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八,顧家來人提親。
求娶的不是同顧從瑾青梅竹馬、一同長大的我,而是我的嫡妹。
我鼓起勇氣避開僕從追到府外,問他爲何?
他眉眼間掛着溫和笑意,一如從前,卻道:
「盛開,我待你只有兄妹之誼,並無男女之情!」
我不解,反問他:
「你與嫡妹此前從未見過,又是何來的男女之情?」
他微怔,繼而緩緩開口。
「盛盈才名在外,秀外慧中,是我顧家宗婦的不二人選。」
聽着他篤定的語氣,我想我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抬頭望向他,身姿如松,不卑不亢,再也看不出當年遠在青州的落魄模樣。
「所以,你從未想過娶我,只是想搭上我這根通往盛家的梯子罷了,對嗎?」
-1-
還未等到顧從瑾的回答,府中管事的嬤嬤便帶着幾人追了上來。
她輕瞥了我一眼,朝一旁丫鬟呵斥道:
「還不快帶大小姐回府?」
說完,又轉過臉來對着我,眼皮耷拉着,腰身卻不曾躬下一分。
「大小姐,如今顧公子正在同二小姐議親,縱然你與顧公子在青州時有些交情,這般貿然的在外會面總歸是不合規矩。」
「咱們盛家,最是重規矩的門第!」
規矩兩個字,被她咬的略重。
我眯起眼睛打量着她。
不愧是盛家大夫人眼前的紅人,這拿捏起人的本事倒是有模學樣。
一旁顧從瑾的臉色卻是立馬沉了下來。
語氣冰冷。
「麼麼,慎言!」
他一向待人溫和,如今竟也有些不怒自威的氣勢。
江麼麼一愣,
當即明白過來,眼前這位可不再是什麼窮鄉僻壤來的無名書生。
而是當今陛下欽點的金科狀元,
來日的翰林院官吏,天子近臣,前途不可估量。
更何況,現下正在同二小姐議親。
若是在她這邊出了什麼差錯,以夫人的性子。
得生生扒了她的皮。
她臉色發白,冷汗直淌。
我瞧着有些好笑,這便是盛家的規矩。
權勢面前唯唯諾諾,自家人面前狗仗人勢。
-2-
「跪下,逆女!」
大堂中,父親盛怒。
一把抄起茶碗的蓋子砸在我的面前。
我撇開臉,才堪堪躲過飛濺的碎片。
大夫人急忙上前寬撫,面露擔憂之色。
「老爺,開兒這才剛回來沒多久,對京中規矩不甚熟悉也正常,要怪啊,也是怪我這個母親沒有盡到教導之責。」
說着,她拿起巾帕按了按眼角並不存在的眼淚。
「哼,哪有長姐犯錯,卻要責怪母親的道理。」
盛盈端坐在下首,嬌俏的臉上滿是不悅。
不得不說,他們三看起來纔是真正的一家人。
而我,自十年前生母亡故後。
便只算是一個還承着盛姓的無關緊要的人罷了。
六歲那年,因衝撞繼夫人沈氏。
父親一怒之下着人將我送回青州老家,交由祖母看管。
往後十年,不聞不問。
如今卻又急匆匆地將我接回京城,若說其中沒有貓膩,我自是不信的。
我挺直脊背,仰起臉,面色不驚地望向高座之人。
「女兒何錯之有?」
那人明明是我的父親,可在他眼裏,我並未看見半分慈愛之色。
「孽障!」
「你明知今日顧家上門提親,求娶的是盈兒,卻還不顧女兒家的顏面追出去,與顧從瑾在外拉拉扯扯。你叫外人如何看待我們盛家,如何看待你妹妹?」
他氣沖沖甩開大夫人的手,疾步走下來,一耳光狠狠的扇在了我的臉上。
我跌坐在地,兩耳轟鳴。
嘴角有溫潤的液體流了下來,一股鹹腥味在口中漫開。
我難以置信的抬起頭,看着面前這張冷漠無情的臉,不再抱有任何期待。
「父親難道不知,我與顧從瑾,早在青州便已訂過親。」
「如今這般,我若不問清楚,日後豈不是要鬧更大的笑話。」
我話剛落地。
盛盈騰的一下從椅中站起,揚起的袖擺不慎打翻了丫鬟剛剝好的一碟荔枝果。
顆顆飽滿圓潤,晶瑩剔透。
大約是今早剛快馬加鞭送到京城的時鮮。
屬於有價無市的稀罕物。
可惜,我院中未見一粒。
她氣勢洶洶道:
「你在胡說些什麼?從瑾哥哥怎會與你定親,你莫不是得了臆想症,在這胡亂攀扯。」
大夫人也圍了上來,眼中的不耐一閃而過。
偏又端起一張寬厚仁慈的臉。
「開兒,你是不是心裏在怨恨母親。你比盈兒大,按理說應當先給你議親,可顧家來人求娶,也是母親未曾料想到的。」
「你若是心中有怨,同母親來講。可不要隨意污了自己的名聲。」
她面上滴水不漏,一副疼惜我模樣。
可我知道,她巴不得我死在青州,永遠回不來。
我的存在,既提醒着她不過是個後來的繼室,又偏偏佔着盛盈嫡長女的位置。
