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名叫志剛的雞

我是一隻雞，妞妞牽着我去幼兒園時，全場爆笑。
只因這裏正在舉辦親子寵物障礙賽，奪冠熱門選手牧羊犬帥帥和緬因貓妮妮身邊的跑道上，站着的卻是我。
妞妞鬆開牽引繩，拍了拍我的屁股：「去吧，志剛！」
全場再次鬨堂大笑：「我沒聽錯吧，一隻雞名字叫志剛？」
迎着質疑聲，我站上了跑道。競速、跑輪、障礙、跳圈，完美拿下。
一瞬間滿場寂靜。
突然，觀衆席爆發出劇烈的掌聲。
「臥槽，這是戰鬥雞啊！」
「我從未見過如此帥氣的小雞！」
「請收下我的膝蓋！！」
可是另一邊，剛結束比賽的我，正扯着妞妞急匆匆往旁邊走，完全沒注意身後窮追不捨的記者和直播鏡頭：
【開什麼玩笑，2025 年，我居然看見一隻雞在用馬桶？】
【這隻雞都叫志剛了，用馬桶很奇怪嗎？】
【女朋友問我爲什麼不回消息，我回：因爲在看雞上廁所。】
【雞上廁所都比我公司同事上廁所瞄得準。】
【他還會跳上去按沖水鍵？】
【神雞！】
【震驚+10086】
我，志剛，一隻肉雞。
因爲會用馬桶，火了。

-1-
我是一隻名叫志剛的肉雞。
肉雞生來就是要被喫掉的。
會用馬桶也並不是我在炫技。
這是我的求生技能。
所有的一切，還要從我小時候說起。
我小時候還是一隻小小的肉雞。
那時候妞妞也沒有現在這麼幹淨。
她總是在泥地裏滾得髒兮兮的。
我從小就與其他雞不同。
在他們都只會咯咯噠滿地跑的年紀，我已經學會了探聽情報。
那時候，鄰居奶奶家有一隻大黑狗。
她是一隻心地善良的好狗。
總是苦口婆心地叮囑我們：
「母雞一定要多下蛋，公雞一定要學會打鳴。多會一些技能，就能晚一天被人喫掉。」
我的兄弟姐妹聽得一臉懵懂，咯咯噠地四散開來。
只有我，貼着黑姨軟軟地問：
「姨，那我這種還不會打鳴的小公雞怎麼辦呢？」
黑姨看着我，一臉憂傷：
「你是一隻肉雞，肉雞天生就是要被人喫掉的，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很殘酷的。」
「可是黑姨，你也不會下蛋，人爲什麼不喫你？」
「因爲我，可以看家護院啊。」

-2-
從那天起，我牢牢記住了黑姨的話。
適者生存。
我Ṱũₑ開始挺着小小的身子，承擔起看家護院的重任。
以至於花奶奶每天關門的時候，都要撿一根木棍顫顫巍巍地轟我：
「你這小雞仔，不好好喫飯，蹲在門口做什麼，快回雞窩去！」
奶奶不懂，我這是在看門啊。
雖然我是一隻小雞仔，但我也是這個家門的最後一道防線！
這個世界上，懂我的只有妞妞。
妞妞每天髒兮兮地跑回來，都會抱住我：
「志剛，你又在這裏等我啦！」
我有名字了。
我叫志剛耶。
妞妞說，做一隻小雞要志向剛強，就像她爸爸一樣。
我從來沒見過妞妞的爸爸，但是我覺得志剛應該是個好名字。
有了名字的肉雞，擁有了每天跟着妞妞到處跑的權利。
我的兄弟姐妹沒了一茬又一茬。
而我被妞妞護在懷裏，留了兩年，終於長成了一隻雄赳赳氣昂昂的護院雞。
可是我跟別的公雞不一樣。
我不會打鳴。
不知道爲什麼，我連咯咯噠都發不出來。
有時候我會非常鬱悶。
撞着牆罵自己。
真是一隻廢雞。
直到那天，深夜裏，我倚着門縫假寐。
外頭突然傳來嘎吱嘎吱的聲音。

