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男友寫的曲子發到網上,被人扒出是他寫給他初戀的歌。
一時間,我成了衆人的嘲諷對象。
「歌很好聽,可惜不是寫給你的。」
「他記了她七年?你呢?能讓他記幾年?」
「我敢保證,他的心裏住着一個除你以外的女人。」
大家都說我成了小丑,我卻不願意分手。
畢竟,追他那麼久,也不過是因爲他有着一雙眼睛——
和某個人一模一樣的眼睛。
-1-
搬家的時候從男友的抽屜找到一張樂譜。
隨手拍了發在網絡上,沒想到火了。
「男友抽屜找到的,有大佬幫我看看是什麼曲子嗎?」
目前,頂到評論區第一的評論是:
「啊,這首歌我聽過。」
「當年我們學校校草在校慶上彈給女友的。」
很明顯這位「校草女友」並不會舉着譜子問這問那。
一時間,評論區擠滿了各色各樣的言論。
嘲諷我的,可憐我的,爲我感到忿忿不平的。
直到宋綣推門進來,我還在劃拉着見不到底的評論區。
-2-
他摟着我親了口我的下巴,問我在看什麼。
我指了指視線停留的那條評論。
「這麼多年了他還保存着譜子,你男朋友肯定很愛很愛他的前女友哦,比愛你還要愛他的前女友哦。」
他凝神看了屏幕半晌,然後抬起骨節分明的手指幫我摁熄了屏幕。
「把我寫的譜子髮網上幹什麼。」
「沒事別看些亂七八糟的。」
我抬頭,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那你還愛她嗎,宋綣。」
回應我的,是男人長久的沉默。
他的眼角有顆痣,點在那裏,像是銀河灑落的星星一樣。
半晌,他抬起手,捏了捏我的臉頰。
「晚上想喫什麼,去給你做。」
真的好想告訴他,宋綣,你的換話題換的好爛。
-3-
我靠在廚房門旁,看着男人忙碌的背影。
其實,他和那個人還是有些不像的地方的。
比如,他很會做飯,再比如,他的性格其實沒有那麼冷冰冰。
但是,他倆又很像,舉手投足都很像,這就是我兩年來堅持不懈纏着他的原因。
我仍舊記得我第六次堵在他下班的路上,把那捧燦爛的雛菊塞進他懷裏。
對他說:「宋老師,我還是彈不會肖邦的那首夜曲。」時。
他嘆口氣,輕拽下雛菊的花瓣。
「那你還要我怎麼教?」
我揹着手湊近他,快貼上他的脣了,朝他直截了當地說。
「聽說親親可以加快大腦運轉速度,老師你要不要試試?」
他耳朵紅透,眼睛卻很亮,像銀河。
真的俯身,印在了我脣上。
「像這樣嗎?」
那時候的我不知道自己跟他那異國的白月光有多像。
也不知道,他手腕上那條疤,就是爲他那個白月光劃的。
-4-
「宋綣,我是說啊,如果我跟你那個前女友同時掉進水裏……」
晚餐時間,我無所事事地咬着勺子,作。
「你先救誰?」
「救她。」
我沒想到他毫不猶豫,眨了眨眼睛。
「爲什麼?」
「你話多。」
這麼說着,他還往我碗裏夾了顆剝好的大蝦。
我塞進嘴裏,嚼不出味道來,
雖然知道他的話半真半假,逗我的可能性比較大,可我還是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我真有點喜歡上宋綣了,
這可不太妙,他們都說先動心的是輸家,我們都把彼此當替身,還是當替身的好。
我悶悶地喫完飯,他倒什麼事沒有,晚上在鋼琴前備課。
戴着金絲眼鏡,骨節分明的手指在琴鍵上流轉,說不出的好看。
宋綣在 A 大教鋼琴,一場音樂會的門票千把元起步,這隨隨便便就讓我聽了,我還覺得磨耳朵。
於是我悄悄繞到他背後摟住他的腰,使壞。
「宋老師,也教教我好不好?」
