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誼歸檔

給閨蜜琳琳過完三十週歲生日的晚上。
剛分別不到十分鐘,她忽然給我發來微信:【寶,你是不是該把你結婚我給你的禮金當作生日祝福還給我呢,你知道的,我是不打算結婚的。】
【我本來以爲你會很自覺地今晚給我,所以才請你喫大餐,約你出來玩,沒想到你真的一字不提啊。】
【哼,壞女人,枉費人家今晚上花這麼多錢,好肉痛。】
她甚至調皮地吐了吐舌。
我卻輕鬆不起來。
如果我沒記錯,我結婚,她是給了一千的禮金。
可今晚我送她的生日禮物是一條金項鍊,價值將近一萬塊。
更別提她考上大學、畢業後第一次找工作,我出於慶祝,都給她包了紅包的。
至於今晚的飯菜,我承認人均一百的規格不算低,可是……

-1-
我向來憋不住話,便直截了當地問她。
「你是遇到什麼困難了嗎?」
「沒有啊,只是覺得以後不會結婚了,想把份子錢提前收回來而已,嘻嘻。」
可是……
也不只有她給過我份子錢啊。
她上大學、工作,我給的紅包,越包越高。
她考到國企那次,我正好拿下一個大項目,不僅包了五千塊,還帶她去歐洲玩了一圈。
當時她高興地抱着我的臉頰親吻,說要一輩子當我的好閨蜜。
她說我結婚,她一定要包個超大超大的紅包,閃瞎我的狗眼。
我豪情萬分地握着小拳頭表示:「那這次旅行,我要賣力表示一番了。」
最後她回家帶給親朋好友的禮物都是我買單的。
雖然後來我結婚,她只包了一千塊。
但我毫不在意。
我知道她國企的工作雖然光鮮亮麗,但收入確實不高。
何況她家裏一直重男輕女,總想方設法地搜刮她,貼補弟弟。
我是真的心疼她。
其實論我們之前的交情,幾十年的友誼,她提出這樣的想法,我應該想也不想地轉給她,舉雙腳雙手的贊同她,說不定還會誇她一句「思想新潮、行爲勇敢」。
根本不至於如此擰巴難過。
而之所以現在會這樣,無非是因爲前段時間的那個心結,到今天都沒有解開。
我尚在出神,她卻憑藉多年的默契猜出了我的心事。
【我知道我考學、考工作時,你都給我包了紅包,可是那是你給我的祝福對不對?】
【如果你也考上雙一流大學,而不是二本,我也會包給你的。】
【如果你考上的是國企,公務員或者事業編,我也會大額紅包還你,我不會讓你喫虧的。】
【但是你沒考上啊,這不能怪我,對吧?這種情況下,我如果給你包紅包,你不會覺得我在嘲笑你嗎?】
如果是按照這個角度來說的話,那麼她的結婚紅包,也應該在她結婚的時候,我返還給她吧?
只是這些話,我忽然有些說不出口。
一段友誼如果算計到這個地步,還有什麼繼續交往下去的必要呢。
我忽然有些猶豫,要不要直接轉給她一千塊,然後慢慢斷掉這段關係好了。
成年人的體面,斷交從來都是默默地離開,無須宣言,更無須特殊強調。
我很久沒回。
琳琳誤會了我的動機。
她有些氣惱地發來幾張截圖。
【我也不是單單和你要的,人家其他朋友都很自覺地秒轉,還祝我幸福,你看你,還這麼多年的朋友呢。】
【你怎麼這麼計較啊?】
【一千塊不過是你工資的零頭,你至於嗎?】
【上次的海底撈賠償也是,我不主動和你要,你從來不知道給,甚至我開口要了,你都不情願。這樣小氣窮酸的做事風格真的很傷害我們的友誼,你知道嗎?】
海底撈賠償是因爲有一個客人在海底撈鍋底撒尿,引起了輿論危機。
海底撈爲了挽回聲譽,給那日後在海底撈用餐的顧客十倍的補償。
那段時間她說自己心情不好,總磨我請客。
而我明明忙於項目根本就沒有時間,卻怕她自己一個人待着更加抑鬱,便捨棄了一個大客戶,滿足了她。
她喫得很開心。

