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後,我代替妹妹去了富人家庭

上輩子參加貧富家庭互換綜藝。
妹妹選擇和衛衡互換,去往城市。
卻在互換結束後適應不了山村生活,天天吵着要她城裏的媽媽。
一向成績優異的她更是執意輟學,出外打工。
我在衛衡家的幫助下上了大學。
妹妹卻因爲早早出來工作,在生活的壓力下泯然衆人。
後來在我和衛衡的婚禮上,妹妹用水果刀刺穿了我的脖子。
她聲嘶力竭質問我。
她恨當初去互換的爲什麼不是我,輟學的也不是我。
再睜眼,我和妹妹都回到了互換那天。

-1-
和上輩子一樣。
節目組的導演和阿爸阿媽待在小西屋,足足聊了兩個小時。
兩個小時之後,阿媽出來,手裏拿了兩根麥稈。
「你倆都是妮子,也別說我偏幫誰。這樣,誰抽到了長秸稈,誰就去城裏長見識。」
我恍惚抬起頭來,就看到了坐在對面的,十二歲的妹妹餘賽賽那張灰撲撲的臉。
哦,對了,我已經重生了。
可這些日子,我的記憶總被困在我二十八歲結婚那天。
困在我的婚禮上,餘賽賽盛裝出現,卻拿着一把水果刀,抹了我的脖子那天。
早春二月,餘賽賽仍穿着一件袖口露出棉絮的短襖,上面七零八落地補着各種顏色的補丁。可這張小臉還是和她長大後濃妝豔抹的一張臉重合。
我好似又看到了一雙絕望的眼睛:
「餘勝勝!當初該和衛衡互換,去城裏生活的是你!該留在家裏,和衛衡培養好感情,考入大學,嫁入豪門的是我!
「你學習不如我,長相不如我,憑什麼?憑什麼!」
記憶中妹妹的恨意太濃烈,以至於我看到如今尚不懂事的她也覺得刺眼——上輩子我始終想不通,我那麼疼愛餘賽賽,她爲什麼還要怨我恨我。
如今的我重生回了過去,回到她口中改變命運的關鍵節點。
阿媽在催着我們抽籤。
我低下頭去,遲遲沒動,餘賽賽卻伸出手來,從阿媽手中拽出一根麥秸。
「阿媽!」在我伸手之前,餘賽賽開了口,「阿媽,我這根是短的吧?」
「我陪在你們身邊幹活,讓阿姐去城裏吧!
「阿姐,就要去城裏長見識了,你高興嗎?」
我猛然抬起頭來。
不。
這輩子,和上輩子不一樣了。

-2-
上輩子直到死,我才知道妹妹餘賽賽的心裏有那麼多的怨氣。
「明明!明明當初是你抽到了那根長麥稈!
「明明應該是你和衛衡互換人生的。
「你爲什麼要讓我?」
《如果我能換對父母》這檔綜藝,是在我們十歲的時候爆火的。
火到什麼程度呢?我們小村子藏在深山裏,整個村落裏也就兩三家有電視。每次放學,我就帶着餘賽賽賴在大伯家看這檔綜藝,任憑大伯媽冷嘲熱諷也不捨得走。
那時候的我們都在想着,要是我能和城裏的孩子互換人生就好了。
哪怕只是一個月。
我也好想去城裏看看,好想嚐嚐漢堡是什麼味道啊。
誰也沒有想到,這個願望在我和餘賽賽十二歲的時候實現了。
我們十二歲的時候,這檔節目辦到了第三期,還選中了我家。
節目組導演塞給我爸媽兩萬塊錢的錄製費。
這對於我們家而言,無異於天降鉅款。
更何況自家孩子還能去城市生活一段時間。
要是得到城市那對夫妻的喜歡,拿到資助,就是意外之喜。
我阿爸阿媽欣然應允。
只是,爸媽一共三個孩子。弟弟還在襁褓,我和餘賽賽中誰和衛衡交換,去城市裏長見識,誰留在農村幫爸媽幹活兒,就成了難題。
上輩子,阿媽也選擇讓我們抽秸稈。
餘賽賽最先抽。
可是,在我亮出自己抽到的麥秸之前,她卻握住了我的手:「姐姐,我還沒有去過城裏,我想看看大城市是什麼樣子。」
所以,重生的應該不止我一個。
可餘賽賽應該沒有看出我的重生來。
她只是一隻手捏緊了麥秸:「阿姐,我知道你一直想見見城裏風光,這次,我讓給你。」
我想起了臨死前,餘賽賽對我的抱怨。
二十八歲的她,將她人生的所有失敗都歸咎於這次抽籤。
她說,如果留在家裏的是她,她就能和衛衡好好培養感情。如果留在家裏的是她,那麼讓衛衡少年心動的也會變成她。
那樣,衛衡也會像幫助我一樣,說服他父母資助我,說不定還會把她帶到城裏生活。
衛衡也會像幫助我一樣,給她補課,幫她糾正拙劣的英語口語。
那樣,考上大學的會是她,保研的會是她,年紀輕輕在學術上做出成就的也會是她。
她把我所有的成功都歸咎在了衛衡的身上,且認定是我搶了她的人生。
我聽了這話,本來想同她解釋的。
可是她顯然對自己的預設堅信不疑,堅信不疑到一重生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改變上一世的決定。
想到當初喉頭一涼的感覺——
「好。」我選擇了尊重餘賽賽的命運,「那阿姐謝謝你。」

