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死前,夫君留下遺言:要我夫死從兄,得一生庇佑。
嫂子不願,推搡讓我沒了孩子。
昏昏沉沉間,我聽到婆母哀聲嘆息:
「景炎,你明明知道死的人是你大哥,卻偏偏假死頂替他的身份。」
「你就不怕清然沒了夫君又失去孩子而尋短見嗎?」
她恨鐵不成鋼,男人卻滿眼冷漠:
「陸清然堅韌,可我怕洛洛受不了打擊。」
「那孩子沒了便沒了,反正我也從來沒有打算讓她生下來。」
「顧府的一切,只能給洛洛的孩子。」
「哪怕對不起陸清然,我也不後悔。」
「大哥身死,是老天給我的機會,我不想再錯過洛洛了。」
於是,在婆母問我要不要二嫁時,我答應了。
只不過,我要嫁的人,不是他。
-1-
自顧景炎去世後,老夫人便幾次提起二嫁。
先前,我都毫不猶豫拒絕。
可此刻,我卻點頭答應。
似是不可置信,老夫人忍不住喃喃,想要詢問。
可見我神情不似作假,她欣慰一笑:
「你能想通就好。」
「景炎已經去了,你又是罪臣之女,二嫁給你大哥,也能護你一生安寧。」
「這孩子深情,死前求着娘勸你二嫁。」
「如今,也算全了他的遺願。」
將我的手放進身旁男人的掌中後,她滿眼慈愛:
「以後,你還是我們顧家的兒媳。」
……
不知過去多久,老夫人說累了,終於抬腳離開。
而顧洛也終於按耐不住,抬手便甩上了我的臉頰。
「你就當真如此不知廉恥,貪生怕死!」
「你說你愛你夫君,想爲他殉葬,又爲什麼答應二嫁?」
「你知不知道,景軒是我的夫君,你身爲弟妹,怎麼能嫁給他呢?」
她眼眶通紅,淚撲簌簌落下。
身旁的顧景炎見此,心疼地爲她擦拭眼淚,將人護在了懷中。
「原以爲你對我弟弟有多深情,如今看來,也不過如此。」
他望着我,滿眼諷刺。
先前若隱若現的愧疚,在此刻一消而散,好似我根本不值得。
瞧着兩人親暱的模樣,我忍不住輕笑,卻滿是苦澀。
先前,我確實想爲顧景炎殉情。
可如今他好好地站在這裏,我又爲什麼要去死呢?
見我如此,顧景炎皺眉,眼底的厭惡更甚:
「早知你是這樣的人,當初我說什麼也不會讓我弟弟娶你。」
他後悔娶了我,可我又何嘗不後悔嫁給他呢?
-2-
原本,我們毫無交集。
可一場謀反案,牽連陸家被判滿門抄斬。
爲了讓我活着,父親將我送進與我定有婚約的顧家,想要我嫁給顧家大少爺。
可顧景軒卻坦言他愛上了自己的表妹顧洛,不肯娶我。
甚至想背信棄義解除婚約,送我去死。
我不甘受辱,也不屑強迫。
可當我拿着訂婚玉佩準備離開顧家時,被顧景軒的弟弟顧景炎攔住了。
他一身白衣似雪,滿眼都是柔光。
四目相對,少年滿臉羞澀拘謹。
「如果陸小姐不嫌棄在下只是一介遊醫不能繼承顧家的話,可否考慮嫁給我可?」
他說,先前一面之交,對我情根深種。
少年的情太純粹,我也太想爲陸家活着,於是,我答應了,也活了下來。
成婚四年,我隨顧景炎遊歷四方,行醫救人,感情也越來越深。
哪怕沒有轟轟烈烈,也是幸福。
我想,我所遇之人可伴終生。
可天不遂人願,顧景炎中毒了。
不過幾日,他面容灰敗,回天乏術。
臨死前,他紅着眼說要我嫁給他的大哥,爲自己和腹中的孩子尋求一個庇護。
他捨不得我死,想要我和孩子好好活着。
可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怎麼能推給別人呢?