-3-
我被吵醒。
第一件事就是衝到妞妞和花奶奶的臥房。
因爲不會叫。
我只能用嘴費勁地扯下了妞妞的被子。
被子滑落在地，將我壓在裏面。
好重，壓得志剛喘不上來氣。
她們沒醒。
我又費盡力氣拱出來，跳上牀，開始啄妞妞和花奶奶的臉。
在她們倆被我鬧醒的一瞬間，壞人也進門來了。
「志剛，你幹什麼啦……」
妞妞伸着懶腰和花奶奶一起睜眼，與推門而入的歹徒正好對視上了。
花奶奶一個鯉魚打挺跳下牀，顫顫巍巍護住妞妞：
「你……要做什麼？」
男人眼裏閃着精光，手裏還拿着一把刀逼近。
他要傷害妞妞和花奶奶！
在他衝過來的一瞬間，我撲閃着翅膀，飛起來就啄向了他的眼睛，又雙腳蹬在他胸口。
瞬間。
那人捂着流血的眼睛尖叫。
與此同時，我爆發出一陣響亮的「咯咯咯」聲！
志剛莫名其妙就會打鳴了！！！
那男人捂着眼睛緩了好一會，一雙手不知道是應該捂眼睛還是捂耳朵：
「畜生，老子砍了你！」
我張開翅膀護在妞妞與花奶奶身前，視死如歸。
那時我就想好了。
如果一隻肉雞非要去死。
我希望能像現在這樣爲了家人英勇就義，而不是變成飯桌上的一隻燒雞。
「你休想傷害志剛的家人！」
我閉上眼，挺起胸。
可尖刀遲遲沒有扎向我。
因爲，黑姨帶着幾隻狗和鄰居趕到了。
他們三下五除二就拿下了壞蛋。
後來村裏擺流水席。
我，志剛，一隻肉雞坐上了主位。

-4-
「多虧了志剛，老頭子一年來種稻谷賣的錢，都被那人偷走了！」
「是啊，他挨家挨戶地偷，就是看我們這些老人都把Ṫùₗ辛苦錢攢着，很久纔去銀行存一次。」
「剛子是我們村的大恩人，哦不對，大恩雞！」
我坐在主位上，面前放着一碗包穀粥，看着流水席裏一隻燒雞，流着口水陷入了沉思。
此後，我的雞生達到了巔峯。
溜達到誰家，都會被喂一把包穀。
他們都親切地喊我：
「志剛，來啦~」
我從爲花奶奶家看家護院者，一躍升級爲整個村子的護院雞。
志剛看家，使命必達！
我的溜達範圍更大了。
但是你們知道的。
在每一本小說裏，都有一個定律。
那就是，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的。
花奶奶病了。
上次抓賊時，花奶奶從牀上一躍而下，骨裂了。
臥牀三個月後，還不好。
她兒媳婦說要把她接到城裏養病。
這就算了。
他們還要把妞妞也接走。
雞，要炸了。
我在大大的曬穀場上來回踱步。
噠噠噠。
噠噠噠。
就算邁着小碎步也彌補不了我此刻的心碎。
門內花奶奶與她兒媳婦爆發着激烈的爭吵。
「你們把妞妞丟在我這三年，不也養得好好的！」
「媽，我和志強工作忙，你知道的。」
「我這小毛病，不去城裏也能好。」
「可是媽，妞妞也到了該上學的年紀了，總不能讓她一輩子在這村子裏玩泥巴吧？」
花奶奶陷入了沉思。
妞妞在一旁試探性地問：
「志剛能跟我一起去城裏嗎？」
愣住半天沒說話的妞妞媽問：
「志剛是誰？」
花奶奶：
「妞妞養的一隻雞。」
她媽媽震驚：
「一隻雞怎麼能帶到城裏去呢？」
她苦口婆心地勸妞妞：
「好孩子，回城裏媽媽給你買小貓小狗當寵物好不好？」
妞妞哭得抽搐：
「我不……不要小貓小狗，我就要我的……志剛！」
「可是城裏養不了雞呀，雞會到處拉屎，不像小貓小狗會用廁所。」
我一聽就不樂意了。
我走到那扇爭吵不休的門前。
用嘴啄了啄門板。
「咚咚咚。」
門開後，在衆人震驚的眼神裏。
我昂首挺胸走向了屋外的旱廁，撅起屁股對着那條溝壑，精準地拉出了一坨屎。

