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綁走了一個地球人

爲了寫一份關於外星人的研究論文。
我來到地球抓走一個倒黴蛋，警告她：
「你以後每天要工作整整六個小時！
「一週最多隻能休息三天！
「每天的睡覺時間只有十小時！
「只能提前預支一年的薪水！
「甚至只有一位私人醫生，一個 WIFI！
「還要擠在只有兩百平米的小房間裏……
「呵呵，受不了了吧？」

-1-
我叫威振天，來自塞博坦星。
爲了完成畢業論文。
我需要抓一個外星人回來進行觀察研究。
爲此我來到地球，選中了一位名叫蘇曉曉的倒黴蛋。
她獨自在外地工作，基本沒什麼朋友。
平時跟家裏人的聯繫也很少。
簡而言之，就是被抓走也不會有人注意到。
於是我化身成一輛泥頭車。
在研究目標連續加班到半夜十二點的第十天。
我偷偷從草叢裏跳出來，嚇了她一跳。
來地球之前，我查閱了許多資料。
雖然我也不知道爲什麼。
但地球人似乎很鍾愛這種被泥頭車創死的方式。
沒過多久，我的研究目標緩緩醒來。
她似乎有點發懵，眼神清澈地打量着飛船駕駛艙。
我的導師告訴過我，一定要先把研究目標恐嚇住。
這樣對方纔會乖乖聽話，不敢反抗。
於是我連忙翻出《人類情緒表達圖鑑》。
努力擺出一個極爲兇狠惡毒的表情。
將她未來即將遭遇的悲慘境遇描述了一遍。
蘇曉曉聽完後沉默片刻，不確定地問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
「你要把我綁去你的母星，奴役我？」
奴役？
倒是也可以這樣理解。
我猛猛點頭，強調說：
「沒錯！就是奴役！
「如果你敢反抗！
「就會工作到精疲力竭而死！」
蘇曉曉眼冒精光，看起來很是期待：
「那還等什麼？快走吧？」
她乾脆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刷起了手機。
「對了，你這飛船的 WIFI 密碼是多少？」
我：？
這怎麼跟導師說得不太一樣？
她難道不應該恐懼害怕，陰暗爬行。
哭着求我將她送回地球嗎？
我冥思苦想了半天。
也沒想明白哪裏出了問題。
只當是自己沒描述清楚。
算了，等她到了賽博坦星。
距離地球幾千萬光年的時候。
她肯定就會感到深深的絕望了！

-2-
當曲率飛船穿過時空蟲洞。
抵達賽博坦星系時。
蘇曉曉望着舷窗外的巨大星球。
忍不住瞪大了雙眼。
我檢索着《人類微表情指南》。
這表明蘇曉曉的內心受到了極大震撼。
我滿意地點點頭。
等接下來她看到自己的住處。
恐怕會嚇得當場哭出聲來。
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身爲我的研究目標。
她註定得不到太好的待遇。
我操控飛船降落到自家的樓頂上。
提前讓蘇曉曉做好心理準備。
帶着她搭乘電梯來到 28 層。
這層樓是我專門爲研究目標準備的。
面積只有小小的兩百多平。
我參照人類的生活習慣。
配備了臥室、廚房、餐廳、淋浴間等設施。
我裝出冷酷的樣子，對她說道：
「以後這裏就是你的新家了。
「怎麼樣？是不是覺得很小？
「小也沒辦法，湊合住吧。
「不管你怎麼求我。
「我都不會爲你進行升級的！」
蘇曉曉張大嘴巴，眼裏滿是難以置信。
「你是說，這個兩百平的大平層。
「全都給我一個人住？」
我通過檢索表情圖鑑得知。
這表明蘇曉曉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她肯定是沒料到。
自己的居住條件竟然會Ŧṻₙ這麼差。
我十分嚴肅地點點頭：
「沒錯，你的房子最多隻有兩百平。」
蘇曉曉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那需要我自己打掃衛生嗎？」
打掃衛生？什麼意思？
我檢索了一遍《人類常用語言詞庫》。
發現是一種保持房間整潔的行爲。
地球的科技水平果然還停留在比較低的層次。
我搖搖頭，解釋說：
「所有的房間都配備了離子驅塵功能。
「平時不會產生任何灰塵。
「每天還有專門的清潔機器人會來處理垃圾。
「你不要妄想通過打掃衛生來偷懶……
「等等，你這是什麼表情？」