-2-
一直在說,有我做朋友是她這輩子最幸運的事。
情緒價值給得滿滿的。
我便也很高興。
後來雖然因爲丟了那個客戶,損失了將近五萬的提成,也被公司老總狠狠批了一通,從而和升職副總失之交臂。
但我還是覺得,一切都值得。
可能因爲我家庭經濟條件還可以,自己又是獨生女的原因,我對金錢並不是很看重。
我總覺得錢夠花就行,而夠花的定義非常靈活,多則多花,少則少花或是不花。
直到尿鍋的事情爆出來,海底撈的賠償五千塊打到我賬戶。
她忽然變得異常低落。
我約她十次她有九次不願意出來。
唯一出來的那次,也是滿臉沉重,怎麼也提不起精神。
我驚慌失措,以爲她最近又發生了什麼事,讓她心情不好,不由再三追問。
她這才告訴我,因爲我沒有把賠償的錢與她分享。
「人家海底撈是賠給喫了尿鍋的所有人,是一種精神賠償,只是打到你的賬戶,並不意味是全部給你的。」
「你應該自覺點分給我,而不是等着我來要,這樣顯得我多貪婪似的,其實我根本不在意這幾個錢,我只在意你有沒有想着我,有沒有把我當成你最好的朋友。」
「我不知道你會這麼想,在我看來,我們都不一定喫到尿鍋,換成一般的餐飲公司甚至不會賠償,海底撈是大企業,他注重輿論和羣衆觀感,所以他花錢控輿論,把壞事變成好事,變相提高客戶對他的好感度。」
我試圖對她解釋。
可她什麼都聽不進去。
她執拗地認爲自己就是喫到了尿鍋,受到了傷害,卻沒得到應有的賠償。
而這一切的原因是我扣下了。
我佔了她的便宜。
這種說法讓我匪夷所思,而且難以接受。
那天我們吵得不歡而散。
她發問題到某書,詢問誰對誰錯,然後把鏈接發給了我。
佔我的和佔她的大概五五分吧。
但她刪掉了所有不利她的評論,而只把站她的評論發給我看。
然後單方面輸入直到半夜兩點,核心思想十分明確,那就是要從我這裏要走本該屬於她的兩千五百元。
【我一點都不在乎這筆錢,但我真的不喜歡我交往了這麼多年的朋友是這樣卑鄙小氣的人。】
她最後這樣說。
那天晚上我也失眠了。
但是我難過很久,還是沒有把錢轉給她。
我有些陷入死衚衕地想,如果是她請的客,拿到這筆賠償款,我會替她高興,可能會開玩笑要她再請一頓,但絕不會開口索要這筆錢。
即使她主動打給我,我也不會收。
說起來可笑,她一直在強調她不是爲錢,我也覺得我自己不是爲了錢,但我們偏偏卻是因爲這筆賠償,鬧得頗爲冷淡。
在今天之前,我們已經有兩個周沒有聯繫。
各種聊天軟件的火花都熄滅了。
下午上班的時候,她主動發消息說要我晚上給她慶生,她說她請客。
我以爲她是後悔和我鬧得這麼僵,有意和好。

-3-
我當時是那麼開心,我甚至早退了一個小時,跑到金店去給她買生日禮物。
僅僅是因爲,她曾經哭着告訴我,她攢了幾個月工資給媽媽買的手鍊,被媽媽拿到金店換了手錶,送給了弟弟。
「我也喜歡金首飾啊,可我從來不捨得給自己買。」
「我自己都不捨得的金手鍊,我買給媽媽,媽媽卻一點不領情,轉手就送掉。」
「我好蠢啊,我爲什麼不自己留着戴呢?」
有時候我們逛街喝奶茶,走累了以後,她總會興奮地把我拖進金店,一遍遍地試戴。
一坐就是一個多小時,但從來不捨得真的買。
【我發消息的幾個朋友把禮金都還我了,就差你了。你到底給不給嘛?】
她可能是等得太心焦,忍不住再度發來消息。
我有些控制不住情緒,按着語音鍵發過去:「你真的覺得我是捨不得那一千塊嗎?」
【我知道你不差錢啊,就是知道,我才理解不了,你爲什麼就不能痛快點?】
【今天我送你的生日禮物,花了我將近一萬了,你知道嗎?】
我連一萬塊都捨得給你花,難道我會捨不得還你一千?