然後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麼被他摁在鋼琴上的了。
他的吻順着我的下頷朝下,窗簾拉上,漏過一地月光。
不知何時摁到沉重的低音鍵,激起鋼琴一陣悶響,我推他的胸膛,
「別在這,你的鋼琴……很貴。」
他垂下眼睛看我,很認真地回答,然後落下細細密密的吻。
「沒關係。」
後來,我摟着他脖子仰頭的時候,不知爲何瞥見鋼琴邊搖搖欲墜的捕夢網。
他一直帶着的,誰送他的,不言而喻。
細雨裏,我啞着聲扯了下那片白色的羽毛,問他。
「這個捕夢網太舊了,扔掉好不好?」
可都到這樣寂靜曖昧的場合,他也不願意給我一個肯定的回答。
半晌,輕捱。
「不好。」
-5-
我發到網上的那個帖子還在持續發酵。
第二天下午的時候,收到了一條私信。
「姐妹,我是你男朋友大學同班同學,知道他和他前女友的一些事,你想聽嗎?」
「說實話,你挺可憐的。」
這玩意就像潘多拉魔盒。
即使我知道不會是什麼讓我舒適的經歷,可我依舊無法抑制想聽的慾望。
於是,那片下午,我坐在便利店旁的走廊上,把他和那名女孩的故事,一字一句地讀了個遍。
「我記得當初他和他女朋友在我們學校還是挺出名的。」
「一個是鋼琴系的才子,一個是文學院的大美女,而且他倆好像從小就認識,是青梅竹馬。」
「有年校慶的時候,他就在舞臺上彈了這首歌。專門爲她寫的,唱給她聽。」
「當時還在我們本地小火了一把,聽說發行了會更賺錢,可他說是寫給她的,以後也只有她能聽。」
「當時我和我同寢的姐妹都羨慕死了,直到快畢業的時候吧,女方不知道因爲什麼事,鬧着要出國。」
「動靜挺大的,最後好像就提了分手,然後就聽說,他爲了她連命都不要,就要她回來。」
「最後她還不是走了嗎。反正,我就覺得吧,你男朋友應該是很愛很愛他前女友的。」
「那種愛,是時間也洗刷不掉,歲月也帶不走的。你想,爲ṭû₍了她做到這份上。」
「姐妹,你不該被矇在鼓裏。」
讀完最後一個字,我深深吸了口氣。
也說不清是什麼感覺,心臟有點發麻,又覺得,確實是像宋綣這樣的人會做出的事。
他一直在透過我的眼睛看另一個女孩,我知道。
頓了頓,我還是朝那個人問道。
「你有那個女孩的照片嗎?」
「啊稍等,春遊的一張照片上好像有,我找找。」
大概二十分鐘後,對方發來一張略顯老舊的照片。
畫質不太清晰,但依舊能看出,朦朦朧朧的畫面裏,被她圈出來的女孩,是個美人。
留着長髮,靠在當時青澀的宋綣肩頭,笑得很燦爛。
我的手指,輕輕颳了刮。
抬頭,望着玻璃倒映中的自己。
怪不得呢,我跟那個女生,眉骨都沾上了七八分的像。
-6-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麼回家的。
路過一家理髮店時,跟理髮師比了比,切成了齊耳的短髮。
這好像是我長這麼大以來第一次剪短髮,對着鏡子看的時候,都覺得不像自己了。
也有點不像那個女孩了。
我不知道宋綣看到我之後是什麼反應,我坐在家裏耐心地等他。
可等到十二點多,等來一個醉醺醺的男人。
宋老師今晚好像有應酬來着。
他進家門,看到我的那一瞬間,就愣了一下。
我以爲他會再有點什麼其他反應,可惜沒有,我站在那,他往我身上倒,喊我的小名。
「顏顏……」
呼吸全噴灑在我的脖頸,酒的味道,混着他身上清冷的雪松。
他抱着我,最後,我跟他一起摔倒在客廳的沙發上。
顏顏啊。
可是,明明是第二聲的語調,他念成了第一聲。
分明是「嫣嫣」。
我想起下午時問過,那個女孩,名字就叫白嫣。
他的吻落在我的脖頸,大概是真的醉了,手指勾起我的髮絲,喊他的嫣嫣,一聲又一聲。