十年前,
我不過是個六歲小童,她都容納不下。
略施小計,便使得父親將我遠遠的送走。
如今,大樹已成,她在盛家的地位,再無人能動搖。
在她心中,
拿捏我,應該就如同拿捏一隻螞蟻那般簡單。
-3-
隨意擦拭了嘴角的鮮血後。
我從腰間的香囊中,ţú⁵取出一枚質地並不算好的玉佩。
遞給眼前男人。
「父親,這便是信物,顧家人人識得。」
盛中檐還未接過。
盛盈卻大步上前,一把搶過我手中的玉佩。
啪的一下砸在了地上。
「什麼信物不信物,我不管,我就要嫁給顧從瑾。」
她搖着盛中檐的胳膊。
「爹爹,我不喜歡姐姐,你讓她回去青州吧。」
「胡鬧!」
他嘴裏輕斥,眼神卻極爲寵溺。
與方纔冷若冰霜的樣子判若兩人。
原來他不是沒有父愛,只是面對我的時候沒有罷了。
他轉過臉來,不耐的盯着我。
「滾回院裏去,此事無論真假以後都莫要再提。你的婚事,本相已有安排。」
「在院裏老老實實地待著,用心學學規矩,再有下次,本相絕不姑息。」
他自稱本相,而不是父親。
他眼裏早就沒有我這個女兒。
我望着躺在地上碎成幾瓣的玉佩,垂在身側的手不由篡緊。
既然如此,那我也沒有什麼再顧忌的了。
-4-
戶部的王尚書,年近不惑,半年前髮妻病逝。
有意找個續絃,操持家中事物。
趨之若鶩、有意攀附的人很多。
可王尚書這個人,卻是個老來怪。
門第太低的他不滿意,貌若無鹽的他不喜歡,年紀稍長的他也不願。
我想,這便是父親爲我籌謀的婚事,也是他將我從青州接來的原由。
能用我這個便宜女兒,來綁緊戶部的關係,真是筆劃算的買賣。
沒人在乎,我願不願意。
甚至,他們都不需要知會我一聲。
顧從瑾我已然指望不上,如今唯有自救。
-5-
九月,盛盈同顧從瑾的婚事定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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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避免節外生枝,凡是顧家上門的日子。
大夫人便會安排人,以各種理由將我束在院中,不許踏出一步。
我也似乎學乖了一般,從不鬧騰。
每次顧家人告辭後,盛盈便會來到我的小院。
如同一隻驕傲的孔雀般,向我展示顧從瑾送予她的禮物。
「你與從瑾哥哥相識十年又如何?他如今滿心滿眼的都是我。」
「你最好一直老老實實,不要妄想不屬於你的東西。」
「無論是父親的疼愛,還是從瑾哥哥的寵愛,都是屬於我一個人的。」
我點點頭。
「那便祝你,永遠得償所願。」
她狐疑的看着我,對我的反應似乎不甚滿意。
「哼,你最好是真心的!」
她甩了甩袖子,又驕傲的離去。
九月下旬,一年一度的皇家秋獵開始了。
我知道,我的機會來了。
大夫人本是不願帶上我的,她不喜我拋頭露面,恐生變故。
可此次秋獵,王尚書也會去。
父親便立馬做主,讓我好好打扮一同前去。
出發那日,顧從瑾早已候在府前。
他一襲玄色騎裝立於馬車旁。
長身玉立,風姿清朗。
「從瑾哥哥,你來接我啦…」
盛盈提起裙襬,歡快的小跑至他跟前。
仰起臉,笑意盈盈的望着他,眼中盛滿光彩。
顧從瑾擔心她跌倒,伸出手虛扶了一把。
他低眉含笑,溫潤煦暖。
好一對璧人。
見過禮後,他眼神似不經意地落在我身上,又很快的滑過。
我站在父親身旁,規規矩矩,面上毫無波瀾。
早在母親過世時,我就知曉。
永遠不要將希望系附在別人的身上。
人心善變,特別是男人。
他顧從瑾既不要我,那我便也不要他了。
從前在青州種種,權當舊夢一場。
-6-
獵場在西郊,我們抵達時,已有不少官眷先至。
父親是當朝宰相,百官之首。
得益於他如日中天的權勢,我們剛下馬車,便被許婦人圍在中間。
見我面生,有人好奇打探。
沈氏只簡單介紹一句「府中的大女兒」,便不再多言。
場上各個都是人精,心思玲瓏。
再對着我時,臉上的熱切都淡了許多。
官家小姐們簇擁着盛盈,奉承的話將她捧得心花怒放。
只我一人,似乎格格不入。
父親不在身旁,沈氏倒是面子功夫都懶得做了。
她任由大家將我晾在一旁,無非是在告訴我。即便我是盛家的嫡長女,在這京中,也別想翻出什麼水花來。
真是有趣!
既如此,那我便來告訴她。
我盛開,要如何來攪弄這京城的風雲!
