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意間撞見謝小姐在給皇兄下藥,嚇得我躲在牀底不敢吱聲。
沒想到她非但沒得逞還哭着跑了,我正唏噓皇兄嚇人就被發現!
皇兄央求我,「濃濃,幫幫阿兄好不好?」
-1-
李鄴看上去很辛苦,額角汗出如豆。
我一時心軟地問:「怎麼幫?」
「乖。」
李鄴勾脣一笑,將我拎上龍牀。
但龍牀哪是一般人能睡的!
我記得,曾有宮女爬上去過,李鄴震怒下令把她打死。
我最怕死了。
所以我奮力掙扎着要逃,但李鄴力氣大得過分,疼得我只能不停求饒,「皇兄饒命、皇兄饒命!」
李鄴卻抵在我的耳側說,「分明……是你要我的命。」
藥效過後的李鄴恢復了往常的肅冷威壓,他看着縮在牀尾瑟瑟發抖的我,問:「你怎麼在攢德殿?」
我嗓音沙啞地回答:「我是來找元宵的。」
元宵是隻貓。
也是母妃留給我唯一的東西,要不是除夕夜它跑進了攢德殿,就是給我一百個膽子也不敢擅闖的。
「把藥喝了。」
李鄴沒再追問,將大監送來的藥碗遞給我。白碗裏的藥汁黑苦難聞,我又最怕苦,試探地問他,「能不喝嗎?」
他面無表情,「你想懷皇兄的孩子?」
「不想!」
我立刻搖頭。
母妃曾經說過,能給皇帝誕下皇嗣的除了皇后就是妃嬪。
但當李鄴的妃嬪需經過太后的同意,而太后最憎恨我。
只因我不是本朝血脈,而是前朝遺孤。
-2-
我的生父是個色令智昏的暴君,沉迷煉丹修仙,導致民不聊生。
對我和母妃,也是刻薄又冷漠。
所以當他被義軍推翻處死時,舉國沒有一個人爲他悲痛的。
那個常被他抱在懷裏的寵妃,爲求自保,主動拿劍捅他。
兄姐們被逐一俘獲定罪。
有流亡、有成了貧民,也有不肯降服選擇殉國就義的。
「母妃,我不想死。」
我親眼見到哥哥撞向義軍的長劍,血流不止渾身抽搐,嚇得緊緊抱住母妃。
母妃卻說:「濃濃不怕,我們不會死的,起碼不是現在。」
我不懂。
直到新帝入宮,一路走一路丟盔卸甲,擦淨身上的鮮血髒污將母妃緊緊摟在懷裏,「阿瑤,我來了。」
母妃想推開他,但餘光掃到我的時候,最終抬手回抱住了他。
原來,他們是青梅竹馬,早有情意。當年父皇垂涎她的美色,將她強行帶到了宮裏,拆散了這對苦命鴛鴦。
她從前朝妃嬪,成了本朝貴妃。
而我,依然是公主。
只是新帝的結髮妻子,皇后也因此十分厭惡我們母女。
她沒少找茬,挑着理由罰我母妃今日抄書、明日罰跪祈福。
或者,在新帝不在宮裏時,讓她在數九寒天裏下蓮池找鳳釵。
母妃膝上的寒疾,就是那個時候落下的。
我總問她,「爲什麼不告訴聖上?」
「帝后失和的大罪,我們擔不起。」
母妃溫柔地摸着我的頭頂笑,「況且,恩寵總有消失那日,樹敵太多會被清算。母妃在尚且能護住你,若不在了……」
說完她拿帕子捂嘴咳嗽,一拿開全是血。
她滿臉悲慼地告訴我,「濃濃,要聽話懂事,不要頂撞皇后。」
這句話,一直到她臨終前都在說。
如今,皇后成了太后。
還是個垂簾聽政,大權獨攬的人,想到這些我不由怕得發抖。
李鄴瞧出我在害怕,放輕聲音安撫,「別怕,今夜的事不會傳出去。」
「……嗯。」
「說到底是皇兄對不住你,將來一定給你找門好親事,平穩順遂過完餘生。」
平安順遂四字讓我心頭一喜,當下也沒顧上沒穿衣裳就要跪下謝恩。
錦被順着肩滑落之時,太醫正好進來,李鄴幾乎是瞬間將我摁回被子裏,扭頭怒喝:「誰許你無召入內!」
太醫嚇得連忙磕頭求饒,「微臣一時情急忘記了禮數,皇上恕罪!」
「何事?」
「微臣查驗了皇上錯服的藥蠱,發現它頑固不散,一旦入體生根多則三年,少則一年才能完全清除。」
太醫說到這裏,欲言又止地看着我,又看看李鄴,最終無奈道:「此蠱一月一發作,需頭次發作時解蠱的女子再次效力,才能壓制毒性。」
我懵了。
每個月我都要被皇兄揍一頓?!
