木雕:「安兒雕得真好。」
方父咳了一聲:「只有你娘有?」
被問話的人露出羞赧的表情,清俊可愛。
「還沒來得及,我等會兒就給爹做。」
那邊其樂融融,林芙的聲音很突兀。
「方公子!」

-4-
林芙掙脫爹,矮身從他胳膊底下鑽過去,極爲靈活,爹沒能抓住。
爹重重拍了一下大腿,快把「丟臉」二字寫到臉上。
林芙跑到那一家三口面前,臉頰因方纔的奔跑泛紅,微微喘息,有些凌亂的髮絲顯得她更加嬌俏。
「伯父,伯母,不如讓方公子自己選,心智雖弱,但心意卻不假,他能辨別出自己更想和誰成親。」
方爲安迷茫地看着她,好像都不知道她口中的「方公子」是在說他。
我退後跟爹並排,不想過去跟她一起丟人現眼。
「傻子記喫不記人,這回是我帶着他喜歡的糕點,他肯定選我。」
林芙從她斜挎的小布包裏拿出一個紙包,眼神明亮地向方爲安遞過去。
爹在我耳側咬牙低聲說:「過去吧,等會兒我抓住她,你替我防備,別再讓她跑了。」
我沉聲應下:「嗯。」
我慢慢走過去。
方爲安的目光在屋中幾個生人身上輪流轉,蹙眉看看正盯着他的林芙,又看向不願抬頭的我。
突然碎步遠離了林芙一些,低聲嘟囔:「爹爹,她那麼看着我好嚇人啊,我怕她。」
林芙的臉黑了。
方父向我爹示意:「林兄,你怎麼看?」
我爹大嘆一口氣,走到林芙身側,拉住他的胳膊:「我管教無方,實在羞愧。」
林芙滿臉不可置信,還要掙扎,我眼皮一跳,走到她的背後,重重按上她的麻筋。
她半邊身子癱了下去,爹當機立斷把她拖走:「改日再來賠罪。」
我跟娘腳跟腳跟在爹的身後。
後面突然傳來一道聲音:「姐姐。」
我下意識頓住,轉頭看他。
方爲安向我小跑過來,從他的袖子裏掏啊掏,掏出個小木雕給我。
我接過來,看清木雕的模樣微微一愣:「這……是我?」
他抿着嘴角笑,羞澀地點頭,小聲說:「姐姐好看。」

-5-
我向他道謝,轉身跟上爹的步伐。
心道他傻了之後比之前要坦誠許多。
爹總是記掛着方父的救命之恩,逢年過節會來拜訪方家。
我與方爲安見過幾面。
他沒傻的時候清清冷冷,看見我便頷首作招呼,彬彬有禮。
隨母親上香時,我曾與他在山頂偶遇,我爲看桃花而來,他似乎也是。
兩個人誰都不主動開口,只盯着桃花一個勁猛看,直到夕陽落下也沒有說幾句。
他傻了之後,他爹帶着他登門過。
林芙那日跟表哥出去玩,我在花園看醫書,看得正入神的時候,總覺得如芒在背,渾身不自在。
抬起頭,正好對上假山後沒來得及躲起來的頭。
丫鬟小跑到我身邊低語:「老爺讓奴婢帶方公子過來賞花,方公子看見小姐在這,就躲在那裏怎麼也不肯過來。」
我看向他,他身子都藏在假山後,只露出一雙怯生生的眼睛。
我端起糕點盤子走向他,他望着我直眨眼睛。
「喏,很好喫的。」
方爲安看了眼糕點,又看了看我,舔了舔嘴皮,慢吞吞捏起一塊放進嘴裏。
眼睛一下就亮了。
他模樣本就好看,沒了那份疏離感之後更加討喜。
我把整盤遞到他手裏,他捧着盤子低頭看着我,沒有一點攻擊性,就像曬太陽曬舒服了的小狗。
「謝謝姐姐。」
乖巧的道謝讓我愣了一下。
他比我年長兩歲,癡傻之後如七八歲稚童,叫我姐姐也行。
我彎了彎眼睛,誇他:「乖。」

-6-
「傻點也好,沒有那麼多花花腸子。」
「以後他都聽你的,你不用受委屈,不像表哥整天氣我。」
這是我定親之後,林芙常在我耳邊說的。
儘管方家地位比從商的我家高出一截,方家父母也十分隨和,但是方爲安傻了,林芙自覺高我一頭。
她自小愛跟我比,我大多懶得搭理,看她上躥下跳,像只猴子。
