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春

我和嫡姐一起被送進郡王府,她爲妻,我爲妾。
嫡姐掌管庶務焦頭爛額時,我在陪郡王花前月下。
嫡姐維持王妃端莊儀態被郡王斥責無趣時,我在郡王的宴會上獻舞贏得滿堂喝彩。
在得知郡王要將我所生的庶子立爲世子後,嫡姐徹底瘋魔了,抱着我跳進湖裏,與我同歸於盡。
重生回嫁入王府前一天,嫡姐突然反悔說要做妾。
我笑了。
「那我願爲妃。」

-1-
大婚前一天,嫡姐突然瘋魔了。
她不知道中了什麼邪,突然大吵大嚷着說不肯爲妃,非要做妾。
嫡母被氣得幾乎暈過去,大怒道:
「你發什麼瘋,放着好好的郡王妃不做,非要當個下賤的妾室?」
嫡姐臉上還印着嫡母的巴掌印,跪在地上梗着脖子:
「您要是不讓女兒做妾,我不如就死在這兒!」
「這、這——」
父親面色鐵青,抬手又要打,顫了顫卻又放下。
嫡姐是他最喜愛的孩子,他向來捨不得動嫡姐一根指頭的。
「那你說這事兒怎麼辦?我們當初跟王府結親,說好你去做郡王妃,你妹妹去做妾,明天王府的人來了你讓我怎麼說?」Ŧų⁵
「妹妹可以去做郡王妃。」嫡姐抬頭看了我一眼。
我一怔。
她眼神怨毒又得意Ṭṻₕ:「我把做正妻的機會讓給妹妹,難道妹妹還會不願意嗎?」
我突然明白過來。
原來嫡姐也重生了。

-2-
我知道嫡姐爲什麼非要做妾。
上輩子嫡姐愛慕郡王,央求父親與郡王府結親。
其實一開始我挺開心的,因爲我母親是父親的寵妾,所以嫡母和嫡姐一直看我們不順眼,我和母親活得謹小慎微,如履薄冰。
現在她嫁出去,我說不定也能去求求父親將我嫁給我的心上人。
我和表哥兩情相悅,他已經向我表白了心意,說等他金榜題名後就來我家提親。
雖然他家不算大富大貴,可是他待我很好,我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嫁給他,舉案齊眉,白頭偕老。
可是謝青棠臨走前卻央求父親將我也嫁進王府,美其名曰姐妹互相看顧,實則就是想繼續磋磨我。
彼時王府已經有了兩位側妃,父親被她求得沒法子,只能說委屈我讓我去做妾。
任我如何哭泣哀求,嫡母卻只是冷冷道:
「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言,媒妁之命,再說你一個庶女能嫁進郡王府是你的福氣,你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那天我哭得暈死過去。
可沒人在意。
最後我只能燒了所有表哥寫給我的信,坐上了嫁進郡王府的轎子。
嫡姐嫁進去時,還以爲自己能和郡王琴瑟和鳴,舉案齊眉。
她努力操持府中事務,事事端郡王妃的儀態,努力不讓人挑出錯處來。
誰承想郡王是個風流性子,根本就不喜歡她的端莊,反倒更喜歡性子活潑些的我。
嫡姐掌管中饋看賬看得焦頭爛額時,郡王在我屋裏和我吟詩作對、花前月下。
宴會上,嫡姐的禮儀被郡王嫌棄,當着她的面訓斥她像塊木頭,不解風情!
而我卻憑一支胡旋舞贏得滿堂喝彩,賓客們紛紛稱讚我的舞姿像是天仙下凡,說郡王有我真是好福氣。
除了固定的初一十五,郡王從不去嫡姐房裏。
嫡姐日日獨守空房,屋裏的東西被她一次次全部砸爛。
而我一個侍妾不需要什麼端莊和儀態,郡王喜歡什麼樣子我便是什麼樣子,引得他夜夜來我房裏。
他對我極爲喜愛,甚至出門赴宴都不肯帶嫡姐,而是一直帶着我。
嫡姐對我的嫉恨一天比一天深。
這嫉恨在聽說我有孕且郡王承諾只要我誕下男孩就封他爲世子時,她徹底瘋魔了。
她在遊湖時一把抱住我跳進湖裏。
冬日衣服沉重,她又死死按着我不許人救,很快我們倆就一起沉入湖底。
……
怪不得嫡姐這次非要做妾。
大概她是覺得做王妃規矩太繁瑣,做妾比做王妃要自由得多,受寵得多。
何況兒子以後也能成爲郡王,一時的侍妾算不了什麼。
她真蠢。
我輕笑着撫摸原本屬於她的鳳冠霞帔。
若不是無路可走,誰會那麼自甘下賤去討好男人。
她當真以爲做個侍妾很好,那就讓她試試吧。

-3-
第二天,我和謝青棠同時出嫁。
我走正門,她走側門。
只是郡王魏昭牽着我下馬車時,身後的嫡姐突然掀開一角蓋頭,朝他露出一個含羞帶怯的笑。
魏昭微微挑眉,眼角流露出一絲興味。
當晚他挑起我的蓋頭時,見我低垂着眉眼,一副柔順謙卑的神情時,略有些不悅。
上輩子這時,我已經對他眉目含情,暗送秋波了。
魏昭就喜歡這一套,所以除了大婚當天宿在謝青棠那邊,之後一連幾天都睡在我房裏。
可是現在我已經是郡王妃了,四周都是嬤嬤丫鬟,我不能再做如此輕佻之舉。
果然,第二天一早魏昭就迫不及待去了謝青棠房裏,直到我要去敬茶時才匆匆趕來。
他衣衫還有些不整,側頸上殘留着口脂。
我看了一眼,沒有說話,恭恭敬敬向郡王生母華陽長公主和駙馬下跪敬茶。
長公主性情古怪,上輩子謝青棠在她手裏喫了不少苦頭。
此時她定定地看着我舉着滾燙的茶杯,一言不發。
我燙得手心生疼,顫抖着卻一聲不吭,神情愈發恭順。
許久後,她纔拿起茶杯,輕聲道:
「起來吧。」
我蜷了蜷手指,低眉順目起身。
長公主上下打量我一番。
「雖說是個庶女,倒也是個懂禮儀知進退的。」
她褪下手上的紅珊瑚手串遞給我:「這是我大婚時皇兄給我的添妝,如今給你了。
「往後你要恪守家規,不要丟了我們郡王府的臉。」
我點頭稱是。
當天,長公主就把中饋印章和賬冊都給了我,讓我好好學習。
郡王府的中饋何其複雜,魏昭來時我只看了兩冊。
「這幾天在府裏,可還適應?這是什麼?」
他拿起一本賬冊草草翻了翻,眉心就擰了起來:
「這是什麼東西?」
我低聲道:「王爺,這是王府的中饋賬冊,我看過了,今年咱們外面的幾個莊子——」
「行了行了。」
他不耐煩地打斷我的話:
「這種小事兒不必告訴我,真是掃興。」
「是。」我正要伺候他脫衣裳時,謝青棠的丫鬟卻突然來了。
「王爺,姨娘說新學了一支琵琶曲,請您去看看呢。」
魏昭來了興致:「哦?」