-5-
表演完小雞上旱廁後。
我挺着胸膛踱步到妞妞媽面前。
穩穩地站定。
目光堅定地直視她的眼睛。
妞妞對我豎起大拇指。
妞妞媽目瞪口呆。
愣住好半天才憋出來一句：
「這就是志剛？」
「咯咯。」
第二天，我被妞妞抱着，坐進了接他們進城的車。
那輛綠色的小車順着山路走了好久好久。
久到半路上我突然發出一聲響亮的啼叫：
「咯咯噠！」
嚇得妞妞媽一個急剎：
「志剛！」
妞妞聲音小小的，臉紅紅的：
「媽媽，妞妞想尿尿。」
小草叢裏，我與妞妞肩並肩。
釋放出了一小部分的自己。
雞被掏空的感覺，能否明白？
回到車上，妞妞媽媽捂嘴偷笑：
「志剛真是個好孩子！」
媽媽不懂，畢竟我和妞妞都是講衛生的好寶寶。
況且我們雞，要將粑粑憋住是很難的，好伐。
只有志剛能做到呢。
做人不要太爲難雞。
車子開出山路後，一路向着繁華的城裏駛去。
最後來到一個大院子裏面。
花奶奶被送進療養院，正式接受醫生的治療。
我和妞妞被媽媽帶回家。
本以爲，城市裏的雞生會無聊透頂。
畢竟聽他們說，妞妞的學籍已經落好，一來這邊她就要去上幼兒園。
志剛有些鬱悶。
因爲媽媽不同意志剛陪妞妞上學。
媽媽和隔壁劉阿姨費了老大勁纔將妞妞的手從我尾巴上撒開。
妞妞哭得鼻涕泡泡一個接一個：
「ťű̂⁽嗚嗚……志剛……陪妞妞上幼兒園……」
媽媽耐心地勸着：
「妞妞乖，放學了，媽媽帶志剛去接你好不好？」
小孩子其實很好哄的。
聽見這句話，手就撒開了。
可是志剛不開心。
我看着地上稀稀拉拉的幾根尾羽。
沮喪地低下了頭。
本來就禿的我，更禿了。
簡直雪上加霜。
不過我很快又重新振作起來。
這間房子很複雜。
志剛需要先偵查一番，才能更好地保衛家園。
於是，送妞妞去幼兒園的媽媽回到家。
推開廁所門，與正在抬腳按馬桶按鈕的我面面相覷。
她手裏的牽引繩掉在地上。
不可置信地捂着腦袋退出了廁所。
嘴裏還在喃喃自語：
「這真的是一隻雞嗎？」
志剛表示，一切爪到擒來。
小意思啦。