她鄙夷我話少,說我是無趣的木頭人。
自她落水後,她一改常態,對我異常關照,上趕着體貼我,洛昭明的邀約她都推了,彷彿要劃清界限。
我疑心過她是不是被邪祟附身,但比之前討喜了,我就沒有讓爹孃請道士驅邪。
耳邊的含怨的聲音一直沒有停,吵得我耳朵疼。
爹把林芙關進她的臥房,我揉了揉耳朵,不等離開她的門口,迫不及待地向爹提議:「爹,你發覺沒有,林芙落水之後就跟變了個人一樣。」
爹深有同感地點頭:「原以爲她是經歷生死懂事了,沒想到這丫頭越來越不像樣。」
我咬了咬脣,欲言又止。
爹:「你想說什麼?」
我壓低聲音:「爹,我聽說咱們搬進這個宅子之前,那個池塘淹死過人,林芙掉進去又變成個樣子,你說,會不會是……」
爹蹙起眉頭:「你的意思是,芙兒被鬼上身了?就像那個方爲安一樣?」
我凝重地點頭。
林芙在門內大喊:「林若,你才被鬼上身了!原先看你老實,沒想到你纔是一肚子壞水,把我放出去,爹,娘,你們別信她的。」
我順勢說:「你看吧,爹,她上午去方家,還說是爲我好,現在又說我不值得信,前後不一,恐怕是那個鬼在作祟,如果不早點驅邪,不知道林芙會變成什麼樣子。」
娘也一臉擔憂地補充:「是啊,原先芙兒最喜歡她表哥了,今早居然要跟他斷絕往來,這得是多大的刺激。」
爹點了點頭:「我這就去請道長,你們在家裏看好她,不要再讓她鬧事。」
林芙的聲音一下變弱了。
爹匆匆離開,娘隔着門安撫林芙。
我聽到她焦躁地說:「那些道士不會看出來我是重生的吧?」

-7-
爹剛出家門就遇到一個道士,攔住爹的馬車,說府宅上空有陰雲飄蕩。
爹把他迎進來當做上賓,他在林芙的院子裏開壇作法,每日讓林芙焚香,焚香之後就閉門不得出。
法事結束的時間正巧在我與她的生辰前兩天。
在道士剛來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他是個混喫混喝的神棍。
但我沒有拆穿,在找到真正的辦法之前,能讓林芙安分點也是好的。
她害怕道士,老老實實,連心聲都不敢多說。
表哥洛昭明來看望過她幾次,都沒能見到人,他攔住我,十分氣憤,沒有看完幾本書,還要咬文嚼字。
「子不語怪力亂神,二老年紀大了也就罷了,你也不勸着些。她是你妹妹,你怎麼能忍心看她受罪?」
我坐在上風口喝茶,看林芙被煙熏火燎。
林芙看到洛昭明時眼睛微微一亮。
「表哥,對了,可以讓表哥幫我逃出去。」
她的心聲我聽得清清楚楚。
洛昭明的臉因氣憤而漲紅,我給他倒了杯茶,輕聲說:「那鬼附在妹妹身上,揚言要與你斷絕來往。」
洛昭明的神情一滯,偏過頭看向含淚望着他的林芙。
他深深嘆了口氣,掀開衣袍在我對面坐下:「這惡鬼着實可惡,必須剷除。」
林芙眼裏的光滅了,隨後惡狠狠地看向我。
「林若,等我出去,我要殺了你!」
是她的心聲。
我喝茶的手一頓,放下茶盞,向她走過去。
道長疑惑地看着我:「大小姐可有事?」
我抿脣點頭:「道長信不信姐妹連心,方纔我感覺到小妹在向我求救,讓我救醒她。」
道長生怕別人看穿他沒本事,高深莫測地捋了捋鬍子:「大小姐救妹心切,可以理解。」
我對他笑了笑,走到林芙跟前,她被綁在椅子上,只有頭可以自由移動。
我高高抬起手,一巴掌揮下去。
「哪來的壞東西,快從我妹妹身上滾下去!」

-8-
我跟林芙關係不好,但是總歸是親姐妹,哪裏就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了呢?