喜歡你,愛你,想你。
反正那一字一句,我知道,他這樣滿眼地望着我,話卻不是朝我說的。
我被他抱在懷裏時,攥緊他大衣的邊沿,歪了歪腦袋,盯着玄關昏黃的光。
朝他說:
「宋綣,看清楚了,我不是嫣嫣。」
「我剪短髮了,你的嫣嫣,可是長髮。」
他盯了我片刻,而後堵住我的脣舌。
就是這樣。
連說,都不讓我說了。
-7-
晚上的時候不知道被折騰到多久。
我睡眠淺,凌晨就又醒了。
聽見雨滴狠命砸在玻璃上的聲響,想起看過的天氣預報,有大暴雨。
我被他箍在懷裏,厚毯子蓋在身上,昨晚實在太累,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把我抱到牀上的。
睜着眼聽雨聲時,樓下卻忽然響起門鈴聲。
一開始我以爲聽錯了,可是過了幾十秒後又響起來。
我眯了眯眼,又實在沒什麼力氣爬起來。
就推了推睡在身邊的男人。
「宋綣,有人摁門鈴。」
他抬手揉了揉我的腦袋,然後繼續把我帶到懷裏睡。
一看就沒完全清醒。
可門鈴還在響。
我踢了踢男人的小腿。
「宋綣。去開門。」
……宋綣跟那個人的區別就是,他沒什麼起牀氣。
被我弄醒了,宋綣垂着眸子慢悠悠地看我,而後起身,照我說的做。
他有的時候又……真的蠻聽我話的。
這麼想的時候,我縮在溫暖的被窩裏,腦袋亂哄哄的,思考誰大清早的來敲門,可等好久,都沒等到男人回來的身影。
我怕他出啥事。
就隨便抓了個外套披在身上,扶着樓梯跟了過去。
「宋綣,是誰呀?」
下一秒,就愣在那裏。
門外的大雨還在噼裏啪啦的下。
全身溼透,穿着白衣的長髮女孩站在那裏,有的時候就是很奇怪,我看見她的一瞬間,就知道是她了。
那個,宋綣愛恨不得,心心念唸的白嫣。
此時正揚起慘白的臉蛋,可憐兮兮地望着他。
「阿綣,你不要再躲我了行嗎?」
「這次我不會走了,真的不會走了。」
「你別再和別的女人在一起了,好不好……」
-8-
我和那個女孩隔着潺潺的雨簾對視。
她的眼睛很乾淨,望着我,那幾乎算是一種純粹的打量,純粹到並不覺得我是個威脅。
是啊,宋綣爲了她連命都不要,她的籌碼大把的。
我下意識握緊了手中的欄杆。
揚了揚聲,儘量讓自己並不在意。
「好像是你認識的人呢,宋綣,不讓她進來坐坐嗎?」
我以爲我表現得足夠大氣,內心就不會像被揪起來一樣。
可是,聲線無可抑制的顫抖,讓我心亂如麻。
似乎才被我的聲響喚醒,宋綣猛地關上了門。
我沒想到,他會狠心到真把自己的初戀女友甩在門口。
大雨還是簌簌的下,我走過去,走到他身邊,想幫他打開門。
「放着她在外面淋雨多不好……」
然後,我就被男人捏住了後頸。
他的手指沾上細雨有些溼氣,將我抵在門板上,輕輕地吻。
我盯着他眼睫上掛起細密的水珠。
「乖,別吵。」
宋綣啞着嗓音,抵在我的頸窩,然後我在他沉重的呼吸裏,窺透他有多麼的紊亂。
他哪是不在意。
他是在意得過頭了。
-9-
之後的那幾天,我常常在宋綣的身邊發現那個女孩的身影。
上班路上,回家路上,他工作的路上。
就像是圍追堵截似的,不停地纏着他。
「宋綣,你原諒我好不好嘛?」
「宋綣你跟那個女人到底要住到什麼時候啊。」
「宋綣,你不喜歡我了?我不信。」
其實,我該跟宋綣好聚好散的。
本來就是在他身上找另一個人的影子。
可我就是做不到,當我有些悲哀地發現自己捨不得宋綣時,一切都遲了。
比如現在,我揣着花了一上午時間做的便當去找宋綣時。
卻瞧見他身邊白色的人影。
女孩撐着下巴看着細嚼慢嚥的男人,像是終於得逞,連發梢都洋溢着陽光的味道。
「宋綣,我說,你還是比較喜歡喫我做的飯吧?」