-3-
蘇曉曉的臉上露出一陣狂喜和興奮。
差點把我的檢索系統搞宕機了。
蘇曉曉趴在落地窗前，熱淚盈眶：
「嗚嗚嗚，我這輩子都沒想過。
「自己有朝一日還能住進大平層！」
說實話，我不是很能理解。
她爲什麼好像很開心的樣子？
看來導師說得沒錯。
人類果然是全宇宙最難搞懂的生物。
我又將蘇曉曉帶進廚房，指着一臺機器說：
「這裏面儲存着你們人類喜歡喫的各種食材。
「你可以在屏幕上挑選你想喫的食物。
「它會自動幫你完成烹飪流程。」
蘇曉曉刷着屏幕上的圖片，不停地吞嚥口水。
「所以這上面顯示的龍蝦鮑魚帝王蟹。
「我都可以隨便喫？」
我鄭重地點點頭，補充道：
「原則上是這樣。
「不過系統會根據你的身體狀況。
「嚴格限制你的飲食！」
畢竟人類這種生物實在是太脆弱了。
要是放任不管的話。
很可能會影響我的研究進度。
還是要保證她的身體健康比較好。
「竟然還有水果和甜品！
「全都是我沒喫過的品種誒！
「你知道嗎？地球上這個車釐子可貴了！
「我連過生日的時候都捨不得喫！」
看着蘇曉曉美滋滋的樣子，我很不理解。
這種由維生ṭū₇素 C 和有機酸組成的東西。
有什麼好喫的？
不過她願意乖乖進食，還算是聽話。
就在蘇曉曉窩在沙發裏。
心滿意足地喫着車釐子時。
她的手機突然響了。
塞博坦星的科技遠不是地球能理解的。
因此就算隔着幾千萬光年的距離。
蘇曉曉的手機也能接收到地球的信號。
她低頭看了一眼手機屏幕。
猶豫片刻，還是選擇接了起來。
一個男人暴怒的聲音從對面響起。
「蘇曉曉！你怎麼回事？
「客戶要的資料，你怎麼還沒發給我？
「你特麼不想幹了是吧？」

-4-
蘇曉曉將手機拿遠了一點。
聽着對面那個男人罵了足足五分鐘。
等男人罵完，蘇曉曉深吸一口氣，大聲說：
「對啊！老孃就是不幹了！
「老孃被外星人綁走啦！
「包喫包住，上四休三，還不用加班！」
爲了避免引發不必要的混亂。
蘇曉曉口中的「外星人」被自動消音了。
對面的男人愣了幾秒，困惑地問道：
「什麼被綁走了？
「蘇曉曉你腦子壞掉了？
「被綁走了你工作也得幹啊！
「你知道你給公司帶來了多大的損失嗎？」
蘇曉曉漲紅着臉，反駁道：
「公司又不是我家開的，關我吊事！
「我一個月工資 2800，還要天天加班到半夜！
「老孃早就受夠了！」
對面的男人被氣得火冒三丈：
「蘇曉曉！你竟然敢這麼跟我說話？
「你這個月的工資別想要了！
「等着被開除吧！」
蘇曉曉挺着脖子冷哼一聲：
「誰稀罕你那點破工資！
「留着給你燒紙吧！」
掛斷電話後，蘇曉曉像是還不解氣。
又氣鼓鼓地連喫了好幾個車釐子。
隨後她眨巴着眼睛，小心翼翼地問我：
「對了，你這裏確定不用加班吧？」
我在系統裏搜索了一下。
原來加班是指在標準工作時間以外，額外延長工作時間。
過度加班不利於人類的身體健康。
甚至還可能引發猝死。
可怕！實在是太可怕了！
我被嚇了一跳，連忙擺手：
「不用加班，絕對不用加班。」
蘇曉曉鬆了口氣，又問：
「那我現在一個月的工資能有多少？」
我大致計算了一下，回答說：
「大概是 200 克黃金。」