管她說的是不是氣話,這話說出來就該打。
一掌下去,林芙失聲尖叫:「林若,你敢打我?去死!」
我換了隻手,打了另一邊。
「把我妹妹還回來!」
道長在一旁愣愣的,不敢動。
洛昭明過來攔我,被我一眼瞪在原地。
「我沒有鬼上身,放開我。」
我又揮下去一巴掌:「還不承認,冥頑不靈。」
林芙哭了出來,躲都沒有辦法躲。
她的心聲不堪入耳。
我倒不知道有什麼深仇大恨讓她這麼記恨我。
她的眼睛哭紅,抽噎着話都說不出來。
我吐出一口氣,沉聲說Ṭű̂ₖ:
「大家可都聽到了,原先妹妹即使調皮,也不曾口出惡言咒害家人,這惡鬼不除不行。」
我搶過道士手裏的桃木劍,把碗裏的黑狗血撒到劍上,兜頭向林芙打去。
她驚叫起來,閉上眼睛大喊:「姐姐,我錯了!」
桃木劍距離她的額頭不過一寸,狗血已經滴落到她的發頂。
她帶着哭腔:「姐姐,我真不是想和你搶婚約,我只是想你能過得好。」
我微微挑眉,轉頭過去。
果不其然,她這副可憐樣,我這副惡霸的模樣已經被身後的人盡收眼底。
爹領着方父和方爲安,震驚得眼睛都沒眨一下,直愣愣地看着我。
我把袖子理下來,臉不紅心不跳地開口:「我在助道長驅邪。」
我把桃木劍扔給他,道長才回神:「啊對對,大小姐頗有風範。」
洛昭明衝到林芙身邊,心疼地看着她,怒斥我:「你分明是藉機報復!」
我疑惑地看過去:「妹妹與我有什麼仇怨需要我報復嗎?」
洛昭明一噎。
「難不成,妹妹在你那裏說了對我的不滿?」
我的聲音被林芙的哭聲蓋了過去:「爹,我好疼。」
爹快步走過來,抬起的手都在顫抖,不敢撫摸林芙的臉。
「若兒,你怎麼能把妹妹打成這樣!」
他回頭,看向方家父子,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我請人家來誠心致歉,你倒好,讓人看了這出戏,丟不丟人?」
爹壓低了聲音指責我。
林芙嘴上說:「可能姐姐對我有誤會,不能怪她,我之前對她不夠好,所以……」
與此同時是她的心聲:「哼,現在裝傻沒用了,方爲安看見你這麼兇殘,怎麼可能還想娶你?」
突兀的掌聲響了起來。
方爲安拍着手,眼睛亮亮地看着我:「姐姐打鬼,姐姐好厲害。」

-9-
方父輕咳一聲,拽住方爲安的手:「安兒,莫要胡說。」
方爲安歪了歪頭,有些疑惑,指着林芙說:「可是她身上有一個老婆婆啊,姐姐是在打老婆婆。」
他的話音落下,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道長臉色煞白,不知不覺挪到角落。
反倒是洛昭明鼓起勇氣,仍舊護在林芙身前:「喂,不要以爲你是個傻子你就可以胡說了。」
方爲安不高興地皺起來臉,我細細盯着他,不知道他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但是傻子應該……不會騙人吧?
顯然其他人也跟我一個想法,認爲方爲安真的看到了什麼。
我回頭看林芙,她滿眼驚恐,身體不自然地顫抖,心聲慌張無措:
「爲什麼他能看見我?老天讓我重活一世,不就是讓我活得比林若好嗎?」
爹的聲線不穩:「什麼,什麼老婆婆?」
方爲安篤定地開口:「一個頭發花白,穿金帶銀的老婆婆,眼神好凶。」
林芙的臉色灰白了,嘴脣顫抖沒有血色。
真讓方爲安說對了?
她的這個反應,讓洛昭明和爹都忍不住遠離了她一些。
娘無助地看向角落裏的道士:「道長,這可怎麼辦啊,法事做了這麼多天,我女兒怎麼還沒好?」
道士站直身體,努力做出世外高人的模樣,對我爹說:「方法需得密談,你與我來。」
爹孃相互攙扶着跟過去,連方父都忘了招呼。
我帶着他們去前廳喝茶,洛昭明要留下來,跟下人一起看着林芙。
方父有意離開,扯了方爲安幾下,方爲安都像是不知道,徑直跟着我來到前廳。
我從丫鬟手裏端過糕點盤遞給他,小聲問:「你真的看到老婆婆了嗎?」
方爲安嚥下嘴裏的那塊,眼神誠摯:「沒看到,我騙他們的。」
我愣住了。
方爲安不安地放下手裏的糕點:「我不是故意騙人的,他們剛剛都在罵姐姐,我不想姐姐被罵。」

-10-
方父坐在一邊,也聽到了方爲安的話,臉上寫滿了一言難盡。
「安兒,你……」
方爲安望着他爹眨了眨眼:「我錯了,以後都不騙人了。」
方父搖了搖頭:「兒大不中留。」
我淺淺勾起脣角,輕笑ƭų⁻出聲:「謝謝你。」
方爲安的臉紅了點,不好意思地玩着自己的手指:「應該的,爹說,男人就該保護自己的心上人。」
我不由得僵了僵身子,臉熱起來。
方父不輕不重地打了了方爲安一下:「爲父教你把這些渾話說出來了嗎?」
方爲安低頭,老實巴交認錯:「我錯了。」
婚期在中秋,當初合八字的時候,選了不遠不近的一個良辰吉日。
有時間操辦婚宴,也能儘快給方爲安衝煞。
我垂眸看着方爲安,稚氣的行爲確實跟原先大不相同,可是也沒有笨到哪裏去。
真有這麼閒得無聊的邪祟嗎?
轉念一想,林芙都能重生,我都能聽到她的心聲,還有什麼不可能的?