我在意的是……
我在對話框噼裏啪啦地打字。
還來不及發出去。
她已經發來消息:【我沒有要你送這麼貴的禮物啊,這都是你自己願意的對不對?送什麼生日禮物,都是心意,貴了我不會領情,便宜了我也不會生氣,因爲這是你作爲好朋友的一番心意,我都同樣領受。】
【可是結婚禮錢不一樣啊,是習俗,是社會風氣,是封建毒瘤,我們新時代的女性應該反抗的。】
我忽然覺得沒有必要再爭論下去了。
我沉默地給她轉了一千塊,一個字都不想再說了。
她秒收。
也一個字都沒有回覆。
只是沒過多久,她發了一條朋友圈。
配圖是幾張聊天記錄。
其他朋友在轉了錢後,紛紛祝福她單身快樂。
而唯有我,她停留在我發了一個不理解的黑臉和問號的地方。
文案是:【十多年的好朋友,沒想到,因爲區區一千塊,鬧掰了。】
她甚至沒有給我的頭像和微信暱稱打碼。
我心臟一陣窒息,正不知怎麼辦好。
忽然看見婆婆在她的微信下評論:【這是怎麼了?你和小薇有什麼誤會嗎?】
她回得很快,口氣似乎很無奈。
【阿姨,多了我不能說,我只能說,不是誤會。】
我忽然想起來,之前她替家裏賣枇杷,我給她介紹了不少客戶。
婆婆看在我的面子上,也買了一些。
她們就是那時加的微信。
共同好友紛紛發來信息,詢問是怎麼回事。
在朋友發來的聊天截圖裏,我看到她是如何誇大其詞地抹黑我。
我正看得一口氣上不來,另一個朋友也發來了截圖。
好傢伙,連措辭用句都是一模一樣,完全的複製粘貼,她是一個字都不帶改的。
本來想就此了斷這段友誼,從此相忘於江湖的我,忽然改了主意。
她說過的,這次過生日收回了將近五萬的禮金。
她工資月月上交,生活費都要臨時索要,家裏根本不可能容忍她有這麼些錢在手裏。
如果我告訴她那個偏愛弟弟的媽媽……
可是這樣行事實在太過卑劣,完全違背了我一直以來的做人原則。
我陷入了痛苦。
看着手機,實在搖擺不定。
手機忽然震了一下,我看着對方發來的微信,整個人如被冷水澆頭,傻呆呆愣在了原地。

-4-
發來消息的是我的丈夫康德均。
【你好朋友爲什麼忽然要約我見面?說你高中的時候男女關係混亂,說有更多關於你的事要告訴我?】
我的手指遲滯在手機屏幕上。
久久不知道該說什麼。
畢竟我曾非常自豪地對着康德均介紹過琳琳,我說這是我從小到大最好的朋友,我最信賴的親人。
言猶在耳,卻如一記狠厲的耳光,打在我的臉上。
推翻琳琳,也等於推翻了過去不斷爲她站臺的我。
我不得不承認,琳琳這一招真是夠厲害的。
【我們鬧了一些彆扭。】
我只能這樣對康德均解釋。
【能說給我聽嗎?】
他回覆得很快,略顯急躁。
【抱歉,無意探究你的交友和隱私。只是,她跑到我媽面前去亂說話了,我媽剛給我打完電話,我總要知道緣故,纔好替你解釋。】
我毫無隱瞞地將一切告訴他。
我本以爲他會斥責我在金錢上的小氣和過於計較,沒想到他一眼就看穿實質。
【這哪是朋友?分明是她把你當血包在吸,這樣的關係應該早點斷掉纔對。】
血包?
