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成了我媽,彼時我爸出軌正鬧離婚。
法庭上他語氣冰冷:「我們感情早已破裂。」
我演技爆發:「不管怎樣我都等你回家。」
我爸氣急敗壞:「你這樣做是沒有用的!」
我溫婉哀傷:「那你想怎樣我都依你,反正離婚我不同意。」
以前我媽爲了爭我淨身出戶,我爸卻憑藉小三家世飛黃騰達。
後來才知道他是故意裝出爭奪撫養權的樣子,爲的就是讓我媽主動放棄財產。
可是現在……
嘿嘿。
就拖着唄!反正着急離婚的不是我,看誰拖得過誰。
-1-
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律師正在跟我敲定:
「叢姐,您真的決定什麼都不爭,只要孩子嗎?
「這場離婚官司按照現行的法律雖然對您不利,但也並不是完全不能爭取,我覺得您應該再試一試。」
這對話似曾相識。
我環顧四周。
記憶中的房間,記憶中的佈置,還有記憶中的——我自己?
六七歲的小女孩專注地組裝她的樂高,並沒有被這邊所打擾。
我試着叫了一聲:「小燃?」
女孩抬起頭閃着亮晶晶的大眼睛:「怎麼了媽媽?」
一陣狂喜席捲而來。
我成功了,我竟然真的穿成了我媽,可以有機會改變她的生活軌跡了!!
那這個律師應該就是我已經記不太清的陳阿姨,她那時候好像一直想幫我媽多爭取一點財產。
脫口而出「陳阿姨」時她明顯一愣,我才故作淡定地改口:「我是說小陳。」
我清清嗓子:「小陳律師,我覺得你說得非常有道理,該爭取的我還是要努力爭取。」
小陳臉上浮現一層喜色。
「這就對了啊叢姐!我之所以專接女方離婚官司就是爲了能多給咱們女同胞爭取一點利益。
「您說您爲這個家操勞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雖然說您沒有真金白銀的實際收入,但從法律上來講,您先生的收入全都有您一半,您怎麼能就這麼放棄呢?」
是啊,我怎麼能放棄呢?
可我媽那時候一門心思都撲在我身上,生怕我的撫養權出現一丁點兒問題。
因爲我爸對我不好,對她也不好。
動輒冷暴力,就陰沉着臉坐在那裏,一兩個月不說話。
她怕如果上了法庭,沒有經濟來源的她會喪失對我的爭奪能力。
寧可什麼都不要,也一定要把我搞到手裏。
身爲家庭主婦,她根本不知道我爸在外面做了什麼,還傻呵呵地認爲是自己與社會脫軌,是自己的問題。
殊不知那個時候,我爸在外面的小情兒已經懷了孩子。
小情兒家裏頗有背景,自己又天真單純,一直以爲他是離異身份,催着他趕緊結婚。
要結婚就得趕緊離婚。
這就有意思了不是?
「叢姐您打算分多少財產?我覺得爭取 30% 還是比較有可能的,再多……」
小陳興奮中夾雜着爲難。
我躺靠在沙發上蹺起二郎腿,挑眉道:
「分財產?我爲什麼要分?」
小陳狐疑,我靠近她,認真帶着壞笑:「我纔不要分財產,因爲我根本就不、打、算、離!
