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鰥夫

樓下新搬來的小鰥夫是我前男友。
我小心翼翼,生怕碰到他。
誰知買給小貓的衣服卻剛好飄進了他家陽臺。
他黑着臉,手中的衣服越攥越緊。
正準備溜走,我看見了他頭頂的彈幕。
【笑死,開門前還特意噴了香水,結果捱了好一頓罵。】
【真沒時間跟你們鬧了,本社畜只想看點甜的,你們一家三口給我鎖死。】
等等,一家三口?
他身後那個葡萄眼的小孩,是我的?

-1-
週末睡到自然醒。
一睜眼就看到業主羣在拍前男友的馬屁。
【小宋,又給你家小寶做什麼好喫的呢?】
【嘴裏的飯突然就不香了。】
宋雨霖是一週前搬來我家小區的。
年輕帥氣,又獨自帶着個五歲大的孩子,很快就在小區裏出了名。
【圖片。
【宮保雞丁、清蒸魚、蒜蓉炒青菜,就隨便做做。】
可惡啊,全是我愛喫的。
氣得我一個鯉魚打挺,把家裏上上下下打掃了遍。
就連小寶身上的衣服都被我扒下來洗了個乾淨。
小寶是我在小區花叢裏撿到的流浪貓。
它喫完火腿腸,瞪着大眼,圍着我喵喵地叫個不停。
我一時心軟,就把它帶回了家。
我洗衣服,它就在旁邊扒拉水錶示抗議。
渾身牛勁兒使完了,我癱在沙發上和閨蜜吐槽。
葉雲一頭利落短髮,來找我的時候,經常被認成男生。
我覺得這樣反而安全,也沒有去糾正過。
【你覺得他是不是算好的,怎麼香味每次都能飄到我家?】
葉雲幾年前就辭職在家畫漫畫,工作時間țũ₂自由,我的消息也基本是秒回。
【……放不下他就直說。】
胡說。
我們在一間陰暗潮溼的出租屋裏擠了三年。
搬家那天我喝了不少酒,醒來他人就不見了。
我找遍了所有地方,甚至在警察局都備了案。
得到的消息卻是,他名下已經有了一個孩子。
孩子五歲的話,算起來,和我分手那年他就跟人結婚了。
這樣的人,有什麼放不下的。
我抹了抹泛紅的眼尾,轉頭卻看見小寶扒着欄杆上躥下跳。
一抬頭,剛曬上的衣服已經不見了,輕飄飄地掛在樓下陽臺上。
那家不是別人,正好是宋雨霖的家。
「好寶,你聽媽媽說,咱不要了。
「媽媽給你買新的,好不好?」
小寶趴着欄杆乾號,說什麼都不聽。
它被遺棄過一次,醫生說它沒有安全感,容易應激。
所以它的玩具都快咬爛了,我也沒敢輕易換新的。
眼見沒辦法,我只能硬着頭皮,敲開了樓下的門。

-2-
五年沒見,他幾乎沒怎麼變。
清澈的眼睛,神祕又柔和。
淺藍色的毛衣慵懶地掛在他身上,更襯得他柔和內斂,像是日漫裏走出來的溫柔男夫。
我後退了半步,直奔主題。
「宋先生,我有衣服吹到你家陽臺上了,麻煩幫我拿一下。」
眼前的人呼吸一滯,語氣中帶着不可置信。
「宋,宋先生?」
我低頭摳了摳手指:「不然呢,該怎麼稱呼你?」
前男友?
純情小鰥夫?
感動中國好爸爸?
我強忍着眼淚抬起頭來,直視他的眼睛。
「衣服只有一件,對我很重要。」
宋雨霖皺了皺眉,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既然那麼重要的話,就進來,自己拿。」
以前我們同居的時候,他就經常用這種眼神看我。
宋雨霖看着害羞內斂,在牀上完全就像變了一個人。
一般這種時候,不用完一盒他是不會停下來的。
我收回視線,暗暗在心裏罵自己。
真沒出息啊,時檸。
人家孩子都五歲了,你還放不下呢。
就在我們僵持不下的時候,身後冒出來一個葡萄眼的小孩,高舉着手自告奮勇。
「我,我去拿!」
我的視線不受控制地跟着他,被宋雨霖抓了個正着。
「他叫絨絨,隨他媽媽,機靈得很。」
說不在乎是假的。
他當時和我分手,連個像樣的解釋都沒有。
現在見了面,卻像沒事人一樣,跟我炫耀他的家庭如何如何幸福。
我一點都不想聽。
我抬頭,打斷了他的話。
「找到了嗎?找到我就走了。」
恰好這時,絨絨從陽臺走了過來,兩隻小手背在身後,有些侷促地看着門口的宋雨霖。
宋雨霖喫了癟,喉結在我面前滾了滾。
「找到應該也髒了,加個聯繫方式吧。
「洗乾淨我讓絨絨送過去。」
他剛搬來的時候,在羣裏加過我的聯繫方式,我沒通過。
現在,我也沒有要加的打算。
我剛要開口,卻看見絨絨一臉爲難地把衣服塞到宋雨霖掌心,聲音放得很輕。
「爸爸,是,是這個嗎?」
宋雨霖原本溫和的表情一瞬間就裂開了。