-7-
按照舊例,每年的秋獵都設有彩頭。
而最大的彩頭,是來自皇上。
拔得頭籌者,可以提出一個心願。
只要不逾矩,皇上都會允諾。
狩獵的第一天。
禮部侍郎站在高臺之上唱名。
被唱到名號的參與者,多是鮮衣怒馬的京城少郎、貴胄公子。
也有像顧從瑾這般,在此次科舉中嶄露頭角的佼佼者,想趁此機會多露露臉。
但無一例外,都是男子。
他們個個抬頭挺胸,目光熾熱,滿臉都是躍躍欲試之態。
當「盛開」的名號最後響起時,場中寂靜了片刻。
衆人面面相覷,目露疑惑。
我看見:
沉坐在年輕帝王下首的父親,忽地黑了臉。
人羣之中端莊的沈氏,正慌了神四處張望。
嬌俏又天真的嫡妹,張着嘴瞪大了眼睛。
我甚至看見了顧從瑾,
他也正定定地望着我,眼神晦暗難明,似乎還有些慌亂。
「嗯?盛開是誰?」
皇上微微側臉,朝着父親問道。
滿朝文武,只有一個盛家。
且盛家這一輩的男兒,大的尚且才七歲。
在父親回答之前,我從一旁不顯眼的隊列中走出,行大禮。
「回皇上,臣女盛開!」
今日,我一身玄色勁裝,頭髮高高束起。
乍眼看上去,同男子無異。
「孽女,你在這胡鬧什麼,還不快滾下去!」
父親先一步跳腳,大怒!
他向來謹慎,此刻有些着急,未曾注意到高坐之人眉頭微皺。
皇上在此,何時輪到他一個臣子來高聲訓責。
「朕想起來了,盛開……盛家的嫡長女,抬起頭來回話。」
他無視父親的反應,打量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父親也知自己失了分寸,不安的站在那裏,進退兩難。
我抬起頭,望向高坐之人。
年輕帝王面如冠玉,目若ƭů₊寒星。挺鼻薄脣間散發着與生俱來的尊傲,威赫自顯。
看清我面容的那一刻,他身形微震,眼中似有異彩。
不過一瞬便恢復如常,平靜開口。
「說說看,怎麼回事?」
「回皇上,秋獵之典並無女子禁例,臣女不才,青州十年,頗習騎射。如今剛回京城,也想搏一搏這盛事的好彩頭。」
我說的隨意,周遭響起幾聲嗤笑之聲,大抵是在嘲笑我的不自量力。
高座之人眯起眼睛,嘴角有些玩味之色。
一時之間我竟有些擔憂,這招險棋究竟能不能落下,如今全在他的一念之間。
忐忑時,
他忽地勾了勾脣,揚聲道:
「準了。」
似纔看見還在一旁誠惶誠恐候着的父親,又戲謔道:
「丞相,倒是生了個好女兒!」
我猜,父親這一刻,應當恨不得打殺了我。
可惜了!
險棋成局,日後他怕是沒有機會了。
-8-
我背起弓箭,打馬衝進茂盛的叢林之中。
路過人羣時,我回頭望了一眼。
沒有錯過沈氏那淬了毒般的眼神,她大概在心底盤算着,等秋獵結束後,如何將我生吞活剮。
我對她露出譏諷一笑,我且等着。
耳畔烈風呼嘯而過,久違的自由氣息。我俯在馬背上,如倦鳥歸巢般遊刃自如。
今日的頭籌,我必須拿到手。
搭弓、拉弦、放箭。
每支箭都精準無誤的射中獵物,無一虛發。
周邊等着看笑話的人,也都一一噤了聲。
我縱馬朝着更深處而去。
身後卻緊跟着一人。
在靜僻處,我勒停馬匹,冷眼睨視着來人。
「顧公子,在我身後這般苦苦相追,可不像是你所說的兄妹之誼。」
顧從瑾神色一滯,又恍若未聞般,眸中溢出擔憂之色。
「盛開,你想做什麼?」
「京中權勢複雜,稍有不慎便萬劫不復。縱然你父親是丞相,可一旦出了事,他不會護着你。」
「你爲何不能安安穩穩的待在後院之中。」
我不知該笑他天真țűⁿ還是愚蠢,朱門望族的後院,何來的安生日子。
「你可知盛相爲何接我進京?」
他不解,我是何意。
「難道盛盈沒有告訴你,盛相打算將我送給王尚書做續絃?這便是你所謂的安生日子嗎?」
他怔在原地,身形微顫,滿眼的震驚與錯愕。
見我不似在說笑。他握住繮繩的雙手愈攥愈緊。
「他怎麼敢?」
我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
「那你又怎麼敢?」
「顧從瑾,十年前盛中檐放棄了我,如今你也做了同樣的選擇。在我心中,你同他沒有區別。」
或是被我的話刺到,他表情難掩受傷。
一抹苦澀在嘴角蔓延開來。
「阿福,我從未想過傷害你,哪怕一絲一毫。只是有些事我別無選擇。」
他一聲阿福,將我的冷漠擊潰。
我靜靜的看着他,等着他說他的苦衷。
面對我詢疑的目光,他張了張嘴,卻終是偏過了頭去,不再多語半句。