-3-
和衛衡互換的人選就這麼定了下來。
出發去城市前,我正收拾行李,屋門忽然被敲響——是餘賽賽。
她應該是在抽籤的時候穿回來的。
要麼說重生的人容易暴露呢,上輩子這個年齡的她,可沒有進門要先敲門的概念。
大概是仗着自己年紀小,她甚至都不屑於隱藏。
臉上是陽光與風霜帶來的麥色與粗糲,可已經被她洗得乾乾淨淨……
「阿姐。」她笑着說,「反正你去城裏,人家也要給你買新衣服新鞋子的。你把那件衝鋒衣給我穿唄。」
衝鋒衣是表姐送給我們的,她穿了幾水之後就穿不下了,給我們的時候一點都沒破,我一直捨不得穿。
上輩子,餘賽賽也是摸了摸衝鋒衣上的口袋:「阿姐,我去城裏,要是穿得太差,一定會被人看不起,你能不能讓讓我?」
後來,她穿着光鮮亮麗的衣服回來,答應回來之後再給我穿的衝鋒衣早被她扔了。
而這輩子,餘賽賽又提起這件衝鋒衣,我想,倒也不是因爲它有多麼珍貴,多麼好看,只是——
餘賽賽握住了我的手:
「阿姐,家裏明天來客人。
「衝鋒衣是咱倆唯一一件能穿着見客的衣服了。」
賽賽的手心有層薄薄的繭,可被她握住,我卻感覺到了幾分溼滑的意味來,像是一條陰冷的蛇。
「好啊。」我不動聲色地抽出了自己的手。
餘賽賽對衛衡的即將到來摩拳擦掌,她迫切地等待這個即將到來的機會,並且把翻盤的所有籌碼押在了衛衡的身上。
看着她一件一件試衣服的時候,我幾次張嘴,想要問她:
你就沒有想過,我當初能闖出去,並不是因爲衛衡?
可想了想,又把嘴閉上了。
畢竟,上輩子是餘賽賽殺了我。
如今重生,她還是我的親妹妹,我沒有她殺我的證據,沒辦法報警,所以纔將上一輩子的恩怨揭過不提。
可這並不代表,我和她冰釋前嫌,還要上趕着提點她。
不會提點她,衛衡可不是什麼好相與的存在。也不會提點他,之所以衛衡後來幫我說話,讓他父母資助我,並不是因爲日常相處出了感情。
而是因爲——我算對他有救命之恩。
而那所謂的救命之恩,也不是一段什麼好經歷。
上輩子的後來,我也曾在網上翻到這檔綜藝,看了賽賽去城裏之後發生的事。
上輩子,賽賽身上的衝鋒衣並沒有給她撐起場子。
面對西裝革履的衛爸爸和年輕漂亮的衛媽媽,賽賽滿臉羞澀地踩住了自己開了線的老棉布鞋。
但城裏的衛媽媽很喜歡賽賽。
衛媽媽一直想要一個女孩,而貧困家庭長大的賽賽又表現得格外懂事。穿着破鞋子可憐兮兮的賽賽,一下子就贏得了她的憐惜。
賽賽在城裏經歷了完全不一樣的一個月人生。
而我,在那個小山村裏,差點經歷了一場死亡。

-4-
餘賽賽翹首等待衛衡的到來時,我坐上節目組的車,趕往機場。
我坐在飛機上,看到萬米高空下車水馬龍,高樓林立。
我本應該感到新奇,裝作驚訝。可是,上輩子早已見怪不怪的我,裝不出驚訝的模樣來。
就如同站在衛家父母面前,我怎麼也自卑不起來一樣。
即使比之上輩子的餘賽賽,此時的我更加落魄一些。
但這個未成年的軀體裏,裝的是早已成熟的靈魂,而不是上輩子那個只見到穿着時髦的衛衡就感覺羞澀的小女孩。
衛家媽媽是個多愁善感的女人,見到我的第一眼,她便雙眼含淚,把我抱在了懷裏。
「勝勝。」衛家媽媽輕輕摸着我的頭,「你辛苦了,從此以後,你就叫我衛媽媽吧?」
我只是輕輕應了一聲:「謝謝您,宋阿姨。」
衛家媽媽姓宋,是個很不錯的女強人。
但我不願意稱她一句衛媽媽。
倒不是對她有什麼芥蒂。
而是,我不想用自己的貧困和可憐來換取憐憫,從而從他們身上獲得好處。
我需要用自己的實力,換取他們的正視。
我需要讓他們看到我的價值。
我真正爲餘賽賽哀嘆的,是她自始至終以爲面前只有兩條可以走的路。
一條是留在家裏,討好衛衡。
一條是來到城裏,討好衛衡的父母。
上一輩子,她來到城裏,留在「城裏爸爸媽媽」身邊的路沒有走通,所以這輩子,她決定搶先Ţũ⁵走我的路。
但她從來沒有想過,我們都已經重生了,我們已經有了幾十年的經歷,增長了這麼多年的見識,我們爲什麼還要走老路?
衛叔叔和宋阿姨帶我去了商場買衣服。
像上輩子對待餘賽賽一樣,他們讓我挑選衣服,最好多挑幾套。
我想起上輩子的餘賽賽。
她是怎麼做的呢?
上輩子的她,滿臉激動,卻又硬生生剋制住自己,只拿了一套秋衣和一套運動服,便不再伸手。
即使宋阿姨勸她再多拿幾套。
她說:「這衣服太貴了,阿姨您掙錢也不容易,我不能拿您的東西。」
這是一個孩子,一個品格不錯的孩子該有的反應。
所以,上輩子,即使餘賽賽說她不用其他的新衣服,宋阿姨還是給她多買了幾套。
餘賽賽感動得無以復加,宋阿姨連連誇她懂事。
而此時——
我從賣衣服的架子上直接挑選了兩套合身外穿的衣服、兩套秋衣。
宋阿姨客氣地問:「勝勝,這兩套衣服夠嗎?我看你買的是普通款式,春天到了,阿姨給你買套小裙子好不好?」
「謝謝阿姨。」我正色道,「不過不用了,不然我走的時候還不起你錢。」
「哪裏用得上你這個小朋友還錢?
「對啊,衛衡還在你家喫住呢!」

-5-
我有些認牀。
剛剛重生回來的時候,就連着兩三天睡不着覺。
現在也是。
躺在宋阿姨給我準備好的房間,我卻翻來覆去睡不着。索性暗暗計劃着剩下的三十天裏,我應該做些什麼事情。
半夜,聽到了客廳裏的電話鈴聲。
這個時候,很多人家裏面還安着座機,衛家就是。
緊接着,我聽到了主臥門被打開的聲音,緊接着就是腳步聲、說話聲。
「你好,請問有什麼事情嗎?
「他就是個惹事兒精!不要管他,讓他鬧吧!
「什麼?打人了?打了誰?餘賽賽?」
接電話的是宋阿Ṭű̂₀姨。
和對我的耐心細緻不同,現在的Ŧûⁱ她聲音裏充滿了不耐煩。
那個「他」,說的應該是衛衡。
衛衡和我幾乎是同時動身的。
所以,當我來到衛家的時候,他也應該剛剛到我的家裏。不過,我來時除了換洗衣物和個人清潔工具外,幾乎什麼都沒有帶。所以今天衛家爸媽幫我置辦了好些東西,我到了這個陌生的地方,更多的是「被給予」。
衛衡不一樣。
他知道要去鄉村住上一個月,帶了兩三個行李箱的東西。
節目組本就是爲了給他考驗,讓他理解生活的不易,怎麼可能允許他帶這些?
遊戲機不被允許,零食不被允許……
所以,衛衡更多感到的是「被剝奪」。
他本來就不是什麼和善的性子,陌生的地方又沒有安全感,不着急幾乎沒有可能。
只是,我沒想到,本來應該衝着節目組發脾氣的他,居然打了餘賽賽。
「我怎麼生了個這種孽障啊!
「麻煩您幫我問問小姑娘要什麼。
「什麼都不要?傷得不重?小傷?
「小傷就不是他打的人家嗎?如果小姑娘什麼都不要的話……這樣,我給咱們節目組打五千塊錢過去,您幫我交給那小姑娘……」
電話掛斷,腳步聲又響起。
主臥的門被碰上。
不過片刻,又傳來了刻意壓低的,宋阿姨小小的抱怨聲:
「都怪你!從小就不管他,本來脾氣就急,你還讓他玩遊戲!
「你看他現在被遊戲荼毒的,打人就已經不得了了,還打女孩子!
「什麼叫欺凌弱小,你不知道啊?」
隨着宋阿姨的抱怨,我從自己的記憶裏把上輩子那個眼神桀驁的少年的模樣重新挖了出來。
奇怪,明明此時的我毫無睡意。
卻很快在宋阿姨喋喋不休的抱怨裏睡了過去。