我細細咀嚼這兩個字。
並非是因爲它太陌生。
而是太熟悉。
這個詞,我總在說。
只是我說的對象是琳琳,我總說她父母將她當成了餵養弟弟的血包,苦口婆心勸她遠離。
她總是哭得無法自持地告訴我,她沒辦法,那是生她養她的父母。
一面受傷,一面心甘情願地給父母吸血。
現在想來,她對我的賣慘哭窮,和她父母對她的示弱打壓,又有何不同。
她需要我爲她付出時,就百般柔弱求助。
當我拒絕時,她就不遺餘力地抹黑攻擊我,絲毫不顧昔日情誼。
思及於此,我的心口一片寒冷,再無半分心軟。
我拿起手機,撥打給她的父母。
如我所料,她父母果然不知道,她要回禮金的事。
我掛掉電話不到十分鐘,琳琳的電話就發瘋般打來。
我掛斷,她就發來信息。
【不過是一千塊,你至於嗎?明明知道我爸媽是什麼樣的人,你居然跑去告我的狀,你真的想逼死我?】
【虧我剛纔還有些後悔,覺得自己在氣頭上做的太過了一些,想找你道歉。沒想到,Ťů₊你根本就不值得我反思自己!】
【你不覺得這樣太卑鄙了嗎?接電話!】
她的口氣還是一貫的蠻橫。
而我連和她對線都不想了。
明明她先發朋友圈,是她先在我婆婆和丈夫的面前胡說八道。
我所做的雖不算光明磊落,但也不過是以牙還牙罷了。
我拉黑了她,將她整個人拋之腦後。
開始忙着置辦準備結婚的相應事宜。
好在婆婆雖對我有所疑惑,但在康德均的努力解釋下,並不曾對我產生什麼很差的印象。
只是我在朋友那裏的聲譽,或多或少都被影響到了。
有幾個朋友認爲,她雖然算計得過分,對我不夠坦蕩,但原生家庭可憐也是事實,我既然看透了她,遠離就是了,沒必要還坑害她一次。
自我告密後,琳琳身上的錢全被家裏掠奪一空,還狠狠地捱了一頓揍,幾天沒能下牀。
去看過她的朋友林翠華回來,在我面前掉了淚,有些埋怨地對我說:「怎麼也是多年的朋友,你心也太狠了。」

-5-
我被堵得有苦說不出話。
所有的前情緣故,她都知曉得一清二楚,在這種情境下,她依舊認爲是我過分,我不知道該如何爲自己辯解。
我的沉默顯然讓她大爲不滿,她再度開口:「你說我說得對不對?你是什麼樣的人,大家都知道,清者自清嘛。大家根本就不會因爲琳琳那幾句話對你有什麼壞的印象,歸根結底,對你也沒有什麼損失。」
「至於你對象和你婆婆那裏,如果她們相信了一個外人的話,而不相信你,那這樣的對象和婆家,你敢嫁嗎?琳琳陰差陽錯也算是幫了你,提前給你試探一下,你不說感激她,但也沒必要這樣記恨吧?」
「多年的朋友,我真的不忍心看你們兩個人交惡,不如這樣,我在中間給你們做個和事佬,等明天下班,你提兩個禮盒,咱們去找琳琳道個歉?」
我匪夷所思地盯着她。
完全無法相信她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我忽然發現,我看人能力真的不行。
我看不出琳琳的貪婪自私,也看不出這個人的和稀泥和拎不清。
我忽然想起了一件很小的小事。
有一次我想約她們出去逛街,就在小羣裏招呼她們。
琳琳說自己頭暈,不想出去。
林翠華也跟在後面拒絕了,說自己要加班。
可是後來,我卻從別人嘴裏得知,那天她們兩個人一起去看了電影,喝了奶茶,發了屏蔽我的朋友圈。
那時候我雖然難受了一下,卻很快哄好了自己。
我以爲是她們後來有別的事湊了巧,或者臨時起意又玩在了一起。
想到這,我冷冷地抬眼看她。
她被我的氣勢嚇了一跳,停了片刻方結結巴巴道:「你這麼、這麼看着我做什麼?我哪裏說得不對嗎?」
「從你進門,有哪一句話說得對?」
「我憑什麼去和她道歉,她爲什麼不來和我道歉?」
「你也知道琳琳的脾氣是有幾分不講道理的,我們都知道她錯了,不就行了。不管怎麼說,我心裏是站在你這一邊的。」
可能是看出來我生氣了的緣故,她的氣焰弱了幾分,抬眼弱弱地看着我。
「主要是這麼多年的朋友,不至於爲了這點事,就絕交了吧,這多可惜啊。」
「你覺得可惜,你去和她做朋友好了。」
她愣在了原地。
似乎是沒想到一貫好脾氣的我,竟然會用這樣冰冷的態度懟她。
「如果你這麼喜歡道歉,你先和我道一個好了,你好好示範一下,我才能確定自己學不學得會啊?」
我忽然發現,發瘋真的很好。
外耗了別人,就不會再內耗自己。
林翠華有些驚懼地站起身,說話的聲音越發低弱:「薇薇,你是怎麼了?你今天心情不好嗎?」
「我也是一片好心,想讓你們和好,纔來勸你的不是嗎?」
「就算你聽不進去,也沒必要遷怒我吧,我都是爲了你好呀。」
她大概是越想越委屈,聲音都帶了哽咽。
沒一會兒,大顆大顆的淚就落了下來。

-6-
若是以往,我早心軟地停止或道歉了。
但此時此刻,我覺得我好像是生病了。
我感知不到她的痛苦,完全無法共情。
腦海裏,只有一個聲音:好做作,好惡心啊。一個人怎麼能這麼會演?