「我不打算離,自然有人着急,然後求着我離。」
我跟她說了我爸着急離婚的緣由,小陳呆愣了一陣,恍然大悟。
「姐,你真是我的姐!」
-2-
和小陳商定對策之後,我想到了小小的我。
彼時六歲的小叢燃——哦不,那時候我還叫林燃——情緒穩定地一批,和曾經的我一個模樣。
於是走過去,蹲下來,平視着她的眼睛,問出了那個老掉牙的問題。
「如果媽媽和爸爸離婚了,你想跟着誰?」
我知道七歲時的我心裏早有答Ťû⁵案,只是我媽並沒問過我。
她不願我受一丁點傷害,所以自動忽略了那個對她來說最輕鬆的選項。
「跟我爸,他有錢!」
她狡黠地眨着眼睛,笑吟吟的。
我也笑吟吟的,等着她後面的答案。
「從他那多要點錢,然後拿去給你!」
果不其然。
我吧唧對着她臉蛋親了一口:「真是我好閨女!」
我可太明白我當時怎麼想的了。
我可不是什麼乖乖女,演不了那樣的苦情戲。
但當時我媽如同護崽的母獸一般守護着我,強烈的母愛與那個人冰冷的姿態形成鮮明對比。
所以小小的我並沒有堅持內心的選擇。
若說後悔?我不後悔。我媽天下第一好。
若說重來?那必須重來。我要我媽的晚年過上另外一種生活。
沒有病痛,心情安逸,經濟富足的生活。
也正因爲懷揣着這個夢想,我從未忘記小時候在書上看到過的一個詞——時空穿梭計劃。
爲了這個計劃,我埋頭鑽研多年,最終研發成功並志願成爲第一位試驗者。
但對於眼前這個小小的我,我還是不放心,不忘描補。
「媽不是不想要你,媽是要等自己更強大以後,帶你過更好的生活,你明白嗎?」
我生怕小叢燃的內心落下什麼陰影,波及長大的我,那就得不償失了。
她挺起胸膛拍着胸脯:「你不用擔心我,誰對我好我知道,都記着呢!」
剛好這一幕被難得回家一次的林正益看到——就是我那個生物學上的父親。
自從我媽和他離婚以後,我就不願意再稱之爲「爸」。
他拿了一沓紙放在桌上。
「離婚協議,一式三份,你趕緊簽了吧!」
我緩緩站起身,用兩根手指拈起一份,嫌棄地翻了翻。
「還真是一毛錢都不留給我,林正益你可真有良心。」
「這不是你說的,只要把燃燃給你,你可以什麼都不要?」
男人的聲音陡然緊了幾分:「你現在又想幹什麼?」
曾經七歲的我並沒有聽出這聲音中的慌亂,但這一次,他瞞不過我了。
我冷笑着隨手一甩,離婚協議落在桌上發出「啪」的一聲輕響,刺激着林正益的神經。
「不離了,誰說我要離婚?我不同意。」
他肉眼可見一瞬間慌亂,很快又換上見慣了的狠厲。
「你現在不離,如果上了法庭,不要說錢了,你連孩子都搶不到!」
他說這話的時候看了一眼站在不遠處的小叢燃,彷彿那就是一個物件兒,是他們這場戰役中的戰利品。
他以爲我還會像以前一樣爲了孩子妥協,卻不承想:
「好啊,那就法庭見啊,誰不去誰孫子!」
林正益一愣,額上青筋暴起,半晌才咬牙切齒擠出一句:
「好,你等着!」
話音未落,他手機恰好響起,林正益表情不自然地轉身,摔門而去。
隔着一道門,我還隱約聽到。
「咱們總要挑個好日子,領證可不是兒戲,怎麼能隨便找一天呢!
「是是是,一定的,你還信不過我嗎?