-6-
第二天一早,衛叔叔和宋阿姨就已經出門去了。
餐桌上擺着豐盛的早餐,冰箱上面貼了他們的留言——
【勝勝,叔叔姨姨今天要去談生意,下午讓助理和節目組一起幫你辦理入學。
【等下午回來的時候,叔叔和姨姨再爲你慶祝入學。】
是哄小朋友的語氣。
節目組的攝像姐姐已經坐在了餐桌邊上,見我過來,笑着問道:「今天要去新學校了,勝勝緊張不緊張?」
我搖頭。
她便露出意味深長的笑意。好似在說:我都懂,你不用擔心我笑你。
可我是真的不緊張。
我大概知道正常小孩子遇到這種情況應該是什麼樣的表現,但我不確保自己能裝得像。更何況,我不希望他們將我當作小孩子。
所以我連裝都不裝了。
喫完早飯後,我主動將碗碟清洗乾淨。
節目組的工作人員一開始想要幫忙,被我拒絕之後,便湊上前來,拍攝我幹活的樣子。
我們在上午九點半左右到達了之前衛衡就讀的貴族學校。
校長存了蹭節目組宣傳的心思,所以很配合拍攝。
他微笑遞過幾張試卷來:「爲了更瞭解餘勝勝同學的學習情況,好安排更適合她的特色教學。咱們這裏有一份試卷,餘勝勝同學要不要試着做一下?」
英才學校的特色便是因材施教。
而做卷子,是節目組和學校共同的安排,也算是我的高光部分。
先前節目組調查我們,發現我和餘賽賽的學習成績都很好。上輩子餘賽賽來這個學校報到的時候,也曾做過卷子,塑造了她感恩學霸的形象。
而我——
我當然也沒有拒絕的理由。
我從校長手裏接過卷子,粗略地看了幾眼,發現沒有英語試卷。
山村小學資源匱乏,雖然我們也學英語,但是初中之前,幾乎沒有英語考試。
所以,也別想我們的英語多麼強。
這本是一件小事,可校長注意到了,可見他對待這場拍攝有多認真。
我埋頭,趴在辦公室另一邊的桌子上,開始寫卷子——
可沒有想,這一寫,就寫了整整三個小時。
倒不是我寫得慢,或者什麼東西不會。
而是——
寫到半中間的時候,校長看到我填好的空白,總會驚訝地看我一眼,然後把我手下的卷子抽出來,然後換上一張。
他說:「你做這張試試。」
就這樣,換了七八回。
終於,我做完了一張完整的卷子。
倒不是校長不想給我換了,而是辦公室裏再沒了更高難度的備用卷子。
一旁的攝像小姐姐早已經把鏡頭懟上了我的卷面。
「可以了。」校長興奮,「我們會給你匹配到最優秀的班級。」
但很快,他就意識到自己的失言,馬上轉移話題:「要不要做一張英語試卷試試?」
我的手輕輕壓在試卷上,不卑不亢:「實在不好意思,我之前沒有怎麼學過英語。」
從校長辦公室出來的時候,我忍不住鬆了一口氣。
昨天晚上,我曾經思考過自己做卷子的時候要不要收着點。
但現在看校長的態度,顯然將卷子做得更好看,對我來說好處多於壞處。
和上一輩子餘賽賽遇到的情況一樣。
學校並沒有出現小說裏面講的,鄉下學霸女主轉學到私立學校,反被欺凌的事情。
相反,這個學校的同學都很有愛。校ťų₉長通知了班主任之後,同學們甚至給我辦了一場歡迎儀式。
成套的、挺括精美的校服。
乾淨整齊的教室桌椅,熱情開朗的同學,扉頁帶着芳香的帶鎖的筆記本……
再和上輩子這個時候,我在老家用的學習文具ţũ₌相比較,我一定程度上理解了後來餘賽賽不想要回家的原因。
班級互動,興趣課堂……還沒有到放學,我就已經和同學們打成了一片。
回家的時候,還有熱情的同學邀請我去他家做客。
我搖搖頭,坐上了衛家爸媽派來的車。
等回到衛家,就發現衛家爸媽早已經到家了。桌子上擺滿了精緻的飯菜,見到我,他們便笑着打招呼。
「勝勝快來!今天慶祝你進入了新的班級!你和同學相處得怎麼樣?有沒有人欺負你?」
「相處得不錯。」我把書包放在了沙發上,「只不過,他們都太照顧我了。我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你來我往就好,有什麼不好意思的。」衛叔叔將一個雞腿夾到了我的碗裏,「要是覺得不好意思,週六的時候可以去商場挑些禮物,週一的時候送給幫你的同學。」
「對了勝勝,你被分到了哪個班級?」
這本是隨意的一問。
衛叔叔應該沒有太在意,因爲他話音剛落,便埋下頭喝湯去了。
「九年級三班。」我說。
「噗!」
他一口湯噴了出來。
一旁的宋阿姨趕忙去給他拿紙巾。
可衛叔叔只把紙巾捂在了嘴上,連擦也忘了擦,只是問我:「你說分到了哪裏?」

-7-
即使節目組和我都又解釋又保證,可衛叔叔還是給校長打了電話。
「雖然但是。」衛叔叔說,「我還是覺得誇張了點。」
「只有英語一門太差了。」校長解釋說,「但其他方面都足夠優秀。要不是咱們學校是九年制學校,我可能會建議她讀更高的年級。」
「對了衛衡爸爸。或許什麼時候,我還得找您幫忙做中間人,和節目組以及餘勝勝同學的父母商量一下她就學的事。」
學神和學霸的價值到底是不一樣的。有些話根本不用說透,衛叔叔和校長這種老狐狸已經懂得了彼此的意思。
聞言,我也輕輕舒了一口氣。
這天晚上,客廳裏的電話再一次響起。
聽衛媽媽的語氣,衛衡應該是又在那邊做了什麼事。
等衛媽媽掛了電話回到房間,我又一次聽到了她和衛爸爸的私語聲:
「又惹事兒。
「對,鬧着要回來,想和我聊兩句。
「我當然不跟他聊。男子漢還是得多經歷點磨礪。動不動就鬧着回家算什麼?
ţú₌「你看人家餘勝勝。我才知道,這種生在山村裏的孩子,教育條件那麼匱乏,都能取得這麼高的成績。
「怎麼衛衡就不行?他怎麼就不能像人家勝勝一樣,專注學習?
「咱們當初要是生的是勝勝就好了。」
明明昨天我聽着宋阿姨的說話聲,睡得很香。
可今天,一樣的牀,一樣的說話聲,我卻怎麼也睡不着了。
腦海裏不禁閃現出一些回憶。