-7-
出門前媽媽往我胸口套繩子，連聲叮囑：
「志剛，我們一會就安靜地等妞妞出來，你可千萬不要跟其他小動物起衝突，好不好？」
起初我不太懂媽媽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直到我雄赳赳氣昂昂地挺着胸脯，邁着小碎步從媽媽車上跳下來時。
驚呆。
沒人告訴雞，城裏的幼兒園是這樣的啊。
幼兒園門口已經站了一大堆家長，和他們的……寵物。
媽媽怕志剛不認識，還依次向志剛介紹：
「那隻拉着木板車的牧羊犬叫帥帥。他主人是個木匠，所以打了一輛小車，每天讓帥帥拉小主人回家，可拉風了。它最近都成這附近的小網紅了，你看，旁邊還有記者蹲守呢。」
我順着媽媽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有一個穿着好看裙子的漂亮姨姨，正對着一個方形小盒子喋喋不休：
「帥帥已經停在了它的小停車位上，準備接小主人回家啦~
「跟着我的鏡頭看過來，最近四季小學的小寵物也都因爲帥帥捲起來了！
「你們看，這裏有漂亮的緬因貓，正在喫胡蘿蔔的羊駝，揹着小書包的小香豬，和……一隻牽着遛貓繩的雞？」
她那個盒子好像對準我之後就停住了。
我看不見的地方，有一個叫做彈幕的東西在翻湧。
【哈哈哈哈哈，活久見，我居然看到有人牽着遛狗繩……遛雞？】
【你們看那雞的眼神，彷彿有ƭûₗ三分譏笑，四分涼薄，五分漫不經心。】
【它還挺乖的，狗鼻子都湊到它臉上了，都不動一下。】
志剛是不願意動嗎？
志剛完全不敢動啊。
直到我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
「咯噠！」
我才憤怒地看向那隻諂媚的狗：
「你瞅啥！」
狗狗用鼻子拱拱我：
「你也是來接小主人的嗎？你身上好香哦。我叫帥帥，你叫什麼名字？」
本雞高冷答覆：
「志剛。」
我當然知道自己身上好香，之前我去那些草堆裏滾過以後，黑姨也這樣聞着我，一臉陶醉。
這時旁邊的小貓也湊過來了。
直接趴下，翻滾，露肚皮。
絲毫沒有了剛纔的高貴矜持。
「你好呀，志剛，我是妮妮，很高興認識你。啊……太好聞了，呼嚕呼嚕。」
這是志剛的交友祕籍。
黑姨家的大哥哥有時候會刷一個叫抖音的東西。
它說，志剛身上的味道對貓狗來說，就是在刷抖音。
志剛不懂什麼叫抖音，但是就這樣，志剛在城裏擁有了第一個好朋貓和好朋狗。
【你們看那隻雞，太好笑了，貓貓狗狗都圍着它！】
【我總有種感覺，他們仨在說話。】
【你沒感覺錯，因爲我也是這麼感覺的。】
【完了，小動物都成精了。】
【別聊了，小朋友出來了！】
遠處，幼兒園的小朋友蹦蹦跳跳地跑了出來。
走在最前面的就是我的妞妞和另外幾個小朋友。
妞妞看起來很開心。
見她這樣，志剛就放心了。
爲首的小男孩跑向帥帥。
帥帥的尾巴搖得像陀螺一樣。
那小男孩坐上帥帥身後的小車，朝着妞妞揮手：
「妞妞，你看，帥帥是不是超級無敵厲害！」
妞妞噘着嘴，有些不開心。
但在看見站在媽媽身邊的我時，眼睛亮了。
她衝過來一把抱住我：
「沒有我的志剛厲害。」
小男孩手握繮繩：
「我不信！」
妞妞一把拉過我的牽引繩：
「志剛，表演絕活！」
我：？？？
這麼多人看着，不太好吧。
我望向妞妞堅定的眼神。
算了，就寵她吧。
妞妞鬆開了我的牽引繩。
我張開翅膀，原地繞了三圈，發出咯咯噠的聲音。
隨後往前一個猛衝，回首站定。
咯咯噠地奔向妞妞，本來是一個雙向奔赴的 happyending。
一個沒剎住，栽倒在地。
好在我靠臉剎停住了。
全場爆笑。
那個記者也跑了過來，又將小盒子對準了我。
【哈哈哈哈哈，這隻雞有點意思。】
【真沒見過訓雞的，笑死我了。】
小男孩跳下車，一臉嚴肅：
「果然有點東西，的確是個好對手。」
妞妞：
「是吧！」
小男孩：
「那就週末的比賽上見分曉了。」
妞妞抱着我：
「志剛絕不會輸！」
媽媽一臉震驚地看向妞妞：
「障礙賽，你給志剛報名了？」
哈？
啥？
路人七嘴八舌地講了個大概。
「沒記錯的話，這個比賽規則挺複雜的，競速、跑輪、障礙、跳圈。每一個都要在規定時間內保質保量完成。」
另一邊的直播間裏，觀衆討論得更熱烈了。
【哈哈哈哈，雞參加障礙賽。】
【對啊，往年都是貓狗參賽者居多，今年多了一隻雞，哈哈哈哈哈】
【哇，一年一度的四季小學寵物障礙賽，今年有看頭了。】
有什麼看頭？
看我被打爆頭嗎？
志剛心如死灰。
什麼障礙賽？
妞啊，志剛只是一隻雞，剛子不會啊！