-3-
本來就是在母嬰店買的,現在被宋雨霖抓在掌心,更襯得像是小孩子的衣服了。
我沒解釋,欣賞着宋雨霖的表情。
他在牀上舒服了都不肯出聲,平時更是溫吞得像塊玉一樣。
我幾乎從來沒在他臉上見過這副表情。
「是這個,多謝了。」
我抓起衣服,轉身要走。
宋雨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手勁兒卻是出奇地大。
我沒拽動衣服,反被勾到了他懷裏。
有些哽咽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捨不得給寶寶買嗎?
「他爸爸呢,我要跟他談談。」
離開的時候一聲不吭,現在跟我端什麼架子。
我說不上是委屈,還是不甘,直接和他嗆了起來。
「跟他談,你什麼身份你跟他談?
「我喜歡他,我就喜歡跟他過苦日子,關你什麼事兒!」
宋雨霖閉上眼睛,呼吸都帶着抖。
「這種劣質的衣服,小孩子穿很容易過敏,他到底會不會照顧孩子?!」
他不會,你倒是會。
你把你們的孩子照顧得多好啊。
搬家的時候有滿滿一車都是專門給孩子準備的。
小區裏好事的業主早就把照片發到了業主羣裏,我不想看都沒辦法。
我眼眶一紅,一把扯過他手中的衣服。
正準備罵回去的時候,我看見了他頭頂的彈幕。
【笑死,男主開門前還特意噴了香水,結果捱了好一頓罵。】
【妹寶別罵了,男主表面上還活着,其實走了有一會兒了。】
【真沒時間跟你們鬧了,本社畜只想看點甜的,你們一家三口給我鎖死。】
等等,一家三口?
他身後那個葡萄眼的小孩,是我的?
更過分的話停留在嘴邊,我的肚子不爭氣地叫了兩聲。
真不是我沒出息,宋雨霖做飯實在是太好喫了。
尤其是蘑菇,口感鮮美,比肉還要好喫百倍。
宋雨霖深吸了一口氣,剋制地轉身,給我打包了一份清蒸魚。
「魚刺都挑過了,碾碎了孩子也可以喫。」
我猶豫着要不要接過來,看見彈幕飄過去。
【妹寶你就收下吧,男主都快碎了。】
【他手都在抖,是在氣自己吧。】
我正準備接過來,絨絨踮着腳將盒子遞到我手中。
聲音奶裏奶氣的。
「小寶肯定也餓了,就收下吧。
「求求了。」