「是啊,心情不好,看見你了,更糟糕。」
「所以拜託你,以後不要出現在我的面前。」
「另外,你弟弟的那份企業資助這個月也該到期了吧ťûₘ?本來就是因爲是我朋友的緣故,強行給的名額,既然已經不再是朋友了,我叫我父母把名額收回,你沒有意見吧?」
我輕描淡寫地開口,她整個人如忽然失去了氣力一般癱在了原地。
林翠華的弟弟在當地高中上學。
當初因爲家境貧寒,林母急於把林翠華嫁出去,用彩禮供應供弟弟繼續讀書。
是我出頭求了我的父母,請她們出錢資供應資助了林翠華的弟弟,讓他可以一分錢不出的讀高中,才解救了她的自由。
不只是她,就連琳琳,她讀書從高中到大學,沒用家裏的一分錢。
因爲家裏情況尚可,只是父母不願意出錢,所以根本申請不下來學校的助學金,而成績也沒達到獎學金的標準。
每一次,都是我爸媽以慈善的名義進行資助的。,
每走一步,都有我們家提前爲她打點好的助學金和獎學金。
以前她們總是很忌諱我提到這一點,彷彿我提到這些就是想用恩人的身份壓制她們。
「薇薇,我們和你做朋友,不是爲了從你身上獲得什麼好處的,我們和你也是同樣平等自由的靈魂。如果你無法從內心尊重我們的話,那我們還是不要和你做朋友了。」
「叔叔阿Ťū́ₜ姨用在我們身上的錢,我們會還的,我們並不欠你的,你知道嗎?」
以前她們總是隔三岔五地如此點我。
我便很怕她們生氣,總是主動避讓着這個話題。
甚至在不小心提到的時候,還要謹小慎微地道歉。
現在想來,一切如此荒唐。
我居然被這樣兩個女孩子玩弄於股掌。
我給父母打了一個電話,成功斷掉了對林翠華弟弟的資助。
但沒想到對此發瘋發狂的卻不是林翠華,而是周琳琳。
當我在婚紗店選婚紗的Ṱü⁷時候,她神色激動地闖了進去。
因爲結婚那會是冬天,婚紗照便一直拖着沒拍。
最近天氣轉暖,我特意挑了一個好天氣預約,準備補上。
「許薇,你有什麼不滿直接衝着我來,不要傷害我的朋友。」
「你憑什麼停止對林翠華弟弟的資助?就因爲你是有錢人家的大小姐嗎?」
康德均誤以爲她要傷害我,急忙將我擋在身後,使眼色給婚紗店的人攔住她。
周琳琳神色複雜地看着康德均嘲諷:「你彆着急,我沒打算傷害你的嬌妻,我只是來說幾句話的,說完我就走。」
我敏銳地捕捉到她語氣裏帶着微微的酸澀和難過。
可是爲什麼呢,她和康德均之間應該沒什麼交集纔對。
她幾次三番要約他出去造謠我,都被拒絕。
難道是因爲詭計沒有得逞,所以才如此不甘心?