娘紅着眼眶從門外進來,她招待方父,將方家父子送走。
轉頭拉着我的手說:「若兒,我要帶着你妹妹去道觀久住,你在家照顧好你與你爹,分明還有幾日……就是你們的生辰了。」
她忍不住抽噎,不明白爲什麼會有那麼大的不幸落到這個家裏。
我拍了拍她的手安撫:「放心吧娘,家裏有我,你與妹妹是立刻動身嗎?」
她點了點頭:「道長說那個老鬼他降伏不了,讓我們帶着芙兒去青玄觀。」
她被反綁着手,嗚咽哭着說自己沒有被附身。
爹孃眼裏都是對她的心疼,可是不敢給她鬆綁,在心中責怪我:
「都怪你,林若,都是你害的我這樣。」
「我纔不要去道觀,」
她突然頓了頓,淚眼汪汪地看向爹孃,開口裝作姐妹情深:
「娘,起碼讓我跟姐姐過完最後一個生辰好嗎?以後,就不能跟她一起過了。」
「可……」
娘既心軟又猶豫。
「把我整日關在屋子裏也好,只要過完最後一個生辰,我就安心去道觀。」
見他們似有鬆動,我默默提醒:「不知道此刻說話的是妹妹還是那個鬼?」
林芙抽噎着,紅着眼睛質問我:「你說我落水之後就不正常,那我傷害過你,傷害過家裏一點沒有?反倒是姐姐,上來就掌摑我,她怎麼樣我都不管,我還當她是我的姐姐。」
爹孃更是心疼:「是啊,即便芙兒做了些出格事,那也沒有傷人。」
「也許是還沒來得及。」
我的話音剛落,被爹抬手打斷。
他深吸一口氣:「就如芙兒所說,先過完生辰,再去道觀。」

-11-
我與林芙雖一母同胞,但是沒有她機靈活潑,爹孃更喜歡她的熱鬧聲。
若是我與她有了什麼爭執,她鬧得聲音更大,爹孃便頭疼地讓我讓讓妹妹。
總說她過於頑皮,總是縱容她的頑皮。
我習以爲常。
我與林芙及笄後的第一個生辰,爹孃原本只是想自家人慶賀一下,但林芙故技重施,說是我跟她在一起的最後一個生辰宴,她想要更多人慶祝。
爹孃扛不住她的請求,給親朋好友都發了請帖。
方家人也在受邀之列。
生辰當天,林芙沒有再被關着,爹孃讓我看緊了她,不要再讓她鬧出什麼事。
她老老實實地上妝選衣裙,還特意跟我穿了顏色相近的衣裳。
今天她異常沉穩,好像真的只是珍惜最後一次生辰宴。
男席女席之間隔着池塘,檐下用紗幔阻擋視線。
表哥自小跟我們混在一處,規矩沒那麼清楚,喫到一半,他在紗幔後頭對林芙招手。
林芙微紅臉,對娘指了指洛昭明,在娘點頭後就起身跟上他。
我聽到她的心裏鬆了口起氣:「可算等到了,今天一定要成功。」
我看着她的背影,默默跟上他們。
他們走得快,走到後院,在花圃邊看見洛昭明。
也只有洛昭明。
「林芙呢?」
洛昭明笑得傻兮兮:「她說要準備一下,有話跟我說,讓我在這裏等着。」
我蹙了蹙眉。
她不是不打算跟洛昭明在一起的嗎?
難道這幾日又讓她回憶起洛昭明ẗũ¹的好了?
我轉身去找他,胳膊卻被人拽住。
「你別去,現在芙兒怕你,你一過去,擾了她的心情怎麼辦?」
我揮開他的手:「你忘了她被鬼上身了?」
洛昭明哼了一聲:「你別裝了,要不是芙兒跟我解釋了,我真不相信你張口扯謊,哪個好人家的姑娘會爭着搶着去嫁給一個傻子?你不懂她的心意,還覺得她要搶你的好東西,好心當成驢肝肺。」
我深吸了一口氣,看向他:「林芙說得還真沒錯。」
洛昭明深以爲然地點頭:「芙兒當然說得對。」
「你真是個酒囊飯袋,蠢貨。」
相隔不遠處,林芙的院子忽然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
我快步趕過去,院門口被她的丫鬟看着,不讓我進。
丫鬟的力氣比我大,我推搡不開,她們也不聽我的命令。
洛昭明在我身後說風涼話:「都說了,別去打擾芙兒。」
隔着遠,我聽不到林芙的心聲。
心裏有些慌亂。
我從頭上拔下簪子,刺破了丫鬟的手臂。
趁她們詫異的間隙,我穿過她們的縫隙,打開了門。
院落空蕩蕩,大白天裏,她的屋門卻是關着的,裏面傳來砰砰的撞擊聲。