-8-
夜裏，志剛鬱悶到失眠。
在妞妞心裏，志剛是無所不能的。
但是我真的不想讓她失望。
從出生起，我就與別的雞不一樣。
我肩負着讓妞妞健康快樂成長的使命。
可是這一次，我要搞砸了。
我跳出窗口，在漆黑一片的大院裏來回踱步。
直到與一隻眼睛對視上。
「你，有些吵。」
它臥在那裏，眼皮都沒抬一下。
其實從那天搬進這個院子起，我就已經遠遠看到了它。
我從未見過腱子肉如此明顯的大黑狗。
我慢慢踱步，走得離它更近了一些。
聞見我身上的味道，它的神情更放鬆了。
我這才抬頭，在他下巴處拱了拱。
問出藏在心裏好幾天的疑問：
「在城市裏看家護院這麼危險嗎？」
危險到，要失去一隻眼睛的地步。
大黑狗眯起僅剩的一隻眼，另一隻眼上是一條橫着的刀疤：
「我有更重要的東西需要守護。」
他抬頭看向天空，今天夜色好美，星星點點。
它看起來有些失落：
「不過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後來，我向獵影傾訴着心中的痛苦。
他聽我叨叨了好久，抬起腦袋在我頭頂揉揉：
「這是妞妞的心願吧。」
我點頭：
「別人都有爸爸媽媽陪着，可是妞妞從小到大，只有我和花奶奶陪着，志剛不想讓妞妞失望。」
獵影站起來，抖了抖身上的毛：
「那就贏給妞妞看！」
他一嘴巴叼起我，翻了幾道牆。
來到一個空曠的場地。
一片漆黑中，我看見了幾雙囧囧有神的眼睛從遠處亮起。
我搖晃着要獵影放下我：
「哥，雖然你很勇猛，但是我只是一隻小雞，對面六條狗，我跟你是絕對打不贏的啊。」
那幾條狗已經走了過來。
看影子，一水的健碩大胸肌，雙開門大冰箱。
no，現在不是小雞流口水的時候。
打頭的那個，走路都帶風。
它「嗖」的一聲竄到獵影面前。
直接吧唧，躺下了。
「哥，你終於捨得回來看小甜甜了！」
獵影抬起一條腿搭在他頭上表示親近：
「起來，我有正經事。」
另外幾隻狗也好奇地圍了過來：
「哥，你退休半年不見，有什麼事找我們啊。」
獵影挪開身體，露出躲在它背後瑟瑟發抖的我：
「給它特訓！」
打頭那隻狗歪着腦袋找了半天，纔看到小小一隻的我。
我挪挪還在抖的爪子，抬起一片翅膀輕輕揮動了一下：
「嗨。」
它驚得退後兩步：
「哥！你讓我們訓練……一隻雞！」

-9-
這個訓練場真的很大。
除了有跑圈的操場以外，還有很多專業的訓練設施。
與幼兒園活動那些設備相比，只能說是小巫見大巫。
獵影說拿下這些器械，幼兒園的比賽對我來說就是灑灑水。
我深以爲然。
於是，每一天。
幾隻訓練有素的警犬在暗夜裏操練我。
我就這樣氣喘吁吁地開始了魔鬼訓練。
每天白天到點起牀打鳴，喊醒沉睡的妞妞和媽媽。
與她們一起享用早餐。
目送他們離開後。
我會從窗戶縫偷溜出門。
與獵影匯合。
他帶我去小區背後的大山。
訓練跑圈。
他帶着我一圈一圈地跑。
中午我們一起去找好喫的草和樹葉。
下午我提前回家，等着媽媽下班帶我去接妞妞。
除此之外，重頭戲還是在夜裏。
夜深人靜，所有人都睡着後，纔是我們的主場。
訓練場上空無一人，幾隻小警犬帶着我訓練跑輪。
我一次次從輪上掉下來，又重新撲騰着翅膀找到平衡點。
我的小爪子被磨破，又癒合，再磨破。
我學着控制翅膀輔助自己跳過障礙。
學着一點點找到最快的跳圈技巧。
我一項一項地學，一點一點找到最適合小雞的突破辦法。
終於，在即將舉行比賽的前一天。
獵影欣慰地看向我：
「志剛，你出師了。」

-10-
我累到雙腿發軟。
爪子下面是厚厚的繭子。
翅膀抬起來都覺得酸酸的。
我在心裏暗暗告訴自己，這一次一定要爲了妞妞全力以赴。
我在這幾天裏學會了自己翻牆。
獵影也不再叼着我來來去去了。
我知道，其實獵影退役後，常常偷看甜甜他們訓練。
它其實很懷念與他們並肩作戰的日子。
於是在我出師後的這天下午，我提前向獵影告別：
「你再陪他們訓練一會，我自己先回家休息了。」
這幾天累到全身發軟，還不能讓妞妞她們發現。
我每天都沒睡多久。
今天我可得回去，好好睡上一覺。
就在我跳上最後一座高牆，一躍而下就能回到我們的大院，回家好好睡覺的時候。
一雙大手突然伸出來，一把扯住了我的翅膀：
「我恁娘類，好大一隻肉雞！」