他把脫下的衣服又穿回去,毫不猶豫道:
「走,本王去看看。」
從頭到尾,他都沒再看我一眼,我僵在半空的手慢慢放下。
「王妃,」跟我來的小丫鬟咬了咬嘴脣道,「剛成婚第二天姨娘就開始用這些手段,不如我們去回稟長公主,讓她——」
「不必。」
我坐回桌邊,拿起賬冊。
不在這兒更好。
相比起伺候男人來,我更喜歡看賬。

-4-
接下來的每一天,我都恪守規矩,每日晨昏定省,從不耽誤。
長公主喜歡禮佛,總是讓我抄佛經,一抄就是一整天。
上輩子因着抄佛經的事兒,謝青棠恨透了長公主,因爲魏昭最恨佛經,每次一見她抄經轉身就走,長的時候半個月都不到她房裏來。
爲了這事兒她沒少私下說長公主的不是,每次抄寫也都是敷衍過去,或者找下人代抄。
而我則每次都認真抄寫完,不會出一絲錯漏。
時間長了,長公主對我的態度也沒一開始那樣疏遠了,甚至在我把中饋賬冊交給她看時還會誇讚我一句:
「不錯。」
而我抄佛經時,魏昭都在謝青棠屋裏。
謝青棠的手段比起我前世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知道魏昭喜歡花前月下、淫詞豔曲,竟專門去勾欄裏學習妓女討好男人的手段。
很快魏昭就被她勾得失了魂,夜夜宿在她房裏,甚至連固定的初一十五有時也被她叫走。
院裏的下人都爲我打抱不平,我卻從來不因此生事。
直到宰相府的帖子邀請魏昭赴春日宴,魏昭看後,卻說要帶謝青棠去。
得知消息後,謝青棠特意到我屋裏。
她掩脣笑道:
「妹妹,做王妃的滋味兒如何?
「如今我纔是郡王心尖尖兒上的人,你除了空有一個名分,又還有什麼呢?」
我平靜道:
「是嗎?」
見我不生氣,謝青棠譏諷道Ţűₚ:
「你就裝吧。」
說着轉身離去。
待她走後,丫鬟氣道:
「王妃,您看她那個小人得志的樣子!
「不過是一時受寵罷了,不然我們再去求求王爺帶您一起去,您可是王妃啊!」
我笑了:
「我不用去求他。
「看着吧,一會兒就會有人來請我去了。」
果然,沒多久長公主的嬤嬤就派人來了,說要見我Ṫũ₁。
走到正廳裏,魏昭已經在捱罵了。
長公主厲聲道:「放着正經的郡王妃不帶,非要帶個下賤的妾去,你不要名聲,我們郡王府還要臉!」
魏昭梗着脖子:「可我就是喜歡青棠,謝晚凝那個木頭有什麼好,帶出去我都嫌丟人!
「再說青棠是尚書府嫡女,謝晚凝不過是個妾生的庶女罷了,有什麼資格陪我出去見人?」
長公主怒極,可眼看這個兒子油鹽不進,她只能氣得扶額,最後不得不妥協。
「行,那謝青棠你可以帶着,但是王妃也必須和你一起!」
……
最後魏昭還是不情不願地帶上了我。
宰相長子吏部侍郎帶着夫人來迎客,一見謝青棠立刻道:
「這位就是郡王妃吧,郡王好福氣。」
他會認錯也不奇怪,魏昭寵謝青棠,府裏的寶貝流水似的進了她房裏。
她穿的是皇上賞給魏昭的蜀錦,一匹就價值千金,就連鞋上都鑲嵌着個大圓潤的東珠,看着竟比我這個王妃還華貴了。
一旁的丫鬟低聲道:
「這是謝姨娘,這纔是我們郡王妃。」
侍郎一怔,隨即尷尬地朝我拱手:
「是我眼拙,郡王妃可千萬不要同我計較。」
我嘴角笑意不變。
「侍郎大人言重了。」
一旁的謝青棠嘴角微微上揚,輕蔑地看了我一眼。
宴會上男女分開,男賓去前廳,女客在後院。
謝青棠穿得花枝招展,蝴蝶似的飛來飛去地結交在場的夫人們。
她倒當真端起王府女主人的派頭來了,只是旁邊知情的人都好笑地看着她,竊竊私語道:
「不過一個妾,還真把自己當主母了。」
「是啊,恨不得把家裏值錢的東西都穿在身上,真是……嘖嘖。」
「當真是輕佻,這承恩郡王也太不像話了,怎麼把侍妾都帶出來了?」
……
只有一些不知道謝青棠身份的夫人真把她當郡王妃了,對她禮遇有加,十分熱情。
謝青棠大概是被得意衝昏了腦袋,忘了這輩子她已經不是王妃了,竟然徑直向着宰相夫人走去。
宰相崔成乃是三朝元老,崔家是世家之首,族內朝中光三品以上的大臣就有好幾個,更別說還有崔宰相這個領頭人。
魏昭雖然是個郡王,但是隻因着長公主的蔭庇得了個爵位頭銜,並沒有實職。
他想在朝中施展抱負,一直想和崔家人搭上關係。
謝青棠走到宰相夫人面前道:
「夫人,我乃兵部尚書之女,是郡王帶我來的。」
她自以爲巧妙地避開了自己的身份。
「下旬郡王想在郊外莊子辦一個流水小宴,還請崔相爺和夫人賞臉。」
宰相夫人卻沒說話,只是上下打量了謝青棠一眼,淡淡道:
「你是郡王妃?」
謝青棠面色一僵:
「我乃郡王府中侍妾。」
宰相夫人隨即笑了,只是那笑意中帶着不加掩飾的輕視和譏諷。
「一個侍妾來邀請我赴宴?郡王府就是這樣的規矩?」
隨即她便不說話了,轉身就走。
謝青棠第一次受這樣的奇恥大辱,面色漲紅,下意識拽住宰相夫人衣袖:
「我——」
夫人猛地甩開袖子,厲聲道:
「滾開!卑賤如泥的東西,怎麼敢在我相府放肆?」
謝青棠被嚇了一跳,僵在原地。
我在一邊忍不住笑了。
她真蠢。
宰相夫人是出了名的極重身份門第、尊卑貴賤、禮義廉恥,性格十分剛強。
上輩子魏昭帶我來赴宴時,她連一個眼風都沒給過我,似乎生怕多看我一眼就會髒了自己的眼睛。
滿後院的夫人沒一個與我搭話,她們各自親熱,只我一個人坐在一邊,簡直是如坐鍼氈。
那時候我才知道,身份到底有多重要。
謝青棠還以爲上輩子我被魏昭帶出來有多風光,卻不知道我受的那些冷眼。
既然她這麼想當妾,如今也該她嚐嚐做妾的滋味兒了。
我拂了拂袖子走過去,不卑不亢道:
「家中侍妾不懂事,讓夫人見笑了。」
說罷我拿出袖中的帖子:「我乃承恩郡王妃,下旬郡王小宴,請相爺和夫人務必赴宴,讓我和郡王當面賠罪。」
宰相夫人看了我一眼,拿過我手中的帖子。
「奴婢無禮,與王妃無關,我和相公一定會準時赴宴。」
還站在一邊的謝青棠被一句奴婢氣得渾身哆嗦。
可不是麼,說難聽些,妾室不過只是一個物件。
向別人討要贈送妾室的,如今比比皆是,也只有魏昭這個糊塗蟲纔會如此寵妾滅妻。
只可惜他喫這一套,外人可不喫。
等宰相夫人走後,我靠近謝青棠道:
「姐姐,郡王的心又算什麼?