我跑過去,打開門,裏面的人來不及收力,直接撞到我身上,把我摜到在地。
身上人喘得很厲害,露在衣裳外的皮膚透着不正常的紅意,口中喃喃:
「林若。」

-12-
方爲安身上的衣衫略有凌亂,但還算完整。
我鬆了口氣,推開他站起來後再去攙他起來。
他身上燙得狠。
「把院門關上,誰都不許放進來!」
守門的兩個丫鬟面面相覷,我冷眼看向她們:「主子出了這種醜事,你以爲你們還有命活嗎?」
丫鬟煞白了臉,慌忙去守門。
洛昭明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方爲安,飛快跑進屋內。
林芙在地上,被胡亂撕下的紗帳綁着,嘴也被衣物堵住。
她的情況也不好,臉色酡紅,身上倒是被紗帳裹得很嚴實。
洛昭明已經失了神:「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瞥了眼林芙:「自作自受。」
方爲安的狀況越來越不好,我將他拉到偏房,給他紮了幾針,讓他能好受些。
藥性雖猛,但是不至於傷身,只能讓他自己熬過去。
我讓丫鬟悄悄去把爹孃叫來。
爹看着這副樣子的方爲安,眼睛睜成銅鈴。
我:「現在她來得及幹壞事了,爹你覺得呢?」
爹的臉一陣紅一陣白。
娘在隔壁照看林芙,她在屋內呆的更久,吸入的催情香更多。
洛昭明將一盆冷水從她的頭頂澆下去。
她看到屋內的人醒了會兒神,哽咽着說:「我,我不知道怎麼回事,方公子突然進來對我……」
但沒有一個人去安慰她。
她撲進孃的懷裏,娘沒有扶着她,她淚眼朦朧地看向洛昭明:「表哥,你知道我叫你出來想對你說什麼,現在怎麼辦……」
我回來時就看到洛昭明猶疑的目光。
「你的意思是,方爲安提前在你的屋內燃香,收買了你的丫鬟,闖入你的屋中對你不軌?」
林芙搖頭,抽泣着看向我:「我不是這個意思,方公子神智不清,說不準被人利用陷害我,但我沒有跟什麼人結仇啊,除了之前跟姐姐有些……
狀似在辯解,但是眼中的懷疑,怎麼看都像是她在說我陷害她。
「死丫鬟,兩個人都沒攔住她!那個傻子也太不知好歹。」
「又被她攪合了,現在只有我名聲垂危。」
「爹孃還會不會相信我?不行,一定不能承認。」
「怎麼說才能弄到林若頭上?那樣方家肯定會和她退婚……我和方爲安名聲受損,說不準我就能嫁過去了。」
「就算嫁不成也沒關係,林若不會過得還比我好。」

-13-
她幾度哽咽:「難道是姐姐你?你要是不想嫁給方公子,我替你嫁就是了,爲什麼要毀我名聲?這樣讓我還怎麼見人?」
髒水硬潑我身上。
生生給我氣笑了。
「你笑什麼?不承認?我一個閨閣女子,哪來的這種手段,又何苦要害自己名聲非要嫁給一個癡傻的人?」
閨閣女子是不清楚這些手段。
她已經活了一世的老東西手段花樣還能沒有嗎?
林芙一副受了侮辱的模樣,她在屋子環顧,推開娘向着一根柱子撞去。
「我不如現在就死了來全自己清白!」
洛昭明就在柱子旁,他攔住林芙,沉沉的目光看向我。
我立在原地,冷冷看着他們。
Ţũ⁻不指望洛昭明有腦子分辨是非,他但凡有點腦子,就不至於被蠢鈍如豬的林芙嫌棄酒囊飯袋。
「問清楚了再去死也來得及,方公子不是還沒清醒麼,等他清醒了問一問。」
林芙垂眸,眼珠微微轉動:「可他是個傻子啊,說出來的話能信嗎?」
我沒忍住哼了一聲:「傻子怎麼了,他剛剛撞門撞得挺利索,知道跑,顯然沒傻到家,自己怎麼走到你房間的總該記得。」
林芙似乎腿軟了一下,洛昭明扶她的手在收緊。
爹從外面進來,臉黑得緊,恨恨看向林芙,用力揮向她的臉:「我怎麼養出了你這麼一個女兒!」
林芙捂着臉,眼淚成串落下,不敢相信爹向她動手。
「爹,不是我做的。」
爹指着她的臉,手指顫抖:「不是你做的?那外面守門的丫鬟是替誰守的?芙兒,你糊塗啊!」
他抹了把臉長嘆:「所幸沒有釀成大錯,這件事情誰都不準說出去。」
我蹙了蹙眉,爹這是打算輕輕揭過了?