我在心中嘆了口氣,我想我是給過我們機會的。
可是他不信任我。
說不難過是假的,此刻我的心就如同被密密麻麻的蟲子在肆意啃食着。
表面風平浪靜,實則抓心撓肝。
我想起那年初到青州,祖母對我並不喜愛。
隨便打發一個丫鬟看管我,便將我拋諸腦後,不再過問。
連我被那丫鬟弄丟了幾個月她都不曾知曉。
是八歲的顧從瑾將可憐兮兮的我撿回家中。
那會我還未從母親離世的傷痛中走出,整個人癡癡呆呆。
在他對我散發出善意後,我便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般。
緊緊的黏着他,時刻牽着他的衣角躲在他的身後。
彼時的他,也還是青州知府家的小公子,至真至善。
他給我取名阿福。
允了我做他的小跟班,
日日帶着我四處嬉遊。
直到幾月後,盛府的丫鬟才終於找到了我。
他狐假虎威的威脅道。
日後若有人再欺負我,他一定加倍還之。
在青州,各大家都會賣顧家幾分情面。
因着他的刻意關照,我在青州的日子也並不算太難過。
如若顧家後來沒有發生禍事,或許我們今日應當在青州跑馬縱歌,逍遙自在。
思緒回籠,眼前的人仍不願多解釋。
我的心又硬挺了起來。
「既然做了選擇,往後你我,便橋歸橋路歸路。」
「至於我想做什麼,如今你也攔不住我了,不是嗎?妹夫!」
他在我的一聲稱謂中紅了眼框,我心中有絲莫名報復的快感。
我不再猶豫,調轉馬頭,開始追捕新的獵物。
「……阿福……」
風聲很大,我依稀聽見了誰的呼喊聲。
不重要了。
-9-
狩獵結束之時,我的馬匹上掛滿了獵物。
還有一隻成年的硃色山鹿,跟在了馬後。
它太漂亮了,我沒忍心下手。
任髮絲ẗù⁼在風中凌亂着,衣裳沾滿了鮮血。
但我的心此刻卻無比快活。
我知道,我贏了。
我仰起臉望向高座之人,朝他揚了揚手中的獵物。
這一刻,我有些過分的肆意,
被壓抑許久的低沉情緒恍若找到了突破口,盡情的享受這片刻的舒愉。
「混賬東西!」
「好!」
和父親的高聲斥責同時響起的,是高座之人的叫好聲。
那人甚至有些激動,站起身來,連連拍手。
父親的臉青白交錯,陰沉的嚇人。
幾欲噴薄而出的怒火被生生的憋了回去。
皇上睨了一眼父親,又將視線落回到我的身上。
「告訴朕,你想要什麼賞賜。」
我們四目相對,他眉眼含笑,眼中似有光亮。
他不在意我的失禮。
我頷首,作出一副思忖模樣。
餘光瞟到一旁的顧從瑾,繃直的身體,緊抿的嘴脣,以及皺成川字的眉頭。
他在擔心什麼呢?
我還未開口,盛盈卻上前來親暱的挽住我的胳膊。
面露嬌嗔道:
「姐姐對我可真好,知道我與從瑾哥哥年底的婚期,想要幫我求一件御賜的禮物來討討福氣。」
「謝謝姐姐。」
她語氣天真歡喜,仿若真有其事一般。
我不禁失笑,真是好厚的一張臉皮。
沈氏見狀,也掛上一副笑意盈盈的臉。
挽住我另一邊臂彎。
「見到你們姐妹情深,母親甚感欣慰,開兒有心了。」
她們倆一唱一和,已然替我做了決定。
場上衆人也不由跟着讚歎我們姐妹情誼。
她們這是篤定,此刻我只能順坡下道。
她們…還是太不瞭解我了……
我用力掰開兩邊的手,
她們面色一滯,笑意僵在了臉上。
挽住我的手還在偷偷用力。
可惜了,力氣大是我最不值一提的本事。
將兩人拉開後。
我目光堅定的看向高處。
「回皇上,臣女想入宮!」
聞言,那人一愣,隨即又笑的開懷肆意,朗聲道。
「準了。」
「丞相嫡長女盛開,賜貴妃位份,三日後進宮。」
我心中一驚,
後位尚空缺,貴妃乃是最高的位份了,他爲何如此……草率。
比我更驚訝的大概還是父親,他不是沒有動過送盛盈入宮的念頭。
畢竟皇親國戚,又是一個不同的階層。
可新帝對他處處提防忌憚,盛家的女兒,從不在他的考慮之內。
父親這才徹底死了心。
如今,倒是我這個便宜女兒,不費他吹灰之力,便榮登貴妃之位。
他怎麼能不高興呢,
大悲大喜之下,他竟笑的比哭還難看。
壓下心中異樣,我謝過恩退至一旁。
衆人再看向我的目光也開始變得閃躲,不敢與我直視。
我所到之處,皆躬腰三分。
原來,這便是權勢的力量。
沈氏同我那好妹妹,敢怒不敢言,咬緊牙關的模樣。
我瞧着倒是順眼了些。
只顧從瑾,似還未反應過來一般。
失魂落魄的盯着我,他或許想過,我求自由,求庇佑,甚至求賜婚。
卻從未敢想,我會入宮。
畢竟,我曾那麼真摯的心悅於他。
-10-
秋獵結束,我隨父親先行回府,