李鄴聞言,也是震驚得久久說不出一個字。
-3-
「謝家好算計。」
李鄴漆眸泛冷,揮手示宜大監悄悄送我回去。我本想問今後該怎麼辦,但瞧他面色陰沉嚇人,最終沒敢開口。
我一向很怕他。
不光是我,宮裏的其他兄姐們也是。
當年五王奪嫡何其兇險,李鄴聯合謝國公誅滅四王,踩着手足的鮮血屍骨登上帝位。
被他清算的黨羽、朝臣、公主皇子們,比比皆是。好在母妃過世後我長居冷宮,鮮有人問津。
殿前雜草比我人都要高。
陳嬤嬤以前在的時候還會勤勞打掃,後來她病死了,另一位負責照顧我的烏嬤嬤便成日欺壓我。
今夜我抱着貓回去晚了,剛進門就被她一把擰住胳膊教訓:「你現在敢不知會我就跑出去!」
話落,左手握着的荊條就往我的身上抽。我怕她打到元宵,一面抱住它一面挨着打。
我不能躲。
躲了、反抗了,會打得更重。
烏嬤嬤身肥體胖,打了會兒就會沒力氣,咬咬牙就捱過去。
果真,她氣喘吁吁地罵:「今晚沒飯喫!」
我本來也沒東西喫。
平日裏喫發黴落灰的饅頭,或者啃地裏長出來的野草。
哦,春日裏的最嫩。
最好的,是烏嬤嬤哪天心情好了,會賞我一碗薄得只剩水的粥。
每到這個時候我就慶幸元宵只是貓,它能抓老鼠填飽肚子。
它給我抓過一隻,我不敢喫。
今夜本就不舒服,又沒東西喫,我躺在地上翻來覆去睡不着。
腦子裏全是攢德殿小桌上那碟,粉糯精緻的白玉糕。
母妃還在時我喫過,軟糯香甜。
要是母妃還在就好了……
我鼻酸得埋在臂彎裏,怕哭聲吵醒烏嬤嬤,只好咬脣悶哭。
哭累了也睡着了。
次日,我發現耳墜子掉了一隻。那是母妃的東西,我一直藏在懷裏。本想去攢德殿問問,卻在半路被謝小姐攔住。
「姜濃。」
謝小姐不屑地打量着我,「昨夜你去過攢德殿?」
「是呀。」
「皇上昨夜有何異樣!」
她一把拽住我的胳膊,美目裏是寒光涔涔。我本想回答,李鄴昨天身子滾燙像要燒起來一樣,可又想到大監昨夜送我回去時,千萬叮嚀:「今晚發生的事千萬不要對其他人說,尤其是謝小姐。」
我問爲什麼。
大監笑容可掬地說:「半年前皇上攙了一把她身邊的丫鬟,當夜這個丫頭就死在河渠裏。」
我後頸發毛。
她和李鄴,真般配!
我怕成這個丫環,但又不說撒謊,於是咬住脣只是搖頭。
「搖頭什麼意思,你啞巴啊!」
謝小姐不滿地皺眉,「除了你,昨夜還有誰在攢德殿!」
我搖頭。
她怒不可遏,「再不說,我就讓姑母拔了你的舌頭,往後你也不必說話了。」
哦!
我差點忘了,她姑母是太后。
把我舌頭這件事,太后肯定很樂意。我嚇得小腿打顫,正要妥協張嘴,遠傳浩浩蕩蕩過去一隊人。
爲首的女子,華衣着身、金簪挽發。行走間足腕上的金鈴鐺清脆有聲。
謝小姐攔住一個宮女問:「那是誰,在宮裏這般招搖!」
宮女小聲答:「是昨夜剛被臨幸的掌燈女使,皇上今晨剛封的月貴人。」
-4-
謝小姐氣得臉色鐵青。
此後一個月裏,月貴人不是落水就是食物中毒,還在陪李鄴圍獵時被冷箭射穿了肩。
很慘。
但她命大,每次都能化險爲夷挺過來。
李鄴一怒之下,給她升了妃位。
謝小姐去找太后鬧,太后保證後位永遠是她的,將來她的兒子也是太子。
但皇室也需要開枝散葉,要她改掉善妒的毛病。
他們鬧得不可開交,我再愚鈍也明白不能摻和進去,便老實窩在冷宮裏。
窩久了,難免和烏嬤嬤產生矛盾。
夜裏她又揍我了。
因爲元宵把她的晾在院子裏的衣裳抓成了破布,氣得她指着我的鼻子罵:「看你平日不聲不響,原來憋的一肚子壞水!還指使這死貓弄壞我的東西!」
她想打死元宵。
我哭着道歉,被她一巴掌扇倒在地,雙耳嗡嗡作響。
烏嬤嬤嘲笑道:「不知輕重的泥巴種,跟你母妃一般是個輕賤的蹄子。」
我的心猛地往下沉。
我膽小怕事,但絕不容許旁人褻瀆母妃,她是那樣溫柔美好的人。
宮裏的人都說我是暴君的女兒,血脈裏有着跟他一樣的髒污暴虐。我每次都會哭,撲在母妃懷裏委屈地說:「我跟他不一樣,我不是壞的。」
可今次,我抓起地上的石頭,踉蹌地爬起來砸向烏嬤嬤的腦袋。
她慘叫一聲,捂着血流不止的額角惱羞成怒地掐住我的脖子。我的踢踹抵不過她身軀的肥壯,眼前越來越模糊,胸腔裏都要炸開了。
恍惚間,我聽到一串鈴鐺聲。
接着,烏嬤嬤被人一拳揍飛到牆角里。我倒在地上不停喘息咳嗽,視線裏一襲錦藍色衣裙躍然眼底。
月妃居高臨下地看着我,連連搖頭:「你這公主當得委實落魄啊。」
「我不是公主。」
我垂眸道:「我只是沒了爹孃,寄住在宮裏的孤兒。」
月妃沒空聽我傷春悲秋,她力道很大地將我拎到屋子裏,把衣裳脫下來套在我的身上,又將足踝上的鈴鐺系在我的腳上。
她告訴我,「皇上毒發,你速去。」
我被一頭霧水地推出冷宮,塞進她的步輦裏,長驅直入到了攢德殿。
這一刻我清楚,又要捱揍了!
殿門剛關上,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李鄴已經將我摁在殿門上。
熟悉的氣息噴拂在頸項裏,他的嗓音沉而蠱惑:「濃濃,你來晚了。」
-5-
平日裏的李鄴淡如冷水,毒發時卻似林中惡獸,恨不得將我折骨入腹。
這期間我暈了兩次。
第二次醒來時殿中已更換了薰香,點亮明燈。
李鄴衣冠端正地坐在案前批奏摺,眉目冷峻如霜不沾半分情慾。
彷彿先前與我糾葛的人,壓根不是他。
「喝了它。」
李鄴見我醒來,屈指敲了敲桌面。
我立刻會意地捧起桌上的苦藥一股腦吞下肚,澀苦的讓我險些乾嘔。桌上另有一碟白玉糕,似乎是剛出籠的還冒着熱氣,我於是小心翼翼和他談條件:「皇兄,你……你弄疼我了。」
李鄴握筆的動作頓住,抬首望向我,眸深似潭叫人心慌。
我正懊悔不該說這句話,李鄴突然承認錯誤:「是皇兄失了分寸,下回注意。」
下回!