-4-
「對啊,很奇怪,眼前突然就出現了。」
我邊喫飯邊和葉雲開視頻。
她還在陽臺上畫畫,說得漫不經心。
「彈幕啊,這在漫畫裏很常見。
「說不定,你是什麼破鏡重圓文的女主,現在正是劇情最關鍵的時候。」
我半信半疑,順手把一半清蒸魚分給了小寶。
它四腳朝天,愜意地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說是我救下了它,但其實,宋雨霖不在的這些日子,也是它救了我。
我摸了摸它的肚皮,正準備起身的時候,收到了宋雨霖的好友申請。
喫人嘴短。
我點了通過,正準備給他發個感謝紅包的時候,對面甩過來了一長串的母嬰店鏈接。
甚至還有個一閃而過的小孩兒嗝屁套。
【這幾家店比較適合小孩子穿,你,你們看看喜歡哪一款,我一起下單。
【你對很多材質都過敏,他肯定捨不得買好的,這個你也看看,喜歡哪一款?
【螺紋的別考慮,你怕疼。】
我猛地從沙發上跳起來。
不,不是?
我沒看錯吧。
你要給前女友買什麼?
我眨了眨眼,最新的兩條消息很快又被撤回了。
屏幕上只留下白茫茫一片。
我當作沒看見,給小寶添了點水。
原本想第二天上班的時候,把飯盒還給他的。
可誰承想,公司突然來了個緊急項目。
不到八點,就一個電話把我叫走了。
我忙得飛起,一時間就把這件事忘了。
再想起來的時候,打開和宋雨霖的對話框。
發現他這些天斷斷續續給我發了好多消息。
【今天是辣椒炒肉和嗆鮮菇。】
過了三分鐘。
【發錯羣,撤不回了。】
凌晨三點。
【他睡了嗎?
【我是說寶寶。
【孩子半夜哭的話,可以試試「飛機抱」的姿勢,他學不會的話,我可以代勞。】
我一條條翻下去,誰知小寶在一邊搗亂,好巧不巧碰到了視頻邀請。
就在我終於摸到掛斷鍵的時候,屏幕上出現了宋雨霖的臉。
他天生冷白皮,頂光下都白得嚇人,鎖骨下的銀鏈在我眼前亂晃。
我有些不自然地移開視線,正好一排彈幕飄了過去。
【冷知識,男主剛纔在檢查小雨霖,還是覺得,自己纔是最適合妹寶的人。】
【我咧個超絕自信男,我喜歡。】
他雖然沒良心,不過某些方面確實……
宋雨霖擺好手機,撥了撥劉海。
我收回目光,看向屏幕。
「我不小心碰到的,沒什麼事。
「掛了吧。
「對了。」
宋雨霖的眼睛又重新亮了起來。
「……找我還有事?」
我拿起東西走到樓下。
「嗯,飯盒忘記還你了,開門。」
來開門的是絨絨。
宋雨霖好像剛幫他吹完頭髮,一頭黑髮毛絨絨的。
難怪會叫這個名字。
我蹲下身,想起彈幕第一次說的話。
絨絨真的是我的孩子嗎?
但我怎麼會一點印象都沒有。
「你來了?」
宋雨霖換了件淺灰色的衛衣。
如果沒記錯的話,我當初找他要聯繫方式的時候,他穿的就是這件衣服。

-5-
我是在大四那年認識的宋雨霖。
他比我小一屆,是出了名的面冷話少。
喜歡他的人很多,但追他的人很少。
但偏偏我就好他這一口,成天跟在他身後。
送他的早餐他不喫,給他買的咖啡連看都不看一眼。
唯一一次主動和我說話,是問我喜歡他什麼。
南大的帥哥是很多。
但是會在大早上收集露珠,還和它們說「謝謝」的人可着實不多見。
但這些,我還沒來得及跟他說,就被表弟拉去擋桃花了。
這事兒我幹得順手,拿錢也一點不手軟。
等我賺夠錢,回到學校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月以後的事了。
一個意想不到的人蹲在寢室外的牆角下,像只孤獨的小蘑菇。
宋雨霖眼眶紅紅的,不知道等了多久。
我下意識掏出手機。
沒有未接來電,沒有未讀消息。
不是來找我的。
心吊起來又重重落下。
正準備繞路過去的時候,宋雨霖冷着臉把三明治塞到我手裏。
「早餐,記得喫。」
心在太陽下冒着細小的泡泡。
粉紅色的。
【男主你,哎呀,莞莞類卿這種手段都用上了。】
【這種手段就算告訴我,我也是不會用的。】
我把飯盒交到ŧũ⁴宋雨霖手上,站起身來。
「紅包記得收一下,走了。」
宋雨霖的嘴角動了動,沒說話。
但彈幕比他還急。
【欸呦喂,哥,你打扮這麼半天,就是爲了站樁啊。】
【至少把人留下來喫個飯啊。】
宋雨霖估計還在天人交戰,他沒留我,反倒是絨絨開了口Ṫūₒ。
「是寶寶餓了嗎?」
意識到他是在說小寶,我搖了搖頭。
「出門的時候剛餵過。」
絨絨的小手抓住我的手指,晃了晃。
「那就喫完飯再走吧,你說呢,爸爸?」
宋雨霖的喉結滾了滾,看向我。
「我剛好多做了一份飯。」
【你那是剛好嗎?是每次吧。】
【我都不忍心戳穿你。】
我看了看絨絨,最終還是沒狠下心離開。