-5-
蘇曉曉激動得直接從沙發上蹦了起來。
她瞪大眼睛，差點被車釐子噎死。
系統顯示，此刻蘇曉曉的表情爲震驚和急促。
看來她可能對自己的工資不太滿意。
甚至都產生了傷害自身的傾向。
爲了保證研究目標的安全。
思量過後，我緊繃着臉認真說：
「我最高能給你提到每個月 300 克黃金。
「真的不能再多了！」
蘇曉曉緩過神來，愣愣地問：
「是足金嗎？」
我又疑惑了。
難道地球上還有非足金的存在？
蘇曉曉一時語塞，感慨道：
「真沒想到，你們外星人也用黃金啊？」
這是什麼話。
黃金可是宇宙裏的硬通貨。
我們平時的生活開銷都需要用黃金支付。
蘇曉曉嚼着車釐子，好奇地問道：
「小威，方便問問你現在有多少黃金存款嗎？」
我瞅了眼系統裏的數據，比劃了一下說：
「倒也不算很多。
「大概只有一整個行星那麼多吧。
「跟地球那麼大的。」
蘇曉曉險些又被車釐子噎死。
我又疑惑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難道她是嫌棄我的存款太少。
擔心我付不起她的薪資嗎？
我記得導師還說過。
千萬不能被研究目標小瞧了。
看來我有必要向她展現一下我的實力。
經過一番簡單的計算。
我從系統空間裏取出 4 千克的黃金。
一口氣擺放在蘇曉曉面前。
「我可以提前預支你未來一年的工資。
「外加一些額外的補貼。
「這下你應該就不用擔心了吧？」
蘇曉曉半張着嘴巴，徹底驚呆了。
半晌過後，她警惕地縮起身子，問道：
「你該不會要對我進行什麼殘酷的人體實驗吧？」
等我檢索完人體實驗的意思。
我又被嚇了一跳。
地球人怎麼會有如此恐怖的念頭！
我會被送上宇宙理事會追責的！

-6-
聽完我的解釋，蘇曉曉才徹底放鬆下來。
她託着下巴，思索了一會兒問：
「那我的工作內容是什麼？」
我從系統裏調出一份研究規劃清單，說：
「你需要每天刷兩個小時的短視頻。
「打兩個小時的遊戲。
「再看兩個小時的小說、電影或是影視劇。」
蘇曉曉張大嘴巴，再次愣住了。
她的臉上寫滿了震驚和困惑。
我還是有點無法理解。
蘇曉曉爲什麼會露出這種表情呢？
難道是我的研究規劃有問題。
她覺得工作內容太辛苦了？
就在我思考要不要更改一下工作內容時。
我忽然聽到一聲清脆的「提米」。
蘇曉曉正抱着手機，躍躍欲試。
「歡迎來到王者峽谷。
「敵軍還有 5 秒到達戰場。
「全軍出擊！」
誒？這就進入工作狀態了嗎？
真不愧是地Ṫṻₘ球人！
好恐怖的工作效率！
於是抵達塞博坦星的當天下午。
蘇曉曉就抱着手機，癱在沙發上。
打了整整兩個小時的遊戲。
「打野呢？打野救一下啊！
「密碼的中單剛纔那波團爲啥不開大啊？
「家都要沒了，還擱那兒單帶呢？」
我坐在實驗室的操作檯前。
屏幕上跳動着密密麻麻的數據曲線。
我思考片刻，在《人類行爲觀察日誌》裏敲下一行字。
【研究目標在工作過程中表現出異常亢奮。】
【疑似基因缺陷導致的多巴胺分泌過剩。】
等到工作時長達到兩小時後。
蘇曉曉整個人就像被打了雞血。
她盯着手機，頭也沒抬地大喊道：
「ṭü³小威，再給我續半個小時！
「我還差一把就上王者了！」
我不禁陷入了猶豫。
根據《宇宙生物倫理公約》。
我不能強迫研究對象超時勞動。
並且要是同意蘇曉曉的加班申請的話。
我還要額外支付正常薪資的五倍。
但我目前的論文進度確實有點堪憂。
還是得儘快多收集一些數據。
一番計算過後，我點開了系統裏的「特殊權限申請」按鈕。
屏幕上彈出一行提示：
【是否允許目標對象自願延長工作時間？】
我果斷按下了「是」。