「你好好休息,別生氣,爲了我們的寶貝兒,乖乖……」
-3-
果不其然,林正益起訴了。
他聲稱夫妻感情破裂,要求判離,並主張孩子的撫養權。
他以爲這樣會嚇到我,殊不知我已經騎上了我心愛的小摩托,開開心心走街串巷送外賣。
在我生活的那個時代,AI 技術高度發達,人力勞動被極大程度取代。
許多工作只需要發佈一個簡單的指令,AI 就會自動完成。
這就導致我在這個時代連當牛馬都不夠資格。
能輕易上手的也只有送外賣。
不過這也挺好,幹一天掙一天錢,一塊一毛都看得到,這對我打官司極其有利。
開庭之前,我還抓緊時間送了兩單。
小陳已經準備好了材料等我。
「姐,你就看我的吧!到時候咱們配合行事。」
「嗯,懂!我懂。」
法庭上,小陳演技大爆發,聲情並茂陳述我和林正益感情沒有破裂。
從兩個人擠在出租屋裏分喫一份盒飯,到大雪天裏我揹着發高燒的林正益去醫院。
從狗尾巴草戒指的海誓山盟,到每天夜裏我等他回家亮着的那盞燈。
說得感天動地神鬼共泣,她本人更是幾度哽咽。
我從包裏掏出一張紙悄悄抹眼淚,順便擋住險些壓不住的嘴角。
林正益坐在原告席上,雙拳緊握,胸膛劇烈起伏。
「法官她說謊!她根本沒有大雪天裏揹着我去醫院,也沒有什麼狗尾巴草戒指的海誓山盟!」
他惡狠狠地盯着我,那目光險些要把我吞了。
我吸了吸鼻子,擦了擦本就不存在的眼淚,聲音喑啞哀傷。
「唉!你竟然都忘了。你忘就忘了吧!那些事我記得就好。」
「唉,其實你還是愛我的對不對,要不你幹嘛還讓我管着家裏的錢?」
我悲切切抬頭:「從結婚開始他就把家裏的財政大權交到了我的手上,從來沒變過,您說這不是愛我能是什麼?」
我表面哭泣內心暗笑。
林正益怎麼可能承認他讓我媽管錢正是爲了不讓她花錢?
每一分錢的去向他都要過問,花了一分他認爲不合理的錢,他就要嘮叨,繼而冷戰。
我媽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雖然管着錢,卻幾乎不捨得往自己身上花。
他沒想到這反倒成了我攻擊他的弱點。
林正益激動地敲桌子:「法官你別被她騙了,我們早就沒有感情了,她就是故意找藉口不離婚!」
法官呵斥:「原告冷靜!」
我趁機輸出。
「難道就因爲吵個架你就要和我離婚嗎?還是說你厭煩了我操持家務不掙錢,嫌我是個累贅?
「可我當家庭主婦是爲了什麼?沒有我忙前忙後,你身上的乾淨衣服哪裏來,你喫的熱乎飯菜誰給做,家裏窗明几淨誰收拾?
「我知道你是嫌棄我,可我也在努力。你看我現在送外賣,一天也能賺一兩百。
「我不再喫你喝你,不靠你養着,我們一起努力把日子過好行不行?」
重任在肩,我用盡了畢生的演技,想盡了這輩子所有難過的事,終於逼出了兩滴眼淚。
小陳遞給我一張紙:「姐,冷靜,擦擦。」
她往前送了送,衝我擠眉弄眼。
我狐疑着拿過Ťųₑ來沾了沾眼皮,一股冰涼刺痛的感覺席捲而來。
眼睛立刻睜不開,眼淚鼻涕一起不受控制嘩嘩往下流。
我強忍不適趁機捂住臉,號啕大哭。
「嗚哇哇哇,正益Ṫù³啊正益,我這麼愛你,沒了你我可怎麼活啊——」
在場的連法官都驚呆了。
他可能沒遇到過這麼情緒外露的當事人。
但我已經哭得停不下來。
不是真心實意,是小陳這個風油精,放得實在太多了。
天靈蓋都要被掀去的程度。
小陳在桌子底下捅捅我:「過了,姐,過了啊!」
我停下哀號,可依然涕泗橫流,意外有一種隱忍委屈別樣的美。
法官面露不忍,我知道這事兒穩了。
林正益咬牙切齒無能狂怒:「她在演戲,她在演戲啊!!!」
切,那又怎樣?