我不由打個寒噤。
見我欲言又止,他索性擱下筆問:「想要什麼,朕都能補償你。」
我指向桌上的糕點,「能不能把它賞給我喫?」
李鄴怔了下,「只要這個?」
「嗯!」
我只求填飽肚子,烏嬤嬤已經兩日沒給我喫食了,又遭一番磋磨,現下腹中絞痛。
給我一頭牛也是能將它啃得只剩骨架子。
李鄴起身親自將糕點端給我,嗓音溫軟了許多,「小饞貓。」
他的眸中有了笑意,一如當年。
我恍惚間記起,從前和他的關係並沒有現在這麼生分。
當年母妃一力主張要我融入新王朝,去和這幫沒有血緣關係的兄姐們玩耍。
可她們不肯帶我玩,背地裏叫我賤種。
我謹遵母妃教導,厚着臉皮纏着他們。
他們便給我出了道難題:「如果你能拔下一根大皇兄的睫毛,我們就和你玩。」
大皇兄李鄴,皇后的兒子,一出生就被寄予厚望。他從不與弟妹們胡鬧玩耍,一直跟在皇帝身邊學習政務。
雖非儲君,但氣度和威嚴已經令其他皇子公主們不敢在他的面前造次。
七皇子曾在學堂冒犯夫子,直接被李鄴罰跪在冰面上,受戒尺五十。
回去後燒了兩天兩夜,險些沒命。
酈嬪因而告御狀,皇帝也沒搭理她。
自此,再也沒人敢在李鄴面前造次。
我更不敢。
兄姐們便笑話我:「我們不和膽小鬼玩的,以後見你一次揍你一次。」
我情急誇下海口:「最多兩個時辰,一定辦到!」
可是光溜進斜暉殿就花了我一個時辰,又等着李鄴午憩才躡手躡腳靠近他。
李鄴倚靠在軟榻上,一手支額、雙目靜闔。
那烏黑的睫,便如落定花莖上的蝶。
我緊張得爬上榻,指尖剛觸碰上睫毛,李鄴忽然睜眼。我嚇得要逃,被他先一步握住手腕,力度重得幾乎要將骨頭捏斷。
「皇兄饒命!」
我又疼又怕,眼淚直接滾了下來。
李鄴鬆了力度,一臉疑惑:「我怎不知有個像糯米糰子的妹妹?」
說完,拿手指戳了戳我的臉。
我把身世告訴他後,李鄴恍然大悟。本以爲他會和其他兄姐們一樣,在知道我身份那一刻會很惡劣地對待我。
比如,立刻折斷我的手腕。
但他眼裏噙着Ťŭ̀²笑容問:「來找皇兄做什麼?」
「拔睫毛。」
我老實地把前因後果和盤托出,他聽完不由發笑:「有沒有可能,大家的睫毛都長得一樣呢?我和你的就很像。」
爲了驗證這句話,我擦乾眼淚湊上前去仔細端詳。
李鄴得瞳仁猛地一怔,繼而將我推開。
他笑容無奈:「我的意思是,你可以用自己的交差。」
轟!
這一刻我的腦子裏如被驚雷劈落,恍然大悟。
對呀,我就算拔了自己的睫毛,謊稱是李鄴得,兄姐們也不可能真跑來找他驗證。
許是見我一副受打擊的模樣,李鄴忍俊不禁起來,「……你不會沒想到吧?」
我窘迫得耳尖通紅,極力挽尊:「說拔你的睫毛,就該拔你Ṭŭ̀⁸的。既要誠心與他們融洽,便不能投機取巧。」
李鄴久久盯着我,驀地發出陣朗笑聲。
我想,他在取笑我愚笨。
宮裏人都說我一根筋,腦子很笨轉不過彎來。
只有母妃說我這樣很好。
「我走了。」
見他一直笑,我沮喪得爬下榻,沒等站穩又被扯了回來。
李鄴傾腰湊過來,近得鼻尖都能聞到他身上蘇木的淡香味。
他合上眼道:「下手輕些,皇兄怕疼。」
我如願拿到了睫毛。
可兄姐們不信,還將我推倒在牆角里奚落:「你什麼身份怎可能近得了大皇兄的身,謊話連篇的前朝餘孽,與那昏君一樣的不知廉恥!」
「畢竟,她的身體裏也流着那骯髒的血。」
「還有臉待在宮裏,一對輕賤不堪的母女,妖妃孽種!」
我氣得撲倒面前的九皇子,掐着他的脖子怒喝:「我和他不一樣!」
「她還敢還手!」
大家一窩蜂地湧上來對我拳打腳踢。
我又疼又委屈,含着嘴裏的血腥味不停高呼不許污衊母妃。起先我還能拼死還擊,最終被摁住四肢死死壓在雪地上。
「去死吧孽種!」
九皇子記仇得朝我瞪眼唾罵,對準我的臉作勢要狠踹下來。
我嚇得閉眼。
可下一刻臉上不止不疼,耳邊還傳來九皇子喫痛的哭聲:「大哥,你揍我做什麼!」
我詫異睜眼,便見一襲玄色錦衣李鄴沉着臉,握拳站在不遠處。
九皇子的左臉上好大一塊淤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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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皇子到底是怕李鄴的,嚷嚷不過兩句便跑了。
李鄴將我從泥雪裏攙起來,又蹲下身替我拍淨衣裙上的髒污,笑着說:「真想與你做朋友的人,不會刁難,不要委屈自己融入不適合的圈子。」
說完,溫柔地將一縷碎髮撩到我的耳後,「濃濃做好自己,就很了不起了。」
我的心撲通一跳。
我最愛聽母妃講神話故事,裏面的神仙有千般變化,施個法就能拯救悲苦衆生。
可李鄴用一句話,就抹平了我強裝的鎮定,隱忍的不安。
他好像比神仙更厲害!