「只要名分在,主子就是主子,奴婢就是奴婢,你說呢?」

-5-
這次宴會,謝青棠讓郡王府丟了大臉,人人都說郡王府家風不正,要不是他現在沒有實職,御史早就參他個治家不嚴了。
長公主大怒,下令讓謝青棠禁足三月。
魏昭也有些遷怒於她,不過謝青棠在他懷裏哭過幾次,又給他跳了幾支舞后,他也就消了火氣,照舊寵愛她。
尤其是他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了所謂的雪香丸,一丸就價值上百兩黃金,服用後可使女人肌膚白皙光滑,渾身散發異香。
謝青棠用了後,把魏昭迷得幾乎神魂顛倒,一連一個月每日都在房中和她廝混。
甚至我生辰那天,說好來我屋裏的魏昭也沒來。
我就這麼靜靜地看着院中月上柳梢,桌上的飯菜早就放涼,油脂凝固在一起,讓人看一眼就倒盡了胃口。
院外依稀傳來說笑聲,偶爾還有琵琶音撥動夜幕。
我讓丫鬟去看看,丫鬟很快回來,微微抿脣道:
「是郡王在和謝姨娘遊湖呢,我去和郡王說了您生辰的事兒,可是謝姨娘說、說——」
我抬眸:「說什麼?」
丫鬟不忿道:「郡王若是來找您,以後就別想進她的門。
「然後郡王就、就摟着她親,說那就永遠不來您這兒了。」
她說着咬牙道:
「什麼東西,真是個狐媚子!」
「哦。」我垂眸,「那把飯菜收了吧,把賬本拿來。」
「王妃!」
丫鬟似乎是怕我傷心,但看我臉上沒什麼哀慼之色,只能應是下去了。
因爲魏昭的寵愛,謝青棠在府裏的地位一時間似乎比我還高了。
下人們見了她都把她當王妃對待。
若不是我執掌中饋,恐怕內庫也要拜高踩低了。
謝青棠得意極了,三天兩頭想來看我笑話,似乎是想把在宰相府受的氣在我這裏出回來。
……
郡王府舉辦宴會那天,莊子里人來人往。
雖然魏昭沒有實職,但是長公主是當今陛下一母同胞的姐姐,兩人自小關係親近,哪怕看在長公主的面子上也都來赴了宴。
宴會上觥籌交錯,長公主坐在上首,按理說魏昭應該和我坐在一起。
可他卻和謝青棠坐在一張案前。
謝青棠許是想把上次丟的面子都找回來,這次打扮得更加奢華,竟然穿了只有正妻才能穿的大紅色銀霓細雲錦裙,頭戴赤金寶釵、滾珠步搖,她長得又算出衆,這麼一打扮幾乎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視線。
相比起來,穿得中規中矩的我就被襯得毫不起眼了。
魏昭的朋友都是京城有名的紈絝,幾杯酒下肚就嚷嚷起來:
「郡王,聽說郡王妃曾經一支胡旋舞享譽京城,不如讓郡王妃給我們跳一曲,也讓我們開開眼!」
長公主面色鐵青,席上其他人也安靜下來。
我從前確實跳過一次胡旋舞,是在父親的生日宴上。
那時我只是個庶出的女兒,而是跳舞算是爲父親盡孝,所以並沒人說什麼,相反還有許多人稱讚我。
只在現在郡王府的宴請上,讓我這個郡王妃像伶人一樣獻舞,無疑是一種羞辱。
可這些紈絝都是些混不吝的,真要和他們說個清楚,又好像郡王府斤斤計較一般。
魏昭已經喝得醉醺醺了,朝我伸手:
「王妃,你就跳一曲,本王還沒見過你跳舞呢!」
突然席間有個人站了起來,他嚴肅道:
「郡王妃怎麼能以伶人之態起舞?還請郡王收回成命!」
我一怔,看向坐在最下方那人。
夜裏燈火不夠亮,我一直都沒看清那邊的人是誰,只能感覺到那邊一直有一束目光籠在我身上。
看我看清那人面容時,突然腦子嗡了一聲!
顧青川!
曾經我們約定,他取得功名後就來娶我。
後來聽說他被欽點了探花郎,皇上很喜歡他,把他留在了翰林院。
翰林清貴,他前途不可限量。
沒想到他也來了,竟然還會爲我說話。
我握緊拳頭,心口突然一緊。
上輩子顧青川在得知我嫁人後大病一場,然後我們就再沒見過。
也是,那時候我得寵到京城人盡皆知,他大概以爲我過得很好吧,又怎麼會來找我。
卻沒想到,他還會幫我。
那他上輩子也來了嗎?
在看到我跳舞時,他又是什麼心情呢?
我心下一時複雜難言,聲音也有些生硬:
「王爺,妾身今日身體不適,恐怕無法獻舞。」
魏昭擰眉,嫌惡道:「我就知道,你成日跟塊木頭一般無趣,又怎麼可能會跳什麼舞!」
當着所有人的面,他就這麼辱罵我,顯然是對我一絲尊重也沒有。
長公主握緊手裏的酒杯:
「昭兒,你醉了。」
就在我們要將這事兒揭過去時,謝青棠突然站了起來。
她頭上步搖輕動,珠光浮動間更顯得眉眼如盈盈春水。
「魏郎,」她笑道,「妾身倒是剛學了一支胡旋舞呢,不知魏郎可否讓妾身獻醜?」
魏郎是魏昭讓她叫的,是春閨暖帳裏狎暱時的稱呼。
謝青棠是想顯示她和魏昭關係的與衆不同,卻不想在座人看她的眼神都變了。
男人的視線帶着輕佻和垂涎,女人則是嫌惡鄙夷。
下方有夫人竊竊私語:
「當真是上不得檯面的東西!」
「不是聽說這個妾室是兵部尚書的嫡女嗎,怎麼輕佻至此?是不是兵部尚書家風……」
「誰說不是呢,好端端的嫡女非要做妾,真是天生的下賤!」
……
一邊來赴宴的我爹臉色別提多難看,看謝青棠的眼神簡直恨不得當場把這個女兒拉回去沉塘!