據我所知在這個時代離婚是相當困難的,第一次開庭判離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我翻過好多案例,一方堅持離婚,另一方堅持感情沒有破裂,那這婚八成就是離不了。
果然,法官當庭宣判我們感情沒有破裂,不予離婚。
-4-
從法院出來,天高雲淡、秋風怡人。
我叫住賭氣要走的林正益。
「如果你還是堅持要離,可以六個月以後再起訴我。我說得對嗎,陳律師?」
小陳就站在我身邊,懷裏抱着卷宗。
突然被我 cue 到,她精神一振。
「對的,更確切地說,是如果沒有新情況、新理由,原告在六個月內又起訴的,法院不予受理。這一規定旨在避免當事人濫用訴權,給雙方一定的時間去冷靜思考、修復關係或者處理相關事務。」
我笑着拍拍他的肩:「對對對對,處理相關事務。要好好處理喲!」
如果我沒記錯,當年我媽離婚不過半年,梁夢楚就足月生了孩子。
林正益自以爲拿捏住了我,想利用訴訟將我一軍,沒想到偷雞不成蝕把米。
現在可是相當的焦頭爛額,氣急敗壞又無可奈何地問道:「叢琳,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我想做什麼你難道不知道嗎?」
林正益故作惋惜地嘆了口氣:「我們已經沒有感情了,你心知肚明,又何必苦苦糾纏呢?我們都是成年人,給彼此一點尊嚴和體面不好嗎?」
事已至此,他竟然還想 PUA 我。
可我不是我媽:「尊嚴和體面能喫能喝嗎?能給燃燃好的生活嗎?」
「你想要什麼我知道,但是如果我不放手,你覺得你能得到你想要的東西嗎?你只有給了我想要的東西,我纔會給你想要的東西,你才能得到你真正想要的東西。」
我媽曾經是一個溫婉安靜又堅韌的女人。
她有着從古至今女性身上強大的精神力量,喫苦耐勞、少言寡語。
面對丈夫的詰難,她多半並不在意。
若實在不喜,也往往選擇用沉默代替爭吵。
可以說是一個「冷臉洗內褲」式的女主典範。
以前我很不理解,她爲什麼要這麼委屈自己。
長大以後才漸漸明白,那是因爲她愛我。
她用自己的方式愛我,或許並不符合新時代思想的主張。
她有時代侷限性,但是她的愛沒有。
可眼前這個張口閉口「東西論」的女人,顯然讓林正益驚詫。
他已經出離憤怒了,甚至掙扎了半天,最後只說出一句:「你怎麼變得這麼拜金?娶你我真是看走眼了!」
說話這功夫,我已經找到了我的小摩托,跨上去,戴好頭盔。
「你還有別的事嗎?沒事我就要走啦!」
「你等會兒!」
我撐住車身:「幹啥?」
「談談。」他語氣軟了下來。
「你淨身出戶,否則免談。」
他試圖來抓我的手停在半空。
我一擰油門:「拜拜了您嘞!」
-5-
林正益在摩托尾氣中凌亂。
他不明白,自己一向溫柔體貼膽小乖順的老婆怎麼突然變成這個樣子。
從前,他只要強硬起來,我媽就會退縮。
他強硬了一百次,我媽退縮了九十九次。
唯一一次沒有退縮,就是爲了和他搶我。
但是現在,他跟我還使這套,顯然找錯人了。
叢燃放學以後,我帶她狠狠消費了一場。
不僅好好捯飭了她,還給自己從頭到腳都買了新的。
衣服穿在我身上,卻好像了卻了一個我從小到大的夢想——
我希望媽媽能對她自己好一些,多愛自己一些。
叢燃看着站在鏡前臭美的我,突然哭了。
我蹲下來抱住她,透過她稚嫩的眼睛看向曾經那個小小的我。
向她也向自己保證:
「媽媽以後都會好好愛自己的,燃燃放心。」