「皇兄!」
我哇的一聲,撲到他的懷裏嚎啕大哭。
自那以後,我與李鄴的關係十分融洽。我經常去找他玩,即便課業再繁忙,他也總會抽出時間來陪ƭū́₇我胡鬧。
什麼烤紅薯、捏泥人,打雪仗。
他對殿中的宮人十分嚴苛,看書時不得出聲打攪、晚膳不能端上葷腥。
更別提弄亂他的書案。
可這些,自打我出現後全作廢了。他縱我打攪、許晚膳葷腥不忌,就是不慎弄溼他連夜繪製的丹青,他也只是無奈低笑:「不妨事,皇兄還能畫。」
殿裏宮人說我來了,這裏多了不少歡聲笑語。
李鄴卻總像根緊繃的弦,一刻不能鬆懈,我曾問他最大的心願是什麼?
他說:「百姓安定,宇內承平。」
於是每年生辰,我都許這個心願。
可安定的日子總不長久,開春後不久,母妃驟然病逝。
新帝紆尊降貴,於靈臺寺跪行三百臺階祈福都沒能留住她。
母妃出殯那日,新帝一夜白頭。
不出半月,也病倒了。
皇后不許宮人善待我,唯有李鄴會遣人送來衣食關照。
我怕打雷,以往有母妃哄着我入睡。可現在,我只能縮在牀尾捂着耳朵瑟瑟發抖。最絕望的時候,李鄴冒雨趕來。
他將被褥鋪在地上,拉着我的手說:「濃濃不怕,皇兄陪着你。」
自母妃離世後,這是我睡得最安穩的一夜。
我以爲只要李鄴在,什麼都不用再去害怕。直到一日午後,我在他的殿裏玩矇眼抓鬼的遊戲,嬉笑間抱住了人。
「抓到你啦!」
我一時興奮沒有注意到滿屋的笑聲陡然安靜了下來,「換你當鬼啦!」
眼上絹帕扯落,入目的卻是目眥欲裂的皇后。
-7-
皇后說我冒犯了她,命人掌箍了我三十。
我的臉瞬間隆起小山丘,又疼又辣,嘴裏全是血腥味。
她問我知不知錯。
我正想點頭,李鄴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一把將我從地上拎起來,怒視皇后:「請母后明示,她錯在哪裏!」
「你父皇病重,如今朝局動盪多少皇子藩王蠢蠢欲動。」
皇后瞪着我,「莫學你父皇,爲了個妖孽禍水分不清主次!」
那是李鄴和皇后第一次爭吵。
我至今不敢忘記,皇后被氣到臉色鐵青,離開時瞪我的眼神,如利劍一般鋒銳。
這把刀在隨後幾日,將我逼入冰冷的湖泊裏。我想上岸,被水裏的水草攀住小腿。要不是李鄴趕到,我已經溺死。
「皇兄?」
我清醒時發現渾身溼透的李鄴一臉後怕的表情,他紅着眼眶死死盯着我的小腿。
那上面有尚未消退的指痕。
他就這麼看着,一言不發地把我送回了殿裏。
我望着他離開的背影不知怎地生出一股恐慌來,不由喊道:「皇兄,明晚一起去看星星好不好?」
李鄴頓ṱŭ²步,回首朝我笑:「傻瓜,連日陰Ṭŭ̀⁰沉下雨,沒有星星。」
他分明在笑,可莫名有股說不出的哀傷。他殿裏的太監私下曾說,李鄴上次出現這個表情,還是他自小照料的馬犬死的時候。
真奇怪,我既不是馬犬,也沒死啊。
但那日他離開後,他不許我再去找他,就算在御花園遇見也當我不存在。
形同陌路。
皇都的天也不好,陰霾連綿。
我爲了實現和他一起看星星的願望,夜裏涉足哭聲令人毛骨悚然的冷宮,去逮螢火蟲。逮了整整半宿,終於裝滿一罐子。
我興奮地去找李鄴。
半途遇上九皇子一行,他們要搶奪我的罐子,我拼死相護,被摁在地裏欺負。
李鄴這時路過。
「皇兄!」
我驚喜大喊,以爲遇見救星。可他淡漠掃了我一眼,繼而視若無睹地離開。
我陡然愣住。
九皇子原先的顧忌,在看到這一幕,變本加厲地踹倒我。
罐子被砸碎,螢火蟲全飛了出來。
我不懂他爲什麼不肯搭理我了。
只記得視線裏全是升騰而起的水霧,將他的背影暈得模糊不清。
李鄴似乎開始討厭我。
我不過反抗了九皇子,砸破了他的頭,李鄴便命人把我遷到冷宮裏去住。
還派了兩個嬤嬤監視我,不許擅自離開。
後來,新帝駕崩。
五王將朝野鬧得血雨腥風,李鄴在謝國公的扶持下登位。
要不是元宵亂跑,謝小姐下藥一事,我和李鄴這輩子大概都不會再有交集。
「怎麼哭了?」
李鄴的問話,將我從過往回憶里拉回現實。我疑惑地摸臉,詫異發現我居然哭了。
我慌忙回答:「白玉糕,太好喫了!」