我微微點頭,示意周圍的人放開她。
她緊緊握着拳頭,一張臉漲得通紅。
「周琳琳,惹惱你的是我,你怎麼對我發泄都可以,但是你不能把氣出在林翠華身上,她做錯了什麼呢?」
我眨了眨眼,無辜道:「我也想把氣出在你身上,可是供應資助你的時間已經過去了,錢也已經花掉了,怎麼,我和你要,你就還給我嗎?那不如這樣好了,你把這些年我花在你身上、我家花在你身上的錢還給我,我就馬上繼續對林翠華弟弟的供應資助,你看怎麼樣?」

-7-
我一句話將她整個人噎在了當場。
我徐徐欣賞着她的難堪,過了半晌才笑出聲。
「不捨得啊?那就沒必要跑到這裏來裝好人,滾吧。」
我提着婚紗要去換下一套。
卻見她瘋了般地衝上來,一腳一個黑腳印,踩在我的婚紗上。
我始料未及間被她絆倒,她高昂着頭,怒目圓瞪地看着我。
「憑什麼你要,我就要給你!」
「這錢是你家資助貧困生的,我也是貧困生之一,我就該花這筆錢。」
「誰不知道企業家都是沒良心的買賣做多了,纔拿錢來消孽債。我花了你家的錢,是滿足你家的功德,你不感謝我就算了,還敢和我索要?」
我覺得她簡直是瘋了。
我一把扯出我的婚紗,她被掀翻在地,摔了一個四腳朝天。
卻還不忘造謠我。
「你們看看,這樣的顧客,這樣道德敗壞的顧客,你們敢招待嗎?她在生活里根本就沒有朋友的,你們知道嗎?」
「是我一直可憐她同情她,才和她做朋友,事實上,在她大小姐的威風下,根本沒人喜歡她。我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
在場的婚紗店老闆以及員工都滿臉問號地看她。
如果不是因爲她弄殘了婚紗,要留她下來要賠償,早把人驅逐出門了。
但她誤會了大家的沉默。
她以爲她的言論有了效果,便很得意地站起身,走到康德均面前。
「還有你,你確定招架的了這樣一個狂妄自大自私卑鄙的女人嗎?」
「只爲了區區一千塊錢,她就可以撕掉所有僞善的面目,這樣可怕的女人,你居然還敢和她過日子?別忘了,你家的條件可不如這位大小姐呢。」
「她今天可以仗勢欺人地欺負我,明天就可以仗勢欺人地欺負你。」
她意味深長地盯着他。
我心裏那種怪異的感覺再度湧上心頭。
如果不是早就知道她是不婚主義,我都要懷疑她存心勾引康德均了。
但我心知肚明,康德均板正無趣,根本就不是她喜歡的那款。
我沉默地等着康德均的回應。
我不得不承認,我嘴上再強硬,但其實還是深受影響。
最鮮明的一點是朋友的背刺讓我下意識懷疑自己看人的眼光。
康德均冷冷地看向她:「薇薇從來沒有欺負過你。是你自己不識好歹。」
「與其在這裏挑撥離間,不如想想,你損壞掉的這件價值幾萬的婚紗怎麼還吧?」
也許是他話裏的鄙夷太過明顯,周琳琳怔了一秒,然後她不敢置信地看向我。
「你把我家裏的事告訴你丈夫?」
「宋薇安,你是個人嗎?你怎麼可以這麼對我?你明明知道這是我心裏最脆弱的部分,你作爲我的朋友,你不保護我,還大肆宣傳?」
她好像真的被傷到了。
眼圈一下子就紅透了,整個人沒什麼氣力地坐在那。
一直到我們換了衣服離開,婚紗店的人扣下她商談賠償的事,我沒忍住回頭看了她一眼,她依舊保持原來的姿勢坐在那,如一個木頭人不動不說話。
我的心情也很差。

-8-
回城路上一句話都不想說。
說同情她實在是太過聖母,我並不覺得我有多Ŧū²麼善良。
我只是很難過,說不出緣由的難過。
腦海裏全部是我們之前好的時候的畫面。
最開始,她並不是這樣的。
雖然她因爲沒錢而拮据,但她從來不會因此就算計我。
她打暑假工賺了三千塊,兩千留做生活費,卻捨得拿一千給我買禮物。
會爲了送我生日禮物,提前一個月學習針織,給我織毛衣織圍脖。
我難過時開心時,她都陪在我身邊。
我們明明曾經那麼好過,現在卻因爲金錢弄得分道揚鑣。
當晚,我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着時。
我忍不住把周琳琳從黑名單放出來。
【和丈夫說你的事,以及向你父母告狀的事,是我做得不對,至於其他的,我不認爲自己做錯。】
我敲了一行字,又煩躁地刪掉。
就算我確實做錯了,但是錯得更多的人應該是她吧。
她都不和我道歉,爲什麼我要去道歉呢?