和嫡母交好的夫人對她面色也淡了起來,嫡母面色漲紅,看起來幾乎要找個地縫兒鑽進去了!
其實若只是個普通侍妾跳舞也就跳舞了,反正侍妾的地位和伶人也差不了多少。
可謝青棠是尚書府的嫡女,代表的是尚書府的臉面。
上輩子我也不願跳舞,只是魏昭命令,我不得不跳。
我不像謝青棠一樣有尚書府作爲靠山,我一個庶女,父親能想起來我日子就好過些,想不起來我也不比家裏的大丫鬟好上多少。
魏昭是我唯一的依仗,我不得不討好他。
可是謝青棠這次卻是自願的,她如此行爲,是絲毫沒把爹孃還有我放在眼裏,簡直就是把尚書府的臉面放在腳下踩!
謝青棠卻渾然不覺,脫去外袍只着一身輕紗,隨着奏樂起舞。
不得不承認,她的胡旋舞是下了功夫的,體態輕盈恍如月下飛仙,旋轉間眼波流轉,眉目傳情,看得魏昭眼睛都直了,不住地拍手叫好!
紈絝們也一個勁兒鼓掌,直到一舞完畢還在嘖嘖稱奇,直道魏昭好福氣。
魏昭笑得開懷極了,拊掌道:
「簡直就是天人之姿!
「和你相比,你那庶妹簡直就是個死人!
「若是將來你爲我生下男孩,本王一定立他爲世子!」
衆人譁然!
只有嫡母眉心舒緩,露出一絲笑意。
上輩子,這句話是說給我聽的。
如今聽到這句話時,謝青棠美眸異彩連連。
路過我身邊時,她眯起眼,輕聲道:
「妹妹,如今你還覺得名分重要麼?
「王妃又如何,將來我的兒子纔是繼承郡王府的人!」
魏昭還想再說話,卻被打斷。
一個喝醉了的紈絝站起身來,大咧咧道:
「郡王爺,我願出千兩黃金買這個侍妾,敢問郡王能否割愛?」
說話的是秦王獨子,秦王是當今聖上最寵愛的兒子,相比起來太子只佔嫡長,不得皇上喜愛,坊間傳聞皇上好幾次都動了廢太子立秦王的心思,都被大臣以太子無過的理由擋回去了。
若是秦王來日真的榮登大寶,那秦王世子就是太子,將來的皇帝!
魏昭面色一變,訕笑道:
「她哪裏配得上秦王世子,不如我來日再爲世子選幾個好的,保證個個國色天香!」
世子呵呵一笑:
「可我就喜歡這個,看來郡王是不肯賞我這個薄面了?」
其實說實在的,謝青棠的胡旋舞雖然美,卻也沒美到被眼高於頂的秦王世子爭搶的份上。
勾欄裏的妓子比她美的,跳得比她勾人的也不是沒有。
只是她到底是個良家女。
男人的心思就是喜歡逼良爲娼,勸妓從良。
所以她跳舞時,倒有一種妓女沒有的感覺,格外勾人。
謝青棠急了,要不是一直愛慕魏昭,以她兵部尚書嫡女的身份其實太子側妃都當得,何必來做一個郡王侍妾?
她眼眶霎時紅了,撲到魏昭懷裏:
「魏郎,我不去,我不離開你——」
魏昭面色沉鬱,摟着她一言不發。
謝青棠看出他的踟躕來,哭得更加傷心:
「我生是郡王的人,死是郡王的鬼,您要真將我送出去,不如給我一條白綾,我吊死了也乾淨!」
魏昭勉強撐起笑來,握住她的手拍了拍:
「說什麼呢,我怎麼捨得讓你去死?
「以後好好伺候世子,你榮華富貴的日子還在後頭呢。」
謝青棠腿一軟,直接癱倒在地上。
她難以置信地看着眼前這個與她恩愛多日的男人,口口聲聲說着愛她的男。
上一秒他還說着等她生下男孩就立爲世子,現在只是因爲不敢得罪秦王世子,就毫不猶豫地將她送了出去。
謝青棠其實一直沒真正把自己當成侍妾過。
在她眼裏,她如今只是名分上是姨娘,實際上比我這個王妃地位還要高些。
就連上次宰相夫人對她的斥責,也只是讓她惱火了幾天而已。
這大概是她第一次清楚地知道,自己只是個侍妾,而侍妾在這羣人眼裏,不過只是個物件,和一張桌子,一張凳子並沒什麼分別。
只不過她這個物件受寵一些,可再受寵的物件也終究只是個物件。
一個隨手就能丟掉的物件。
她絕不能被送出去!
地撲倒在地拼命磕頭,眼淚簌簌落下,直磕得額頭紅腫流血。
頭上珠釵散落,身上輕紗沾滿灰塵,狼狽至極,早就沒了剛剛的得意姿態。
若是真的被魏昭送出去,那就坐實了她奴婢的身份。
秦王世子可不是魏昭,郡王府還要給我爹幾分薄面,可是秦王根本不需要看我爹的臉色!
秦王世子荒誕淫亂,聽說後院不知道被他玩死了多少女人。
要是真被送去,那她的下場也可想而知了。
謝青棠哭得說不出話:
「郡王,郡王——」
筵席一片混亂,夾雜着謝青棠的呼喊尖叫聲。
魏昭不耐地揮了揮手:
「帶謝姨娘下去休息,」
幾個婆子上來捂住謝青棠的嘴,將她強行帶了下去。
魏昭看了一眼秦王世子的臉色,補充道:
「將她收拾乾淨,今晚就送去世子府上吧!」
秦王世子臉上終於帶了一分笑意,得意坐下。
嫡母臉色煞白,直接一口氣沒上來,暈了過去。

-6-
謝青棠到底還是沒被送出去。
不是魏昭捨不得了,而是嫡母在家哭着央求了父親,父親雖然深恨謝青棠給家裏丟了臉,但謝青棠畢竟是他疼愛了這麼多年的嫡女。
不管是於尚書府的臉面還是於他自己的私ṭũ₄心,他都不能讓謝青棠被送給秦王世子糟踐。
於是他拉下這張老臉去求了宰相,最後宰相親自去找了秦王,這才把她留下。
經此一事,謝青棠終於知道後悔了。
她哭着回了尚書府,說不想再做妾了。
父親雖然疼愛她,經過這次後也消磨了許多,不耐煩道:
「當初我們攔着你,結果你以死相逼非要做妾!