我不肯答應,長途跋涉前去藥王谷求藥,想讓他活着。
可沒等我動作,他便躺在我懷中沒了氣息。
那日,我一夜白頭,嘔血暈厥。
可爲了我們的孩子,我一直強撐着。
我告訴婆母,我不願意二嫁。
哪怕躲躲藏藏,隱姓埋名,我也想養大我們的孩子,爲顧景炎孤守一生。
可這一切,還沒開始便結束了。
嫂子聽說了顧景炎的遺言,根本無法接受。
推搡間,我小產了。
昏昏沉沉時,我滿心絕望,心中滿是對顧景炎的愧疚。
我想爲顧景炎陪葬。
可昨夜婆母的哀嘆入耳,卻讓我渾身血液倒流。
原來,真正死的人是大少爺顧景軒而非我夫君顧景炎。
-3-
因爲怕顧洛受刺激難過,所以他在自己哥哥死的第二天便策劃中毒假死。
更是無視我的悲痛冒充顧景軒,只爲和顧洛在一起。
我滿心不甘,心口疼痛翻湧。
可我睜不開眼,只能聽到婆母問:
「你不愧疚嗎?」
我提起心,想知道,他可曾心疼過我和孩子。
可他卻說:他從來沒打算讓我生下他的孩子。
驀然間,我想到了這些年我失去的那些孩子,明白我的孩子都是他所害。
整整八次,我悉心呵護,卻還是沒能留住。
那時,顧景炎心疼地抱着我,鄭重許諾:他會爲我好好調理,我們總能保下一個孩子。
可他是個優秀的醫者,我身體又強健,怎麼會留不住呢?
因爲顧家的一切只能給顧洛的孩子,所以我絕對深愛信任的夫君便一個個除掉了我的孩子,毫不留情。
四年前他娶我,是因爲顧洛選擇了顧景軒,而他想要成全。
從始至終,他心中所愛,唯顧洛一人。
如今他又想得償所願,所以我便成了棄子。
而他「死」前所謂要我二嫁的遺言,不過是:施捨。
-4-
假死冒充,多麼荒謬,可他就是做出來了。
想到這裏,我眸光越來越冷,忍不住錯身進了前方的靈ţű₂堂。
周圍白條飄蕩,蕭條又淒涼。
守門的丫鬟見我來,貼心地拿來了蒲團。
她以爲,我會像前七日那般跪在冷冰冰的地板上陪着棺槨裏的人,不願ṭūⁱ分開。
可如今,我卻拒絕蒲團,在下一刻轉身離開。
顧景炎的死是假的,我又何必再跪垮自己的身子呢?
想着棺槨裏的人,我忍不住嗤笑:若是顧景果知道顧景炎頂替他,還霸佔他的妻子,還會死得瞑目嗎?
無視身後灼熱的視線,我轉頭回了房。
入夜,我燃起火盆,將眸光放在了手中的包裹上。
這裏面,都是這四年顧景炎送我的禮物。
小到摺紙,大到金簪,很多。
曾經幾何,顧景炎滿眼都是對我的情意,甚至許我一生順遂。
可情是假的,承諾也是假的。
他從未愛過我。
失神間,窗外響起了男人的喘息難耐和女人的嬌吟。
抬頭,顧景炎攬着顧洛,吻得熱烈。
聽府裏下人說:大少爺和顧洛經常在外野,甚至看到過顧景軒雪白的屁股。
爲了警告我,這幾日顧洛幾乎夜夜拉着顧景炎在我窗外如此。
偏偏我傻,沒有發現那鮮紅的痣是顧景炎的。
倘若我當時抬頭看一眼,也不會昨夜才知曉一切真相。
想到這些日子我痛苦到白髮蒼蒼,而顧景炎卻和顧洛夜夜笙歌,心底的波瀾掀起,又歸與沉寂。
原本不捨得鬆手的指尖微動,包裹墜入火盆,蕩起灼熱的灰燼。
他們想如何便如何吧,顧景炎,我不要了。
-5-
不知過去多久,東西被燒得乾乾淨淨,就連簪子,也再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瞧見火光,兩人也停歇下來。
隨意拉好衣服後,顧景炎推開了我的窗:
「你在燒什麼?」
我轉頭,嗓音淡淡:
「女子二嫁,是以從君,前夫的東西,自然是不能留的。」