何況關係走到這一步,也不可能修復了。
道歉,又有什麼意義?
我忍不住點進去她的朋友圈。
她把之前的狀態刪了一個乾淨。
像她這種表達欲很強,朋友圈恨不得日更十條的人來說,這很不正常。
正在我百般糾結時,手機屏幕亮了。
第二日。
反應過來時,我已經和周琳琳坐在了「霸王別姬」的店裏。
「我以爲你不會再見我了。」
她有些自嘲地勾了勾脣角。
「本來確實是沒什麼見面的必要了,我也不清楚我爲什麼來。」
「如果放在小說裏,我們大概都會被罵得很慘吧。一個惡毒卑鄙的作妖女配,一個爛好心不長記性的傻白女主。」
她的笑容忽然慢慢變得苦澀。
「昨天我一晚上沒睡,把我們之間的過去想了一遍又一遍,努力想找到我們會走到今天這一步的原因。」
「我也想知道。」
我輕聲回答。
我是真的想知道。
「還記得我們是怎麼認識的嗎?」
她忽然探頭問我。
眼底帶着回憶的迷惘神色。
我當然記得。
是在一個遊樂場,我們在蹦蹦牀上越跳越高,其他的小朋友都被磨走了。
但是因爲我貪戀她的好看,想和她做朋友,怎麼也不捨得走。
「你知道我爲什麼不走嗎?因爲一塊錢可以玩一下午,玩到下午五點,那時候我覺得錢花出去了,就必須玩到最後才值得。」
「因爲那一塊錢是我幫我弟弟洗衣服洗了一整個周,才從我媽媽手裏要到的。」
「可是你告訴我,玩到最開心,一塊錢就完成了她的價值,再跳下去,已經很疲憊了,就被這一塊錢綁架住了,心情並不會更愉悅。」
她眼底放着光地告訴我:「從來沒有人和我說這樣的話,當時我真的很崇拜你。」
「我不記得我說過這樣的話。」
我只記得。
二十歲的年紀,我們在海邊玩,我因爲小腿抽筋,被衝進海浪裏。
那時的周琳琳不要命地救我。
一個海浪打上來,我們倆差點一起死了。
「你還記得那次我們在海邊玩,要不是救援來得及時,就差點一起死了。」
她彷彿和我的大腦同頻,也恰如其分地提起舊事。

-9-
我忽然警惕。
昨天她從婚紗店能Ťṻ₄夠出來,一定出了一筆錢,而她身上早被家裏人搜刮乾淨。
所以她特意跑來和我聊起舊事的動機……
我的神態本能地變得不好。
但她尚未察覺,仍在笑着說下去。
「你知道那之後我想的是什麼嗎?」
「我想得是真嚇人,我當時怎麼會瘋魔了地抓着你不放呢,如果真的死了,我大概會後悔吧,如果再來一次,我一定不會救你。」
「我記得,你那段時間總唸叨後怕,你說再來一次,一定不救了,太嚇人了。」
我忍不住眼睛也溼潤了。
「對啊。」
她彎了彎眉眼,笑得看不見眼睛。
「你知道嗎?我很羨慕那個時候的自己,很坦然很真實,有什麼都可以直接說。我也很討厭現在的自己,發瘋一樣地嫉妒你,恨你,想破壞掉你的一切。」
她語氣輕輕地,眼底帶了淚光。
「你知道嗎?昨天我本來是很恨你的,尤其是在知道你把我的家事告訴你丈夫,當看到你們那種鄙夷不屑的眼神,我恨不得拿刀直接捅了你。」
「可是我忽然想到,我對外說你的遠遠比這更過分。」
「我就好像一下子驚醒過來一樣。」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她的淚落了下來,一顆又一顆,順着臉頰流下來。
「以前我明明是很感激你的,可是不知道爲什麼,從欠你的越來越多,根本還不上。我的想法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有了改變,我不再滿足你給的,不管你對我多麼不好,我總是能找到你做得不到位的地方,彷彿只有這樣,我才能沒有任何負疚感地和你交往,接受你給的各種照顧。」
她說得動情,忍不住來握我的手。
我的心也酸楚極了,忍不住想,也許我們還有重修舊好的機會。
也許我們還能讓一切回到初見,回到起點。
我恍惚意識到,這是我出門的真正動機,什麼聽她懺悔,聽她道歉,不是的,我是想要回我的朋友,純粹的毫無私心的朋友。