-7-
接下來的幾天，蘇曉曉的作息非常規律。
她每天上午十點鐘起牀。
通常會先刷兩個小時的短視頻。
然後喫個午飯，再看兩個小時的小說。
下午三點，她會上牀午休一會兒。
從晚上五點開始，蘇曉曉就會開始高強度打遊戲。
經常會一口氣打到半夜兩點。
中途要是打累了，就喫個夜宵，泡個澡。
也就是說，除了正常的六小時工作時間外。
蘇曉曉每天差不多會主動加班七個小時！
這簡直太可怕了！
難道地球人全都是工作狂嗎？
並且每次打遊戲的時候。
蘇曉曉的情緒起伏都非常大。
經常上一秒還在嘿嘿傻笑。
唸叨着又偷喫了個野怪。
下一秒就暴跳如雷，破口大罵。
說什麼小可愛打野搶她人頭。
我默默調出《人類行爲分析模型》。
在「情緒Ŧūₔ表達」那一欄裏新增了十二組觀察數據。
當蘇曉曉又一次衝擊王者失敗後。
她氣鼓鼓地舉着空杯子。
準備再續一杯奶茶。
我面前的系統突然彈出紅色彈窗。
「警告：研究目標的體重增幅已超閾值。」
我連忙調出蘇曉曉的健康監測數據。
發現她的體脂率正在以每天 0.3% 的速度攀升。
我被嚇得差點直接宕機。
照這個速度飆升下去。
蘇曉曉的壽命將會衰減 30%！
我連忙按下操作檯上的紅色按鈕。
廚房的自動投食機立刻鎖死。
我不顧蘇曉曉的哀嚎。
硬是幫她制定了每日兩小時的健身計劃。
蘇曉曉面露苦澀，委屈道：
「小威，能不能商量一下。
「改成每天半個小時啊？」
我想了想，補充說：
「這屬於額外加班的部分。
「每小時我可以給你 10 克黃金。」
蘇曉曉猛地抬起頭，眼神熾熱。
「儘管有些辛苦，但話又說回來。
「保持一個健康的體魄確實很有必要。
「我申請每天健身三小時！」
我搖搖頭，堅定駁回了蘇曉曉的申請。
以她目前的身體狀況來看。
每天健身三小時反而會造成損害。

-8-
這天，蘇曉曉正窩在沙發裏刷劇。
她在地球上的那位主管又打來了電話。
「蘇曉曉！你他媽到底在哪鬼混呢？
「人事說你連出租屋都退租了？
「你知不知道項目黃了！
「現在全部門都在加班填你的坑！」
蘇曉曉咬了一口抹茶小蛋糕，淡淡地說：
「哦，那你們繼續加油。」
對面主管的語氣軟了下來，安慰道：
「曉曉，我知道你一個女孩子。
「獨自在外面打拼也不容易。
「ŧũ̂ₜ我跟領導申請過了。
「給你每個月的無責底薪提到 3000。
「怎麼樣？這下你滿意了吧？」
蘇曉曉鼓着腮幫子，含糊不清地說：
「主管，不是我不想回去。
「我不都跟你說過了嗎？
「我被外星人綁走了！
「距離地球好幾千萬光年呢！
「有本事你就給我接回去！」
那位主管短暫地沉默片刻。
手機裏隨之響起一陣暴怒的聲音。
「蘇曉曉，你別給臉不要臉！
「真以爲自己能耐了是吧？
「有本事你就一輩子都別回來！」
蘇曉曉掛斷電話後，憐愛地摸着手邊快要堆成小山的金條。
「神經病，鬼才想要回去呢！」
她拿起手機，又投身到了緊張刺激的排位賽裏。
可沒想到僅僅過了兩天。
那位主管的電話又一次打過來了。
只不過這次電話接通後。
對面傳來了一箇中年婦女的聲音。
「曉曉！我聽說你又把工作給辭了？
「你怎麼能這麼不懂事呢？
「趕緊給人家道個歉，回來上班！」
蘇曉曉頓時愣住了，愕然地問了句：
「媽？」