聞言,顧景炎低頭,死死皺起了眉頭。
哪怕已經只剩灰燼,他也能認出那火盆裏是他送我的東西。
曾經,我無比珍惜這些禮物,可如今,我卻毫不在意地燒燬。
無名的怒火上湧,他嗓音陰沉下來:
「你和我弟弟成婚四年,難道就沒有半點真心,以至於這麼迫不及待要嫁給我?」
男人眸光緊盯着我,忍不住爲自己質問。
他不相信,我對他無情。
可我偏偏說:
「的確無情。」
我也沒有迫不及待要嫁給他。
他不知道,在他來之前,我已經回了將軍府的信,答應給昏迷的竹馬沖喜。
七日後,我便會從這顧府,風光二嫁。
-6-
見我如此冷漠,顧景炎有些恍然若失。
而顧洛更是忍不住破口大罵。
「你可真噁心!」
「你是不是一直都對我夫君念念不忘?ƭûₛ」
「陸清然,你對得起景炎嗎?」
「他對你那麼好,可你卻……」
「若我夫君死了,我定然陪葬,絕不會像你這樣苟且偷生!」
原本聽到我的話,顧景炎想發火,可聽到顧洛要陪葬的話,他瞬間清醒,滿眼都是對我的嫌惡。
轉而,便是對顧洛的心疼。
想到剛剛自己差點忍不住暴露,他冷冷看我一眼,拉着顧洛離開。
不忘說:「以後你就搬去西角的破院,我顧府的一分一毫,你不配用!」
等他離開,伺候我的丫鬟忍不住上前:
「夫人明日還是向大爺認個錯吧,不然以後成了婚,豈不是都要住在破院?」
我沒回答,只給了她幾定銀子:
「去尋個去處吧。」
我不會向顧景炎低頭,也不在意他想如何對我。
因爲,我們很快就沒關係了。
-7-
打發走丫鬟後,我收拾好自己的衣裳,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顧景炎的院落。
我們時常在外,卻也知道,這是我們的家。
每每回來,滿室都是溫馨。
等到離開,我總愛望着房內發呆,遲遲捨不得離開。
可此刻,我抬腳上前,毫不猶豫地吹滅了火燭。
室內變得冰冷,只有灰燼微微飄起,帶着炙熱熄滅。
……
翌日,顧景軒下葬,我卻裝暈沒有去。
老夫人體貼我剛小產,顧景炎卻在棺槨下葬後進了西院。
見我愜意擺弄花草,他眉頭緊皺:
「爲什麼不去送送我弟弟?」
「不想去。」我老老實實回答,眼底滿是涼薄。
而此刻,有下人尋了過來:
「夫人,錦繡閣說,嫁衣已經準備妥帖,只等您去拿。」
我微微點頭,手腕卻突然被攥住。
抬眸,顧景炎眼眶猩紅:
「我弟弟才死了七天,你就準備好嫁衣了?」
「陸清然,你有心嗎?」
我沒回答,可我冰冷的眼在告訴他:沒有。
驀然間,他冷冷獰笑:
「你以爲我弟弟留話讓我娶你,我就真的會娶你?」
「你若想活着,那就去給洛洛敬茶,自甘爲妾。」
「否則,我不會娶你。」
「到時,你必死無疑!」
話落,他甩袖離開。
顧洛自陰影處出現,笑意盈盈:
「你若求我,再給我敬茶,我就許你爲妾,如何?」
-8-
說着,她身旁的丫鬟端着滾燙的茶水上前,將空杯子遞了過來。
她篤定我會接,可我卻轉頭進屋,抬手關上了門。
顧洛從來沒有被如此無視過,此刻眼底升騰起怒意,也轉身離開。
之後的幾日,總有下人來勸我去求饒認錯。
我沒動靜,可顧景炎卻篤定,我撐不過半個月。
他知道,我答應過陸家,Ťů₃我一定會好好活着。
我想活着,就要嫁人。
他信心滿滿,可他忘了,我也可以選擇嫁給別人。
轉瞬七日過去,顧景炎沒能等到我服軟,卻先等到了鑼鼓在府門外敲響。
剛要出門的他拉開門,入目便是十里紅妝。
喜婆眯着眼遞給他幾塊銀子,便進府四處張望:
「吉時到,新娘子該上轎啦!」
中氣十足的話落下,讓顧景炎和顧洛都不明所以。
剛想問他們是不是走錯了,顧府沒有什麼新娘子。
可就在這時,我身着鳳冠霞帔,將手搭在了喜婆的臂膀。
因爲守孝,我和顧景炎未曾舉辦婚禮。
他說:等守孝期過,我們便重新成婚。
如今是我第一次穿嫁衣,可嫁的人,卻不再是記憶中人。
而這也是顧景炎第一次見我這個模樣。
不由得,他看得有些癡,甚至惹得顧洛忍不住伸手拽他。
回神後,他神色不虞,盯着喜婆的眼,好似冒着火光。
此刻顧景炎哪裏能不明白,要嫁人的,是我。
抬手間,他拉住我的手腕,眸色深深:「你要嫁給誰?」
-9-
不等我動作,喜婆迫不及待地開了口:
「回顧大人,陸姑娘要嫁的,是傅小將軍。」
「聽聞傅小將軍從小就喜歡陸姑娘,如今,可算是有情人終成眷屬了。」
聽到有情人三字,顧景炎的心中好似有火在灼燒。
下一刻,他捏着我的手腕再次用力,開口便是他無法抑制的妒意。
「你什麼時候和傅時宴聯繫上的?」
「我不允許你嫁給他!」
話出口,周圍的氣氛頓時安靜下來。
喜婆一愣,緊接着甩了甩帕子,滿眼不解:
「顧大人說的這是什麼話。」
「女子二嫁,是天經地義,只要陸姑娘願意,您不同意,也是沒用的。」
偏偏顧景炎好像沒聽到,盯着我的眼眶漸漸幽深:
「別忘了,我弟弟的遺言。」
他不想讓我嫁給別人,搬出自己裝死時說給我的話做筏子。
他想,我會妥協。
我的真情,他能感覺到。
可我卻摸着髮絲,笑意盎然:
「我當然記得夫君要我二嫁,尋求庇護的話。」
「我這不是在遵守諾言嗎?」
許是今日我的容顏太豔麗,顧景炎忍不住晃了眼。
等意識到我說的什麼後,他又忍不住怒火中燒:
「他是要你二嫁,可他要你嫁的人,是我!」
他開口提醒,恨不得捏碎我的手腕。
痛意蔓延時,我忍不住皺眉,轉頭抽回了手:
「人人都知道大哥和嫂子情意深重,我又怎麼能插進去呢?」
「我如今嫁人,也是爲顧家好,免得嫂子再傷心難過,委屈自己和人共享夫君。」
「再說了,有妻聘請,我又怎麼會想不開去做妾呢?」
-10-
我不是傻子,顧景炎也不是。
想到先Ṭű̂₅前要我做妾的話,男人眉頭皺起:
「不過是敲打你的手段,你是我弟弟珍愛的人,我又怎麼會讓你做妾?」
「你即刻回去,不要胡鬧,等再過半月,我就聘你爲平妻。」
「洛洛善良懂事,不會與你爲難。」
他高高在上,又在施捨。
全然忘記,他所謂善良的洛洛,對我做了ṭũ̂₂什麼。
如今他話說得動聽,可我沒有心思再與他周旋。
我收回眼,果斷蓋上蓋頭,抬腳踏進了花轎。
轎子被抬起,而顧景炎滿眼不可置信。
他沒想到我會拒絕,還毫不猶豫地上了轎子。
他想惱怒,可比憤怒先來的,是恐慌。
曾經認定不會失去的東西,在心底流逝,泛起隱隱痛意。
他忍不住捂住胸口,卻無法阻止流逝。
眼看花轎遠去,他腳下生風,想要追上。
可胳膊卻被顧洛死死抱住。
低頭,顧洛眼眶通紅,滿是幽怨。
這一會,她叫了顧景炎五次,可他卻在神遊天際。
看着他不知所措的失魂落魄,她落着淚質問:
「陸清然嫁人是好事,這樣她就不會插足我們夫妻。」
「你爲什麼偏要阻止?」
「難不成,你變心了?」
「你是不是在後悔,四年前拒絕了與陸清然的婚事?」
一句句顧景軒,將顧景炎的思緒拉回。
想到自己所做的一切,他忍不住皺眉。
他明明愛的是顧洛,陸清然嫁人他應該樂見其成。
可爲什麼,心會這麼痛呢?