-6-
宋雨霖的飯還是很好喫。
他畢業後,我們就同居了。
南城的生活成本很高,三千塊只能租到陰面的一個小閣樓。
地板是七巧板,不到一米八的屋頂是三角形的。
宋雨霖甚至要彎着腰,才能站在廚房的一角。
剛工作的時候,我每天回家都累到說不出話。
宋雨霖就從學校趕過來,二話不說,擼起袖子就去做飯。
那時候,我說過最多的話就是——
等姐以後發達了,帶你住大房子。
宋雨霖不接話,只是順手把半截黃瓜塞到我嘴裏。
「會的。
「以後肯定會好的。」
但二十二歲的時檸沒想到的是。
從那間出租屋搬出來,我們用了三年。
更沒想到的是。
本以爲會陪我一輩子的宋雨霖,消失不見也只是一瞬間的事。
「怎麼,不合胃口嗎?」
宋雨霖把一塊八寶鴨夾到我碗裏,小心翼翼地問道。
絨絨也搖了搖腿,嘴角掛着的米粒搖搖欲墜。
我沒有回答,抽出紙巾替絨絨擦了擦嘴角。
【妹寶別背對着他呀,男主懷疑你不喜歡他做的飯,又要碎了。】
【男主怎麼這麼容易就碎掉,他是碎冰冰嗎?】
我轉過身,宋雨霖來不及低頭,劉海下的眼尾泛着紅。
我捏了捏筷子:「沒有,很好喫。」
宋雨霖很輕地嘆了一口氣,又夾過來一塊芋頭蒸肉。
絨絨很快喫飽,跑到一邊翻小人書去了。
我一邊往嘴裏炫,一邊裝作不經意地問道。
「絨絨媽媽,沒一起來嗎?」
雖然大家背地裏都叫他Ţūₕ小鰥夫,但消息從何而來,我翻遍了業主羣都沒有找到答案。
宋雨霖頓住,看向我。
然後低頭,戳着碗裏的芋頭。
「她,她不要我了。」
說不在意是假的。
窒息感從四面八方襲來。
我整個人像是被硬生生按進了醋裏。
也是。
如果我真的是絨絨的媽媽,我怎麼可能完全不知情呢?
完全沒了胃口。
我放下筷子,拎起外套。
「今天麻煩了,改天請你們喫飯。
「我還有事,就不打擾了。」
沒等宋雨霖追上來,我揉了揉絨絨的頭,逃也似的回到了樓上。
靠在門口深呼吸了好幾次才推門。
結果,門沒動。
我被自己鎖在門外了。

-7-
我靠在門上,在業主羣裏求助。
【物業還在嗎?
【@愛崗敬業的丁香。】
物業秒回:【不在哦,親。】
我翻出葉雲的電話,她沒接。
就在我準備打第二個的時候,宋雨霖的電話打了過來。
「你忘帶鑰匙了嗎?」
我問得太急,都忘了他也在業主羣裏。
「嗯,朋友一會兒來接我。」
對面安靜了一瞬,問道。
「家裏,不應該有人在嗎?」
他不說,我都快忘了自己的人設了。
我含含糊糊地回答。
「剛好出去了,我……」
「那你來我家吧。」
宋雨霖打斷了我的話,與此同時,絨絨的哭聲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孩子今天總哭,我不知道怎麼哄。
「你來幫幫我吧。
「姐姐。」
他上次這麼叫我姐姐的時候,我抱着他親了一晚上。
對這兩個字,實在是沒有什麼抵抗力。
絨絨哭得越來越兇,我給葉雲留言後ťū́ₗ,原路返回了樓下。
宋雨霖就守在門口。
絨絨扒着陽臺的門可勁嚎,長長的睫毛上掛着幾滴淚。
「這是怎麼了?」
我繞過宋雨霖,徑直抱起了絨絨。
消失許久的彈幕在空中飄過。
【淦,大風天給我吹掉線了。】
【現在進展到哪兒了,睡了嗎?睡了嗎?】
【樓上的,我們這是綠色平臺,小心給你口口了。】
絨絨鼻尖紅紅的,看着實在可憐。
宋雨霖默默關上了門,眼睛絲毫沒有在絨絨身上停留。
「剛好有一間空房,我去收拾一下。」
我點點頭:「又要麻煩你了。」
【不麻煩,不麻煩,你猜男主爲什麼剛好有間空房。】
如果是以前,我可能會自作多情。
但想起宋雨霖剛纔那副被遺棄的可憐樣,就什麼心思都沒有了。
我擦了絨絨的眼淚,輕聲問。
「怎麼哭了呀,剛纔不是還好好的?」
絨絨的大眼睛滴溜溜轉了兩圈,也沒說出個所以然。
「他可能是想媽媽了。」  
我抿了抿脣,正看見宋雨霖從房間走出來,揪了揪衣領。
「房間收拾好了,早點休息吧。」
絨絨抓了抓我的衣襬。
「可以一起睡嗎?」
不管我和宋雨霖之間怎麼樣,孩子總歸是無辜的。
我蹲下身:「當然可以啊,絨絨帶我去洗漱好不好?」
站在不遠處的宋雨霖眉間一皺。
【嘖嘖嘖,男主又要碎了。】
【樓上的,生過孩子的就是比較脆弱,有意見?】
等等,生過孩子的?
宋雨霖嗎?
?!!!