-6-
回去的時候林正益已經在家了,看着悶悶不樂的。
「怎麼了,和小女朋友吵架了?」
他驚愕地抬頭,滿臉不可置信。
「你真以爲我什麼都不知道?你就差把『出軌』兩個字寫臉上了。」
我玩味地看着他,仔細品味他表情上細微的變化。
他啞口無言,過一會兒突然笑了。
「我還以爲你什麼都不知道,還怕你知道以後會和我鬧個沒完沒了。」
「我爲什麼要鬧,你值得嗎?」
他這才發現我買了那許多東西,微微蹙起眉頭。
「最近你好像變了。」
「哦,是嗎?」我雲淡風輕,脫下剛買的羊絨大衣,柔和的面料劃過我略微粗糙的手背,帶來舒適的觸感,「你變得更多呢!」
聽媽媽講過,她和林正益少年夫妻,也曾有過幾年快樂時光。
確切來說,是窮並快樂的時光。
那時候他們擠在出租屋裏,煮一包方便麪再加一把掛麪,兩個人也喫得津津有味。
拮据的生活不足以支撐高額的消費,但林正益肯用心。
哪怕是路邊一朵花、一片葉、一顆漂亮的小石頭,只要他看見,只要他覺得我媽會喜歡,他都拿回來,製造各種小驚喜。
他會在冬夜裏把我媽冰冷的雙腳捂在懷裏,會體貼地給她吹頭髮,會在生理期爲她揉肚子,會關注她每一個小情緒。
這樣的用心就像北方溫暖的暖氣房,把人烤的熱乎乎的,渾身透着舒坦。
偶爾冷一下也不太察覺,因爲體內充盈的熱量扛得住。
可再充盈的熱量也禁不住默默冰冷的蠶食。
尤其是暖氣停了,不再有補充。
等到真正意識到不對勁的時候,已然寒氣入體,想再暖起來就難了。
可那溫暖的感覺她還記得。
即使在多年之後,在我媽被他狠狠背叛傷害過之後,透過她酒後微醺的雙眼,我依然能看見。
生活好起來沒幾年,林正益就開始搞幺蛾子。
嫌棄、算計、出軌、逼離。
而這一切當初他做得有多隱蔽,現在就被我揭露有多徹底。
我目光落在他亮着的手機上,他忙鎖屏,習慣性屏幕朝下倒扣着,生怕我看見。
我輕蔑地扯扯嘴角:「甭藏着掖着了,我不稀罕。」
許是我的情緒太過於隨意,倒讓他難以接受。
「你爲什麼不生氣?」
我撓了撓額角:「爲不值得的人生氣會讓我感覺自己蠢得像豬。ŧŭ₃」
他不能理解,呆立着不動,等我後面的解釋。
我忍不住笑出聲:「傻子,現在是你着急離婚,不是我。求人辦事總要拿出點誠意,對不對?」
我掏出裝訂好的離婚協議:「我的律師也給我搞了一套這個,你今天簽了,明天咱們就去辦手續。」
他顫抖着手,遲遲下不去筆。
就像當年我媽籤那份離婚協議一樣。
「你一點都不給我留嗎?」
我不耐煩得像他當年一樣催促:「快點吧!現在磨磨蹭蹭有什麼用呢?再磨蹭我可就反悔了。」
一樣的對話,不一樣說話的人。
小小的叢燃就在一旁看着,我是故意的,想覆蓋掉那段並不美麗的回憶。
以前我會自動帶入我媽的立場,現在站在主導者的角度,簡直爽感拉滿。
「想想你簽完之後的回報吧,雖然一毛不剩,但前途不可限量,不是嗎?」
我故意刺激着他。
林正益咬了咬牙,還是簽了。
簽完還不放心地試探:「你不會去攪和我的好事吧?!」
我看着他按了手印,心滿意足地收起離婚協議。
「我纔沒心情管你那些破爛事,我想要的東西拿到了,管你以後喫屎還是喝尿。」
我說得難聽,他臉上也不算好看。
我懶得和他墨跡,正欲轉身回房間,卻聽到他帶着鼻音的聲音。
「叢琳,你別怪我,我不想再過苦日子了。」
-7-
他不想再過苦日子,卻忍心看着我和我媽過了二十年苦日子。
從沒幫襯過一下。
我這一來,是以短壽二十年爲代價,來改寫過去這二十年時光。