只待三日後入宮。
皇上指派了位會功夫的女侍衛護我周全,並分出一輛御駕給我。
皇恩浩蕩,
回程路上,丞相的較攆都居於我後。
來時尚是盛家女,歸來已是君與臣。
不知他現下心中是何滋味。
我泛起一抹輕笑,這好戲不過纔剛剛開場罷了。
但願他的心,還能承受得住。
母親是如何死的,我可是一日都未曾忘記。
回府之後,
從前在我面前,拜高踩低的那些丫鬟小廝倒是一個不見。
就連沈氏,都刻意地避着我。
只盛盈,似乎還沒看清形勢。
她旁若無人地走進我的廂房,彷彿在巡視自己的領土般左顧右盼。
見到父親送來的幾對上好的彩瑞鶴祥雲瓶。
便氣急的將其推倒在地。
清脆的四分五裂聲響起時,她才舒暢幾分。
揚起下巴,不屑地對着我。
「你一個鄉下來的野丫頭,憑什麼用這些好東西。」
「別以爲攀上了高枝就能凌駕在我之上,在這個家裏,你永遠別想越過我去。」
未等我出言,
隨行的侍衛玄月上前利落的扇了她兩個耳光。
「大膽,你是個什麼東西,也敢在貴妃面前口出狂言?」
習武之人不比常人,手上的力道最是結實。
片刻,盛盈那白皙水嫩的臉龐便高高腫起。
眼眶溢滿淚水。
可她驕縱慣了,哪裏知道收斂。
立馬揚起手,準備打回去。
卻被玄月一把掐住了脖頸,動彈不得。
她掙扎的越厲害,玄月的手扣的越緊。
直到她面色發漲,雙眼突出,呼吸不暢。
才後知後覺的感覺到害怕,渾身發抖。
看向我的目光也帶着幾分驚慌與哀求之意。
我緩緩踱步至她跟前。
手指撫着她紅腫的臉龐。
「冤有頭債有主,其實我同你並無恩仇。」
「您若能安安分分的待著,或許還能多做幾天的快活小姐。」
對於這個名義上的妹妹,我沒有過多的感情,亦沒有什麼仇恨。
她驕縱也好,跋扈也罷。
那是她的人生。
我朝玄月使了個眼色,
她會意地鬆開手,失去支撐的盛盈癱軟在地,一邊咳嗽一邊大口呼吸。
得到消息的沈氏,匆忙的衝了進來。
見盛盈躺在地上一副狼狽模樣,氣的嘴脣發抖。
「你怎麼敢,她可是你的妹妹啊。」
我點點頭,冷冷的望向她。
「對,是我妹妹,比我早一月出生的親妹妹,對吧夫人。」
聞言,她恍若雷擊般怔在原地。
我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凝視着她。
「你該不會以爲當年所做之事,神不知鬼不覺吧……」
看着她驚恐的神色,我甚是滿意。
收口不再多言。
殺人不過頭點地,可折磨一個人的最好方法,就是讓她處在一個無盡的恐慌之中,反覆猜疑。
偷來的十年好日子,也該慢慢還了。
-11-
我交給玄月一份嫁妝單子,
讓她安排人對照單子將所有東西蒐羅齊全。
少一樣,就讓沈氏拿現銀來抵。
我的母親曾是江南富商之女,父親與之結識時不過是個一貧如洗的秀才。
求學的束脩都是東拼西湊而來。
或許是身處商賈之家,讓母親對白面書生懷有天然的好感。
再加上父親才情出衆,巧舌如簧。
母親終究還是深陷其中,情難自拔。
外祖家不忍母親遠嫁悽苦,爲她籌備了豐厚的嫁妝。
那份嫁妝,即便是放在如今,也是筆令人咂舌的財富。
也正是這筆嫁妝,鋪就了父親來時的青雲路。
按照本朝律例,
嫁妝是屬於出嫁女子的私人財物,若女子亡故,則由其子繼承。
不巧,我母親只我一子。
如今,我得好好清理清理了。
我端坐在大堂之上,手執一杯剛泡的熱茶。
面前的几案上,是皇上今晨着人送來的荔枝果並幾樣宮中點心。
我嚐了一顆,甚是美味。
父親沉坐在下首,見丫鬟小廝們魚貫出入,一副似要搬空家底的陣仗。
他面上一片鐵青,卻又不敢像從前那般大發雷霆。
只隱忍着怒氣問我。
「你這是做什麼,無需你操持,你母親自會爲你備上一份體面的嫁妝。」
他說的母親,自然是沈氏。
「日後你入宮,咱們一榮俱榮,後宮之中步步荊棘,家族便是你最牢靠的依仗,你可知曉?」
我抬起眼皮,漫不經心的將手中杯盞往旁一扔。
茶碗翻覆,茶湯四溢。
看得他青筋暴動,雙手緊攥着太師椅的扶手。
我嘴角輕勾,泛起一抹冷笑。
「父親可還記得我娘?」
見我提起母親,他身形陡然一僵,有些不自然道。
「你生母已離去了十多年,家中全賴沈氏操持,你若有心,往後莫要再提她了。」
我點點頭,起身站起,自上而下冷冷地凝視着他。
一字一句道:
「盛丞相,你可知,十年前的那個夜晚,我在母親的房中。」
十年前的那個夜晚,我悄悄地躲在了母親房中的櫃子裏,想要捉弄她一番。