-8-
睡覺前,宋雨霖來過不下三次。
一會兒來送牛奶,一會兒來調試夜燈。
我靠在門上看着他忙碌的背影。
「不放心的話,你可以把絨絨帶去你房間睡。」
宋雨霖手中的動作一頓。
【妹寶啊,還不明白吧,他是想帶你走。】
【絨絨:終究是錯付了!】
「沒有,你們好好休息,他總鬧的話,你就來找我。」
角落裏的絨絨翻了個白眼,一下撲倒我懷裏。
「困,困了。」
絨絨嘴上說着困,但一點也沒有要睡的意思。
跟小寶似的,直往我懷裏拱。
或許小孩子就是這樣。
剛纔還一直說困,躺下反而一直睜着眼睛。
我揉了揉他的頭:「是不是想爸爸了?要過去嗎?」
懷裏人搖了搖頭,抬眼看向我。
「不要,是有點捨不得睡。」
「捨不得睡?」
「嗯,感覺跟做夢一樣。」
【小可憐兒,生下來就跟男主在山上住着。】
【好不容易見到妹寶,連媽媽都不敢叫。】
【嗚嗚,他還偷偷問男主,是不是因爲小寶比他乖,我真的憐愛了。】
等等,彈幕的意思是……宋雨霖當年不告而別,是帶球跑?
我死死盯着天花板,CPU 都快燒乾了。
這,這對嗎?
我想了一晚上,直到凌晨才睡了過去。
等我醒來的時候,身邊的人已經不見了。
宋雨霖聽見屋內的動靜,敲了敲門。
「醒了?
「餓嗎?
「要喫點東西再走嗎?」
我打開門,父子倆一大一小地站在門口,不知道等了多久。
我揉了揉太陽穴:「不用了,下午還要去趟公司。」
宋雨霖的眼神暗了下去。
我摸着門把手,有些於心不忍。
「要不,你送送我?」

-9-
電梯停在三樓,轎廂裏只剩下了我們兩個人。
剛從物業取回來的鑰匙沉甸甸地下墜着。
宋雨霖似乎昨天也沒有睡好,眼下泛着圈淡淡的烏青。
剛想問問絨絨的事,葉雲的消息彈了出來。
【昨晚喝多了,怎麼了寶寶?
【我馬上來找你。】
宋雨霖身子一歪,備註「親愛的」被他看了個一乾二淨。
我趕緊扣下手機,有些尷尬地看了他一眼。
宋雨霖的視線虛空地盯着一點。
「他經常這樣嗎?」
「啊?什麼樣?」
宋雨霖重新直視着我,眼底的情緒翻湧着,一步步靠近。
「夜不歸宿。
「拿這些拙劣的藉口來騙你。
「人類最擅長撒謊了。
「尤其是男人,他哄你的話,一個字都不要信。」
狹小的空間內,宋雨霖的氣息包裹了上來。
清冽,像夏日暴雨後的草地。
我嚥了口口水。
「那你的話,能信嗎?」
宋雨霖的「當然」脫口而出。
「那你告訴我,絨絨是誰的孩子?」
宋雨霖眼眸顫了顫,帶着一絲不可置信。
「當然是……」
「叮」的一聲,電梯門應聲而開。
「寶寶你終於來了,我說打你電話怎麼不接,快開門,我要渴死了。」
葉雲宿醉歸來,單手拎着外套,虛靠在門框上。
見我出現,說着就要來摸我的兜。
我下意識回了句「寶寶」。
電梯裏,宋雨霖扣了扣帽子,胸口大幅度起伏着。
這一副偷情被抓的樣子,是怎麼回事啊,喂。
但我沒來得及解釋,宋雨霖關上了電梯門。

-10-
「他就是你那個前男友?」
葉雲喝了點醒酒湯,終於清醒了點。
晃着水杯不知道在回想什麼。
「我怎麼看他有點眼熟。」
我一把撈起還在睡覺的小寶,梳着毛。
「不能吧,你見過他?」
認識葉雲,是和宋雨霖分開之後的事了。
葉雲怎麼會見過他呢?
小寶躺在我腿上,爪子胡亂揮舞着表示抗議。
「說不清,就是感覺有點熟悉。
「算了算了,不想了,頭疼。」
葉雲前兩年經常去各地採風,碰見過宋雨霖,好像也不是沒可能。
我給小寶穿上衣服,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對了,上次你說漫畫裏會有彈幕的設定,那,男人生孩子呢?」
葉雲一口水差點噴在小寶臉上。
我趕緊把小寶捂在懷裏。
「咳咳。
「也不是沒可能,除非——他不是人。」