要等到平時世界時間吻合的那一刻,我纔可以回到原來的世界。
所以我還必須以我媽的身份生活二十年。
-8-
去離婚的那天,林正益意氣風發。
好不容易熬過了一個月的冷靜期,拿到離婚證的第二天他就迫不及待和梁夢楚登記結婚。
經我這麼一鬧騰,他離婚的時間已經比之前晚了一個多月。
梁夢楚的肚子大了,他再不有所表示怕是就要露餡。
接待大廳的保安大哥看了他一眼,熟稔地打招呼:「大兄弟又來了,昨天是忘帶什麼材料了嗎?」
轉而看到他旁邊不是同一個人,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連忙找補說自己認錯了人。
可依然引起了梁夢楚的懷疑。
午後,我慣常喝下午茶的桌邊坐下了另一個人。
「您就是林正益的前妻?」
我上下打量着這個肚子微微隆起的女人,看起來大約四五個月的樣子。
她很客氣,我也站起來以示禮貌:「坐吧!」
梁夢楚默不作聲地坐下,我給她點了一杯熱牛奶。
端上來後,她說了聲謝謝,我看到她眼圈紅紅的,說話帶着鼻音。
「我是來跟您道歉的,我無意破壞您的婚姻。」
我給了她足夠的時間,等着她開口。
曾經我也恨過她,恨她破壞了我Ţù₂雖然千瘡百孔但好歹還算完整的家庭。
但我媽告訴我。
與其委曲求全維持那可憐的體面,倒不如撩開手各自安好。
對孩子而言,快樂的單親家庭遠比將就的團圓幸福。
事實也是如此。
在我成長的這二十年,雖然苦過累過,但我始終對生活抱有一顆向上的心,也如願把自己養成了一個樂觀開朗不彆扭的人。
所以面對梁夢楚的道歉,我覺得完全沒有必要。
「你不也什麼都不知道嗎,同樣都是受害者,我怪你幹什麼?」
這個女孩也不過二十多歲,和我實際的年齡差不多大。
看得出來她被父母保護得很好,不像我從小就見過那麼多腌臢事。
她的眼睛裏滿是純真,幾乎一瞬間就蓄滿了淚水。
「他騙了我,他跟我說自己有過一段短暫的婚姻,但因爲性格不合早早分開了。
「他對我非常好,和我穿情侶裝、用情侶頭像,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他,甚至不顧父母的反對懷上了他的孩子……」
她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情緒卻異常穩定,連語氣都聽不出波瀾。
「見我那麼堅持,他條件也算優秀,我父母終於點頭,正要操持結婚的時候,我才愈發感覺不對。
「回去託人查了他的戶籍信息,才知道和我交往的時候他根本沒離婚,你們還有一個七歲的女兒。
「這些東西,如果他不說我又怎麼可能知道呢?即使是去領結婚證,人家也不會告知他是什麼時間離婚的。
「有時候女人的第六感也挺準的對不對?」
她悽然抬頭,清亮的眸子裏交織着化不開的哀傷,臉上掛着自嘲的笑。
雖然梨花帶雨,但我對她還是提不起什麼憐憫之心。
「這是你們的事,和我沒有什麼關係。如果你沒有別的事,我就先走了,還要接孩子呢!」
我站起來就走,錯身的瞬間,她在我身後問道:
「難道你就不難過嗎?」
我都快被她蠢笑了,反問她:「你扔垃圾的時候會難過嗎?」
-9-
扔垃圾的人大抵是不會難過的。
但如果垃圾有思想,怕是多少會有些難過。
就比如林正益,彷彿非常難過。
畢竟很少有人在這麼短的時間之內被連續扔了兩次。