「那個女人根本就沒我會做飯,對不對?」
她嘰嘰喳喳地說着話,男人不聲不響地將飯嚥下去,卻並未回答。
其實不回答,已經算是默認了。
宋綣在我面前總是很溫柔,在那個女孩面前卻冷冰冰的。
可我知道這恰巧說明他在意,在意她離開他,在意她把他丟在國內。
不知道聽誰說的,有的時候恨,會比愛更洶湧。
我握緊手中捧着的飯盒,打開手機,給他發了條消息。
「宋綣,你在幹嘛?」
他回我消息總是很及時,就比如現在,他也會低頭看手機,而後向我打字。
「喫飯。」
「一個人喫嗎?」
男人垂眸盯着屏幕等了很久。
我也等了很久,就在窗外看着他,心臟開始不爭氣地跳起來。
然後,等來他一個字。
「嗯。」
……
你看,從不撒謊的宋老師也朝我撒謊了。
就因爲那個總纏着他的女人,哪怕他對她冷眼相對,也扛不住他下意識想保護她的心思。
-10-
又忘帶家門鑰匙了。
我有些懊惱,坐在門口的樓梯上,膝蓋上放着做好的便當。
事實上,我不太會做飯,便當的賣相其實也不太好,歪歪扭扭擺成的小熊形狀,似乎也顯得那麼潦草。
看着看着,我忽然就眼眶泛酸了。
眼淚砸在便當裏,說不清哭的緣由,或許是因爲上週還在跟宋綣討論去哪旅行,或許是我真的動了跟他結婚的念頭。
可我知道現在什麼都沒了,那個女孩在慢慢蠶食着宋綣。
她和宋綣間有那麼多回憶,而我什麼都沒有。
我不知道我在樓梯上坐到了什麼時候,回過神來的時候,聽到的是男人低啞清晰的聲線。
「哭什麼?」
我抬頭,落進一雙潺水一樣的眼睛裏,他抬手蹭了蹭我的臉頰,
「誰惹你了?」
他乾脆抱起我去開門,走進玄關後就將我抵在鞋櫃上。
輕輕的吻落在我裸露的皮膚,看起來很溫柔,於是我拉了拉他衣袖,問他:
「宋綣,你還喜歡白嫣嗎?」
可是啊,宋綣連聽見她的名字瞳孔都會縮一下。
是或不是,很簡單的回答,可是他卻沉默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都知道,他不可能再回答。
「妍妍,聊點別的。」
夕陽落在他身側,晦澀而殘忍。
我勾了勾他腕沿的衣角,輕聲問他。
「那你會離開我嗎?」
「不會。」
這次,倒是斬釘截鐵。
可我想離開你了,宋綣。
-11-
宋綣和那個女孩在一起的次數變多了。
女孩總是纏着他,而他像是被逼無奈一樣,趕不走她,於是便和她越走越近。
在又一次去宋綣他們學校找他,看見他身邊早已坐了位穿着白裙的女孩時,我重重地嘆了口氣。
手指放在門把手上半晌,最終還是收回,離開了走廊。
我漫步在他的學校裏。
其實對於大學的記憶,我已經忘掉了很多了,唯獨記得那個佔據了我青春大多數時光的人,他總是遠遠地看我,高高冷冷的,不愛笑,也不愛說話。
他叫林山。
林山死了,死在一片荒蕪的雪地裏。
六年前我跟他去滑雪場玩,因爲一次事故,他爲了救我,永遠躺在了千年的冰川之下。
宋綣和他長得很像,兩人眼尾都有一顆痣,只是一個愛笑,一個不愛笑。
所以見到宋綣的那一剎那,我幾近心臟驟停。
哪怕他不是他,就爲了接近那相似的面孔,我都願意拼盡全力。
……可是現在,又落得這樣的境地,我苦笑了下。
大概都沒臉見林山了。
知道我愛上了他的替身,他估計陰沉着臉要氣死的樣子吧。
……但我也知道那個人早就不在了,人死不能復生,他的後事,還是我處理的。
我走到了學校的一處水塘邊。
正午的陽光正好,斑駁的影子透過樹葉落在行人的身上。
遠方不知何時溢起蟬的鳴叫,而當不可能的事情發生時,幾乎是一瞬間,我的大腦如同被雷擊中般宕機。
人死不能復生,對吧?
可是爲什麼,我在下午悠揚的石橋上,看到了一道我念念不忘的身影呢?