「現在都已經嫁過去了,我又有什麼辦法?」
她猛地回頭看向我,死死咬牙道:
「讓她去做妾,她是庶女,本來就該做妾!
「王妃的位置本就該是我的!」
我一怔,萬沒想到謝青棠會蠢到說出這種話。
「荒謬!」
果然,父親一拂袖子,滿臉怒容:
「那是郡王府,不是什麼任我們拿捏揉搓的人家!
「當時叫你不要做妾你死活不肯,如今哪怕你悔斷腸也是沒辦法了!」
「爹,爹——」
謝青棠膝行過去,哭得梨花帶雨:
「我不是你最疼愛的孩子了嗎?當初你說如果出嫁後有人欺負我,你拼了這條老命也會爲我主持公道的!
「你不知道魏昭這個人有多荒唐,萬一他下次再把我送出去怎麼辦?那女兒就真的活不下去了啊……」
哭到最後她聲嘶力竭,躬身匍匐在地。
嫡母也紅腫了眼,摟着她泣不成聲。
父親臉上浮起一絲心痛,老淚縱橫。
多麼感人。
我冷眼看着他們三人抱頭痛哭,心裏嘲諷,卻也有些許難過。
謝青棠這麼蠢,都是父親和嫡母縱容出來的。
她是父親和嫡母的第一個孩子,他們對她投注了所有感情,自打她出生就幾乎沒有任何能讓她皺眉頭的事。
父親說她是他的掌上明珠,謝青棠想要什麼甚至都不需要說出來,就有人捧到她面前。
謝青棠有蠢的資本。
因爲她足夠幸運。
而我親孃雖然是父親寵妾,可我出生時他已經有了許多孩子,對我的感情也實在稀薄有限。
嫡母不喜我娘,連帶着也不喜歡我,經常無故磋磨我拿我出氣。
我還記得六歲那年謝青棠說要帶我一起玩,那是她第一次主動和我說話,我受寵若驚極了,傻乎乎地跟着去了。
ƭũ̂₎她帶我去了父親的書房,拿下書桌上的一個花瓶告訴我,上面的花草是大師所畫,那是父親最喜歡的一個花瓶。
我正輕嘆,她就笑眯眯地在我面前鬆開了手。
「啪。」
花瓶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那天父親震怒,問我們花瓶是誰摔碎的。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謝青棠就哭了,指着我說:
「晚凝非要我帶她玩,我明明告訴她這個花瓶是父親最喜歡的讓她不要碰,她還非要玩,嗚嗚……」
我驚慌失措地說我沒有。
可是一旁的丫鬟卻站了出來指着我道:
「就是小小姐摔碎的,我親眼所見!」
父親臉色鐵青,一巴掌扇在我臉上。
我眼前一黑,許久後才發現自己躺在地上。
嫡母走過來,居高臨下地看着我,皺眉道:
「老爺,孩子還小呢,別和她計較了吧。
「但也不能太過驕縱,總得讓她知道規矩纔好,就讓她去祠堂跪一夜長長記性吧。」
父親答應了。
那年我才六歲,餓着肚子跪在漆黑一片的祠堂裏,因爲嫡母要讓我「長長記性」,所以丫鬟們把軟墊也拿走了。
我就這麼跪在堅實冰冷的地面上,如果我坐下了,嬤嬤就會從外面進來用細竹棍抽我的背。
一夜過去,我的兩條腿都沒了知覺,等下人們叫我出去時,我剛站起來就栽倒在地。
那之後,我生了一場大病,高燒三天,差點兒就沒能再醒過來。
等我醒過來時,看到的卻是謝青棠的臉。
她看着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隻臭蟲。
「你娘是賤貨,你也是賤貨。
「賤貨就該死,這次算你命好,下次你娘要是再敢在父親面前使狐媚子手段,你就不是這個下場了!」
她走後,我被我娘抱在懷裏,眼淚濡溼了我的衣服。
這個懦弱的女人在父親發怒時不敢爲我求情,只會不停地哭泣。
那之後我才明白,在這個府裏,我想好好活下去只能靠自己。
謝青棠並沒有輕易放過我,之後開始經常找我的不是。
可我也開始學聰明瞭,我開始努力討好我爹,學出一副嬌憨的模樣摟着他的脖子親親熱熱地喊他爹爹,慢慢地我爹終於對我上了幾分心。
憑着他對我的這兩分情分,我才終於平安長大。
也正是因爲如此,上輩子我纔會那般討好魏昭。
因爲我清楚,比起謝青棠,我生來命賤。
她不受寵,依舊是尊貴的郡王妃,身後還有尚書府的支持。
而我若是不受寵,就真的什麼都沒了。
謝青棠想要捏死我,比捏死一隻螞蟻還簡單。
我並不想和她鬥,可她爲什麼偏偏要連我的婚姻也毀了呢?
明明我能做個正頭娘子,和心儀之人白頭偕老。
她既然見不得我好,那我就只能和她爭一爭了。
我收回目光,正要說話時,父親突然開口了。
他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幾歲:
「晚凝,你一直都是個懂事的孩子,從來沒讓我操過心。」
我一怔,聽懂了他話裏未盡的意思,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父親居然真的打算讓謝青棠再做王妃?
「父親!」
我猛地起身,幾乎要被氣笑了:「那郡王府是什麼地方,怎麼能讓咱們一而再再而三地反悔?」
父親低下頭:「青棠說得也對,她是嫡女,這王妃之位本就該是她的。
「如今你也做了這麼久的王妃,就,就——」
嫡母搶先道:「就把郡王妃的位置還給你姐姐吧,青棠她自小嬌生慣養,怎麼喫得了這種苦?」
我看向我娘。
她縮在後面,沒有出聲。
嫡母猛地拽了她一把,一個眼刀掃過去。
我娘低聲道:
「晚凝,你就把郡王妃的位置讓出來吧。」
我愣在原地,明明外面一片春日暖光,我卻只覺得四周好像又變回六歲那年寒冬臘月的祠堂。
我不懂,都是當孃的,嫡母能這麼維護謝青棠。
而她卻從來都沒保護過我。
許久後,我沙啞道:
「娘,那你有想過我以後怎麼辦嗎?」
這是我第一次叫她娘,以往都是叫姨娘。
我娘避開我的視線,囁嚅道:
「晚凝,夫人說得對,你本就是庶女……」
我突然覺得很可笑,下意識後退一步踉蹌了一下,扶住桌角。
片刻後,我已經收拾好情緒,又恢復端莊的儀態,輕聲道:
「我自然願意把王妃之位讓給長姐,只是父親,恐怕郡王府不會答應。」
「魏昭很寵我的,父親,只要你去和他商量一下,他一定會同意的!」嫡姐尖銳道。
「走!」她扯住我的衣袖就往外拽,「我們現在就去告訴長公主!」

-7-
爲了給謝青棠爭回這個正妃之位,嫡母竟然直接給長公主跪下了。
長公主呷了口茶,淡淡道:
「晚凝,你是什麼意思?」
我跪拜行禮:
「全憑娘做主。」
嫡母一聽我這麼說來了精神:「既然晚凝都這麼說了,公主殿下不如就讓她們換了吧!