-8-
餘賽賽一直以爲,命運的轉折點是那次抽籤。
我正是因爲留在了家裏,遇到了來到山溝生活的衛衡,和他整整一個月的相處中擦出了火花,所以後來才走到了一起。
可她不知道。
上輩子,我和衛衡成了愛人不錯。
可那時候的我不過十二歲,衛衡也不過十三歲,一個只想着怎麼能喫飽,一個正在叛逆的時候,怎麼可能擦出感情的火花?
我和那時候的衛衡,其實更多的是同病相憐。
或者,僅有一次的講述者和傾聽者的關係。
衛衡剛剛去我家的時候,我和他的關係並不算好。
我對我們初遇的印象,便是那天傍晚,節目組的人一窩蜂地堵在門口,攔着一個高挑而銳利的少年。
衛衡長得很好看。
有一句話說得好,一白遮百醜。從小長在城市的少年,站在門外就是一道靚麗的風景線。更何況,衛衡五官優秀,氣質卓然。
更是吸引了村裏好多人來圍觀。
可最初外貌帶來的好印象,都被他的壞脾氣毀壞到蕩然無存。
衛衡面前的行李箱敞開着,裏面亂七八糟地放着遊戲機、薯片等各種各樣的東西。行李箱的側兜裏面還放着一個紅包,裏面裝了一沓紙幣。
「這些東西都不能帶。」節目組導演說,「你是來這邊改造的,還是來享福的?」
導演一樣一樣拿走他行李箱裏的東西。
最開始,導演說出「改造」這個詞語的時候,衛衡的臉色只是黑了一黑。隨着東西一樣一樣被拿走,我看到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大有隨時要爆發的架勢。
我知道這個人是要住在我家一個月的人。
那一瞬間,我只覺得,這個人或許不大好相處。
直到導演將衛衡的遊戲機拿走。衛衡的胸膛劇烈地起伏了兩下。
他的臉色鐵青,我都以爲他的拳頭要砸在導演的臉上了。他卻轉頭就走:「不錄了!」
少年的腿很長,腳步很快。
下一刻,導演小跑着追了上去——
後來我才知道,導演威脅衛衡,他會馬上跟衛家父母打電話,少年才不情不願地回來繼續錄製。
那時候的我根本不懂他無奈的妥協,只記得少年將行李箱交給節目組,走進我們家院子的時候朝我投過來的,冷淡的一瞥。
後來,我和衛衡相處得並不算愉快。
他是城裏來的「少爺」,嬌生慣養。見我們用豬草洗碗,覺得我家不衛生。被我弟弟的哭鬧吵醒,便直截了當地發脾氣。他要去上課沒有本子,我好心借給他一個練習本。本子的一面都還沒有用完,他就亂扔……放學後要去地裏拔草,他只去一箇中午,就被曬得脫了一層皮。
「操!」他罵髒話的時候也不避諱我,「我腦子壞了纔來參加這狗屁綜藝!」
關係改變的真正契機,是節目組安排我帶他去割豬草。
我拿着鐮刀,一點點割開擋路的藤蔓。少年揹着籮筐,嘴裏面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吊兒郎當地跟在我身後。
「別哼了。」
「我就哼!我走路的時候哼歌你都管我!」
「別哼哼,難聽!」
「你有沒有審美啊?什麼叫作難聽——」
山路崎嶇。
有的地方會寬敞點,能通過一輛三輪車。有的地方很窄很窄,一個人能堪堪過去。
我在這裏土生土長,習慣了上山爬樹,所以走過只能走一個人的小徑也不覺得有什麼。
可我沒有想過,城裏人不是這樣的。
衛衡不是這樣的。他從沒有走過這樣的山路,而且他有恐高症……
剛剛專注哼歌的時候還覺得沒什麼。可當他往周邊一看——
所以,衛衡會掉下去,委實不算意外。
也是湊巧。
在他掉下去的一瞬間,我下意識地拉了他一下!
算是一個並不陡峭的懸崖,衛衡的身體並不是完全懸空,但趴在六七十度的斜坡上,隨時還有下滑的趨勢,實在是嚇人!
我拽住了他的胳膊。
之前一直跟在我們後面的節目組後知後覺,紛紛衝了上來。
可在節目組衝上來的間隙裏,我卻察覺到了,他在掰我的手指頭!
「你鬆手!」他輕聲說。
「你瘋了?」我下意識地攥得更緊了,「別掰了別掰了!再掰下去你死了我就成殺人兇手了!」
衛衡憋紅了臉不說話,但終究沒有繼續掰下去。
後來,節目組的人一擁而上,將他救起。
後來,因爲考慮到影響問題,衛衡差點滑落山崖的拍攝內容並未剪入成片。但那天傍晚,我們坐在道旁的巨石上,看着太陽一點點滑入山坳,他掰我手指的動作,成了我們心照不宣的祕密。
算是有了生死患難的情誼,我們兩人熟識了起來。乃至於後面,我因爲上學的問題向他求助的時候,他也伸出了援助之手。
那時候,我不知道他的求生慾望爲什麼這麼弱。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我們兩個人都在一起了,無意間談起這件事情——
「只是因爲那天他們怎麼也不接你電話?」
「對。」衛衡點頭,眉目沉沉,「只是因爲那天他們不接我電話。」
後來的衛衡已經成年,變得強大而無所不能。可談起父母的時候,我依舊能窺見如同一隻被裝進了麻袋的小獸,四處衝撞而不得出的少年的影子。
如今又回少年時,我回憶着這輩子我還無緣得見的衛衡。
隔壁,宋阿姨的抱怨依舊在繼續:
「我對他的要求不高,他能不能懂點事?
「果然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你說咱們是不是太溺愛他了?
「矯情什麼啊?咱們給他的條件還不夠?當爸媽的要怎麼樣?把心掏給他他都不要!」