-9-
對面的女人帶着哭泣，聲嘶力竭。
「曉曉，你弟弟剛考上大學。
「現在正是用錢的時候。
「他以後還要結婚買房子。
「你現在不工作了，我們一家可怎麼辦啊？」
蘇曉曉像是強壓着怒意，冷聲說：
「我早就跟你們斷絕關係了！
「他要結婚關我什麼事啊？」
對面的女人還在扯着嗓門大喊：
「聽聽，你們都聽聽！這還是人話嗎？
「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你就這麼報答我？
「要不是你們主管心善。
「每個月把你的一半工資轉過來。
「我真是要被你活活餓死了！」
蘇曉曉愣了半晌，這才明白過來。
原來她母親偷偷找到了她的部門主管。
每個月都會提前轉走蘇曉曉的一半工資。
蘇曉曉冷笑一聲，說：
「那本來就是我辛辛苦苦賺到的錢。
「憑什麼要轉給你們？
「從小到大的學費、生活費。
「你們出過一分錢嗎？」
對面的女人被氣到說不出話。
只是一味地讓蘇曉曉趕緊回去上班。
蘇曉曉理都沒理，直接掛斷了電話。
這時我才知道，自從蘇曉曉考入大學後。
她就跟家裏斷絕了來往。
可她母親始終不肯放過她。
等蘇曉曉畢業後，她母親甚至還鬧到了公司。
導致蘇曉曉被迫離職。
她改了名字，換了身份，搬到另一個城市。
再後來，蘇曉曉就被我綁走了。
她一直都不知道。
原來過去的三年裏。
她每個月的工資都會被轉走一半。

-10-
蘇曉曉蜷縮在沙發裏，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金條邊緣。
全息屏幕的光映在她臉上，忽明忽暗。
她突然問我：「小威，你有家人嗎？」
我的核心處理器短暫卡頓了一秒。
《人類社會學概論》裏提到過。
「家人」是地球人基於血緣或情感締結的社會關係單位。
通常伴隨着複雜的責任與矛盾。
但我們塞博坦星人不同。
我們誕生於主腦的代碼矩陣。
個體意識由數據流隨機拼合而成。
我們沒有「父母」。
也不需要「兄弟姐妹」。
蘇曉曉抓起一顆車釐子塞進嘴裏，低聲呢喃：
「真好啊……不用被逼着當扶弟魔。
「不用每個月上交一半工資。
「也不用從小就聽誰罵你『白眼狼』。」
蘇曉曉的體徵監測系統閃爍着橙光。
我發現她的心率加快，瞳孔微微收縮。
這是人類感到悲傷或憤怒時的生理反應。
可她的表情卻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蘇曉曉沉思片刻，忽然又問：
「那等你的畢業答辯通過以後。
「我還能留在塞博坦星嗎？」
我搖了搖頭，回答說：
「依照《宇宙法滯留法則》。
「在觀察研究行爲結束後。
「我必須在規定時限內將你送回地球。
「不過這期間你獲取的所有薪資都能保留。」
蘇曉曉輕輕「哦」了一聲，沒再說話。
我試探着問：「需要我幫你屏蔽地球的通信訊號嗎？
「根據《觀測者守則》，我有義務保障研究對象的心理健康。」
蘇曉曉想了一會兒，搖頭說：
「算了，我把他們拉黑就好了。
「反正我現在被你綁走了，他們也找不到我。
「屏蔽了信號，我豈不是就沒法打遊戲了。」
儘管蘇曉曉嘴上說着不在乎。
但系統的情緒監測反饋告訴我。
蘇曉曉的心情很不好。
就連打遊戲時，她都變得安靜了許多。
只是沉默地低着頭，一味按動屏幕。
系統告訴我，她在失落。

-11-
三天後的一箇中午。
蘇曉曉剛喫完一份芝士龍蝦焗飯。
正窩在沙發裏刷短視頻。
我的情緒監測系統再度響起了警報。
蘇曉曉整個人像被按下了暫停鍵。
她的手指忽然頓住，僵在半空。
手機屏幕幽暗的熒光投射到她臉上。
映襯得她的瞳孔微微發顫。
我問：「怎麼了？」
蘇曉曉的身子抖了一下，回過神。
她手忙腳亂地熄滅手機屏幕，搖頭說：「沒、沒事。」
可我分明監測到蘇曉曉的Ťũ̂⁴心率急速飆升。
這是人類應激反應的前兆。
我在後臺打開蘇曉曉先前關閉的手機頁面。
畫面裏出現一個眼熟的中年婦女。
她正對着鏡頭不停抹眼淚：
「我們家實在是沒辦法了。
「畢業以後，我女兒連親媽都不認了！
「我真是心寒啊……」
飄過的彈幕全是「好自私」、「真是白眼狼」之類的字眼。
我調出地球社交媒體的實時數據流。
那些網友的謾罵正以指數級擴散。
有人扒出了蘇曉曉的真實姓名和照片。
「忘恩負義」、「吸血鬼姐姐」的標籤在熱搜榜上掛了整整八小時。
「小威，你能幫我把窗簾調成全黑嗎？」
蘇曉曉沙啞的聲音從通訊器傳來。
她蜷縮在牀上，已經三天沒碰過手機了。
我默默遵循蘇曉曉的叮囑。
她的臥室房間徹底陷入一片黑暗。
我檢測到蘇曉曉的腦電波出現異常振盪。
破碎的夢境裏，蘇曉曉夢見母親舉着掃帚罵她「賠錢貨」的場景。ṭů⁺
十七歲的她蹲在牆角，手裏攥着被撕碎的重點高中錄取通知書。
根據《宇宙觀測者守則》第 47 條。
當研究對象遭遇重大心理危機時。
我可申請啓動二級干預程序。