卻不小心睡着了。
混沌間,我聽見了父親的聲音,他們在爭執。
待我從櫃中出來時,父親已經離去。
母親癱伏在地,身旁是一隻砸碎的酒杯,殘酒混着殷紅的血,刺目驚心。
我嚇的驚叫,是母親,用着最後的力氣捂住了我的嘴。
她告訴我。
離開盛家,回江南。
大廳裏,
父親霍然起身,陰鷙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我。
我毫無懼意的與之對視,看着他眼底閃過一絲殺意,我放心了。
父女一場,我可真怕自己手軟。
「貴妃,宮中路險,萬事當心吶!」
「謝丞相提點,本宮自當銘記於心。」
他冷哼一聲,甩開衣襬,大步的走了出去。
母親的嫁妝歸置了出來,
幾乎掏空了盛家的大半個家底。
盛中檐一心弄權,沈氏不善經商。
這些年府裏的進項,幾乎都是來自母親陪嫁的那幾百個鋪面和莊子上的收益。
我真替母親不值,也替她感到悲哀。
盛中檐或許從未心悅過她,當初的濃情蜜意不過是他營造出來的假象。
娶到了母親,他再不必憂心錢財的問題。
只一心往上爬。
可當他位居高位之時,卻又覺得母親一介商賈之女,配不上他。
母親的存在,
時時刻刻讓他想起曾經落魄的日子。
所以,他恨上了母親,卻又不願捨棄這到手的財富。
便夥同沈氏,一起害了我的母親。
-12-
玄月安排人將嫁妝全部擡出時,沈氏的臉色難看極了。
她房中的擺設竟十有八九是母親當年帶來的奇珍異品。
甚至連她睡的紫檀雕紋架子牀,都被拆卸搬空。
盛盈屋中也是差不多情況。
沈氏終是忍不住,咬牙切齒道。
「貴妃,俗話說,做人留一線……」
我對玄月輕挑了下眼皮。
她二話不說上前左右開弓給了沈氏兩巴掌。
「貴妃的東西,爲何在你屋中?」
「再多言,這十多年的進項,都得要你吐出來。」
玄月一言不合就動手的性子,
真是讓人心中舒坦極了。
「姐姐還未入宮,便如此放肆行事,一手遮天,不尊長輩,不慈弟妹,就不怕傳出去有損皇家顏面嗎?」
盛盈上前扶住沈氏,憤憤不平道。
她似乎忘了昨日的教訓。
只是我朝她靠近一步,她便身形瑟瑟地後退一步。
眸中是掩飾不住的懼意。
我在她們身旁停下腳步,勾起脣角。
「你猜,爲何皇上會讓玄月隨我一同回府?」
「他是怕我,髒了自己的手。」
沈氏氣急攻心,暈倒在地。
沈盈哭的更大聲了。
-13-
離家那天,宮中安排了儀仗來接我。
宮女奉上了貴妃規制的衣裳。
我坐在銅鏡前,抬眸凝視着鏡中人。
一身華袍,雍容貴氣。
發如墨雲堆湧,高髻巍峨,明珠點綴其間。
我竟有些不認識自己了。
「貴妃娘娘真乃天人之姿,風華絕代。」
梳髮的麼麼讚歎道,幫我戴上最後一頂九龍四鳳冠。
我眉頭微皺,她卻按下我的手,示意我安心,只道是皇上的安排。
府門前,
盛中檐攜府中衆人早已等候,我款款而出時。
他神色複雜,沈氏母女難掩羨豔的目光。
「恭送貴妃!」
我輕輕頷首,邁向宮攆。
宮人替我掀開門簾,我欲俯身的身形一僵。
裏面有人。
那人一席明黃色錦袍,靜候在裏,正含笑地望向我。
眸色溫柔且深邃。
他朝我伸出手掌。
我頓了頓,莞爾一笑,隨即握住他的掌心,坦然的步入其中,與他相對而坐。
「辛苦皇上,親自來這一趟。」
他搖搖頭。
「不辛苦。」
「我記得,兩年前我曾告訴過你我的名諱,無人時候,你喚我蕭易便是。」
他輕輕摩挲着我的手指。
「阿福,入宮可讓你爲難了?」
我思緒紛飛,
兩年前,蕭易應當還是太子,在青州辦事。
恰逢先帝病危,急召他回。
他們一行人在三峽關遇襲。
此地險峻,易守難攻。
被人圍困到筋疲力盡之時,是路過此地的我幫他們射殺出一條生路來。
三峽關我熟悉,自我習騎射之術以來,常常整日在此東奔西竄。
那日,留下抵守的人後,我帶着他和兩個侍衛。
一路穿梭在三峽關的各種野道之間,在天黑前順利送他們出了關。
當時的我還是一身男子裝扮,他也並未發覺。
他說他叫蕭易,日後我若有難事,可去往京城找他。
臨行前,
他問我名號,思索片刻後。
我留下一句「阿福」便匆忙打馬離去。
我還要去尋顧從璟。
……
車廂裏,他靜靜的看着我。
「阿福,狩獵那日你一身騎裝,颯爽英姿的立於場中,只一眼我便認出你來。」
「當年事急,未曾好好與你道謝!」
「你能入宮來,我甚是歡喜。」
我低眉含笑,我怎能不知呢……
救他之時,我並未多想。
可他說他叫蕭易,蕭是國姓,青州當地人或許不知。