他怔了下,把整盤都塞給我。我邊塞了幾塊到嘴裏告退,臨到門口,李鄴又問我:「濃濃,你真沒什麼要求皇兄的嗎?」
我搖搖頭。
我不敢對他有要求和奢望,害怕他再對我好,又拋棄我。
現在這樣挺好的。
回到冷宮時,烏嬤嬤躲在暗處等着我,不等我反應就被掐住後脖子,摁在水缸裏。
「死丫頭,敢找人打我!」
她手勁極重,不給我片刻喘息的機會。我奮力掙扎亂踢,快要窒息時脖子上的力度忽然一輕。
我瞬間癱坐在水缸旁,狼狽地喘息着。
餘光裏烏嬤嬤倒在地上,脖子裏血流如注,殺她的那柄劍寒芒涔涔,沾染鮮血。
我順着劍身往上瞧,發現持劍的是李鄴。
-8-
李鄴抱着我離開了冷宮,對大監下令:「燒了。」
冷宮那夜起了場大火。
藉着修葺的緣故,我被順理成章地遷居到長樂殿,和月妃的宮殿一牆之隔。
月妃日日都來找我解悶,給我帶了很多好喫好玩的東西。
爲了報答,我會幫她把花圃裏最愛的梔子花按時澆水施肥。還給她做香包,扎得滿手針眼。
「傻孩子。」
月妃知道後拉着我的手搓了搓,心疼且無奈道:「你可是公主呀,這些不必你來做!」
我笑笑:「不費吹灰之力得來的東西,不付出些什麼,容易溜走的。」
月妃一臉震驚,「年紀不大,感悟不少啊。」
說完緊緊抱住我。
宮裏人都說李鄴很寵月妃,日日都會來她的殿裏用膳,偏每次我還不湊巧得都在場。
喫到一半,月妃就會藉故離開。
餐桌上就剩下我和李鄴,我很緊張,飯都不香了。
「多喫些。」
李鄴卻總是給我的碗裏夾滿,堆成小山丘,「你太瘦了,要喫光它。」
他這麼說,我也不敢說飽,只能埋頭苦喫。李鄴以爲我真的餓壞了,便繼續給我夾。
我再埋頭苦喫……
餐後我向月妃訴苦:「往後我不來你這用膳了,皇兄總是給我夾菜。我又不敢不喫,和他在一處,我一點喫不下東西。」
沒想到李鄴去而復返,聽到我這番話。
他神色淡漠,啓脣:「知道了。」
之後,李鄴再沒來用膳。
我想,他肯定生氣了。
入夏後謝國公對朝政的把控愈發猖狂,他在朝堂上直言戍守漠北邊關的陸將軍軍功卓越,但行事傲慢,有擁兵自重之嫌。
未免有不臣之心,國公要李鄴收回陸家兵權宣召回京。
李鄴以漠北尚未安定之由,駁回了國公的提議,但也爲了安撫他,宣陸家次子陸循光入京赴任。
看似光榮,實則是個質子。
我遇見陸洵光那日,他在花苑裏喫蜜棗逗宮女,太過得意忘形被棗卡喉。他一時憋得滿臉通紅,捂着脖子艱難地跺足掙扎。
宮女們嚇得不知如何是好,我恰好經過看到這一幕,當即衝上去對他一記亂拳出擊。
他痛苦幹號,蜜棗終於嘔了出來。
「恩人!」
陸循光平復一會兒,雙目放光地握住我的手,「我願意以身相許。」
「不用的。」
我抽出手,笑道:「若你遇上需要幫助的人就伸把手幫助一下,就當報恩啦。」
他怔了下,臉上不正經的笑愈發熱烈起來。
他說:「我叫陸循光,你叫什麼?」
「姜濃。」
陸循光收住笑,立刻退後半步作揖請安:「微臣冒犯。」
他口口聲聲說冒犯,可日日都像塊牛皮糖一樣黏着我。
追在我身後,跟條尾巴一樣。
我被煩着了,不滿地責問:「你入京爲官,整日沒事做嗎?」
「先前沒有,如今有了!」
他笑容陽光恣意,「討公主歡心。」
我說:「你這樣可不能讓我開心。」
「哦!」
陸循光褐眸滴溜一轉,拉住我的手二話不說飛上屋檐。
我嚇得一跳,他笑得開心:「公主要是害怕,可以抱緊我。」
我掙扎着要下去,陸循光索性再次往前飛衝,耳畔全是風聲獵獵呼嘯而過。我嚇得本能抱住他,惹得陸循光笑聲囂張。
他帶我去了宮外。
我自出生從未離開過皇宮,如今一見方覺人間煙火。
繁華熱鬧的街市,人聲鼎沸。入夜後鋪面上掛的精美彩燈次第亮起,亮如白晝。
陸循光帶我去喫炙肉,佐着花雕好喫到不可思議。
陸循光托腮看我,「喜不喜歡外面?」
「嗯!」
我鼓着腮幫子,連連頷首。
「漠北還要好玩呢。」
他一面給我夾肉,一面描述着大草原上牛羊成羣的景象,頭頂鷹鷲翱翔的壯觀。
我十分羨慕,不由多喝了些酒,暈乎乎地問:「草原上看得到星星嗎?」
「當然!」
陸循光杏眸璀璨,「躺在山頂上呀,滿天星斗近得你幾乎抬手就能碰到!」
哇。
我好羨慕啊,這麼好的地方!