因爲昨日離開時,她那個失落的眼神,讓我以爲一切有了新的轉機。
可是她看到我的態度軟化,眼裏有了希望,就迫切地開口:「薇薇,你再相信我一次,給我最後一次機會好不好?」
「我昨天網貸了十多萬,我去打工要還多久啊,我這輩子就完了,求求你幫幫我,你不是說過嗎?你爸媽炒股有時候輸個幾十萬的,根本不算事。」
「只要你再幫我這最後一次,我保證我一定會痛改前非,再也不做傷害你的事了。」
我應該是很憤怒的。
奇怪的是,卻沒有。
心裏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就好像,一切就該如此發展,我和她的故事也該如此結局。
她本就是一個這樣的人,自私,卑鄙,不擇手段的。
是我因爲以往的記憶美化了她,給她重重朦朧的濾鏡,慢慢的,只一顆心撲在這段從不對等的友誼上,什麼也看不清了。
我抽出了我的手:「我本來真的很想和你好聚好散的。」
「就連今天,理智明明告訴我不該來,但是我的感情還是勒索着我,捆綁着我,逼着我一步步地走過來了。」
「我告訴我自己,一段友誼即使走到絕交,也需要一個正式的告別。本來,這只是我給自己找的來見你的藉口,但現在。」
「我真的要謝謝你,終於成功耗盡我所有的心軟、耐心和感情。」
「周琳琳, 我畢業了。」
我起身拿我的包。
她徹底慌了。
大聲吼叫着:「我真的還不起, 如果我不是被逼到走投無路, 我不會來求你的, 難道我就沒有尊嚴嗎?」
「你不幫我, 有沒有想過我會怎麼樣?如果我出門撞死在馬路上, 難道你就不會後悔嗎?」
「如果我因爲沒錢,不小心做了錯的事……」
這樣的伎倆啊……
大二的時候,她懶得下樓打水, 想讓我去。
我已經打過了兩壺, 不願意在去, 她便故意用冷水洗頭, 我當時便內疚的連連致歉, 穿着拖鞋大衣也不穿地下樓去幫她打。
其實我完全可以不必搭理她。
但是胸腔裏升起一股強烈的憤怒。
讓我快速轉過身,握着她的手腕,冷冷地笑:「要撞車是嗎?」
「來,我幫你。」
我拖着她往外走。
也許是我的氣勢太過嚇人。
也許是我從未如此強硬地面對她的柔弱綁架。
總之,她嚇得雙腿發軟,本能地抗拒:「我不去,你放開我,你瘋了嗎?」
「以前種種,看在你救過我的份上,一筆勾銷。」
「但是周琳琳, 如果你再來找我,把心思用在我身上的話,我保證, 像昨天婚紗店的事, 會層出不窮地發生,並且一次比一次更難。」
我意味深長地威脅她。
她被徹底嚇住了。
一直到我走出店,都沒有回過神。
後來,她還是沒有完全死心。
總在半夜給我發各種長達幾千字的小作文,回憶過去, 懺悔現在。
見縫插針地想重新回到我的生活,我的圈子ţū⁻。
可惜我對她所有的濾鏡已經全部破掉。
我根本不會給她任何機會靠近我。
我沒有拉黑她, 但也從不回應她。
她找共同好友說情, 我便連爲她說情的朋友也一起冷落。
久而久之, 我身邊的朋友就很少在提起她。
最後一次聽到她的消息是在幾年後。
有人說她過的還不錯, 嫁到了外地,生了一對雙胞胎。
之前欠的錢,彩禮也全部還完了。
也有人說,她的彩禮都給父母填補弟弟了, 她欠的錢是找了一個巨有錢的閨蜜,好心幫她償還的。
但流傳最普遍的一種說法是,她沒有結婚,之所以跑到外地去, 是因爲弟弟娶了媳婦後, 容不下她,把她趕走了。也確實是交往了很有錢的閨蜜,但人家只是拿她當成個逗樂的悶子和小丑, 根本就沒有真的實打實給她花錢。
事實真相究竟如何,沒人真的在意和探究。
大家也只不過是飯後閒談,隨意一說罷了。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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