-11-
葉雲失戀,把畫畫工具都搬來了我家。
一天我下樓買飲料的時候,在電梯裏碰到了宋雨霖。
他站在離我最遠的角落,並不看我。
說來也是奇怪。
小區並不大,但這幾天,我一次都沒有見過他。
唯一的解釋就是,他在躲我。
就像我以前一樣。
【這才幾天,感覺男主都瘦了。】
【什麼時候解開誤會啊,我們苦命小情侶能不能原地結婚。】
我湊近了一步,宋雨霖後退,蝴蝶骨抵在牆壁上。
「上次你說,絨絨是誰的?
「是我的嗎?」
宋雨霖移開視線,嘴脣顫了顫。
「不是。」
他撒謊的時候就這副樣子。
不用看彈幕,我就知道他在騙我。
【男主以爲妹寶現在有了新家庭,不承認很難理解嗎?】
【妹寶,男主這次回來就是爲了找你,你不要他,他都不知道要去哪兒了。】
我上前一步,按滅了宋雨霖樓層的按鍵。
然後無視彈幕的尖叫聲,徑直把宋雨霖拉進了屋子。
葉雲手中的畫筆一抖,在平靜的海面上留下了重重的一筆。
「這是我閨蜜,女生。
「地上爬的小寶,我兒子。
「現在,可以重新回答一遍我的問題嗎?
「是,還是不是?」

-12-
葉雲一臉蒙地叼着畫筆,回了臥室。
「所以,絨絨真的是你和我生的孩子。」
宋雨霖一把撈過地上的小寶,反覆確認着那件衣服。
「嗯,是。」
【我靠,女王行爲!】
【終於來到了我最愛的環節,妹寶一定要狠狠地審問他啊,千萬不要放過這隻小蘑菇。】
【用什麼審問,嘴巴嗎?】
儘管聽到他親口承認,但我還是覺得有些匪夷所思。
指尖從宋雨霖的下襬滑進去,往下。
「從……這裏嗎?」
宋雨霖一抖,小寶尖叫着從宋雨霖的腿上跑開。
「你不信的話,可以做親子鑑定。
「具體的,就別問了。」
宋雨霖紅着耳尖,直躲我。
這麼多年了,怎麼還是一撩撥就臉紅。
不是連孩子ƭů₃都給我生過了嗎?
【斯哈,妹寶別往下摸了,再往下就是他的菌褶了。】
【我咧個純情嬌夫火辣辣,曹操竟是我自己。】
指尖停留在他的後腰處,果然有一道不淺的傷疤。
正準備掀開的時候,宋雨霖猛地從沙發上跳了起來。
「絨絨還餓着。
「我,我先回家做飯了。」
宋雨霖慌亂逃走,只剩門空蕩蕩地晃了兩下。
一回頭,看ẗů₎見葉雲正啃着蘋果,靠在門框上看熱鬧。
「時檸啊時檸,我真是看錯你了。
「沒想到渣女竟是你自己。」
我一把薅過她嘴邊的蘋果。
「謝邀,我也是剛知道。
「你什麼時候回家,我得收拾收拾,把老公孩子接回來住了。」
葉雲「嘖」了一聲,罵罵咧咧地開始收拾畫板。
就在我準備送她下樓的時候,她猛地停下,眼睛亮了一瞬。
「我想起來了。」
「什麼?」
「我知道在哪裏見過他了。」

-13-
「你確定在這裏見過宋雨霖?」
葉雲開車,帶我來到了一百公里外的一座山。
這裏前幾年被規劃成了自然保護區。
空氣溼潤,叢林密集,車開到一半就開不進去了。
「沒錯!剛纔我就覺得他的背影有點眼熟。
「我前幾年來這裏採風迷了路,剛好碰見他抱着小孩兒從一間木屋裏出來。」
「木屋?」
葉雲帶着我下車,順着她當年留下的標記一路找了過去。
「嗯,就是這裏。」
我抬頭望去,鬱鬱蔥蔥的樹叢中,竟然真的隱藏着一個木屋。
【我靠,妹寶這都找到了。】
【男主當時就在這裏生的孩子,孢子的存活率很低,男主拼盡全力,也只保下了絨絨一個。】
【嗚嗚,偉大無須多言。】
木屋搭造得很粗糙,門口的黃花夾竹桃風鈴發出嘩啦啦的聲音。
每一處的佈置,都意外地和記憶重合。
如果不是葉雲在場,我幾乎會以爲自己回到了之前的那座出租屋。
「這是什麼?孢子嗎?」
葉雲走到一個透明罐面前,裏面漂浮着許多褐色的顆粒。
很難想象,宋雨霖當時是以什麼樣的心情,將這些孢子收集在一起。
我一寸寸撫過罐子:「是我的孩子。」