我很喜歡和陸循光用膳,他講話特別有趣,還要帶我去看花船。
可惜宮裏的人找到我們,「公主私出宮門,龍顏不悅。」
以至於陸循光背我回去時,李鄴都沒給他好臉色看。
我頂怕他這個表情,喝了酒壯了膽死死抱住陸循光的脖子喊:「皇兄該揍我了,快帶我跑。」
李鄴握住我胳膊的手一僵。
「皇上息怒,是微臣不顧她反抗帶出宮的,所有責罰微臣承擔。」
陸循光連忙扛下罪。
李鄴不由擰眉,一把將我從他的背上拽下,抱着回了寢殿。
褪衣脫鞋時,我本能往後縮。
李鄴遞給我一盞茶:「別怕,喝完解酒茶再睡,不然明早會頭疼。」
我乖順去喝,忽聽他問:「陸循光與你說過什麼?」
「講了漠北的事,說有蔚藍的天,綠油油的草地,還有好多牛羊。」
我驚喜地向他描述,李鄴眉眼發沉:「牛羊一多,草地全是糞堆,風一吹滿鼻子騷臭味道。」
我連忙反駁:「山頂能摘星星。」
「星星高懸天際,凡人怎麼摘得到,他在騙你。」
李鄴面無表情地打碎我的美夢。
我鼻尖一酸,死死捏住盞沿不再吭聲。許是覺得自己過分了,李鄴輕聲問:「你是不是想去漠北?」
不知怎的,我突然記起第一次爲他解毒時,李鄴說將來會爲我找門很好的親事。
或許,跟着陸循光去漠北也不錯,遠離這個可怕的地方。
想到這裏,我鼓足勇氣對上李鄴的目光,「皇兄,若是要將我嫁人的話,把我嫁給陸循光吧。」
李鄴瞳仁一縮,滿臉的不敢置信。良久,他嗓音發抖:「你說什麼?」
「陸循光……」
我剛吐出這個名字,李鄴倏地扣住我的腦袋,低頭吻住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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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鄴鬆口後,前額抵住我的額頭,嗓音沮喪:「濃濃,不要討厭我。」
似難堪、似央求。
我本想回答不討厭,但小腹突然針扎一般地疼起來。察覺我不對勁,李鄴慌忙去傳太醫。
經過診治,原是來了月信。
往常我都是不會疼的,這次疼得厲害,因是避子湯的緣故。
「公主體虛,如此寒涼之物需得少用。」
太醫躬身回稟。
李鄴懊悔道:「是朕疏忽。」
「不過……」
太醫瞧了我兩眼,欲言又止地說道:「距離毒發還有兩日,公主如今這般恐怕……」
「朕有打算。」
李鄴揮手示意太醫退下,繼而替我掩好被角叮囑好好休息便離開了。我不清楚他有什麼辦法剋制毒發,但那日月妃突然被太后傳去太后宮裏下棋。
謝小姐被傳召入宮。
我心中有股不好的預感,在大監慌忙來找我的時候得到了印證。
原來,謝小姐打算故技重施。
我趕到攢德殿的時候,謝小姐已經自顧自地衣衫半解。而李鄴滿臉痛苦,脖頸和額角的青筋鼓脹可怕。
他手中捏着碎瓷,鮮血順着指間溢落在地面。
「表兄,你們終歸有這一日,不過早晚何必抗拒呢。」
謝小姐雖氣惱,但脣頰的笑收也收不住,「爲了你,我可是也服了藥,能幫你解毒。」
「滾出去!」
李鄴怒喝間,抽出案上寶劍。
謝小姐不怒反笑:「表兄最好識時務,阿爹能扶你登位,也能把你拉下來!娶我,是你的保障……」
不等她嘮叨完,我掄起花瓶砸向她的後背。謝小姐雙眼一對,直挺挺暈摔倒下。
「皇兄。」
我掰開他緊攥的手,將碎瓷片挖出來,拿帕子給他裹住。
李鄴紅着眼看我,眼中竟然有眼淚滾落。我心中一緊,連忙墊腳給他擦,「皇兄也不要怕,濃濃保護你。」
我在他錯愕的目光下,緩緩蹲跪下去。李鄴瞬間明白過來,一把扶住我的肩頭阻止:「不!不必做到如此。」
他的聲音都在發抖,我笑道:「毒不解會有危險,皇兄有危險還怎麼讓宇內承平。」
李鄴摁在我肩上得手逐漸鬆開。
我剋制住內心得無措和恐懼,生疏地用另一種方式替他解毒。
全程李鄴臉紅到幾乎滴血,臉頰上的汗水比之從前還要多。
結束的時候,李鄴將我緊緊抱住,「濃濃,對不起。」
我咬咬發麻的嘴角,正想開口,殿門突然被從外踢開。
太后、月妃闖了進來。
月妃一臉無奈又焦迫的表情,而太后撞見殿內一切臉色肉眼可見得發白。
她不敢置信地掃了眼地上的謝小姐,爾後瞪着我,「你……放肆!」
我順着她背後望去,看到陸循光一臉茫然跑進來湊熱鬧,在看到我和李鄴後,僵化在原地。
太后呵斥:「有悖倫常,把這妖孽給我拖下去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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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準動她!」
在宮女上來拽我時,李鄴持劍將我擋在身後,「母后又想奪走我在意的東西嗎!」
「爲了這個不知廉恥的東西,你拿劍忤逆哀家。」
太后氣到發抖,「你與你父皇都叫我太失望了,哀家不會饒恕她!」
在太后的一聲令下,屋外守衛衝了進來。李鄴被層層束縛,如他多年被掌控把持的帝王尊嚴一樣。
傀儡二字,牢牢將他釘住。
我在他的眼皮底下被押走,耳內只聽到李鄴歇斯底里的怒吼:「濃濃是我的命!」
太后命人用白綾勒住我脖子的時候,說:「姜濃,你不能成爲牽絆住皇帝的軟肋。」
原來李鄴少時曾救助過一隻瘦弱可憐的小馬犬,精心照料着長大。可太后當年覺得畜生耽誤他課業,消磨了他宏大的志向。
一個將來要當帝位的人,不該沉迷在這些浪費時間的東西上。爲了給李鄴教訓,她殺了馬犬做成肉羹。
不知情的李鄴喫了。
知道她告訴李鄴真相,如願看到親生兒子狂嘔不止,逼着他承諾不再犯同樣的錯誤。
我聽得很疼,心窩裏漫出的疼,用我這輩子最惡毒的言語罵太后:「你這樣只會逼出一位刻薄冷血的暴君,皇兄仁厚體恤百姓,你不該這麼對他,老惡婦!」
太后冷笑,揮手示意拉扯白綾的宮女動手。脖頸裏的力度倏地收緊,我難受得昂頭落淚。母妃要我不準頂撞她。
我忤逆了。
可我不後悔!