-11-
心好累。
雞生大危機，志剛要被拔毛了！
我被捆住了爪爪。
又捆住了翅膀。
一個胖胖的阿姨正在竈臺前面忙活着。
大鐵鍋里正在被一瓢一瓢地裝進涼水。
等到水裝滿，她將鍋蓋蓋上。
拿出一個盆子，泡上了香菇。
又掏出幾個土豆，開始扒皮。
一邊扒一邊還看着我吧唧嘴：
「恁大一隻肉雞，正好給俺孫做個小雞燉蘑菇。」
我躺在柴火堆前咯咯直叫：
「我的肉老，不好喫！」
可惜她沒聽懂。
我叫了一會，也叫累了。
這是我第一次，這麼後悔，沒有早點學會說人話。
土豆都扒好了，跟香菇一起被碎屍。
胖阿姨揭開了鍋蓋，裏面的水開始冒起小泡泡。
不一會，升騰起霧氣。
她開始磨刀了。
我其實見過不少次人們殺雞。
從前，每一次妞妞都會捂住我的眼睛：
「志剛不要看。」
我總是偷偷透過她的指縫看出去。
他們會先將雞綁住，倒過去，頭朝下。
拔掉喉嚨上的毛，再用刀在雞脖子劃一刀。
等血全部放完，就可以用開水燙毛拔毛了。
如今，胖阿姨的刀已經磨好。
隨時都有可能會朝着我的脖子來一刀。
看來，我是沒有辦法繼續陪伴妞妞更久了。
在她拿着刀靠近我時，我絕望地閉上了眼。

-12-
胖阿姨放下刀，晃了晃我的身子：
「這雞死了？」
我閉着眼，一動不動。
她繼續自言自語：
「不會是俺捆太緊了吧？」
在她解開綁着我爪子的繩子一瞬間，我一個跳躍，從她手裏滑了出去。
我用盡全力飛了起來。
跳到柴火堆的最高處。
那阿姨生氣了：
「阿生，來幫俺抓雞！」
完了，她還喊上了幫手。
我得趕緊逃出去！
我倆在小小的竈房裏開始追逐。
我逃，她追。
因爲房間太小。
我插翅難飛。
最後，我被胖阿姨逼到了牆角。
突然廚房的門「嘎吱」一聲。
有人要進來！
我找準機會，在它打開的一瞬間，想要溜縫竄出去。
就在我跑到門口的一剎那。
一口漆黑的鐵鍋砸向我的腦袋。
眼前一片漆黑。
徹底完了。

-13-
「阿生，抓住它！」
胖阿姨咆哮着將我又捆上了。
我被他們倒吊起來。
那個叫阿生的人，拿着刀逼近我。
刀背閃爍着銀光，本來被倒吊着就暈，現在更晃得我神情恍惚。
我再次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這一次，應該是真的，逃不掉了。
回想起同妞妞相伴的這兩年。
對我來說，就像做夢一樣。
沒有人會將一隻肉雞當作家人。
除了妞妞。
也沒有一隻肉雞可以坐上村裏大席的主位。
除了我。
也沒有一隻肉雞可以跟着主人進城。
還認識這麼多的好朋貓好朋狗。
我安慰自己。
肉雞本來就是應該被人喫掉的。
只不過，我被妞妞多賦予了兩年存在的意義。
如今，我Ťū́ₖ只是迴歸肉雞ťŭ₋最原始的使命而已。
一滴淚從我眼角滑落。
這一生，對於志剛，已經足夠回味。
妞妞，再也不見了！

-14-
再次睜眼。
我居然出現在了門衛大叔的小亭子裏。
身旁是傷痕累累的獵影。
大叔正在給獵影上傷藥：
「你這傻狗，有事叫我啊。自己衝進去拼什麼命！」
原來，獵影衝進胖阿姨家將我搶了出來。
我拱進它懷裏，抽抽搭搭地哭泣。
被大叔一把拉開：
「你也要上藥！
「哎，你怎麼哭了？這雞真的成精了！」
等我回到家裏，我的毛毛稀稀拉拉。
尾羽沒剩幾根。
頭上也掛了彩。
妞妞見大叔送我回來，撲過來抱住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被她圈住脖子，差點上不來氣。
半天才「咕」了一聲。
妞妞這才發現，志剛的雞頭都快被勒紫了。
聽見聲音，我才發現，花奶奶也被接回來了。
我邁着殘破的步子，走向花奶奶，用嘴巴輕輕觸碰她的褲腿，以示友好。
花奶奶輕輕撫摸我的頭：
「志剛啊，以後可不要亂跑啦。」
另一邊，媽媽正在同妞妞打商量：
「妞妞，志剛傷成這樣，明天的比賽咱們就不去了好不好？」
我知道，媽媽是怕我明天輸了比賽，妞妞難過。
可是我與妞妞異口同聲。
「不要！」
「咯咯噠！」
見我突然跳出來，張開翅膀反抗。
媽媽也懂了。
「好吧，真拿你們沒辦法。」