宋綣在我的反方向,而且他應該在陪白嫣,不可能出現在這裏。
距離有些遠,但那個夢了一百次的身影,我不可能看錯。
此時,有一堆研學歸來的大學生成羣結隊地走過石橋。
下一秒,那個身影轉過身,藏進了人羣裏。
我想也沒想就跑過去,扒拉人羣,周邊全是年輕洋溢的歡聲笑語。
我不可能看錯的,那絕對是他,可是那怎麼可能是他,他明明,他明明已經……
Ṱŭ̀₊
終於闖過綽綽人影,我猛地停滯住腳步。
因爲我的前方,什麼都沒有。
春風激起櫻樹,搖曳一地落花。
我站在那裏,卻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如驚雷般悶響。
-12-
我略有些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
信箱裏多了兩封嶄新的明信片,我思考了很久,那是我跟宋綣三個月前去一處古寺時寄的。
那裏有個說法,在古寺中許下的願望,寄到住處時就會成真。
明星片略有磨損,但尚且能看清原本的字樣,我寫的是:
「希望和宋綣能夠天天開心。」
宋綣的呢?當時他寫的我沒有去看,此時正靜靜躺在郵箱的最底層。
我沒忍住將它翻了過來。
此時一個電話響起,是宋綣的,我邊看明信片邊接了起來。
「妍妍,晚上有個會,可能得晚點回來。」
他一如往日溫柔散漫,我摩挲着信紙,覺得連聲兒都哽住了。
半晌,憋出個Ṫū́⁶嗯字。
他以爲我在生他的氣,於是放緩了聲調,哄我。
「自己先墊點,我晚上回來給你做好喫的,好不好?」
我掛了電話,盯着手中的明信片,眼淚終於落下,洇溼了字跡。
他們說,在明信片許下的願望,寄到住處時就會顯靈。
我記得的,那天,我寫好了明信片,去找宋綣,摟Ṱù₅住他脖子。
在他低頭輕輕吻我時,我看見。
他在明信片上寫下的話是:
「希望能和白嫣和好。」
……
我站在自己的衣櫃前,將衣服一股腦地拿了出來。
其實要帶的東西沒有那麼多,我喜歡攝影,就帶了個相機,將鑰匙放在玄關上,離開了這個待了四年的家。
再走到馬路邊上的時候,春風吹着小腿肚子涼。
我什麼都沒準備就走了。
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晃盪,不知道去哪,也不知道該做什麼。
我不想回家了,也不想見宋綣,我都能猜到他會怎麼對我,他好像總覺得只要對我溫聲細語地說話,就能把我哄回來。
可我也確實該死的喜歡上了他。
所以纔會這麼難過,眼眶痠疼,家門口有個小公園,我走到那裏,晚風拂起一地落葉。
不知何時,雨點砸在臉上。
出門時帶了不少東西,唯獨忘記帶傘,我坐在公園的長椅上,雨水漫過了衣襟。
手機響了起來,一下多了好幾條消息,
宋綣的,他發現我沒回家了。
「去哪了?」
「下雨,傘也沒帶。」
「妍妍?」
人生,總是會經歷那麼些奇幻的時刻。
比如現在,我的手機還在響,消息一條條彈出來。
可頭頂的雨卻停了,有人打着傘,站在我面前。
我仰着頭看他,發不出聲音,那道淡漠的視線落在我的身上,眉眼輪廓鋒利,一如六年之前。
所以,今天下午我沒看錯,沒有看錯……
六年前爲了救我跌下冰川的男人,此時正手插在口袋裏,垂下眼淡淡地看我。
半晌,他纔開口,說着我聽不出語意的話。
「我不在的這些年,找替身,玩的爽嗎?」
「妍妍?」
-13-
我眨了眨眼睛,再眨了眨,不知道是不是淋了雨腦袋淋壞了的幻覺。
可是他依舊打着傘站在我的身前。
沒有動。
「林……山?」
我張了張嘴,這個日復一日思念的名字,原來真說出口,會顯得這麼陌生。
他垂着眼睛看我。
林山就像一塊化不開的冰一樣,要不是最後在那片冰川下他爲了救我被松雪衝下懸崖,我都不敢確信他愛我。
可是,這世界上真的會有死而復生這件事嗎?
雨點打在傘面之上,他跟從前一點都沒變,不愛說話,更多時候,就拿一雙淡薄的眼睛望着我。
「你……」
你去哪了?
你爲什麼還活着?
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林山?