他不知道,卻也收回腳,關上了顧府的大門。
而另一邊,我已經下了轎子。
踏過將軍府的門檻時,我鬆了口氣。
往後,我與顧家,便再無關係了。
-11-
我走後,顧景炎一直哄着顧洛,卻一直心不在焉。
看着天色暗下,他越來越焦急,敷衍的找了藉口出府,便直奔將軍府而去。
高堂前,我以爲我會和公雞拜堂,可餘光看到紅繩的另一端,卻是男人骨節分明的大手。
我一愣,想看他。
似乎知道我所想,男人配合地低頭,與我對上了眼眸。
只一眼,我便認出,他是傅時宴。
可下一刻,我忍不住皺眉。
只因爲,傅時宴面色紅潤,毫無病重的模樣。
當年那個案子,多多少少牽連了傅家。
可因爲證據不足,傅家只是被流放。
一個月前,傅家才平反。
可回來的,只有病Ṫű₋重的傅時宴和他的祖母老夫人。
知道我死了夫君後,老夫人便找上了我。
她說:傅時宴命不久矣,唯一的夙願,便是幼時玩過家家時許的願。
他想娶我,而老夫人不想讓他留下遺憾。
怕我拒絕,老夫人甚至將聖上補償的免死金牌給了我。
到時候,哪怕傅時宴身死,我也可以留在傅家,不用再被強迫嫁人。
於是,我同意了。
卻沒想到,失策了。
畢竟傅時宴這小子,最會陰人了。
我想問些什麼,卻突然被人拽進了懷中。
氣息噴灑下來時,我認出了來人。
顧景炎緊緊掐着我,想要帶我走,卻被席位裏走出的人狠狠扇了一巴掌。
抬眸,顧家的老夫人眸光冰冷:
「放開清然。」
他想說些什麼,可老夫人卻笑得諷刺:
「你別想着把人帶回去再娶,單你做的事,就不該被原諒。」
傅時宴將我帶回,冷笑着讓人請顧景炎出去,不忘湊近他嗤笑:
「顧景炎,你是不是以爲,自己冒充顧景軒很成功啊?」
-12-
傅時宴說話,沒有避着我。
可顧景炎卻下意識反駁:
「你不要胡說。」
話落,他看向我,祈禱我沒有聽到。
可對上我冰冷漠然的眼,他突然意識到,我知道他是顧景炎,而非顧景軒。
「然然……」
知道藏不住,他嗓音有些沙啞,想要我和他回去。
可我卻退後幾步,笑吟吟道:
「大哥說笑了。」
一句大哥,如千根刺紮下,讓他臉色慘白。
畢竟還在婚禮,我沒再多說,任由傅時宴的人將呆愣的他拉了下去。
場面清靜後,顧老夫人宛若老了數歲。
見我明媚,她愧疚一笑:
「還好,沒毀了你的婚禮。」
我沉默點頭,繼續和傅時宴拜堂。
不遠處,顧景炎看着這一幕,心底滿是不願。
他想阻止,卻被捂住嘴,憤怒得青筋暴起。
我收回眼,只覺得可笑。
我成全了他,他又在生什麼氣呢?