意識逐漸模糊,無法呼吸時,屋外傳來喧譁打鬥聲。
陸循光疾步衝進來斬斷白綾,將癱倒的我攔腰接住。太后拍案震怒,「陸小將軍,你想造反嗎!」
「太后息怒。」
陸循光勾脣,笑得一臉燦爛:「微臣只是來救自己的夫人。」
我怔住,聽到他說:「皇上已經給微臣與姜濃公主賜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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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循光雖入京爲質,但背靠漠北大軍,太后自然要給幾分薄面。
我被他攙出屋時,李鄴於長廊下遠遠看着我,片刻後轉身離開。
「如今局勢他也迫不得已。」
陸循光小聲解釋。
我頷首:「我懂的。」
再蠢鈍也明白,如今謝國公太后將前Ţú⁴朝後宮盡攬,外戚幕僚幾乎充斥整個朝堂。想要剷除,是牽一髮而動全身的難事。
必得徐徐圖之。
因太后干預,我和陸循光的婚事經由她的操持țṻ⁺,在三日後便草草收尾。
李鄴未曾來觀禮,倒是月妃帶給我一個小匣子,說裏面是李鄴要她帶來的。
匣子裏是我早些遺失的耳鐺。
月妃告訴我:「濃濃不必擔憂,皇上的毒已經清了。」
太好了。
沒有這層牽絆,我們往後不必再有對不起旁人的愧疚感,李鄴可以放手去完成自己的事。
謝小姐始終得不到李鄴的垂青,又遭九皇子的百般討好,便調轉了目標。
許是感覺到危機,擔憂謝家對自己產生動搖牴觸的情緒,李鄴在別廟祭祖那日,以國公爲尊,不顧禮制讓國公主持大典。
謝家當日,攢足了面子。
可這面子剛掙到手裏不過一炷香的時辰,李鄴因被宮人不慎濺溼衣裳去行宮更換,不巧撞見了謝小姐與九皇子在屋裏苟合。
按理,謝小姐明面上還是李鄴未過門的準皇后人選。
這下,當衆出了醜聞。
皇家和謝家的顏面掃地,氣得謝國公當時就怒扇了謝小姐幾個耳光。
太后當日便給氣病了。
謝國公爲了挽回聲譽和顏面,自請去平叛涼州。
結果兵敗,惹盡笑話。
李鄴順勢改革,實施均田制度。將官員富戶強佔的良田交公,按一定數額均分給百姓種植付稅。
大大增加了農產業的發展。
可這一舉措,動了太多官員的盤中餐。尤以謝家黨羽受創最厲害,惹怒了謝國公。
不出半月,李鄴在朝堂上突然吐血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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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鄴中毒了。
雖不傷及性命,但摧折體魄,謝家猖獗至此,也無人敢言。
太后就是再提拔母家,但她的逆鱗是李鄴,當下和謝國公產生嫌隙。
眼看謝國公與九皇子交往甚密,坊間都謠傳出要立新帝的童謠。
朝政始終被控死。
李鄴萬不得已,選擇服軟求和,謝國公卻要他出徵涼州。
不然不能服衆。
「你要帶我去哪裏?」我被陸循光蒙上眼,帶出府邸。
一路馬車顛簸後,終於停住。
陸循光卻說:「帶你看星星。」
話落,扯下眼布。
眼上微微刺痛後,再睜開眼便看到漫天的螢Ṫū⁻火蟲。
李鄴長身玉立在不遠處,朝我伸手:「濃濃。」
我飛撲上去抱住他,「皇兄!你不是中毒了嗎,怎麼隨便出來。」
「在陸府過得好不好?」
李鄴彎下腰,捏捏我圓潤了不少的臉頰,欣慰道:「看樣子過得不錯,皇兄也沒有遺憾了。」
「你過得不好。」
我撫摸上他的眉宇,眼眶很明顯地顯瘦凹陷。
眼下還有青黑色的眼圈。
李鄴說他要出征去了,若出事了就讓陸循光帶我回漠北。
他說:「漠北草地綠油油的,有牛羊成羣,星空低垂,濃濃一定喜歡。」
「皇兄一定要平安回來。」
我將自小佩戴的小玉遞給他,「但你別怕,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濃濃一定會找到你。」
李鄴噙淚笑出聲,點點頭。
他陪我看了一夜的星空,等我睡着醒來時已經回到陸府。
陸循光告訴我,李鄴的軍隊已經出發了。
前線戰報傳了三次回朝,皆是捷報。謝國公非但沒有歡喜,反而焦慮不堪。
於是第四次傳來的戰報內容是:李鄴的軍隊遇上埋伏,下落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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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不可一日無君。
謝國公以此,將九皇子推上了監國重任的位置上。
太后攜忠臣抗逆,被首當其衝軟禁在慈安宮。不服者被當庭斬首,另有老臣被下獄戴罪。
一時朝野內亂。
「如今太后病重喫不上藥是一回事,每日只送去慈安宮一頓膳食,只有水不斷吊着她的命。」
月妃與我說這件事時,不免冷嗤:「說來也是謝國公的妹子,到頭來如此不講情面。」
「你有法子送我去慈安宮嗎?」
我將這個想法問出口時,月妃一臉震驚:「她先前還想勒死你呢!」
在我的堅定下,月妃避人耳目將我帶到一個髒污的狗洞前,「吶,你還有反悔的餘地。」
我置若罔聞,直接鑽了進去。
再次見到太后,她不再華袍金簪,銀髮比之過去更多了些,憔悴得老了好幾歲。她看到我的時候很震驚,撲上來問:「是不是有皇上的消息了?」
我搖頭,將藏在懷裏的糕點地給她,「還暖和的。」
「哀家沒胃口。」
「只有你撐住朝堂還有希望,不然皇兄回來,帝位真被人搶走了。」
我蹲下身握住她消瘦如骨的手,「太后,金池關直通去涼州只需十日,但需要帝后玉蝶才能通關。我去找皇兄。」
太后黯淡的眼裏逐漸有光澤閃爍,她不敢置信地盯着我,「如今皇城守備嚴峻,你怎麼出去。」
我粲然一笑:「自有妙招。」
「作爲交換,太后要好好喫飯努力撐下去。」
我將糕點和藥塞到她的手裏。
太后紅着眼眶將玉碟交給我,臨走前,她突然叫住我:「哀家先前要殺你,你不恨哀家嗎?」