「可是……」
爹厲聲打斷我:「好了,都別提了,若兒,方爲安親近你,你去安撫好他,讓他不要亂說,對你,對我們家,都好。」
「至於芙兒,今夜就去道觀。」
林芙不加掩飾地大鬆了口氣,在洛昭明懷裏輕輕顫抖。
爹急得很,轉身瞪我:「還不快去!」
我開口:「爹,林芙她勾引我的未婚夫,將髒水潑到我的身上,我還要替她遮掩?」
「你是她姐姐,幫她一把不對嗎?況且這也不止是你們姐妹之間的事了,事關我們林家的臉面,這是當下最合適的辦法。」
我扯了扯嘴角:「爹,要是有一天她要是殺我沒成,你是不是也慶幸沒鑄成大錯,還能遮掩?」
爹緊抿着脣,撇開頭不再看我:「總歸你快要嫁出去了,你在夫家過得好,也不必念着我。」
氣氛凝滯住了。
娘眼睛含淚走到我身邊,握住我的手輕拍:「若兒,你別怪你爹,他心裏也疼你,但是要顧及咱們這個家,你懂事好嗎?」
門口傳來沉重的腳步聲。
方爲安撐在門框,虛弱地站不直。
他看向屋裏,輕輕開口:「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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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爲安走路都像是用了很大力氣,在距我一步之遙時停下,環視屋內的人,指着林芙說:「有人把我叫來這裏,說姐姐找我,她穿得跟姐姐很像,說她就是姐姐,但我知道她不是。」
「我要走,她抱着我的腰不讓,屋子裏很悶,我不舒服,她要脫我衣服,我只好把她綁了。」
「她又哄我,說她不比姐姐差,說姐姐是不解風情,不討人喜歡,我不想聽,把她的嘴也堵上了。」
「我討厭她,爹說這種人是不知廉恥,應該受到懲罰,我不會瞞着的。」
語氣稚嫩,卻有條不紊,沒有一點混亂。
屋裏的人都被他震住。
突然響起一聲冷笑。
洛昭明咬緊牙關把林芙推開:「表妹……林芙,以後我就不來打擾你了。」
他拂袖要走。
林芙肉眼可見的緊張無措,她抓住洛昭明的袖子:「昭明,夫……別走。」
帶着哭腔的聲音令人心軟。
可洛昭明把他的袖子一點點扯出來,眼睛望着門口,始終沒有回頭。
林芙失力跪坐在地上,怔愣地望着洛昭明遠去的背影。
此刻,我連她的心聲都聽不到了。
她陷入陷入空洞的迷茫裏,遲遲迴不了神。
爹勉強勾勒起笑容,好聲好氣地哄着一個小輩:「爲安,我們當然會處罰她,還你的公道,但是這件事不能鬧啊,鬧出去若兒的名聲也毀了,你也不想連累若兒吧?」
方爲安垂眸望着我,神色猶豫,抬眼看向我爹:「那伯父打算怎麼處罰她呢?只讓她去道觀?爹孃帶我去道觀住過,青玄觀的道長們都很好,我不覺得那是懲罰。」
爹面上閃過難堪,被一個癡傻的人反駁,但是此刻他沒辦法逞長輩的威風。
「那你想怎麼做?」
方爲安抬了抬下巴,頗爲理所應當:「我犯錯時,爹孃就會打我的手板,疼了才長記性,知道下次不能做了。」
爹的麪皮鬆了鬆。
娘看了眼還癱在地上的林芙,柔聲問方爲安:「打得,打得,爲安覺得打多少下合適?」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方爲安的嘴角似乎翹了翹。
再看過去,他還是那副天真的樣子。
他看向我:「她既然犯了大錯,應該受到重罰纔行,只是打手板太輕了,姐姐覺得呢?」
本就是我受委屈,我垂下眼睛:「這次她只是想污衊我的清譽,如果不能讓她生畏,下次,不知道她會怎麼對我。」
我火上澆油的話讓爹孃暗暗瞪我,彷彿在指責我不懂事。
方爲安點頭:「是了,懲罰輕了,不止不會讓她改過自新,還會讓她心生怨氣,變本加厲。」
他說話一套一套的,不給爹孃護着她留餘地。
爹的臉色僵滯半天,娘默默垂淚。
「表哥怎麼會不要我了?」
耳邊突然響起的聲音讓我的心口滯了一下。