可我卻立馬清明。
我來京城,本就抱着來Ṭű̂ₚ求他一諾的想法。
可陰差陽錯,卻入了他的後宮。
望向他期待的眼神,我心下一軟。
回握住他的手掌。
「我也甚是歡喜。」
歡喜一切,似乎比我計劃中容易多了。
-14-
蕭易是個很好的皇帝,日日都很忙。
邊防軍情、民生水利、吏治考覈。
樁樁件件他都親力親爲,深思裁定。
剛入宮時,張公公說,
他鮮少會來後宮,常因批覽奏摺太晚,便直接歇在金鑾殿的偏房中。
可自從我入宮以來,他日日都來陪我用晚食。
甚至有時,他會着人將奏摺搬到我的宮殿。
晚上他批奏摺,我看遊記,偶爾他會問我一些關於民生的想法。
我能答則答,涉及朝政的問題我便搖頭不語。
開始幾日,我有些拘謹,可他似乎不甚在意,在我面前,他從不自稱「朕」,與我彷彿尋常夫妻一般相處。
可我知曉,生活不會一直這麼平靜。
今日,他拿起一份奏摺,翻看良久。
視線最終落在了我的身上。
「阿福,你在青州多年,可曾知曉顧從璟此人。」
眼前的燭火跳閃了幾下,我輕輕撥了下燭芯。
抬頭望向他,語氣平靜。
「蕭易,我不想隱瞞於你,我與顧從璟相識了十年。」
他面色一愣,似乎明白了些什麼,半晌沉默不語,讓人看不清情緒。
我輕嘆了口氣,走至他身旁,執起一旁的墨條,細細研磨着。
「他曾有恩於我,沒有他,或許此刻我早就是青州某個地方的一鉢黃土。」
「亦不會在兩年前遇見你。」
「我與他,並不是你想象的那般。他如今是我父親的乘龍快婿。」
他面色鬆動了些,擱下豪筆。
雙手穿過我的腰身,將我抱坐在他身上。
他的臉貼在我的頸窩處,聲音喑啞。
「阿福,我信你。」
細細密密的鬍鬚刺在我的皮膚上,惹起了一身戰慄。
我心中升起一絲異樣,他似乎真的動情了。
他一手環抱着我,
一手將奏摺展開在我面前,是盛中檐的奏章。
舉薦顧從璟任大理寺卿一職。
他問我怎麼看。
我知道,他在試探我對於盛相的感情。
畢竟我與盛中檐,是打斷骨頭還連着筋的親父女。
或許是時候了。
我輕輕解開他環住我的手,站起身來俯跪在地。
「皇上,臣妾也有本要奏。」
他見我一副正襟嚴肅模樣,欲拉我起身。
我不曾動彈,只挺直脊背望向他。
「皇上,臣妾狀告當朝宰相盛中檐,貪墨受賄,草菅人命,栽贓陷害,謀害青州官員。」
他臉色驟變,眉頭緊鎖,眼中變幻莫測。
思忖良久,他定定地看着我。
「你可有證據。」
「有。」
-15-
盛中檐的惡行,用罄竹難書來形容毫不爲過。
他踩着無數人的性命,才一路走到丞相之位。
他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高位者的榮耀,從不憐惜他人的死活。
我的母親只是他的第一塊階梯。
而顧從璟的父母兄長,
則是他玩弄權術下的無辜犧牲品,他甚至都不曾知曉他們的姓名。
他只用在京城之中動動嘴皮子,便有人去替他屠了顧家滿門。
那日,我纏着顧從璟陪我去跑馬,回來之時。
顧家大院,整整七十三口人,橫屍院中。
除他之外,無一活口。
連看門的兩隻狗都被斬下頭顱。
那時,
顧從璟十二歲,我十歲。
他瘋了許久,人人都說是三峽關裏的土匪幹的禍事。
他信了,
苦練武藝,而後整日遊蕩在三峽關中。
我怕他出事,次次陪着他同去同歸。
直到兩年前,他突然斂下性子,棄武從文。
從那之後。
他日日都避着我,不肯再見我。
我曾以爲他是害怕拖累我,直到在府裏聽見了祖母同大伯父說的話。
「你弟弟好不容易替你掃平了障礙,謀得這個位子,日後你可要好好地協助他,走上高位。」
是的,顧從璟的父親出事後,大伯便接任了青州知府一職。
從前我並未多想。
如今所有疑惑忽然連成了一條線。
我從未如此痛惡過我生在了盛家,身上流着盛家的血液。
顧從璟上京趕考時,並未知會我一聲。
但我知道,他是去復仇的。
他要找的人,是盛中檐,是我的父親。
是我使計,聯繫上京中府裏的老僕,那位曾經受過母親恩惠的老人。
讓她在沈氏耳旁吹吹風,吹起她想拿捏我婚事的心思。
我明白,她是聽不得我在青州有好日子過的。
果不其然,不出三月。
父親便派人接我去往京城。
-16-
金鸞殿上,
蕭易怒容滿面地將數封信件砸在盛中檐的面前。
這些信件,承載着他與兄長盛中禹多年的隱祕往來。
裏面策謀了一樁樁貪墨枉法、結黨營私、買匪殺人的事件。
其中就有顧家這一樁。