太多話堵在喉嚨,我連從哪個問起都不知道,於是匯聚在一起,就換來一個顫抖的話語。
「你……還好嗎?」
「我挺好的。」
他回答得一板一眼,認認真真。
然後他就嘲諷出聲。
「我覺得你也過挺好的。」
「我死了,你就找了另一個替身,你到底在不在意我?」
我啞住,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這些年,你去哪了?」
可是當我再次抬頭問他時,沉默的人換成了他。
「是你假死的,這算是假死吧?」
「是你騙了我的,你知道得知你死了的時候我多難過嗎?」
「這麼多年來,你不聲不響,從來都沒聯繫過我。」
「那我能怎麼辦呢?你知道我……」
多想你嗎。
我仰着頭朝他質問,最後一句話,硬生生被自己吞了下去。
算了,無論宋綣還是林山都是一個樣,一個把我當成白月光的替身,一個瞞了我六年。
「你們兩個。」
雨勢似乎更大,可我想也沒想,就闖到了傘外。
「我都不想碰了。」
生活真的一團亂麻,搞不清的事情一直在我的腦海亂轉,理解不了,也思考不了。
我這種人,一直在這樣的時刻保持逃避。
可是,這次,我的手腕卻在身後被人緊緊攥住了。
「抱歉,妍妍。」
「很多事,我不能說。」
如傾盆而下的雨裏,男人的指腹摩挲過我的腕心。
我側過身,艱難地開口問他。
「那麼,ṱůₛ你還會走嗎,林山?」
雨幕匯成無邊的絃音,他的眼眸透過溼漉漉的黑夜,像包裹着細密編織的悲傷。
「可我從來就沒離開過你,妍妍。」
-14-
我跟林山回了一趟以前租的房子。
老舊屋子看起來卻並未封塵,他說每個月,他都會來打掃一趟。
可是這些年他在做什麼,他依舊閉口不談。
我跟他算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有整整一個櫃子,放着我跟他的回憶。
林山的足球,我倆拍立得拍出來的相片,還有,幾個略有破損的小本子。
「誒,林山,這好像是我高中時寫的小說誒。」
我朝他揚了揚那個東西,他的眼神淡淡略過,然後將我摁在懷裏。
「嗯。你還說想要當個小說家,所以大學才選了中文系。」
對於大學,或者高中時的記憶,我都有些模糊了。
正當我端了板凳想墊腳將內裏的一個小冊子拿起來看時,靠在廚房旁的男人喊了我。
「來喫飯了,妍妍。」
……
晚飯是四菜一湯,林山做飯的手藝很好,這就導致我做飯的手藝不太好。
全是喫他的。
他燒飯,然後喫完飯後我來洗碗,生活似乎又步入了正軌,一切就好像是沒有發生,
讓人窺不見異常。
林山說他不會走,他就真的沒走了,我除了不知道他在做什麼工作以外,沒什麼問題。
但其實對我來說,他在我身邊,這就夠了。
週六的時候,跟林山去逛商場,買日用品。
今天似乎是什麼節日,人很多,我拉着林山的手在人羣中穿梭。
猛然間,在玻璃的倒影上,與另一個人對視。
……我快忘了那個雨夜了。
宋綣自那天后,就再也沒有給我發過消息。
現在他的身邊,多了個嘰嘰喳喳的女孩。
看樣子,他跟她也是複合了。
我說不清什麼感覺,宋綣於我來說就像潮溼的秋雨,粘稠而透骨。
直到耳邊傳來一陣聲響,林山叩緊了我的指骨。
「在看什麼?」
我搖了搖頭,跟隨他一起走入人流。
-15-
這個商場新開了家特別有人氣的冰淇淋店。
林山叫我坐這等着,然後他代我去排。
從商場的七樓可以透過玻璃俯瞰整座城市,車水馬龍,我漫無目的地觀賞者,直到身旁,隔着兩個座位,坐了一個人。
「她鬧了兩次自殺,我沒辦法,就把她帶在了身邊。」
「妍妍,我跟她回不到從前了,不是你想的那樣。」
宋綣坐在那,盯着手中的咖啡,沒看我,又像是在對我說。
我不知道該回答他些什麼好,很奇怪,宋綣的出現就像一場夢一樣。
我明明那麼喜歡他,現在再看見他時,內心又毫無波瀾了。
隔着兩個座位,他說完這些話就走了。
我坐在那,一直坐到太陽朝下落入樓影,一個楓紅的冰淇淋映入眼簾。
我咬了口,不甜,酸梅的味道。
林山靠在我的身旁,問我好不好喫,我點了點頭。
其實,我總感覺我忘了什麼很重要的事情。
可是沒有人在意,我也就不想在意了。
不過一會,落入晚Ṱű̂ₖ暮的天空升起陣陣璀璨的煙火,林山將我摟在懷裏,輕輕揉了揉我的腦袋。
「妍妍,別怕。」