我問:「那太后現在還想殺我嗎?」
她搖搖頭。
我笑:「那我原諒你了!」
話落間太后怔住,繼而轉過身去,雙肩微微地開始發抖。
我將要出關的事告訴陸循光,他極力反對並說:「濃濃,今日這些都是皇上算計過的結果,你莫要去犯險。」
「計劃可有說他會失蹤半月之餘?」
「……」
陸循光被問住,又道:「我已派手下暗中去了涼州地。」
「多我一個也好的。」
我說這句話時已經收攏好包袱,陸循光摁住我的手,「你是喜歡皇上的對不對?」
雖然我眼下是他的夫人,可李鄴在我心裏一直是存在的。
我害怕他給溫暖後再拋下我。
可他出事了,我的心像被重錘擊打過一般,很難受很不開心。
我老實告訴他,「我不能跟你去漠北了。」
陸循光似懸着的心終於落地般,無奈地笑了笑,「沒關係,是小爺來晚了。」
次日,陸循光在外發布消息,說我有了身孕去郊外上香祈福。
並暗中派了護衛保護我出關。
我按照計劃,製造出馬車失控墜崖的慘劇,在護衛們的幫助下順利離開京城。陸循光目標太大不宜離府,並且還要在京中操持我的「喪事」。
我與隨行護衛風餐露宿了十三日,終於出關。
涼州地處荒漠,白日毒日高溫,晚間沙塵驟冷。路途中有人退縮逃難,有人倒在荒漠裏。到最後,只剩我一個了。
我在水饢盡時,遇上了一個可憐的少女。她陷在流沙裏,無法爬出來。
我冒死搭救了她。
母妃總說我傻人有傻福,我一直不認同,因爲她過世後我過得很不幸。
可今次我認同了這句話。
那被救的少女,是涼州王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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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糧盡水竭時,被帶回了涼州的部落。因爲我救了涼州王的妹妹,他設宴款待了我,美酒烤羊。
「姑娘你對我妹子有恩,想要什麼都能賞賜給你。」
涼州王是個四方臉的糙漢子,皮膚黝黑,眼亮如炬。
我問他,「大王仁德,定也是心胸開闊的人。請問你們先前與炎國交戰,可是俘了炎國君主?」
他皺眉,「是!」
我情急站起身,撲騰一下跪在他的跟前,「我要得恩賞就是放了他!」
「原來你是炎國人。」
涼州王冷笑了聲,掄起酒盞高高舉起作勢要砸下來。
我咬牙不躲,但酒盞最終只是砸落在不遠處,他爽利大喊:「把人帶上來!」
幾個涼州兵把李鄴反剪着雙手押上來,他穿着髒污破損的衣裳,亂髮狼狽,臉上生出潦草的鬍渣。
「皇兄!」
我情急要撲上去,手腕被涼州王驀地拽住。他笑道:「原來你還是個公主!」
「我皇兄仁厚有德是個明君,請涼州王放他回去吧。」
「擒到賊王那裏放走的道理。」
涼州王掐住我的臉,手勁很重地咬牙笑:「不過,你若肯來這裏和親,我就放他。」
「我嫁人了!」
「無妨!」
涼州王笑得更放肆,「我們涼州民風豪放,你就是軍妓,只要肯依着都能嫁來。」
我有點害怕,手腳不受控制地在發抖,可扭頭看到李鄴滿身的血,我包着眼淚重重點頭:「行!」
涼州王倒是一愣, 「我們涼州可是一女侍二夫的!」
「三夫都行!」
我咬脣,剋制哇哇大哭的衝動。
涼州王盯着我片刻, 驀地爆發出爽朗大笑, 他鬆開我的手將我往前推。我沒設防踉蹌着往前摔,千鈞一髮之際腰被熟悉的手掌箍住。
李鄴衝我笑,「我的傻濃濃。」
原來,是騙我的一場戲。
我強裝得堅強在這一刻土崩瓦解, 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李鄴哭笑不得地將我抱在懷裏, 邊拍邊安撫。
李鄴早與涼州互通合作關係, 這也是爲什麼謝國公出兵敗陣。
他又是怎的在涼州地遭受謝國公得人偷襲失蹤,還能好端端活着。他故意製造凶多吉少的假象, 逼着國公擁立九皇子, 篡位造反。
暨安五年,盛春。
李鄴班師回京。彼時九皇子已被推上帝位, 卻過河拆橋,不肯娶謝小姐攀親。
如今李鄴回朝,謝國公爲了洗清罪孽故意當衆誅殺九皇子。
揚言:「斬謀逆、整朝綱。」
李鄴沒有問罪他,而是跟從前一般服軟,並告訴謝國公,「朕此去兇險感念過往照拂,全想通了, 此次回京想娶表妹爲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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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國公大喜。
春收當日大肆操辦立後大典, 陸循光暗中派兵埋伏。
禁軍被撤換戒備。
李鄴執合巹酒盞時,猛地摔碎在地, 禁軍聞令衝上去砍死謝國公。
謝家軍在發難得片刻, 被陸家軍團團圍困壓制, 無可奈何繳械投降。謝小姐目睹父親慘狀, 瘋癲亂逃。
謝家一門, 抄家流放。
謝家餘孽爲求生路,想劫持我。我與密林遭到追擊, 危難時月妃先生, 刀刀致命砍殺逆賊亂黨。
我知道她會武功, 卻沒想到刀法快如閃電,殺人不眨一下眼。
月妃擦掉臉上的血,向我伸手:「我的最後一個任務終於完成了。」
「從此自由了。」
月妃的任務是護送我平安回到李鄴身邊,她是李鄴豢養的死士。
我尤記得,那日夕陽正好,她卸下妃嬪的衣服揹着劍離開宮門。
她說:「公主,有緣再見!」
同一日離開的還有陸循光,他將和離書塞到我的手裏, 躍上白馬。
我在後面喊他的名字, 他頭也沒回, 只是叼着根狗尾巴草,瀟灑地揮揮手。
太后選擇放權養老。
李鄴終於親政了, 他廣招寒門學子入仕, 體恤善待軍民, 積極發展軍事和農業。炎國在他在位期間,走上盛世之路。
上元佳節,封后大典, 大赦天下。
我在臣民的目送下,鳳冠霞帔一步步走上臺階,走到李鄴的身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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