「晚凝畢竟是個庶女,讓個庶女做郡王府的正妃,別人笑話的是郡王府的臉面啊!」
「哦?」
長公主冷笑道:
「那你們當初弄虛作假,換妾爲妻的時候怎麼不說郡王府的臉面了?」
嫡母一窒,說不出話了。
「魏郎!」
謝青棠看向魏昭。
魏昭到底因爲上次的事覺得有些虧欠謝青棠,思忖片刻道:
「娘,您就把她們換了吧,橫豎她們都是姐妹,外人看了也不會說什麼。」
謝青棠眼裏閃過一絲希冀。
我跪在一邊一言不發。
長公主笑了,然後她突然猛地將茶杯砸在桌子上!
「嫡女庶女一次兩次換來換去,你們真當我是泥捏的不成?我今天倒要奏稟聖上,問問你們郡王府到底是怎麼個規矩!」
父親急了:「長公主恕罪,我也是,也是一時心急!」
長公主沒搭理他,盯着魏昭道:
「旁人不會說什麼?把一個跳舞的侍妾扶爲正妃,別人笑話的不僅僅是你,還有我這張老臉!」
她指着謝青棠道:「你看看她這輕佻的樣子可堪爲妻?我只怕你今天把她扶正,明天郡王府的脊樑骨都要被人戳爛!」
嫡母見她罵得這麼不給面子,臉色大變,卻也不敢說什麼。
我爹老臉通紅,掩面拽她:
「今日是我老糊塗了,是我老糊塗了!
「我們立刻就走,殿下恕罪!」
我冷笑。
原來他對謝青棠的愛也就這樣。
不涉及他自身利益時,隨便怎麼犧牲我。
可長公主真說要去稟報皇上時,他立馬又慫了。
長公主拂袖:
「恕我不送了!」
父親和嫡母灰溜溜離開了,我還跪在一邊,以爲長公主會遷怒於我。
沒想到她走到我面前,輕嘆一聲,撫了一下我頭頂。
「別怕,以後有我爲你做主。」
明明之前他們那樣對我,我都沒有掉一滴眼淚。
可聽了這句話,我眼前卻驀地溼熱起來。
前後兩輩子加起來,都沒人跟我說過一句,別怕。
……
謝青棠沒能搶回郡王妃,只能愈發討好起魏昭來。
她大概也清楚,從今往後,她所能依靠的也只有魏昭的寵愛了。
魏昭倒是對她一直不錯,哪怕有新人進府,新鮮勁兒過去了也仍然想得起她來。
大概是記得那句若是她生下男孩就立爲世子的承諾,謝青棠纏魏昭越來越緊,魏昭已經有足足兩月沒踏足過我院裏了。
七月盛夏,我喝着茶水聽管家報賬。
「怎麼這個月花用這麼多?比上個月多了足足七百兩。」
管家訕笑道:「郡王爺去買了一匣雪香丸給謝姨娘,那雪香丸十分昂貴,就,就多支取了些。」
屋裏的小丫鬟年紀小心直口快:
「只會用這些狐媚子手段,真真是下賤!」
「那雪香丸謝姨娘一共喫了多少?」
管家有些爲難:「每個月都得喫上一匣子呢,到如今怎麼也喫了七八十顆了。」
我算了算價錢,垂眸道:「再給郡王拿一千兩,讓他多買些。」
丫鬟急了:「郡王妃,您怎麼能讓郡王再買?那他以後豈不是更不來咱們院裏了?」
我笑了。
「錢有什麼打緊,郡王喜歡就好。」
雪香丸一丸接一丸地服下,謝青棠一日比一日光彩照人,肌膚瑩白如玉似雪,舉手投足間縈繞着氤氳香氣,體態輕盈幾乎能做掌上舞。
魏昭愈發寵愛她,很快她就有了好消息。
七月末,魏昭陪長公主用膳時,ṱṻₓ也帶着謝青棠一起來了。
她布着菜,轉過身去用帕子捂住嘴乾嘔了幾下。
長公主一愣,讓人拿着牌子去請太醫。
太醫診脈後笑了,拱手道:
「姨娘這是有喜了,已有一月有餘了。」
魏昭一直無子,面上帶上喜色,將她摟進懷裏:
「你這肚子還真是爭氣,若這次能給我生個男孩兒,本王就上奏立他爲世子!」
謝青棠狂喜!