-12-
我花了 0.03 秒黑進地球的通信衛星。
蘇曉曉的母親把網友打賞全都轉給了自己兒子。
我順手調查了一番蘇曉曉弟弟的賬單。
發現他沉迷網賭，欠下了將近五百萬的債務。
而這件事，就連蘇曉曉的母親都不知道。
於是我把蘇曉曉弟弟在賭場一擲千金的監控錄像，還有她母親聲淚俱下控訴「女兒不孝」的直播片段剪在一起，發佈到了網上。
僅僅半天時間，熱搜炸得比超新星爆發還快。
原先罵蘇曉曉「白眼狼」的賬號開始刪評。
幾個大 V 連夜出視頻道歉，撇清關係。
蘇曉曉母親的直播間被火速封禁。
當她得知自己的兒子欠下了五百萬外債後。
直接被氣到中風發作，半邊身子都癱了。
她兒子躲到鄉下拍短視頻哭窮。
評論區清一色的「建議聯繫水滴籌」。
至於蘇曉曉的那位前主管。
過去三年，他不僅剋扣蘇曉曉的工資。
還僞造員工的加班記錄，騙取項目補貼。
後來他被匿名舉報偷稅漏稅。
辦公室裏搜出半人高的假賬本。
聽說就連他女兒國際學校的學費。
也都是靠吸員工血交的。
很快，那位主管就被警察帶走調查了。
蘇曉曉窩在沙發上看完全程。
手裏的車釐子半天沒往嘴裏送。
「小威，這些都是你做的？」
我檢索了一遍《應對人類質問指南》，決定如實回答：
「根據《宇宙法》第 309 條。
「觀測者不得主動干涉低級文明。
「但維護研究對象的心理健康屬於特例。」
她忽然撲哧一下笑出聲，紅着眼眶說：
「沒想到你們外星人也挺會鑽法律漏洞。」
蘇曉曉低頭沉默了幾秒。
突然把手裏的車釐子遞到我面前。
「嚐嚐？很甜的。」
我望着那顆車釐子陷入了沉思。
其實塞博坦星人不需要進食。
更沒有味覺一類的感官。
但《人類社交禮儀手冊》第 42 條寫着。
當人類分享食物時，拒絕可能會傷害其感情。
我伸出機械臂，慎重地夾起一顆車釐子。
果然，不過是一些維生素 C 和有機酸組成的物質而已。
可不知是不是我的系統電路出了問題。
我感覺蘇曉曉遞給我的車釐子。
好像確實很甜。