-9-
第二天早上,衛家叔叔阿姨又不在家。
週六不用上課,喫完飯之後,我乾脆給衛家阿姨打了個電話。
「嘩啦啦——」是麻將牌碰撞的聲音。
「是勝勝啊?」那邊傳來衛家阿姨的聲音,「勝勝,不好意思啊。阿姨這裏有個生意要談,所以今天沒辦法陪你了。要不阿姨給助理叔叔打個電話,讓他帶你去遊樂場玩?」
一個剛來城市的孩子,應該是喜歡遊樂場的。
可惜,我已經不是孩子了。
所以,我搖搖頭。下一秒又意識到電話那頭的宋阿姨根本看不見。
「阿姨,我不想去遊樂場……我看家裏有臺電腦,我可以用一下嗎?」
我的話音剛落,那邊詭異地頓了頓,好久之後,我才又聽到宋阿姨的聲音:
「那臺電腦一直是衛衡用來打遊戲的啊。
「勝勝,你用電腦幹什麼?不會是也想玩遊戲吧?
「你聽阿姨說,你剛來城市,可能會對各種而各樣的東西感到新奇,但是阿姨要先跟你說,你要控制住自己哦。有的東西是好的,但是有的東西它……」
不知道宋阿姨說了多久。
掛了電話之後,我還是進了書房——衛叔叔沒有在家辦公的習慣,這個書房可以說是純粹爲衛衡準備的。
我看到書房裏面各種各樣的樂高和手辦,也看到了書架上成套成套的漫畫書——
這些東西無一不是價值不菲。
上輩子這個時候的我,看到這些東西,知道這些東西的價值,恐怕只會羨慕衛衡。
但現在,我卻感覺有塊石頭壓在心上一樣,又悶又重。
我用電腦查了這個月能報名的,我有信心參與的所有的賽事——一個月的時間太短,我並沒有經商的天賦,只能把掙錢還有增加自己價值的機會壓在這些賽事上。
我將這些賽事整理成了一個表格,又往本子上抄了一遍,準備等週一的時候找班主任談談。
重活一世,我不羞於用自己上一輩子的知識爲自己這輩子創造更好的條件,幫自己繞過那些難走的路。
或許還有更捷徑的法子:股票,彩票,虛擬幣……但上輩子也只知道埋頭苦學的我,一來沒有記得這些東西漲跌的關鍵節點,二來我手裏根本沒有什麼本錢。
所以,即使是賺錢,似乎也只能找點「笨法子」。
十年前的網絡信息蒐集並不比十年後簡單,這些東西我查了很久很久。關電腦的時候隨意一偏頭,卻發現桌子上放着一本臺歷,檯曆上面一個日期被圈了出來,旁邊畫着小小的笑臉。
3 月 8 日。
母親節。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也是上輩子我和衛衡一起去割豬草,衛衡卻差點滑落山崖的日子。

-10-
衛家父母是晚上十一點到家的。
宋阿姨身上的香水味已經散得七七八八,衛叔叔的臉上略帶了疲態。但是看到我,他還是走過來,笑着問:「勝勝,我聽說你今天在家玩電腦了?玩得怎麼樣啊?」
我轉身從書包裏面掏本子。
可我還沒有把本子拿出來,衛叔叔又開口了:
「勝勝,叔叔知道你剛剛來城市裏,對城市裏的一切都很好奇。
「包括城市裏的朋友啊,各項設施啊,還有各種玩的東西。你一定從同學那裏聽說了電腦遊戲,對不對?」
準備拿出來的本子,就那麼又落回了書包裏。
衛叔叔語重心長地嘆了口氣:
「你既然是來互換的,應該聽說過衛叔叔的兒子。
「衛衡小的時候成績很不錯的,知道接觸了電腦,沉迷於電腦遊戲。
「他的成績下降,人也開始變得叛逆。以前我吵他的時候,他還乖乖聽話,可玩了電腦遊戲之後,他學會跟我頂嘴了。我們父子相處的時間越來越短,誤會越來越深……他變得冷血,變得毫無感情,變得不知感恩。所以,這次家庭互換的綜藝,我纔會選擇讓他報名參加。
「勝勝,你和他不一樣,你還是個好孩子,也還沒有受到遊戲的荼毒,答應叔叔,不要學衛衡好嗎?」
我看着衛叔叔,聽着他將「冷血」「毫無感情」「不知感恩」這樣的詞語盡數安在衛衡的頭上。
腦海裏閃過的,卻是檯曆上,3 月 8 號那一平方釐米的小小空白處,畫着的笑臉。
其實我知道,我現在住在衛家,最好表現得儘量乖巧些,有些話能不說還是不說,有些事能不管還是不管。
更何況,我管了也沒有用。
可想到上輩子夕陽下衛衡那張落寞的臉,我還是沒有忍住,從書包裏面,拿出了我下午寫東西的本子。
「叔叔。」我說,「您誤會了。」
本子上,密密麻麻記載的,都是各種比賽的信息。
「我下午不是玩遊戲,只是在記信息。」
他的臉上閃過歉意,是因爲誤會了我。或者,他在聽說我用電腦的時候,第一時間想的是我在玩遊戲,甚至沒有向我求證,就急着教育,急着「掰正」快要歪斜的小樹。
衛叔叔跟我道歉,但我搖搖頭。
「因爲我不是您的孩子,您對我是有額外的耐心的。但您甚至都不願意等一等,先聽聽我想要說些什麼。
「那衛衡呢?在他玩遊戲的時候,您有沒有聽他解釋?」
有沒有聽他解釋他的愛好、他的夢想?有沒有聽他解釋他的孤獨、他的成就?
衛衡在之後,成了一位非常非常優秀的電子競技選手。
即使十幾歲的他,生活在不是最適合電子競技的環境裏。
一個成年人,總是受不了被小孩子教育的。
尤其是連平等的溝通機會都少有給到小孩子的成年人。
一個將自己的孩子送到「互換綜藝」,想讓他通過「喫喫苦」來重新給他塑造人格的家長,你又能對他抱有多大的奢望呢?
我並不是說衛叔叔是個壞人。
他富有、慷慨,甚至是個不錯的企業家和相對有良心的老闆。
他只是不是一個那麼合格的父親。
我們的討論就那麼不歡而散。
衛叔叔似乎認爲我和衛衡是一類人,表面乖巧,但內裏還是充滿了不安分的基因。
所以,接下來的時間,他在避免和我碰面。
本來就是每天晚上他們下班回來才能偶爾見一面,在他的刻意躲避下,連見一面都難。
倒是宋阿姨,在班主任打電話說我的英語成績「突飛猛進」之後,興奮到抱着我親了好幾次臉頰。
「真的太聰明瞭!太可愛了!
「勝勝,阿姨多想自己生的是個女兒,而不是個兒子啊!」
這一輩子,我主動叫宋阿姨阿姨。
可上輩子,餘賽賽叫她叫的是衛媽媽。
我其實可以想象,在老家很少被媽媽擁抱的餘賽賽,聽到宋阿姨這些話是什麼心情。
更何況,上輩子來衛家的餘賽賽足夠乖巧——天真,淳樸,老實,熱情還懂得感恩。
餘賽賽還很得衛叔叔的喜歡。
真是一個完美的家庭。
可這輩子,來到衛家的是我。所以,在宋阿姨激動完之後,我略微往後撤了一撤:
「宋阿姨,明天婦女節。你有什麼想要的禮物嗎?
「婦女節是個大節日,我明天應該會給我媽媽打個電話。
「你明天有空接衛衡的電話嗎?」
宋阿姨和衛叔叔似乎總有事情要忙,忙到沒有時間接電話。節目組聯繫他們也大都在深夜十二點。
最近我和他們的特助溝通,才知道最近衛家父母晚上回家,還是因爲節目組有拍攝任務。平常,他們一星期也少有回來一次的。
宋阿姨臉上的笑容也略收了收:
「勝勝,你是覺得我們陪你的時間太短了嗎?
「或者,你是在覺得,衛衡沒有家裏人的關心,很可憐?
「阿姨一直以爲你是個懂事的孩子,可你是不是年齡的原因,太站在衛衡的角度考慮問題了?」
「那阿姨,您會空出時間來,給衛衡打個電話,或者接他的電話嗎?」
「會會會,接接接!」
母親節前夕,我繼得罪了衛叔叔之後,又惹惱了宋阿姨。
但好像也沒什麼關係。
上輩子,在衛衡的幫助下,衛家父母資助了我上學的費用,我也真的很感謝他們。
但這份感激並不代表我認爲他們沒有錯。
或者,正因爲這份感激,我才忍不住想要「多管閒事」。
婦女節當天,我在學校門口,將自己進的最後一枝康乃馨賣完。
將醒花筒還給花店老闆的時候,節目組卻忽然接到了電話——
「勝勝。」攝像姐姐抿了抿脣,「咱們得結束交換了。」
爲什麼?
「衛衡出了點事——他受傷了。
「衛叔叔和宋阿姨和你一起回去。」