-14-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深夜。
宋雨霖被我的敲門聲吵醒,睡眼惺忪地站在門口。
我一把將他推進去,反手將門鎖上。
我們捱得太近,呼吸糾纏在一起。
「絨絨睡了?」
宋雨霖被我一系列的動作弄得了無睡意,點了點頭。
「嗯,在你之前睡的房間。」
「你找他嗎?」
「我不找他,我找你。」
宋雨霖的喉結滾了滾。
「你沒必要因爲孩子這樣。」
【呦呦呦,小嘴一撇,裝得挺像樣,有本事別偷偷支帳篷啊?】
【孩子都睡了,深夜頻道,啓動!】
「沒必要怎麼樣?」
我勾住他的脖子,蜻蜓點水的吻落在他的脣角。
宋雨霖一驚,半邊身子陷進沙發裏。
「這樣嗎?」
我往下,噙住他滾動的喉結。
「還是這樣?」
宋雨霖死死咬着脣,昂頭一抖。
我們剛同居的時候,他就是這個死樣。
往往是被我親到將近崩潰,才肯主動一點。
但這次,我沒給他這樣的機會。
宋雨霖偏頭想親我,被我掐着脖子推開了。
「給我看看你的後腰。」
宋雨霖被我不上不下地吊着,說不難受都是裝的。
【牛啊,學到了。】
【妹寶你出來,讓我演兩集。】
【真沒時間跟你倆鬧了,上不上?】
宋雨霖的胸膛劇烈起伏,聲音都帶着抖。
「沒什麼好看的。」
「如果我一定要看呢,小蘑菇?」

-15-
宋雨霖趴在沙發上,睡衣撩起一角。
我沿着脊背一路向下,最終停在了後腰的一處傷疤上。
「就是這裏嗎?」
褐色的傷疤猙獰地盤踞在後腰的正中間,約莫有十公分。
「嗯,就是準備搬家那天。
「我們都有點喝多了,就忘了……」
大部分蘑菇的孢子是從菌褶處掉落的,但宋雨霖顯然體質特殊。
人形身體不具備完整的菌褶形態,反而更像孢子囊。
「那你爲什麼要走?」
宋雨霖回過頭來,眼眶盛滿了淚。
「我沒有。
「我給你留了字條的。」
字條?
有這回事嗎?
那時候正準備搬家,東西亂七八糟地堆在客廳,漏掉了,也不是沒可能。
「我沒有看到什麼字條,我還以爲你……
「你怎麼不給我發個消息?」
宋雨霖顯然也被想到,我根本就沒有看到什麼字條,猛地坐起身來。
「那天你太熱情了,手機忘記充電,早就關機了。」
我是後半夜斷片的,那晚確實玩得有點過了。
直到現在,還能回想起某些細節。
我有些不自然地移開了視線。
「你爲什麼走那麼急,一會兒都等不了嗎?」
「孢子成熟的速度很快,如果不早點去潮溼的環境孵育,會枯萎的。」
我實在是沒想到。
分開數年,竟然全都是一張沒被我看到的字條。
宋雨霖急於解釋,不知不覺貼了上來。
我熟練地按住他的傷疤:「還疼嗎?」
「早就不疼了。」
指尖滑到他的胸口,宋雨霖的心怦怦直跳。
我從懷裏拿出那個玻璃罐。
「那這兒呢,還疼嗎?」