林芙還是那副呆滯的模樣,但總算有了意識。
在她的心裏一遍一遍詢問洛昭明怎麼不要她了。
忽地,守門的丫鬟小跑進來:「老爺夫人,客人們都在尋您,還有那方老爺在找方公子。」
爹闔了闔眼,再睜開,眼眶泛紅,他猛地轉身,抄起林芙平日用的琵琶:「做出這種辱沒門風的事情,我打斷你的腿!」

-14-
爹得在方老爺進來之前做出樣子,表明他治理家風的態度。
林芙哭着喊她不嫁給方爲安了,苦苦喊着洛昭明的名字。
但是洛昭明沒有進來救她。
娘看不得這個場面暈了過去。
琵琶上沾了血,爹令人把林芙的嘴堵上,不讓她叫的太大聲。
漸漸的,林芙的掙扎小了,嘴裏呢喃:「我不嫁方爲安了,表哥……」
爹丟開琵琶,抹了把眼淚,笑着問方爲安:「爲安,你看這樣可以了嗎?」
方爲安眼裏沒什麼溫度。
丫鬟又跑來了一趟,眼神驚恐,小心翼翼地通稟:「老爺,方老爺找來了。」
爹眼中泛着水光,望着方爲安,方爲安看了我一眼:「我去見爹爹。」
我蹙了蹙眉:「你這個樣子去……」
他的衣裳有些皺亂,頭髮也不整齊,活像被人欺負了。
我抬手給他理了理,他低下頭,眼也不錯地盯着我。
我回望過去,他立即露出傻乎乎的笑容。
「姐姐安心,我去了。」
他隨手扯了扯袖子,向門外走去。
室內一片安靜,只有林芙在間斷地呻吟。
「若兒,你可是找了個好靠山。」
爹的聲音帶着點輕嘲。
我不打算繼續呆下去:「我也沒有想到爹孃不是我的靠山。」
「只是讓你受點委屈,也沒有傷害到你,這你也要斤斤計較,我們是一家人你知不知道?」
他心疼林芙,氣我小氣,已經認定我的錯了。
「爹,如果當時定親的時候,林芙想要這門親事,你就不會選我了對吧。」
爹思慮了一下:「既然她主動想要,成全她也未嘗不可。」
我嘆了口氣:「這門親事落到我頭上,也是因爲林芙首先說了她不想要,爹,你從沒考慮過我的意見。」
「你向來不跟芙兒爭,與妹妹斤斤計較這些,愧爲長姐。」
我沉默下來,過了一會兒,輕輕笑了笑:「小打小鬧我確實不在意,可是她已經毀及我的清譽,爹依舊輕拿輕放,未免太不在意我。」
「爹教導有方,林芙被打成這樣真是她活該。」
我第一次頂撞了爹。
「放肆!」
他的臉色漲紅,身側的手緊繃着,要是在壓抑着衝動。
我掃了一眼,轉身離開。
外面的日頭落下來了一點。
在我回前廳的路上,看見盯着花枝發呆的人。
察覺到我的目光,方爲安迅速從面無表情變得欣喜。
「姐……」
我打斷了他的話:
「方公子,裝傻好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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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爲安神情一滯,微微眨眼。
我看着他:「你還要接着裝下去嗎?」
我沒有錯過他從屋內衝出來時的那一聲「林若」。
他的神色變得侷促,似乎不想多說。
我等了一會兒,從他身側經過。
「那我去問問伯父伯母好了。」
身邊人慌了一下,抓住了我的手肘,我看過去,他緊抿着脣,先把手收回去,低聲跟我說:「並非有意騙你,當初確實是摔到了腦袋,神智不清,不過是暫時的,等我恢復時,爹孃已被神棍矇蔽與你家定親,而且是和你……便沒有坦白,他們也不知我已經好了。」
「爲什麼要瞞着?」
他飛快地望了我一眼,有幾分羞於啓齒似的。
「只是察覺,你似乎與癡傻的我相處更好,原先跟我話都沒有多說幾句。」
我的表情空白了一下。
方爲安站直身體,偏開頭:「況且,你我定親是因爲我神智的原因,若我突然好轉,這個婚事我怕……」
我微動,對上他的臉:「你這麼想和我成親?」
他的ẗũ⁰眸光輕顫,輕輕點頭:「嗯。」
「爲什麼?」
他錯愕地抬起頭,有幾分哭笑不得:「你問爲什麼?」
他笑什麼?