他說這話時,完全沒考慮我這個郡王妃就坐在一邊。
長公主卻眉心蹙起,淡淡道:
「既然有了身子,以後就不用來請安了。」
自打懷了孕,謝青棠就拋開了之前的謹小慎微,逐漸顯懷後她愛上了喫酸,說她的肚子尖尖的,將來一定會生個兒子。
她去找了魏昭,讓我去伺候她。
「魏郎,我最近總是身子總是不舒服,晚凝是我親妹妹,以前在府裏她總照顧我,想來我也能習慣一些。」
她摸了摸小腹,看着我笑道:
「我也都是爲了世子,想來妹妹也是能體諒的吧?」
我還沒說話,身後的丫鬟就受不了了,大聲道:
「郡王妃怎麼能去伺候姨娘?就是說到長公主殿下面前也沒有這個理!」
魏昭也面露不贊同之色。
謝青棠靠在他身上輕咬下脣:
「魏郎,我這可都是爲了咱們的孩子,您今年都快而立了膝下還無子,我也是爲了世子能好好降生啊。」
魏昭舒展眉頭,對着我點了點道:
「既然青棠這麼說,你就去照顧她一段日子。
「橫豎你從前在府上也是庶女,她是嫡女,你照顧她些也是應該的。」
我看了他一眼,許久後輕聲道:
「是,妾身一定好好伺候姐姐。」
……
盛夏酷暑,謝青棠屋裏卻十分涼爽,四周都放着冰。
今年的冰幾乎都被她用了,甚至我的丫鬟去內庫取的時候管家也只能爲難道:
「郡王爺說了,謝姨娘身子重怕熱,今年府裏的冰都先緊着她用……」
謝青棠上了牀後,輕聲道:
「我有些渴了,給我倒杯茶來。」
等我倒去了茶,她嚐了一口後吐了出來,怒罵道:
「怎麼這麼涼?我要喝熱水!賤坯子還真把自己當郡王妃了,這點兒小事都幹不好嗎?」
我倒的是溫熱的水,無法又只能再加了些熱水。
可她還是嫌涼。
我乾脆直接把剛燒好的水倒進茶杯,謝青棠眼珠子微微一轉,笑着鬆了手。
茶杯裏滾燙的水灑在我手臂上,頃刻間燙紅了一大片。
謝青棠笑得愉悅:
「謝晚凝,庶女就是庶女,你以爲當了郡王妃就能壓我一頭麼?」
「郡王妃又算得了什麼?」她湊過來輕聲道,「郡王的心在誰那兒,誰就是正妻,要怪就怪你太蠢,在這府裏,你以爲空有名分有什麼用?你永遠都只能是賤命!」
隨即她指着自己的腿道:
「走了這麼久,我腿有些酸脹,妹妹給我捶捶腿吧。
「跪下給我捶。」
我手上動作一停,突然笑了。
「你笑什麼?」謝青棠狐疑道。
我沒回答,只是輕輕撫過她的手:
「姐姐的肌膚真是滑嫩白皙,還散發異香呢。」
謝青棠得意道:
「這是王爺花費千金買來的雪香丸,你自然是沒有的。」
我勾起脣角:「那姐姐知不知道,雪香丸還有個名字,叫息肌丸?」
謝青棠一怔。
我繼續道:「雪香丸,息肌丸,服用後可使女體白皙幼嫩,異香撲鼻,一丸就要賣到百金,郡王爺還真是寵愛你。」
「只是姐姐,你知不知道這雪香丸含有大量麝香?」我掃了一眼她的肚子,「你以爲你這孩子真能生得下來嗎?」
謝青棠呆愣一瞬,隨即大怒,擲出手裏的茶杯:
「胡言亂語,什麼息肌丸,魏郎怎麼會給我用息肌丸?」
我嗤笑:「姐姐,你以爲上輩子以魏昭對我的寵愛,他會沒給我服用過這東西嗎?
「早在他第一次把這東西帶回來時,我就讓人查了它的成分。
「上輩子即使你不殺我,我那孩子也是生不下來的!」
謝青棠面色煞白,額上冷汗滑落,卻還是自欺欺人道:
「不可能,魏郎他那麼愛我,他說如果我誕下男孩就要立他爲世子,他說過……」
我哈哈大笑:
「你以爲他會在乎這個?他只在乎你能不能討好他,你的身子夠不夠讓他喜歡,他後院裏有這麼多女人,他又怎麼會在乎一個妾能不能生!
「魏昭如今纔不到而立,又不是七老八十了還沒子嗣,他再糊塗也不會立一個妾室的兒子爲世子!
「即便他肯,長公主和聖上也不會答應,他自然是知道你生不出來,纔敢這麼說的!」
謝青棠嘴脣哆嗦着,驀地突然回過神來:
「既然你都知道,爲什麼上輩子還要喫?」
她咬牙:
「你一定是在騙我!」
我嗤笑。
「嫡姐,沒想到到了現在你還是這麼蠢。
「我上輩子明明能去表哥家裏做正頭娘子,是你非要帶我來做妾。
「我一個妾能依仗的除了魏昭的寵愛還有什麼?我若是不肯喫,恐怕他早就厭倦了我,我在你手下還有活路嗎?
「子嗣再好,可若是活不下去,又哪來的機會生呢?」
說着,我站起身來,憐憫地看着她。
「你真蠢,還以爲生下兒子就能做世子了。
「可你這個生不下來,以後也不會再有孩子了。」
說罷我轉身離開。
謝青棠沒顧上再找我麻煩,當晚她就出了府。
府裏的大夫自然是魏昭怎麼交代怎麼說,所以謝青棠從來不知道自己的身子出了問題。
第二天回來時,她失魂落魄。
當天晚上謝青棠的院子就叫嚷起來,聽說是早產了。
我也去了,只見謝青棠身下都是血,正虛弱地倚在魏昭懷裏。
魏昭滿臉憐愛:「怎麼這樣不小心?」
「算了,孩子沒了就沒了,以後咱們還會有孩子。」
謝青棠低着頭,看不清神情,只是低聲道:
「是啊,你還會有孩子。
「只是郡王,我還會有孩子嗎?」
魏昭一愣,揚起笑臉:
「你說什麼呢,你當然——」
他的話停住了。
謝青棠手中的匕首深深刺入他心口,她終於抬起頭來,只是滿臉血淚,狀似瘋魔!
「魏昭,我愛慕了你兩輩子!
「上輩子你看都不願意多看我一眼,所以這輩子我甘願做妾,你拿來的雪香丸我也心甘情願喫下,可是你竟然只是爲了牀笫之歡就徹底毀了我的身子!」
她手下擰了半圈兒,分明是笑着的,眼裏卻流着淚:
「我去看了大夫,所有人都說我體內有大量麝香,這個孩子根本就保不住,我也再不會有孩子了!
「魏昭,魏昭,你爲何如此對我——」
她聲聲泣血,聲嘶力竭。
旁邊的人都嚇傻了,回過神來趕緊去拉開她!
只是已經晚了。
魏昭嘴角吐着血沫,定定地看着她,嘶啞道:
「賤人,你居然敢——殺了這個賤人——」
他再說不出話來,軟軟地倒了下去。
謝青棠被人拿住,她身下還流着血,卻仰天大笑:
「魏昭,魏昭,原來我兩輩子都毀在你手上!」
她隨即看向我,又向我衝來:
「謝晚凝,你也別想好過——」
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看着她被一羣家僕摁住跪在我面前。
「帶下去吧。」我居高臨下道。

-8-
謝青棠會殺死魏昭並不奇怪。
謝青棠已經看清魏昭不是能依仗的良人,她總有年老色衰的一天,而魏昭不會一輩子寵愛她。
誕下世子已經成了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如今魏昭毀了她唯一的念想,把她上輩子與我同歸於盡,這輩子非要做妾都變成了一場笑話。
她只能一輩子做個妾,等她人老珠黃後連個傍身的孩子都沒有,她就真的成了個奴婢。
她是真的愛極了魏昭,所以纔會恨極了他。
……
長公主看到魏昭屍身後氣急攻心暈了過去,醒來後第一件事就是讓人把謝青棠抓起來。
魏昭是長公主獨子,所以這些年無論多麼紈絝長公主都不捨得責罰他,如今竟然死在一個妾室手裏,長公主當即就把謝青棠下了大獄。
她打了招呼,幾乎所有酷刑都被在謝青棠身上用了一遍,甚至還讓她坐了木驢。
到最後,謝青棠身上已經一塊好肉都沒了。
嫡母去看過她一次,當即暈倒,醒來後就中了風,癱在了牀上。
我去看她時,謝青棠已經半瘋了。
她渾身血污躺在地上,老鼠和蟲子在她身上鑽來鑽去,哪裏還看得出曾經的半分美貌!