-16-
第二天,我是在宋雨霖懷裏醒來的。
我稍微動了動,又被他按在懷裏。
「今天不是休假嗎,怎麼醒這麼早?」
手裏的大項目結項,老闆直接給了我們三天的帶薪假。
我順着宋雨霖的鼻骨摸下來,聲音有點啞。
「夢到你變成蘑菇了。」
宋雨霖眨了眨眼:「我能控制好自己,不會隨便變的。」
「但是我想看。」
說實話,我實在很難想象宋雨霖將近一米九的身高,變成ṱü₇一朵小蘑菇的樣子。
宋雨霖的眉毛再次皺了起來。
「真的要看嗎?
「姐姐。」
昨天被他纏着叫了好久的「姐姐」,現在這兩個字對我可沒用了。
我堅持,宋雨霖嘆了口氣縮進被子裏。
被子拱起一個小包,然後緩緩地塌了下去。
真絲睡衣上,竟然真的出現了一朵蘑菇。
蘑菇通體覆着一層白色的小絨毛,絨毛頂端還點綴着晶瑩的「小水珠」。
藍色的傘蓋抖了抖,直往我掌心裏拱。
這也……太犯規了吧。
【好特麼標緻的一朵近藍蓋小菇。】
我撓了撓他的傘蓋,正準備整個握住的時候,門被敲響了。
絨絨揉着眼睛進來找爸爸。
看見牀上的是我後,原路返回並且貼心地關上了門。
一秒後,又重新推開了門。
他踮着腳, 奶裏奶氣地探頭。
「媽媽,別把爸爸玩死了。」
掌心裏的小蘑菇一抖。
不是……我是那樣的人嗎?
【笑死, 一家三口的腦回路從來就沒有對上過。】
【好甜啊,我也要去菜市場買蘑菇。】
【溫馨提示:這蘑菇有毒,男主這是變異了。】
【……】

-17-
婚禮安排在了下個月。
我給全小區都發了請柬, 除了總說宋雨霖是小鰥夫的那位。
宋雨霖叼着皮筋替我梳頭髮,對着鏡子笑了笑。
「別那麼小氣嘛。」
我反手一個拉黑。
「我就小氣。
「我說怎麼總覺得有人叫你小鰥夫, 原來就是她到處散播謠言,終於讓我找到了。」
絨絨聽到我罵人, 抱着小寶從門口擠進來。
「爸爸纔不是呢。」
小寶身上換了和絨絨同款的小花童衣服。
說來也是奇怪, 絨絨抱它, 它不哭不鬧,連換衣服都沒有意見。
葉雲抱着拖地婚紗,咋咋呼呼地走進來。
「媽呀寶寶,你確定要穿這件婚紗,重死了。
「對了,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
葉雲把婚紗往牀上一扔,追在我屁股後邊問。
「我最近在畫一個蘑菇的漫畫。
「你們那個形態的時候也可以嗎?」
我趕緊捂住絨絨的耳朵。
「欸呀, 孩子還在呢,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

-18-
婚禮結束後,我和宋雨霖癱在牀上,動動手指都費勁。
婚禮上葉雲哭得比我還慘,嚇得小寶連連後退。
宋雨霖緩了一會兒,趴在牀邊替我卸妝。
燈光在他頭頂亂晃, 眼淚不自覺就掉了出來。
宋雨霖俯身親掉了眼淚, 柔聲問。
「哭什麼?」
其實我也說不清。
曾經以爲再也見不到的人, 此刻手上戴着對戒, 就在我的眼前。
一切的一切,都是二十二歲的時檸不敢想的畫面。
幸運的是,幸福總會以某種方式抵達。
或早或晚。
【番外·絨絨視角】

-1-
從我記事開始, 爸爸就總是發呆。
有時候是對着罐子,有時候是對着門口的風鈴。
明明山裏很廣闊, 他卻偏偏把木屋改成「不三不四」的形狀。
做飯時總是彎着腰, 牀也小得要命。
但爸爸很喜歡。
似乎只有縮在那張小牀上的時候, 他纔會感到安全。
下雨的時候, 他喜歡變成蘑菇躲在角落裏。
我就變成一隻更小的陪在他身邊。
他說我很像媽媽。
但我沒見過,不知道媽媽是什麼。
過生日那天,我問他, 既然想媽媽, 爲什麼不去找她。
他望着那個玻璃罐。
說自己不敢。
我覺得爸爸真傻。
媽媽既然愛他,就不會怪他沒有保住其他孢子的。
就像他愛我, 就不會責怪我在他睡覺時亂跑。
這麼簡單的道理, 他都不懂。
爸爸真傻。

-2-
後來傻爸爸終於想通了。
在我能穩定維持人形的那天, 帶我離開了木屋。
四個輪子的大怪物開了三個小時,又把我們帶到了另外一個木屋。
爸爸說, 那是他曾經和媽媽住過的地方。
他騙人,那裏明明和家裏一模一樣。
爸爸買下了那裏,花了不少錢。
然後又帶我, 住進了一個更大的房子。

-3-
爸爸很喜歡這個大房子。
他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做飯。
沒事還經常噴點香水往樓上跑。
直到有一天,有人敲門。
爸爸說,是媽媽來找我們了。
她終於來了。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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