-11-
攝像姐姐並沒有說衛衡是受了什麼傷。
但從她的表情來看,衛衡受的傷應該並不算輕。
回到衛家的時候,就見到宋阿姨和衛叔叔兩個人終於騰出時間來,坐在客廳裏。
宋阿姨的眼睛紅紅的,見到我回來:「勝勝,快去收拾東西,咱們準備回你家去!」
我沒有什麼要收拾的東西。
我從臥室裏面拿出一個行李包來:「隨時可以回去。」
車子行駛在路上,和來路沒有什麼區別。
只是,人的心境發生了巨大的改變。
我低着頭,總是想到衛衡在夕陽下的側臉,於是忍不住問宋阿姨:「阿姨,你今天有接衛衡的電話嗎?」
我知道,這個時候不是追究這些的時候。
宋阿姨看着窗外,沒有說話。
好在衛衡只是普通的骨折。
到底是個陡坡,衛衡滾下去的時候雖然急,但也及時抓住了斜長的小樹,沒有繼續往下滾落。
只是,胳膊骨折了,臉上也被枝杈劃了幾道口子。
臉上的傷痕不會留疤,骨頭養一段時間也會好。
只是短時間內,恐怕沒有辦法再參與節目組的錄製了。
我和衛家父母走進我們那兒縣城的醫院時,衛衡正躺在病牀上休息,旁邊坐着餘賽賽,正在給他看吊水。
大概是累得很了,頭一點一點地。
我敏銳地發現,餘賽賽瘦了好多。
腳步聲吵醒了兩個人,衛衡看到來人後,扭過身去,並不想看他們。
而餘賽賽,則在看到我的時候站了起來。
她看了衛家父母一眼,對他們點了點頭,這才走近我:「餘勝勝,我們兩個好好談談。」
我們一起去了醫院的樓梯間。
她壓低了聲音:「餘勝勝,你也重生了對不對?」
「你知道去割豬草的時候,衛衡會一不小心踩空,所以你才提醒我不要帶衛衡割豬草!」
對。
昨天早上,我想了又想,還是跟攝像小姐姐借來了手機,往我家這邊打了電話,以有事情要叮囑餘賽賽爲理由,給她單獨說話。
我遠在Ṭúₑ千里之外,未Ŧű̂⁶卜先知節目組讓他們去割豬草,無疑坐實了我是重生的事實。
但我並不害怕餘賽賽知道。
「所以。」餘賽賽咬牙切齒,「你知道我要跟你換,你知道我要留在家裏攻略衛衡。」
「你爲什麼不阻止我?
「你是把衛衡讓給我,還是看我的笑話?」
一不注意,餘賽賽的聲音高了點,很快又被她壓了下去。
「你們之間是發生了什麼搞笑的事情嗎?」我試探性問,「怎麼,衛衡讓你出醜了?攝像機拍下來了?準備剪到節目的成片裏?」
餘賽賽的臉瞬間綠了。
奇怪。
離開山溝溝去城裏的時候,我待她的感情還很是複雜:我恨她,我不解。
我恨我上輩子明明那麼疼她,她卻選擇殺死我。
我不解上輩子她過成那個樣子,明明跟我毫無關係,她卻選擇傷害我。
可到了現在,那些情緒卻忽然散去了。
倒不是我不恨她了,只是,那份不解解開,除了恨之外,複雜的感情裏竟然也多了幾分微妙的同情與憐憫。
「衛衡不是什麼東西,沒有讓不讓一說。」我說,「你只是有了個留在家裏,和他相處的機會,怎麼叫作我讓給你?」
而只要相處了就能在一起嗎?
看着她短短時間就瘦下去的樣子,以及憔悴的臉色。
我不信她和衛衡相處得多麼愉快。
而少年時期的衛衡,也不是什麼好相處的人。即使後來我和衛衡在一起了,相愛了,但我們愛上的,也是各自成熟後的靈魂。
我會憐憫少年時的他,我會額外注意些少年時的他。
卻唯獨不會愛上少年時的他。
「更何況。」我說,「我以爲你重生回來,會搶着去城裏。」
畢竟,即使有重生的優勢,十二歲的小姑娘又能在山溝溝裏發揮多少。
上輩子餘賽賽雖然過得不太好,但是她很擅長折騰,無論是股票、投資、商業,甚至是開店,都有涉獵。
如果選擇利用這一個月,選擇出去外面,即使是未成年,即使掙不了大錢,也能爲自己的未來打下基礎。
退一百步,就算她自覺自己沒有什麼本事。
哪怕是拿着上輩子未來的局勢和衛家談呢,談來談去,也會讓別人發現自己的價值。
退一萬步,她怕暴露自己重生者的身份。
也可以走一遍上輩子的老路,和衛家夫妻處出感情來,看看人家願不願意資助她上學,她通過學習改變這輩子的人生。
可這麼多選項裏,她選擇了最最最差的一步。
她選擇和衛衡培養感情,先把衛衡搞到手裏,然後等十幾年後做顧太太。
她將我所有的成就都歸給了衛衡。
我將這話說給她聽。卻見到她只是冷笑一聲:
「餘勝勝,你知道衛衡是個神經病!所以你才同意我留在家裏。
「有方法你怎麼不早說?現在假惺惺回來,說我選擇了最差的一步。
「你知道我這半個月經歷了什麼嗎?
「這破地方!山溝溝裏什麼都沒有!沒有電視,沒有遊戲!我天天喫紅薯面,走一步就放屁!連着十幾天,一頓肉都沒有喫過,我嘴裏淡出鳥來了!牙刷禿了阿媽不給我買,就天天抱着她那寶貝金蛋兒子!豬是我喂,碗是我洗!拔草拔到我站一下就頭暈!我省一塊紅薯幹給衛衡,他看都不看就丟出去,說死也不喫我們家的東西!我安慰他,勸他聽他爸媽的話,他直接罵我是神經病!」
對了。
餘賽賽忘了,記憶停留在 28 歲的,過慣城市生活的她,遠比來「接受改造」的衛衡更加嬌生慣養。
很難說,受到改造的到底是衛衡還是她。
「你說我恩將仇報,你真當你是什麼好東西?你要是真爲了我好,你看我選擇在家裏不阻止我?」
「阻止你幹什麼呢?」我冷冷問,「讓你十幾年後再抹一次我的脖子嗎?」
「餘賽賽,你是不是忘了?
「上輩子是你殺了我。
「我們就算當初是再好的親姐妹,現在也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餘賽賽瞬間像是一個僵硬的木偶。
「餘賽賽,其實有些話上輩子我就想跟你說了。」我叫住了僵硬轉身的她,「這一輩子,是你自己的選擇,是你先抽了籤,選擇留在家裏的,怪不得我。」
「上一輩子,是你求我,讓我給你機會去城裏的,也怪不得我。
「你怪我奪了你的人生,可你記不記得,上輩子你很討衛家父母的喜歡?
「他們雖然沒有把你留在城裏,但是送你回家的時候,他們承諾,會資助我們姐妹倆,幫我們讀完大學?」