-13-
賓客散去後,我被送進了洞房。
而顧景炎身上的桎梏也被鬆開。
下一刻,他踹開婚房的門,眸光定定落在我身上。
「然然,對不起。」
他在爲假死的事道歉,又開口解釋:
「我如此,也是有苦衷的。」
「洛洛是我表妹,也是大哥心尖的人。」
「她受不了刺激,我才假扮大哥。」
「我怕你露餡,纔沒有告訴你。」
「可我沒想到你會嫁給別人。」
他開口,眼底泛起一絲委屈。
我們好似回到從前,他犯了錯,便委屈巴巴求我原諒。
可我卻不會再笑着原諒。
此刻,我扣下手中的茶,嗓音冰寒:
「你說自己是迫不得已的時候,不覺得可笑嗎?」
「你有苦衷,所以你就欺騙我,假死冒充自己的哥哥和顧洛翻雲覆雨?」
短短兩句,讓顧景炎脣色發白。
他以爲,我是今日才知道他冒充。
可我厭惡的眼睛告訴他:我很早便知道,他是顧景炎。
「對了,我還沒恭喜你,得償所願。」
我明明在笑,可顧景炎卻覺得如墜冰窖。
他控制不住自己躁動難過的心,也不再反駁,只問:
「我若改,你能不和傅時宴成婚嗎?」
「不能。」
從他選擇顧洛的那一刻,我們便再沒了可能。
紮在心裏的刺,哪怕拔除,也會留疤。
何況,我已經不愛他了。
往後我與顧景炎,各自安好,再無朝與暮。
-14-
明白我的意思,顧景炎微微扯脣,卻滿是苦澀。
他想再說什麼,可話到嘴邊,卻啞了聲音。
傅時宴趕來,痞笑一聲,讓人將顧景炎扔了出去。
珠光晃動時,傅時宴再沒了嬉笑的表情。
他老老實實地跪在我腿邊,可憐兮兮地抬頭:
「我知道我不該騙你。」
「可我已經錯過你一次了,這次怎麼也不能放過。」
「不過你放心,我不會強迫你。」
「我們且先做夫妻,你也給我一個機會,若半年後你還是不願,我就許你和離。」
話到這裏,已經有些卑微。
他藏在眸下的熱烈我看得清楚,也忍不住嘆息:
「暫且先這樣吧。」
我無法在此刻全心接納另一個男人,我從不爲難自己。
此刻不抗拒,那就順其自然。
當晚,傅時宴打了地鋪,我們一夜好眠。
翌日清醒後,我們便一同出了府。
我們的婚書已定,只差官章。
顧景炎知道這一點,一夜沒敢離開。
此刻,他擋在我眼前,整個人憔悴不已:
「不要去,好不好?」
「我不幫大哥照顧洛洛了,我待會就去恢復身份,告訴他們我沒死。」
「我們還是夫妻,好嗎,然然?」
他等我開口,卻先聽到身後的哭聲。
顧洛滿眼淚花:
「你就是景軒對不對?你剛剛的話,是胡說的。」
「你要喜歡陸清然,我不鬧了,我同意你娶她,但你別不要我,好不好?」
她卑微祈求,讓顧景炎忍不住愧疚。
可想到我,他想開口告訴顧洛,這就是事實。
可下一瞬,顧洛便暈了過去。
無奈,他只能抱起人,萋然看我:
「然然,你等我好不好?」
「我把洛洛送回去就來。」
話落,他抱着顧洛離開,卻一步三回頭。
傅時宴沉下臉,心底忍不住慌張。
我滿頭的白髮可以證明,我曾經有多愛顧景炎。
他怕我心軟,抓住我的手不自覺用力。
我低頭,他恍然驚醒:
「然然,我沒弄疼你吧?」
我搖頭,比起顧景炎,他握的,一點都不疼。
「我們去蓋官章吧。」
話落,我拉着他上馬車,再沒回頭看顧景炎一眼。
-15-
顧景炎火急火燎把顧洛送回去後,便朝着傅府衝去。
可門前的空蕩卻讓他忍不住恍惚,心底酸澀蔓延。
等馬車站在身前,他才意識到,他晚了。
傅時宴抱着我下馬車,得意地將蓋了章的婚書放在他眼前搖晃。
逗得顧景炎眼眶通紅想撕了婚書時,他又快速地收了回來。
看着他賤兮兮的模樣,顧景炎看向我,嗓音沙啞:
「我們真的不可能了嗎?」
他問,回答的人卻是傅時宴。
「你該不會忘記自己做了什麼吧?」
「虎毒還不食子,你明明知道然然有多愛那些孩子,卻還是心狠手辣地一一除掉。」