「無論你是誰,我都一直在你身邊。」
所以。
如果在三個星期前,我去翻看曾經寫的小說。
我會驚訝地發現,那篇小說的第一句話,是……
「把男友寫的曲子發到網上,被人扒出是他寫給他初戀的歌。」
尾聲
我是木訥的樹 你是自由的風
-1-
七歲那年林山第一次遇見白嫣,是在家門口的搬家卡車旁。
穿着短袖的女孩馬尾隨着日光跳躍,冰棍塞入口中。
彎了彎眉眼,朝他笑。
後來他躺在牀上想了很久,那大概是在對他打招呼。
再後來她成了他鄰居,每次打開門,都能看見她燦爛的笑臉。
-2-
林山是個很遲鈍的人。
老師對他的評價是不愛說話。
朋友對他的評價是那個大冰碴子,還有同學說他就是愛裝逼的。
所以他的人緣並不好,初中的時候被幾個高年級的小混混圍堵過。
那天是白嫣從天而降將他救走,喊來了保安和值班老師。
從此之後他倆的關係就近了。
白嫣嚼着泡泡糖,跨過他的肩膀。
「以後我罩着你。」
-3-
上了高中時林山的五官長開。
一下多了好多追求者,甚至有隔壁學校的女生專門跑過來就爲了看他一眼。
對於這種情況他其實特別恐慌,他被學校女生傳是「高冷男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不善於和陌生人交流。
用現在的話來說,他是重度社恐。
還好他有白嫣,還有鋼琴。
白嫣就是個無休止的吐泡泡機,和他一點都不一樣,人長得漂亮,活潑好動,總是能製造出無數夢幻又好看的夢幻世界。
鋼琴是他的歸宿,他在鋼琴這方面展現出了驚人的天賦,甚至學校專門收拾出一間屋子供他練琴。
週六日的時候,白嫣就提着冰棍來鋼琴房找他。
女孩坐在他的旁邊聽他彈琴,聽着聽着又坐不住了,從包裏拿出來一個本子給他看。
「誒,你看看,我新寫的小說,怎麼樣?」
高中那會兒好像就有點流行自己拿個本子寫小說,
「這個ƭűₐ叫替身文,林山,你知不知道替身文?」
「就是男主愛着的其實是和女主很像的另一個人,把女主當作替身啦。」
「嗯,我這個男主,是叫宋綣還是叫宋倦好呢?」
他沒有在意女生在說些什麼。
只是覺得春光灑在她的脣瓣,看起來軟軟糯糯ŧŭ⁹的。
很好親。
想到這個的時候,他的耳骨就紅了。
罵自己是個只有齷齪想法的變態。
-4-
白嫣的夢想是當個小說家。
所以她選擇了文學專業,她不知道高中最後那年填志願的時候他偷偷看了他的。
而後把自己的好幾個都改了。
後來出分,出考取的學校,他倆同一個學校的。
她開心地直接抱了上來。
後來晚上的時候一羣同班同學去喝酒,唱歌,
一羣人喝高了就嚷嚷,她一個閨蜜就特別大聲地朝他說。
「林山你真是個沒人情味的大冰塊。」
「白嫣追了你這麼久,你就真一點感覺都沒有啊?」
他眨了眨眼睛,酒精上頭,可也沒明白白嫣她閨蜜的意思。
直到終場結束衆人都要散了,蟬鳴環繞的那個夏天,他和她分別在昏黃的路燈下。
她拉住了他的衣袖。
「林山,你喜歡我一下會死啊?」
她仰着頭,紅着眼問他。
他心中的弦就在某一刻碰的一下斷了。
他將他摁在路燈下親。
後來那個夏天,兩人就沒睡過完整的覺。
-5-
林山有個祕密白嫣一直都不知道。
那就是他很討厭自己。
討厭自己的木訥,不會說話,連哄她都做不到。
他不止一次地聽見她朋友說:
「您男友幹嘛一直冷着臉啊?好凶的樣子。」
後來,他就把這樣的感情寫成了一個曲子。
在校慶的時候彈給她聽。
後來這個曲子莫名其妙地火了,有人找他買版權,要翻錄,他寧願得罪人家都沒同意。
兩人大學的日子雖然有爆發小爭吵,但過得還算和睦。
畢業後就在工作周邊租了一個小公寓。
事業都在蒸蒸日上,一切也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於是兩人就計劃年末的時候去雪山滑一次雪玩。
沒想到,那卻是一切噩夢的開始。
-6-
林山記得那天晚上的。
兩個人爆發了在一起以來最激烈的一次爭吵,
起因是旅行團有個女孩似乎是看上他了,一直在纏着他。
他沒遭受過這樣熱烈的追擊,不知道怎麼拒絕,白嫣那幾天稿子被拒了,心情不太好,見到這一幕,就有些生氣。
然後這個氣波及到了他身上。
他覺得自己沒錯,而且他對那個女孩拒絕的意味也特別明顯。
他覺得她沒道理,她覺得他這樣就是在幫那個女孩說話。