-15-
花奶奶帶上老花鏡，仿着媽媽在小紅薯上找的花樣開始縫縫補補。
直到很晚很晚。
他們將我小心翼翼地從窩裏抱出來。
拿着什麼對着我比劃。
我突然驚醒！
「志剛醒啦~」
花奶奶撫摸我的頭。
「那來試試這件小衣服吧！」
我被抱到一面鏡子前。
鏡子裏一件小巧精緻的小西服擋住了我身上缺少的翎羽。
黑白配色，胸前還有一個可愛的小領結。
媽媽嘖嘖稱奇：
「志剛這麼看，真像一個小紳士呢。」
我旋轉跳躍，左看看，右看看，越看越滿意。

-16-
第二天，妞妞就是帶着這樣的我，昂首挺胸走進幼兒園的。
我們來的不算早。
裏面四周的觀衆席圍滿了助威的家長。
花奶奶和媽媽也坐在裏面。
他們朝我們招手：
「妞妞，要記住哦，什麼結果媽媽都會爲你們鼓掌！」
當我們站上跑道的時候，全場爆笑。
畢竟這個場景，是真的有些好笑。
所有參賽選手就位後，主持人的聲音也響起來。
「歡迎各位小朋友和家長來到四季幼兒園第三屆親子寵物障礙賽。」
「現在我們來介紹參賽選手：站在一號跑道的是奪冠熱門選手牧羊犬帥帥，它身邊的二號跑道站着的是威風凜凜的緬因貓妮妮，三號跑道，恩……三號跑道是一隻……雞。」
主持人好像丟失了部分資料，介紹到我的時候，有些疑惑。
這時妞妞鬆開牽引繩，拍了拍我的屁股：
「去吧，志剛！」
全場鬨堂大笑。
不ťű̂⁷斷有質疑聲傳來。
「我沒聽錯吧，一隻雞名字叫志剛？」
「聽我家寶寶說，有一隻雞要參加比賽，我還以爲是開玩笑呢，笑死我了。」
「真是活久見。」
滿場都是噓聲。
但是噓聲被幾個家長及時阻止。
有人小聲說：
「別說了，聽說這個小女孩好像沒有爸爸。」
妞妞牽着我的腳步一頓，紅着眼扭頭衝着那幾人反駁：
「我有爸爸！」
與大人們的調笑相比，妞妞的幾個好朋友們反而站在賽道邊舉起了手：
「帥帥加油！妮妮加油！志剛加油！」
小朋友的祝福總是真摯又不帶雜念的。
迎着質疑聲，我站上了跑道。
競速，跑輪，障礙，跳圈，完美拿下。
速度甚至比帥帥還快了好幾秒。
帥帥因爲見我完成速度過快太過震驚，最後一個項目差點翻車。
一瞬間滿場寂靜。
我從終點處開始，慢慢昂起頭，一步一步走向妞妞。
世界安靜得可怕。
彷彿只有我噠噠噠的腳步聲。
突然，觀衆席爆發出劇烈的掌聲。
「臥槽，這是戰鬥雞啊！」
「我從未見過如此帥氣的小雞！」
「請收下我的膝蓋！！」
世界好嘈雜。
他們都不知道，我飛一般地完成比賽是因爲，志剛憋不住了。