-13-
後來蘇曉曉又沉迷上了追劇。
她的心情好像放鬆了不少。
尤其喜歡外星人拍攝的影視劇。
比如什麼《劉姥姥大戰三體人》、《諸葛亮七擒洛基》、《孫悟空大鬧奧林匹斯》之類的。
經常抱着薯片嘎嘎傻樂。
直到某天晚上。
我正在給開題報告做最後潤色。
忽然聽到蘇曉曉沙啞的聲音。
「小威，我好像發燒了。」
我轉頭就看到她裹着毯子縮在沙發上。
臉頰泛着不正常的潮紅。
全息屏上還倔強地播放着《劉姥姥再戰三體人》。
醫療機器人的掃描結果讓我差點死機：
【體溫 39.2，疑似扁桃體發炎。】
【病因：連續七天熬夜追劇。】
我手忙腳亂地翻出《地球常見疾病應對手冊》。
「立刻停止所有娛樂活動！
「從現在開始靜養！
「每天的睡眠時間必須滿十小時！」
蘇曉曉卻突然抓住我的機械臂。
燒得迷迷糊糊還在嘟囔：
「不行，今天大結局……」
我氣得直接切斷全屋 WIFI。
把她扛到牀上蓋好三層被子。
她像條蚯蚓似的扭來扭去，大聲抗議：
「你涉及非法囚禁！我要投訴！」
我的中控系統急得直冒煙。
「你投訴個屁！
「再作死你就要成我的研究事故了！」
蘇曉曉這才肯老實下來。
乖乖地躺到了牀上。
那天夜裏, 我寸步不離地守在蘇曉曉牀邊。
要求醫療機器人全天 24 小時進行監控。
我沒有絲毫猶豫。
直接劃給醫療機器人 20 千克的黃金。
它收完錢, 忍不住小聲提醒我：
「其實用不了這麼多。
「這個地球人的病症並不嚴重。
「注射完藥物，睡醒一覺就好了。」
我沒理它，只是固執地守在蘇曉曉牀邊。
醫療機器人瞥了我一眼。
只好數了數黃金，陪我一起守着。
這期間, 我的處理器一直在頻頻報錯。
有點類似人類的不安和恐慌。
直到蘇曉曉的體溫降下來。
我係統裏的蜂鳴警告才緩緩平息。

-14-
病好以後，蘇曉曉又迷上了一款叫《星穀物語》的種田遊戲。
準確來講，她把這款遊戲當成了新的加班主戰場。
畢竟有了上一次的教訓。
我開始嚴格限制蘇曉曉的加班時長。
於是她總在深夜鬼鬼祟祟地湊過來。
企圖用一杯奶茶收買我：
「小威啊, 你看這遊戲主打農耕社交。
「是不是很有研究價值？
「我建議把時長延長到四小時！」
我檢索了一遍《人類行爲學詞典》。
發現「胡說八道」這個詞條高頻閃爍。
我無情地戳穿她, 嚴肅地說：
「你昨天剛用同樣的理由申請延長刷劇時間。」
蘇曉曉整個人無比沮喪。
眼神裏的光一下子消失了。
我想了想, 補充說：
「最多隻能申請兩小時。」
蘇曉曉歡呼一聲, 恨不得抱着我轉圈圈。
「我就知道小威對我最好了！」
等她冷靜下來後，我才又問道：
「曉曉, 你可以給我講講關於人類社會的『過年』嗎？」
我的開題報告只剩這個部分。
基本就可以完成了。
蘇曉曉沉思片刻，抱着一堆紅紙闖進實驗室。
「簡單來講，『過年』就是喫餃子、放煙花、收壓歲錢！
「哎你躲什麼？這對研究人類節慶文化很重要的！」
我警惕地後退半步。
上次她說要教我「研究人類廚藝」。
結果差點用高能粒子把廚房炸了。
但蘇曉曉已經手腳麻利地剪出一排歪歪扭扭的窗花：
「看！這是『福』字。
「要倒着貼，寓意福到！」
她踮起腳, 往舷窗上啪地一拍。
紅色剪紙立刻被吸進了垃圾處理器。
我們倆面面相覷。
蘇曉曉無所謂地一揮手：
「哎呀算了, 我們來放煙花吧！」
她把「加特林煙花」的圖片模型甩進主控臺。
拉着我走到了樓頂的天台。
蘇曉曉舉起手裏的煙花發射器。
伴隨着一連串的「嗖嗖」聲。
無數色彩豔麗的火光竄入夜空。
化作璀璨的光點簌簌墜落。
蘇曉曉仰起臉，在我旁邊笑得很開心。
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煙花」。
確實很好看。
「對了，還有壓歲錢。」
她突然朝我伸出手。
我：「？」
蘇曉曉理直氣壯地叉腰指着自己：
「長輩要給晚輩發紅包的。
「按地球年齡算，我才 25 歲！」
我檢索到「碰瓷」的詞條瘋狂報警。
可架不住蘇曉曉拉着我的機械臂搖晃。
我還是送了她一枚用納米材料捏成的金元寶。
蘇曉曉捧着金元寶，又在嘿嘿傻樂了。
她眼裏也像是炸開了一朵煙花。
不停地閃着小星星。