兩人一來二去,就吵了起來。
連帶着第二天去爬雪山的行程,氣氛都非常的僵硬。
白嫣在隊頭,他在隊尾。
登山杖敲在堅硬的雪地裏,當他還在思索着該怎麼跟她求和時。
空谷中突然傳來一聲巨響。
變故也在一瞬間發生了。
百米高的松雪湧下,誰都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這條線路是常年走過,還算安全的觀光路線。
誰能想會突然發生雪崩。
地動山搖,像是天神的怒吼,無端的巨幕落下,所有人都在往山下狂奔。
唯有他逆着人流向上尋找。
白嫣應該在隊首,發生這樣的事,他第一個想到的是先找到她。
終於,他在一處亂石旁找到趴在地上起不來的她,似乎是一下子衝下山的人太多,她被人推搡倒地,再也站不起來。
他猛地上前護住了他。
再然後,成片的雪幕就降了下來。
……
之後發生的事,他就鮮少有印象了。
似乎是自己最後的動作給她帶來的生了希望,只是迷迷糊糊的覺得女孩在拖着他走,然後在哭。
在說着:
「林山,我再也不跟你吵架了。」
「林山,是我錯了……」
「你醒醒,你醒醒……」
-7-
他確實是醒了過來,女孩,卻一直躺在重症監護室裏。
醫生後來告訴他,是女孩一點點拖着他的身體,把他從連綿不絕的山林裏拖出來的。
沒人知道這七天她經歷了什麼,身體沒一處是完好的。
指甲蓋全磨沒了,是將他從皚皚冰雪中硬生生挖出來導致的,生命體徵幾乎爲 0,據當時發現他們的人描述。
就像一具屍體拖着另一具屍體。
她變成植物人,睡了兩年。
期間他得了抑鬱症,自殺了,沒死,被人救了下來。
後來,他就天天在她牀邊跟她說話,天天說,就像兩具孤魂野鬼。
他沒再期盼過她會醒來,可有一天她真的醒來了。
她醒來了, 卻也……回不到從前了。
她的大腦受到了非常嚴重的損害,做手術時醫生迫不得已取下了一些腦組織,沒人知道這樣的後果是什麼。
先開始的那兩個月, 她的智商只有四五歲小孩那麼多。
會無緣無故發脾氣, 亂叫, 失禁。
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林山學會笑的。
他開始哄她, 像對待小朋友一樣,溫聲細語, 給她穿衣服, 給她餵飯。
曾經不愛說話眉眼淡薄的人,在她面前慢慢變得細緻和熙。
再後來, 她開始恢復一些神志, 可是記憶卻是錯亂的, 有的時候記得他, 有的時候記不住他。
他的脾氣,也被她磨得好的不能再好。
大概是,醒來後的第一年零六個月,她大體恢復成正常人的樣子。
卻抑制不住地開始大段大段幻想。
醫生說是臆想症, 或許是她腦組織並不完全導致的。
把身邊的人幻想成別的人物,別的角色,幻想成自己寫的小說裏的內容。
於是, 他有了新的名字,「宋綣」。
現在,她不是他的嫣嫣, 是他的妍妍了。
她的幻想還會穿插一些現實裏的內容,總是天馬行空的,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自己就坐那喫個飯, 都能被幻想出有個白月光在陪着他。
而一旦有人拆穿這些內容, 說不是這樣的, 她都會突然狂躁。
這幾乎是個無解的情況。
她任性,不講道理,有的時候還會離他而去。
他的朋友也開始紛紛勸他。
「誒,你說,你總寵你那小神經病幹嘛呢?」
「她這樣,能跟你結婚,能跟你生孩子嗎?」
「不道哪天,就會把你忘到九霄雲外。」
對於所有所有的這一切, 他都不置可否着。
初夏的正午陽光正好, 女孩卻莫名其妙地爬到了樹上。
他手插在口袋裏,站在樹下仰着頭看她。
「你在幹嘛?」
「我是娘娘, 本宮要避暑!」
女孩甩着拿牀單做成的水袖, 朝他揚手。
「小山子,接駕!」
彎着眉眼的男人就笑眯眯地過來,真學着古代宮裏的聲響。
「好的娘娘,小的來了。」
蟬鳴依稀奏響, 他將她抱在懷裏,換來她略微嫌棄的一巴掌。
……
其實沒有關係的。
你記不住的東西,我都會幫你記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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