-17-
今天出門前，媽媽給自己煮了一碗「火雞面」。
志剛無比好奇，但是又怕怕的。
後來在我擔憂地盯着那碗麪看着媽媽時，媽媽朝我打趣：
「志剛，這面不是火雞做的，只是因爲它特別火辣才叫這個名字，你不要擔心啦~」
她突然使壞一般，給我撥了一點：
「志剛，你也嚐嚐？」
我當着媽媽的面，喫了好幾口「火雞面」。
看着媽媽被辣得跳腳的樣子，我巋然不動。
媽媽歎爲觀止：
「志剛可真厲害。」
媽媽啊，我們小雞是喫不出辣的，沒想到吧。
Ţű⁼18
完賽後, 一股沖天的泄意襲來。
志剛顧不了太多。
剛結束比賽的我, 扯着妞妞急匆匆往旁邊走，完全沒注意身後窮追不捨的記者和直播鏡頭。
我叼着牽引繩就往妞妞手裏塞。
妞妞秒懂：
「志剛，跟我走。」
身後的記者將手機對準我們：
「讓我們看看冠軍選手這是要去哪裏呢？」
「看來他們是要去給志剛梳洗打扮一番？哦不, 他們進了洗手間！」
記者停留在門外。
正在猶豫到底要不要跟拍的時候。
眼前出現了炸裂的一幕——
因爲妞妞身高不夠, 她解開了我的牽引繩後, 放我去用馬桶上廁所。
可是她夠不着門鎖，所以那扇門, 她夠着夠着就向外打開了。
直播間裏, 人越來越多，最後鏡頭定格在一扇打開的門上：
【開什麼玩笑, 2025 年，我居然看見一隻雞在用馬桶？】
【這隻雞都叫志剛了，用馬桶很奇怪嗎？】
【女朋友問我爲什麼不回消息，我回：因爲在看雞上廁所。】
【我沒看錯吧，一隻管不住自己屁股的動物, 你居然教會了它上馬桶？】
【雞上廁所都比我公司同事上廁所瞄得準。】
【他還會跳上去按沖水鍵？】
【神雞！】
【震驚+10086】
我, 志剛，一隻肉雞。
贏了比賽沒火, 卻因爲會使用馬桶，火了。

-19-
從廁所出來後。
無數攝像頭包圍了我們。
可是妞妞走着走着，突然腳步一頓。
我順着人羣的縫隙向遠處看去, 那裏有一個偉岸的身影。
妞妞的眼淚瞬間奪眶而出。
可是她沒有奔過去, 反而朝着相反的方向跑走了。
見此場景, 我向帥帥使眼色, 一躍而上跳上了他的小車車。
攝像機與手機都被我吸引, 沒人注意到跑走的妞妞。
我與帥帥耳語一番, 它開心地表演起了小狗拉雞的戲碼。
後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我們倆吸引走了。
直播間裏也熱鬧無比。
【真是兩個活寶！】
【這個世界上的小動物是不是都成精了！】
大家都圍着我們。
不遠處, 一個角落。
妞妞埋頭在一個男人懷裏。
緊緊抱着他，哭得稀里嘩啦。
他爸爸問：
「你不認得爸爸了嗎？看到爸爸跑什麼？」
妞妞抽抽搭搭：
「你不是說，人多的地方要裝作不認識你嗎？妞妞, 害怕……」
爸爸聽妞妞這麼說, 眼眶都紅透了。
將她抱得更緊了：
「爸爸的好女兒！」
獵影守候在他們身邊，目光溫柔又堅定。
我突然想起，爸爸的臉, 志剛以前是見過的。
那是爸爸上次出完緝毒任務的時候。
我剛被媽媽從蛋裏孵出來。
只聽見雞窩外有個小孩子哭得稀里嘩啦抽抽泣泣：
「嗚嗚嗚, 爸爸……回來一天, 又要走了……妞妞……不要……」
爸爸穿着筆挺的綠色衣服。
爸爸的手大大的暖暖的。
他好像急着要走, 又放心不下似的。
一把從雞窩裏掏出我, 摸了摸我的頭, 將我放在妞妞手裏：
「從今天起, 你要好好照顧這隻小雞，讓它代替我陪你好不好。」
妞妞捧起小小的我，臉上還掛着淚珠, 卻停止了哭泣，眼神異常堅定：
「好！」
爸爸繼續說：
「你要給它起個好聽的名字，下次爸爸回來，也要看到這隻小雞跟你一起茁壯成長哦！」
妞妞點頭。
後來, 車子越開越遠。
妞妞捧着我邊哭邊喊：
「爸爸，名字起好了！
「小雞和妞妞要向爸爸一樣，志向剛強！
「它叫志剛！」
那時候的志剛也懵懂地點點頭。
在心裏暗暗發誓。
志剛會好好守護妞妞。
直到爸爸回來的那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