盛中禹這人生性多疑,他將所有書信都保留完好,擔憂有朝一日自己的親弟弟會卸磨殺驢。
沒成想,家中還有我這個伺機者。
盛家老宅,從未有人將我放在心上。
這也讓我行事起來順利了許多。
倘若顧從璟信任我,願意與我坦誠相待。
這些證據應當會第一時間出現在他的手中。
他也不必爲了圖謀此事,與有着血海深仇的盛中檐日日周旋,在他面前做伏做低。
甚至,以自己爲餌。
十年相伴,他不信我。
我明白,因爲我姓盛,他便永遠不會信我。
即便我挑破一切,將證據呈在他的面前。
他也會懷疑,這是我同盛中檐設的一場局。
畢竟,他永遠不會明白。
有人汲謀經載,只爲爲父報仇血恨。
而有人殫精竭慮,卻只爲讓自己的父親伏法。
我別無他道。
好在,蕭易信我。
樹倒猢猻散,盛中檐在朝廷之中霸權已久,樹敵無數。
如今逮着機會,彈劾他的奏摺就如同紛飛的雪花,落滿了蕭易的書案。
讓他再無翻身之日。
盛中檐行刑之前,我去地牢中見他。
他見來人是我,大怒罵道。
「蠢貨!孽障!」
「我真後悔,當年沒有一同掐死你。」
「你別得意,你以爲你這個罪臣之女,在後宮之中還能有什麼好日子過嗎?」
「我就在地下等着看,你日後是如何慘死在這後宮之中。」
一個瘋子臨死前的叫喚,我並不會放在心上。
我輕輕撣了撣衣服上的一片雪花。
寒冬已至。
我漠然的看向他。
「你纔是這個世上Ṫŭ₈最蠢的人,辜負了我母親的真心,卻幫別人養了一輩子的孩子。」
他一愣,繼而大笑道。
「你這個一輩子都沒得到父愛的可憐蟲,嫉妒你妹妹嫉妒瘋了吧。」
「在我心中,你連你妹妹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我看着他癲狂的神態, 有些好笑,決定成全他一把。
「我一會讓人把沈氏安排進來, 你記得好好問問她。盛盈到底是我的妹妹?還是早我一月出生的姐姐呢?」
「你這一生汲汲鑽營,騙了無數人,到頭來卻被身邊人騙了一輩子, 真是天道好輪迴!」
「明日到了地底下,我母親會好好收拾你的。她會佑我, 餘生萬事順遂。」
不顧他的崩潰怒罵,我施然向外走去。
心中多年的鬱結也在此刻慢慢消散。
獄庭外。
顧從璟站在院中,沒有撐傘。
任風雪落滿他的衣肩, 染白他的發。
見我出來的那一刻。
他脣角揚起, 眼眶含淚, 笑的淒涼又落寞。
我站在檐下, 與他遙遙相望。
如今,我們再無立場,並肩而行。
宮中的轎攆到了。
我低頭步入轎中, 與他錯身時,我撩起窗簾的一角。
輕語道:
「從璟哥哥, 阿福不欠你了!」
-17-
回到宮殿時, 蕭易難得地沒有在忙。
他摒退丫鬟,親自替我解下披風。
將暖爐遞到我的手中。
「阿福的心結,打開了嗎?」
我忽然起了心思。
仰起頭,伸手撫上了他的臉龐, 細細撫摸着。
從眉毛到眼睛,從鼻子再到他的脣。
他有些驚訝和意外,我很少主動與他親暱。
「以後不要再喚我阿福了, 這個名字就留在過去吧。」
他眸色溫柔的看着我。
伸手替我整理着被風吹亂的額髮。
「我不介意的。」
「從今以後,你只是我的阿福,我亦希望你一生有福。」
那日下午,蕭易沒有去忙, 整個午後都在殿中陪伴着我。
與我細細訴說着, 一些我不曾知曉的心事。
他說兩年前的那一次,便發現我是女子。
他敬佩的我的膽量與俠氣。
也由衷地感謝我伸出援助之手,讓他得以見上先皇的最後一面。
登基之後, 事務繁忙。
他也曾派人去到青州找過我。
可線索寥寥,一直也無音信。
上次秋獵,他見我第一眼是歡喜。
當我得勝而歸, 手舉獵物朝他肆意而笑時。
他的心猛然一顫,像平靜了許久țų⁼的湖面被投下一顆石子, 泛起層層漣漪。
在我提出想要入宮之時, 哪怕他清楚的知曉,我對他並無愛意。
可他卻依然情難自禁的心生愉悅。
他說了很多……
我相信他這一刻是真心的。
過去的十七年裏,少有人對我如此珍之重之。
如此直白的表露過愛意。
如今, 萬事皆了, 木已成舟。
我願短暫的沉溺其中。
至於未來,
帝王之愛,我從不奢望只我一人。
只要我足夠的清醒,
國家昌盛,四海昇平。
餘生在這宮中,便都是好日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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