他不答,問了我另一個問題:「先前你都願意與我定親,現在我好了,你是否仍舊願意?」
在他的注視下,我無端覺得有些不自在,撇開頭,看着花圃裏的花。
他開口:「你與我在一起時,總是喜歡看花。」
這話聽起來像在抱怨。
我瞥了他一眼:「先前你不也是隻看花不看我嗎?」
他:「我……我是不知道說什麼,只是看見你,就不會說話了……而且,一直盯着你看豈不是會被當成登徒子?」
所以就跟我像兩個木頭人一樣在桃林裏隔着距離呆呆地看花。
我低頭笑了起來。
「那你,還願意嗎?若你不願意,我……」
「你就退親?」
他微不可見地癟了癟嘴,有些孩子氣地垂頭:「我也不想退。」
我抬手捻了捻花瓣,低聲說:「方府的的花園我還沒有細看過,應當很好看。」

-16-
不知道方爲安怎麼糊弄過方老爺的。
他不知道生辰宴上的事,照舊準備着定親事宜。
林芙被送去青玄觀,人沒有那麼瘋狂了,我親自送她過去的。
她受着傷,時不時掀開馬車簾向外看,似乎在等着什麼。
面色蒼白,兩眼無神,嘴裏嘀咕念着什麼聽不清,心聲卻清晰地響在我的耳邊。
「表哥不來找我嗎?」
「他真的生氣了,他怎麼能不在乎我,分明之前那麼聽我的話。」
「分明之前那麼聽我的話,他怎麼能不要我了?」
反反覆覆這幾句。
念着念着滿臉的淚。
她哭,娘也哭:「你真是遭邪了。」
林芙充耳不聞。
她沉浸在上一世與洛昭明的回憶裏。
我靠着車璧,看着娘抱着她哭,又被她推開,她要去看馬車外有沒有人追來。
道觀的道長把她安排進了一個院子,讓她養病,娘雖心疼,但再三囑託道長看好她,不要讓她跑掉,又安排了嬤嬤護院看着她。
她對林芙是鬼上身這件事深信不疑。
生辰之後就開始準備我與方爲安的親事。
爹不大想理我,我也不去見他。
娘在我出嫁前一夜,在我的臥房裏哭紅了眼。
婚事辦的很風光,方爲安騎着高頭大馬,人都說他看起來不像傻子,人逢喜事精神爽。
本來就不是傻子,裝也裝不像。
夜裏他眼睛明亮地看着我,嘴角的笑意灼目。
第二日他就跟方父方母說他都好了。
方父方母簡直把我當成福星對待,多虧有我才讓方爲安痊癒。
我與方爲安回門時,爹孃都很高興,留了一日,喫了一頓飯,他們提起林芙。
道長每天爲她驅邪,說她身上有髒東西不假,可彷彿是同源同生,難以祛除。
洛昭明已與人家定親,也是城中富戶的女兒。
他們成親時,我去觀禮,洛昭明小心翼翼地牽引着新娘進入洛家。
道觀那邊突然傳來消息,林芙跑了,幸好跑到山腳就被人攔住。
她反覆唸叨着ŧũ̂⁶她不要回來了,她要回去。
大家都只當她是想回家。
但我想,她想回的應該是她曾經嫌棄的上一世。
爹孃後面把她接回家照顧,她屢次逃跑出去見洛昭明,洛昭明不見她,她又鬧出許多幺蛾子。
都在看洛林兩家的笑話, 那位新娘惹氣回了孃家, 洛昭明廢了大功夫把人請回來, 對林芙放下狠話, 此生不再見她。
林芙便像丟了魂兒似的, 不願意清醒, 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中,爹孃幾乎放棄救她。
我去見過她一回,她看見方爲安突然有了反應, 眼睛紅彤彤, 恨毒了他似的:「都怨你, 都是你的錯, 要不是因爲你傻了要衝煞結親, 林若就不會嫁給你,我就不會嫉妒她,就不會和表哥分開。」
「爲什麼她嫁進去你就好了?你爲什麼不傻的徹底一點?都是你的錯!」
方爲安被罵得蹙眉:「……如果定親的是你,我早就好了,不會讓你等到成親那一天的。」
她還以爲方爲安是因爲娶了我才恢復神智。
我讓方爲安別說話,問林芙:
「都是別人的錯,你沒有一點錯?」
她梗着脖子,滿臉眼淚:「我有什麼錯?你覺得我想嫁給方爲安錯了?你能讓他恢復我就不能?他自己都說了,如果是和我定親他好得更快,我就是比你命好。表哥那麼喜歡我就是不能離開我, 他要一直喜歡我,怎麼能娶別人爲妻?」
方爲安單挑了挑眉,像是被她氣笑了, 看了我一眼, 把嘴角又壓了回去。
我拉着方爲安走,不想再她爭辯,多說一句都是浪費口舌。
林芙被關在房間內,拍着門喊:「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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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方爲安成親後的第一個新年,他神神祕祕地拉着我到熱鬧的集市。
有新店開張, 他硬拉着我看熱鬧,把匾額上的紅綢一端塞進我手裏, 用力一扯。
燙金三個大字印入我的眼簾。
「若安堂。」
我看向他:「這是……」
方爲安狀似雲淡風輕, 實則嘴角翹得過分:「新年賀禮。」
我的眼睛不由睜大。
他見我遲遲不回神, 拉着我進入裏面。
藥堂很大, 分前院後院,我跟在他身後轉了一圈。
他問:「怎麼樣,醫館還不錯吧?」
我點點頭。
他又問:「喜歡嗎?」
我還是點頭。
自小林芙鬧騰,我喜靜, 她跟着洛昭明到處玩的時候,我在看醫書。
爹孃不反對我看,但也不想我拋頭露面去給人看診,我想開醫館這事, 只有林芙看出端倪, 並以此笑話我異想天開。
多年的夢,今天實現了。
我失神地看着方爲安,遲遲沒有完全接收這個訊息。
耳邊有聲音, 我就點頭。
等我終於能分辨出他在說什麼的時候,見他笑得和狐狸一樣:
「那說好了,今晚我就要回禮。」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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