「你有什麼臉來求和?」
「你別告訴我,你現在才回過神,你愛的人是然然。」
「可別了,你的愛惡毒又讓人噁心。」
「你不配然然回頭。」
一句句話砸下,讓顧景炎啞口無言。
他想說不是的,可我卻輕笑:
「失去第八個孩子昏迷的時候,我聽到了你和老夫人的對話。」
老夫人知道我有意識,故意如此。
她不想讓我選錯,哪怕那個人是她的兒子。
所幸,我選擇離開,是對的。
顧景炎這樣的人,根本不配擁有愛。
-16-
顧景炎從未被人這樣罵過,此刻臉色慘白一片。
眼底的紅更是開始氾濫。
半晌,我們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他也沉默着回了顧府。
他知道,他無法挽回。
接下來的幾天,他忍不住頹廢,日日酗酒。
眼看有人蔘了他兩本,顧洛找上了他。
「我去道歉,你別這樣好不好?」
想到顧洛種種,他眼眸突然亮起。
有同僚先前寵妾滅妻,最後後悔,讓小妾去道了歉,兩人便重歸於好。
他想,或許他也可以。
於是,他答應了。
好在顧洛不知道顧景炎將她比喻成妾,不然怕是會忍不住吐血。
而我們沒安逸兩天,便被兩人堵了個正着。
自來熟地進入酒樓包廂後,顧洛直指衝我而來,淚也是說掉就掉:
「先前的事是我的錯,我給你道歉。」
「我才知道,死的人是我夫君,我不該喫醋生你氣。」
「你回去,好不好?」
「景炎他真的很愛你。」
見她一臉委屈,我突然問她:
「還記得你說,若是你夫君死了,你就去陪葬的話嗎?」
沒想到我會提起這個,顧洛臉色有些白,緊接着黯然:
「若不是有了身孕,我定然會去陪夫君。」
「害你沒了孩子是我不對,我肚子裏的,也是景炎的孩子,以後,我可以把他給你。」
說着,顧洛來拉我的手,卻被我避開。
我不想理會,卻見她突然跌倒在地,衣裙開始映出片片猩紅。
她的臉色即刻蒼白,可不等她開口,傅時宴便揮手讓身旁的丫鬟架起她,笑得宛若惡魔:
「要栽贓陷害,你也得做逼真一點啊,衣服裏塞個血包,能做什麼呢?」
-17-
顧洛上眼藥的話戛然而止,整個人更是僵硬不已。
見此,顧景炎就是再傻,也看出來顧洛想要栽贓陷害。
他不理解:
「你爲何要如此?」
聞言,顧洛哭了:
「你是我的夫君,你答應我會一生一世一雙人,可你爲什麼要愛上別的賤人……」
「我只想你的目光放在我身上,僅此而已。」她裝着瘋癲,卻忘了,顧景炎是醫者。
是不是真瘋,他看得出來。
就是因爲如此,他的眼神漸漸變得複雜。
他不明白,顧洛爲何會變成如此,明明一開始,她很善良。
何況假血包,也沒什麼用,他沒有上當。
他以爲,顧洛只是爲了讓他回心轉意,可等看到婦聯的官兵,才意識到,顧洛,是想要我死。
女子稀少,腹中的孩子更是重點保護,我是罪臣之女,比不上顧洛良籍。
若顧洛的孩子因我而消失,那我終生,將在牢獄中被當做生育工具。
想到那個畫面,顧景炎心底就忍不住發疼。
沒給顧洛機會,他一個人便把事情說得清清楚楚。
查證確實沒問題後,官兵走了,顧景炎也鬆了口氣。
再回神,他想找我,想和我好好說一句抱歉。
可抬頭,我已經走遠。
他忍不住叫了一聲然然,可沒人回頭。
曾經滿心滿眼都是他的陸清然,徹底在眼前消散。
-18-
在原地佇立片刻後,顧景炎把顧洛帶了回去。
他沒有對顧洛做什麼,卻讓人關了她緊閉。
他無法接受,在自己眼前如白紙一樣的小姑娘,會這樣惡毒。
何清然被她害得失去ŧųₚ孩子,都沒有想讓她死,她卻如此狠毒。
歉疚在心中蔓延,讓他忍不住狠狠灌了自己一口酒。
察覺到臉上的溼潤,他抬手,卻發現,自己哭了。
他想悵然哀傷,卻見母親不知何時坐在了他身旁。
「把顧洛送去衙門吧。」
她開口,滿是懊悔與沙啞:
「這一切,都是報應。」
「如果我不曾心軟,不曾把顧洛帶回,顧家,也不會變成如此模樣。」
顧景炎不解,可瞧見母親放在桌案的一封封信件,眼眶乾澀到發痛。
原來,顧洛是母親仇家的孤女。
母親以爲她忘記了,卻不知道,她一直記得。
她從小就引導他和哥哥喜歡上她,兄弟離心。
在他娶了陸清然後,顧洛開始對顧景軒動手。
人人都說顧景軒的死是意外,可事實卻是,顧景軒死在了最愛的人手中,死不瞑目。
而顧洛也一直都知道,他是顧景炎。
先前給他出主意頂替哥哥身份的小廝,就是顧洛安排的。
她的目的,就是報復顧家,讓顧家所有人,失去所愛,終生不得安寧。
所以,她會想殺陸清然。
-19-
真相擺在眼前,殘忍又現實。
顧景炎不想接受,卻又不得不接受。
躊躇着去了顧洛的院子後,他不由愣怔。
因爲顧洛換上了一身黑衣,再無從前的柔弱與無辜。
見他看過來,顧洛輕笑:
「看來你已經知道了。」
「不過,你知道的有點晚,我的報復,已經完成了。」
「原本,我是想讓你痛失所愛,可我突然覺得,讓陸清然活着纔是最好的。」
「比愛人逝去最痛的,是看得見,卻無法觸碰。」
「你醒悟,而她永不回頭。」
幾句話落下,讓顧景炎心底的火焰放大。
如顧洛所說,一波一波的痛苦將他淹沒,讓他呼吸困難。
他忍不住掐上顧洛的脖頸,想讓她閉嘴。
可他剛上手,顧洛的嘴角便流出血跡。
隨着官兵闖入,她笑得燦爛:
「你以爲,我會讓你醉生夢死的痛苦嗎?」
「讓你爛在泥裏,永遠注視着月光被人佔用,纔是我對你的報復。」
見顧景炎越來越憤怒,她又忍不住提醒:
「如今這一切,如果不是你的配合,我還真做不到。」
「別把一切都怪我,倘若你不夠噁心,虛僞,自大,我再怎麼算計,你都不會變。」
「可惜你們顧家骨子裏都是這樣的人。」
「不過也慶幸你們是這樣的人。」
想到顧家的未來被黑暗籠罩,顧洛眼底笑意明媚, 毒發的痛, 好像格外的甜。
在意識消散前, 她望向蔚藍的天空,朝眼前浮起的女人揚起了笑容:
「孃親, 我爲你, 報仇了……」
-20-
這日, 顧洛死了。
顧景炎被抓進牢獄, 判刑二十年。
顧夫人的頭上,再無一絲黑髮。
幾日後, 她也被抓了。
身爲女性, 她在家年輕的時候, 因爲夫君愛上別人, 殺了一個無辜的女子。
因爲愧疚,她收養了那女人的孩子。
她以爲贖罪, 就可以躲過。
可二十年過去,該來的,她無論如何, 都躲不掉。
最後,顧家沒有人管理,亂成了一鍋粥。
再久一點,顧家落寞, 變成了一片荒宅。
他們的下場被轉述在耳畔,我卻無動於衷, 只面無表情地點掉傅時宴眼前的棋子。
「然然,你又贏了。」
男人嬉皮笑臉, 好像全然忘記,他對別人時, 滿臉都是兇悍。
時間匆匆,轉眼便是半年。
傅家再度被重用,甚至有了封地。
這夜,我想睡覺, 傅時宴卻不肯。
此刻, 他眸光鋥亮:
「然然,我明日便要去封地了。」
他開口, 話音繾綣又執拗,好像在等一個答案。
我當然知道他在問什麼, 沒有回答, 而是緊閉雙眼睡了過去。
見此, 他眼底劃過苦澀,顫抖着手將和離書放在桌案。
他愛陸清然,但也尊重她的選擇。
這一夜, 他揮舞了一夜的劍。
他把自己累到無法難過, 然後在天亮後果斷躺進了馬車。
「待會就走吧, 不用叫我。」
他嗓音沉沉,卻無人回答。
驀然睜眼,只見陸清然坐在馬車內, 自顧自擺上了棋局。
見他看過來,她微微挑眉:
「聽說冀州不錯,是個下棋的好地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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