她已經半瘋了,用拔了指甲的手抱着一捆稻草喃喃道:
「孩子睡吧,娘在這裏,娘在這裏。」
我走過去,她抬眼看了我一眼,隨即猛地向我衝來,把手探出柵欄想要抓撓我!
她居然還認得出我!
「謝晚凝,謝晚凝!」
她嘶啞道:「你這個賤貨,你怎麼還不死,你爲什麼還不去死?
「魏郎哪怕不愛我,他也從來都沒愛過你,你永遠都贏不了我!」
她真是恨極了我,眼裏血絲密佈,看樣子恨不得生啖我的血肉,嘴角卻掛着得意的怨毒!
我不顧髒污,上前一把拽住她的衣襟,冷笑道:
「你以爲我在乎他到底愛不愛我嗎?
「從頭到尾我都沒在意過他,只有你纔會喜歡上這種廢物!」
謝青棠嗓子如同被砂紙打磨過,尖利道:
「你本就是庶女,你就該當奴才伺候我一輩子,是你該死!!!」
我鬆開手,慢條斯理地用帕子擦乾淨了手,欣賞了一會兒她如今的慘狀纔開口道:
「可是姐姐,如今該死的是你,而我不僅不會死,還會好好活着。」
我輕撫小腹:「你還不知道吧?我已有孕一月有餘,如今魏昭已死,我的孩子若是男孩,生下來就會是世子,這郡王府從今往後就是我的了。」
說着我輕輕摸了摸她的臉,笑得溫柔:
「姐姐,謝謝你用命爲我鋪的路,你就安心去吧。」
謝青棠真蠢。
我是郡王妃,我從來都不需要和她爭什麼。
她說要做妾的那一刻,就註定了她到最後一無所有。
謝青棠眼神一時恐怖得幾乎讓人難以直視,她面容扭曲,嘶吼道:
「不——不——」
等我轉身離開時,還聽到她在後面大吼:
「謝晚凝,你不得好死!!!」
我笑着遞給獄卒一包銀子。
「她太吵了。」
獄卒會意,拿着鞭子下去。
很快,鞭子破空抽打聲和女人的慘叫交織在一起,我在原地微笑着聽了一會兒,才慢慢離開。
真動聽啊。
這個結局,我整整等了兩輩子。

-9-
長公主央求皇上凌遲謝青棠。
皇上也很疼愛這個侄兒,大筆一揮,下令三日之後在菜市口凌遲謝青棠,三千三百五十七刀。
消息傳到尚書府,嫡母當場吐血,不省人事。
三日後,我去看了謝青棠的凌遲。
行刑人刀法很好,我一刀刀數着,確實是三千三百五十七刀,一刀也沒少。
離開時,正午的陽光太刺眼。
我閉上眼,突然想起上輩子沉湖時我拼命向上伸的手。
我這輩子無論再難,也都想好好活下去。
如今我終於爲自己報仇了。
……
魏昭已死,我腹中的遺腹子成了郡王府唯一一個, 也是最後一個孩子。
可惜這個孩子沒能保住,我對外說是郡王死後我哀傷過度導致小產。
實際上, 它是我自己打掉的。
我不想要魏昭的孩子。
他這種人就該斷子絕孫,哪怕只是想想他的血脈在我身體裏孕育,我也會噁心地作嘔。
長公主自打魏昭死後身子就不大好了, 原本一頭烏髮現在盡數花白。
她對我到底還是有幾分心疼,把我叫去撐着身子問我:
「昭兒已經去了, 以後你打算怎麼辦?
「若是你肯在府裏, 那這郡王府以後就是你的,我死了後你就是郡王府大夫人, 我留下的東西可保你一世富貴。
「若是你不想在府裏,我就給你一筆嫁妝把你嫁出去。」
她閉上眼。
「我知道昭兒對你不好,你不必替他守寡。」
我看着眼前的長公主,如今她身上的傲氣已經徹底消散了, 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苦好像抽走了她身上所有的精神氣兒, 曾經永遠挺直的背脊也垮了下來。
上輩子她對我無功無過, 這輩子也算是照顧我。
我感激她。
可我不願再留在這個困了我兩輩子的地方了。
我恭恭敬敬地磕頭:
「公主, 我想離開。」
長公主看我的眼神劃過一抹悲傷,隨即頹然閉上眼,揮了揮手。
「好。」
……
陽春三月,我離開了郡王府。
我父親已經沒有官職在身,家裏的宅子也被皇上收走,如今他們一家擠在城北的一所小宅子裏。
聽說父親的藥錢已經不夠,可能熬不過今年了。
嫡母中風在牀,獨女的慘痛下場讓她已經半瘋。
家裏所有事都要我娘操持,沒幾天就老得不成樣子了。
丫鬟小心翼翼問我:
「小姐,咱們Ţŭ̀₈要回家嗎?」
我搖搖頭。
長公主對我很大方,給了我一大筆錢。
我在城南買了一棟小宅子,沒了煩心事, 我每日寫寫畫畫, 偶爾去施粥鋪施粥, 做一些自己喜歡的事。
左鄰右舍很多人都想給我介紹親事,說我年紀輕輕就守寡不值當, 問我喜歡什麼樣的男子。
我聽了後都只是微笑着婉拒。
腦海中閃過一個模糊的人影,很快又消失。
聽說顧青川現在在翰林院做得很好, 頗得聖心,好幾個大臣都有心招他做婿。
我們就像兩艘在江上路過的船,擦肩而過後就越來越遠。
春日裏,我抱着剛買的獅子貓在後院栽花。
以往謝青棠最喜歡芍藥,於是把我種的牡丹都鏟了。
如今我終於能種上了自己喜歡的牡丹。
獅子貓看見一朵綠牡丹好奇地去抓, 丫鬟在一邊開心道:
「小姐,今天天氣可真好,這麼快就放晴了。」
「是啊。」我笑着抬起頭。
天上陰雲逐漸散開,天光籠罩着大地, 再無一絲陰霾。
門口突然傳來敲門的聲音。
我起身去開門。
門外站着一個我從沒敢想過的人。
那人身着翰林官服,身形俊朗,眉眼含笑:
「如今我已金榜題名,可還能來提親?」
我嗓子一梗, 眼前酸澀,傻傻站着說不出話來。
是啊,春天來了。
以後就都是好天氣了。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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