-15-
經過三個月的觀察研究後。
開題報告所需要的數據收集得差不多了。
我花了三天時間整合數據。
總算趕在開題答辯前完成了報告。
等到正式答辯的那天。
我特意爲自己準備了一套西裝。
只是這些天蘇曉曉的情緒始終不太高。
也沒怎麼跟我說話。
不知爲何，她像是在故意躲着我。
直到我臨出門前。
蘇曉曉才從被子裏探出腦袋。
有點不情願地叫住我說。
「小威, 祝你答辯順利喔。」
我點點頭，關上門離開了。
前往學院的路上。
我的主控系統開始不斷卡頓。
有點類似人類的緊張情緒。
讓我的數據報告頻繁出現亂碼。
我反覆唸叨着自己的研究課題是《地球社畜面對高等文明的應激反應》。
副標題是《關於包喫包住對工作效率的提升研究》。
以便讓我的數據中心保持穩定。
環形會議廳裏漂浮着十二個發光立方體。
我站在講臺前, 機械臂止不住地嘎吱作響。
「威振天同學, 請開始你的陳述。」
我停頓了數秒，開口說：
「基於地球人獨特的思維邏輯方式。
「我個人認爲這個意大利麪就應該拌 42 號混凝土。
「因爲地球螺絲釘的長度。
「它很容易直接影響到挖掘機的扭矩。」
「你往裏砸的時候。
「一瞬間, 就會產生大量的高能蛋白。
「俗稱 UFO, 會嚴重影響地域經濟的發展。
「甚至對太平洋以及充電器造成一定的核污染。」
我的處理器突然瘋狂彈窗。
我靠, 我在說些什麼？
冷靜, 要冷靜。
一定要把思路捋清楚。
我穩定了一下系統，繼續道：
「再者說根據地球的這個勾股定理。
「我們可以很容易地推斷出。
「人工飼養的質能方程式。
「它是可以捕捉野生的三角函數的。」
會議廳內一片死寂。
我面前的幾個立方體不停閃爍。
說明幾位導師的處理器都在瘋狂運轉。
我有點慌了, 連忙繼續說：
「所以它這個、這個……
「不管這個秦始皇的切面是否具有放射性。
「伽馬射線的 n 次方是否具有沉澱物。
「都不影響沃爾瑪跟這個蜜雪冰城在南極會合。」
在一段極爲漫長的沉默過後。
我的開題答辯通過了。

-16-
等我閃爍着愉悅的蜂鳴回到家。
發現蘇曉曉正端坐在沙發前。
旁邊還放着已經收拾好的行李箱。
她噘着嘴巴, 眼眶還有點泛紅。
我一時間愣住了, 撓着金屬腦袋問：
「曉曉, 你是要回地球探親嗎？
「你倒是每年有三個月的帶薪休假。」
這下輪到蘇曉曉愣住了。
「可你之前不是說過。
「等你的畢業答辯通過以後。
「我就要被送回地球了嗎？」
是這樣沒錯。
可我現在才通過了開題答辯。
後面還有二辯、三辯。
距離最後的畢業答辯還有好幾輪呢。
蘇曉曉猛地抬起頭, 滿臉期待：
「那距離你最後的畢業答辯, 還有多久？」
我稍微計算了一下, 說：
「依照你們地球人類的算法。
「大概還需要一千年吧。」
蘇曉曉瞪大眼睛，驚呆了。
「對了, 我提前讓醫療機器人調整過了你的基因結構。
「你現在的正常壽命, 應該在六萬年左右。」
蘇曉曉眼裏閃爍着淚光, 一把撲進我懷裏。
我的處理器急速運轉，又差點宕機了。
儘管她一直在手忙腳亂地抹眼淚。
但我能感覺到，蘇曉曉應該是很開心的。

-17-
半個月後。
爲了慶祝我順利通過開題答辯。
蘇曉曉決定帶着我去喵喵星旅居一段時間。
那是一顆完全由貓貓建立起來的星球。
當蘇曉曉佩戴上翻譯器後。
她面前的貓貓站起身, 朝她伸出肉墊。
「你好，我是首席貓貓陪睡員！
「時薪 50 克黃金，包天 1000 克！」
蘇曉曉一口氣點了十個貓貓。
錢是我付的。
好吧。
畢竟在如今的我看來。
沒什麼比能讓蘇曉曉願意留下。
更重要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