-12-
上輩子,餘賽賽的人生本有機會比我更加成功。
衛衡回家的時候,衛家父母親自找來了我們家,準備資助我們兩個。
可餘賽賽只顧着哭。
她哭她城裏的媽媽爲什麼不要她了。
從農村到城市,又驟然回到農村,帶給她的落差太大太大了!
她帶回來了漂亮的裙子,卻扔掉了當初穿走的衝鋒衣。她帶着各種各樣的筆記本去上學,她和同學吹噓着她在城市裏長的見識。她大手大腳請同學們喫零食,花完了手裏的零花錢,又忸怩地跟我借錢。
她自然是不敢跟爸媽要零花錢的,她怕爸媽打她。
她開始在課堂上頻繁走神,她不再勤奮幹活,她下地拔草的時候甚至都要披上一件襯衣。
五月熱得要死的天氣裏,她說,她怕把她臉曬黑,要生小雀斑的。
她會跑到村子唯一的小賣部裏,給衛家打電話:「爸爸媽媽,求求你們,帶我回家吧。」
衛家父母拒絕了她幾次之後,她終於歇了心思,可也再學習不下去了。
曾經成績比我好的她,學習一落千丈,心思再也不在課堂上。
她開始咒罵,罵爲什麼衛衡生下來什麼都有,她卻只能面朝黃土背朝天。
那時候,她咒罵的還是衛衡和他爸媽,而不是我。
後來,她下了決心,輟了學,跟着堂姐去縣裏打工。
縣裏沒有衛家所在的城市裏發達,但是好歹不像村子裏一樣時時刻刻得幹農活。她也不用抬頭低頭都是枯燥的課堂,做不完的習題。
她對我說:「不怪我輟學。你看,人家城市裏都是素質教育,咱們村裏只會學習學習,考試考試。上課上得太乏味了,輟學還怪我?」
我有攔過她。但是沒有用。
衛家父母資助我們姐妹,本就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所以,聽說她退學之後,便撤了資助。
我求她:「咱們一起上完高中,你幫幫我,大學我自己掙錢。」
可她卻不理解我爲什麼想要讀書:「姐,那是你沒有見識過外面的世界,沒有見識到外面有錢人過的是什麼好日子!」
阿爸阿媽早就不想讓我們讀書了。
所以,在她準備輟學的時候,便準備要把我也送到外面,給人看店。
九年義務教育?
那時候的農村,隨便想個法子就能糊弄過去。
沒了辦法,我只好找到衛衡給我留的號碼,給他打了過去。
「衛衡,你不是說,你欠我一條命嗎?
「我求求你幫幫我!」
後來,我是如何重新拿到了衛家的資助,我是如何一點點地努力,我是如何考出大山,考上大學……
這些都不必一一細說。
後來我和衛衡在 C 市再遇,我去看了他的比賽,他在退役後去了我所在的大學讀書。
一來一往,我們走到了一起。
餘賽賽恨的人也從衛衡和他爸媽變成了我。
「憑什麼?我們是雙胞胎!
「憑什麼我成了這副樣子,你卻事業和愛情雙雙收穫?」
可是,那時候的她真的慘嗎?
我拿出自己積攢的稿費,給她開了一家鋪子。雖沒有大紅大火,但那鋪子的營收已經能供應上她的日常所需。
她有談過兩段戀愛,或許沒有最好的結果,但中間也是真情實感。
而二十八歲的她,在談第三段,如果沒有問題的話,他們未來應該也會結婚……
「餘賽賽。」我問她,「那天你衝過來的時候說我欠你,你說,我到底欠你什麼?」
「那誰欠我?」餘賽賽惡狠狠地瞪我,可她的眼淚卻比兇光更先出來,「那誰欠我啊?我爲什麼會落到這種地步?」

-13-
那天聊完之後,餘賽賽就離開了醫院。
她沒有再守着衛衡,也沒有再對着衛家父母獻殷勤。
我進衛衡病房的時候,衛家人已經聊完了天。
可他們之間,卻仍舊像有一層厚厚的冰。
但這一切已經和我沒有關係了。
互換即將結束,我和他們的交集會變得越來越少。
而我相信,上輩子衛衡最後能處理好他們之間的關係。
這輩子衛衡也能。
衛衡的傷暫時還不宜移動,所以衛叔叔和宋阿姨選擇在縣城裏住兩天。
這個時候,他們倒是有空了。
「勝勝,你要是忙的話就先回家,我們在這兒照顧衛衡。等衛衡好點,我們就直接回去了。」
回山村的時候,衛叔叔追了出來。
他跟我說,如果我不介意的話,他會資助我。停幾天他拜託節目組辦手續,到時候還接我回去英才學校讀書。
我搖搖頭:
「不用了,衛叔叔。我已經和校長談好了。
「過兩天,應該會有人來我家裏談這個事情。校長給的獎學金之類……很豐厚。」
「對了!」我忽然想起來什麼,「如果可以的話,您看您考慮一下要不要資助賽賽?如果她好好讀書的話,應該能考上一所好學校,到時候報答您。」
如果好好讀書的話,餘賽賽應該能考上一個好學校。
畢竟,那時候的她比我聰明得多。
至於衛衡。
我離開的時候,他還在用陌生的眼神看着我。
這一輩子,他來到山村裏的時候,陪在他身邊的是餘賽賽,所以他不認識我,再正常不過。
不過不要緊。
我會依舊像上輩子一樣努力,他也會像上輩子一樣,掙脫枷鎖。
我們還會重逢。

-14-
回到村子,發現餘賽賽果然已經在家裏了。
她躺在牀上,把頭埋在被子裏。
而外面,是阿媽和阿爸的罵聲,他們罵餘賽賽怎麼現在這麼懶,罵她小姐身子丫鬟命。
「餘賽賽。」我掀開了被子,「既然你說上輩子是我搶了你的人生。這輩子,你願不願意重新走一遍我上輩子的人生?」
好好學習,腳踏實地。
餘賽賽知道了衛家還會資助她的事情,沉默了好久。
「我錯了嗎?」她問我。
「對,你錯了。」我說,「無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你都錯得徹底。」
其實經過這輩子,我多多少少能有一點和餘賽賽共情。
忽然從貧瘠的農村走到繁華的城市。
曾經一個月得不到一塊錢的零花錢,一次只敢花五分錢買一小塊冰棍的她,到了城市,別人的爸爸媽媽卻一給就是一百塊的零花錢。
自己的媽媽眼裏只有弟弟,讓自己幹這幹那。
可別人家的媽媽只有一個孩子,見到她的時候還乖啊寶啊地喊着,說:「我要生的不是一個兒子,而是女兒就好了。」
「賽賽,你要是我的女兒就好了。」
十二歲的三觀尚未完全建立,就受到了巨大的衝擊。
自以爲得到了個好媽媽,卻又被「拋棄」。
我很後悔,上輩子十二歲的我,沒有重視餘賽賽的這些改變。我也很後悔,自己沒能拉着她繼續上學。
那時候的我尚且沒有建立自己的完整認知,遑論幫助她在迷茫時找到方向。
「餘賽賽。」我說,「對不起,上輩子我該多關心你一點的。」
但這一切,都不是餘賽賽怨恨我的理由。
不是餘賽賽說我偷走了她的人生的理由。
我的人生,自始至終都是屬於我的,都在我的手裏。
而餘賽賽,她的人生出了差錯,又走了岔路,纔會一步步地,徹底回不到正道來。
「餘勝勝!」餘賽賽哭得滿臉是鼻涕和淚,「餘勝勝!餘勝勝!」
她沒有說什麼,只是不停地叫我的名字。
「不用謝我。」我說,「我沒有原諒你。只是因爲這輩子沒有你殺我的證據而已。如果是上輩子,我會毫不猶豫選擇報警。」
「而且,我們見面的機會會越來越少了。
「我和英才學校的校長談好了,我會離開老家,去那邊學習。
「至於你。餘賽賽,你現在的人生在你手裏。你可以看看你自己能活出什麼樣子。」
說是這麼說。
但我知道,餘賽賽要想繼續學習,考上好的大學,很難很難。
並不是重生就會解決一切問題。
沒腦子不會變成有腦子,沒智商不會變成有智商。上輩子家裏雞飛狗跳,不會僅僅因爲一個重生,就變得其樂融融。
除了一部分先知的內容,其他時候,重生反而會是劣勢。
習慣了社會生活,能不能適應重上九年義務教育?習慣了未來的方便,能不能適應下地除草、泔水洗碗?
但這一切都和我無關了。

-15-
我去了英才學校。
即使有着上輩子的記憶,我依舊不敢懈怠,甚至在學習上更努力了些。
所以,我跳級,提前準備更高難度的學習……
中間我有去過衛家,看望衛家父母。
每一次去的時候都帶着禮物。
我很少碰到衛衡,但聽衛家父母說,他們還是沒有拗過他,他還是走上了電競的路。
「有時候我在想。」衛叔叔說,「有時候我在想你說過的話。」
哪一句?
是那句能不能多陪陪他嗎?
是那句能不能多聽聽他說話嗎?
可千言萬語在心頭閃過, 我還是沒接他們的話。
後來, 我還是和衛衡走到了一起。
說來有趣,我們走在一起的契機竟是退役後的衛衡考上了我所在的學校。
他在學校外面租了個小房子。
衛家父母打電話,讓我們倆能互相照顧就互相照顧一下。
像上輩子一樣,二十八歲的時候,我和衛衡結婚了。
只是,這次婚禮, 我沒有再邀請餘賽賽。
爸媽來參加婚禮的時候, 她也識趣地沒有過來。
這麼多年,不是沒有她的消息傳到我的耳朵裏。
餘賽賽中途輟學, 餘賽賽出外打工,餘賽賽投資被騙,餘賽賽的錢被刷到了不知道哪個銀行卡里……
她過得,要比前世更慘一些。
重生給她帶來更多的, 好像是壞處。
她上輩子玩股票,搞投資。這輩子有了上輩子的經驗, 認定了自己能在股票市場殺個七進七出。
可是呢?
瞬息變化的東西, 只要稍微一點點的差錯, 就能讓她血本無歸。
這輩子結婚後,我們很快有了自己的孩子, 有了屬於自己的小家庭。
我們沒有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孩子身上,但是, 我們在盡我們所能,給他們更好的生活、更多的愛。
後來,衛衡投資了自己的電競俱樂部,引導着一個個小孩子,走他跌跌撞撞走過的路。
而我也資助了很多山區的孩子。
幫助他們上學,也幫助他們豐富內心的世界,增長見識。
得知餘賽賽去世的消息時, 我和衛衡才四十多歲。
我和餘賽賽雙雙重生到過去, 可這輩子,她竟比我先走一步。
最後, 我和衛衡垂垂老矣, 雙雙睡去。
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病房。
入眼都是白色。
衛衡仍舊穿着新郎的西服,皺皺巴巴的。臉上也鬍子拉碴。
「太好了!太好了!勝勝你沒事!」他頭埋在我懷裏,快要哭出來。
醫生說, 感謝參加我婚禮的醫學生救助及時。
又在最短時間內急救,我才能撿回一條命來。
我稍微換過來點之後,阿媽敲開了我病房的門。
「勝勝, 賽賽畢竟是你的妹妹。她只是……」
我的聲帶有一定程度的損壞, 還得養上好久。
所以,我在手機上打了一行字:
【該怎麼辦怎麼辦,我不會籤諒解書。】
我知道, 那場互換, 她見識了城市的繁華,她心思不定,那對她的信念和三觀造成了危害, 不能挽回。
但我也說過,這不是她傷害我的理由。
如果在上輩子,我有她傷害我的證據。
我一定會報警。
一秒也不會猶豫。
【完結】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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