他來找我的時候雙目通紅,鬍子拉碴,像熬了幾個通宵沒睡覺的樣子。
見到我就質問:「你和夢楚說了什麼?爲什麼她一回去就和我說分手,還哭鬧着想打掉孩子?」
我指揮工人搬桌子搬椅子,佈置我的小工作室,沒什麼心思搭理他。
「她幹什麼和我有什麼關係,你不是她男朋友嗎?」
「可是她來找過你啊,你敢說這件事和你沒關係嗎?!」林正益提高了聲調。
我嫌棄地白了他一眼:「她爲什麼來找我你去問她啊!你這人怎麼回事?喫假藥把自己腦子喫壞了?有病出門打車去九院,我這兒可治不了精神病。」
「那你也好歹幫幫我,那畢竟是一個孩子,你也是當媽的人,怎麼能忍心?」
「哎哎哎,打住!」我後退一步,與他拉開距離。
「我有親生的孩子,沒那麼母愛氾濫。再說了,某些便宜爹的也要點臉,說這話也真好意思。」
「叢琳,你怎麼能這樣……」
「閉嘴!我新店開業不想惹晦氣,還是請你先出去!」
我拿起一把掃帚就開始往外掃,林正益被我掃得跳腳,踉踉蹌蹌地挪到門外去了。
我毫不客氣地關上大門:
「不好意思,我這裏是保潔公司,最見不得垃圾。」
-10-
半個月之後,我的保潔公司逐漸步入正軌。
我喝着茶,曬着太陽,蹺着二郎腿,悠哉悠哉地打着客戶回訪電話。
也不知道打到第幾個。
「請問您對我們的保潔服務還滿意嗎?如果提出有效反饋意見,送您兩小時保潔時長……」
「前妻姐,是你嗎?」
我看了看屏幕上那串陌生中透着一絲熟悉的號碼,嘴角有些抽抽。
「我是梁夢楚,我存了您號碼的。」
我知道啊,聽出來了。
這世界還真是太小。
我擠出職業假笑:「呵呵,好巧啊!」
那邊顯然心情不錯:「前妻姐你好厲害啊!這麼快就搞起了自己的公司。前幾天做衛生的時候我看到你公司宣傳頁了,要不是我正坐小月子,我一定過去給您添喜。
「哦對了,您還不知道吧?我把林正益甩了,他死皮賴臉纏着我,哭得那叫一個慘啊!可我現在絲毫不動心,特爽!
「不說別的,就衝他陳世美這做派我也不可能跟他在一起啊,姐我跟你說,你離婚就離對了,這樣的男人就不能要!」
她叭叭叭說個沒完,我都插不上嘴。
倒讓我覺得她有些率真得可愛,並不是我想象中那個樣子。
隱約中那邊有門鈴聲響。
「姐我拿個外賣。」
我百無聊賴,於是用耳朵和肩膀夾着手機,挑了個指甲油塗腳指甲。
突然聽筒中傳來一聲巨響,震得我一激靈。
似乎是梁夢楚的手機ŧũ¹摔在了地上,通話卻沒有掛斷。
我聽見林正益的聲音。
「夢楚,再給我一次機會吧!我是真的愛你!沒有孩子我們還可以再要,爲了你我什麼都放棄了,你怎麼可以說分手就分手呢!」
梁夢楚大聲呵斥讓他走,可顯然沒什麼用。
林正益死纏爛打,最後惱羞成怒。
他似乎抓住了江夢楚,惹得對方一聲驚呼。
「既然你非要分手,不如我先殺了你,然後再自殺,這樣我們一家三口就可以永遠在一起。」
我心下一驚。
壞了,這玩意兒不會瘋了吧!
聽筒裏傳來梁夢楚嗚嗚咽咽的求救聲。
我果斷撥通了 110:「歪,有人入室行兇,地址是……」
我找到了服務記錄裏留下的客戶住址,發現其實並不遠,便趿拉上鞋一路狂奔。
-11-
萬幸梁夢楚掉落的手機卡在了門縫裏,門沒有關死,讓我能衝進去一通猛削。
因爲小時候又窮又沒爸,我沒少受人欺負。
時間長了,這打架的本領就鍛煉出來了。
林正益沒有防備,被我打了個措手不及。
……
「她是我未婚妻,我們只是鬧了點矛盾,失態了些。
「打我的這個是我前妻,不知道在哪兒突然冒出來的。」
林正益鼻青臉腫地坐在警察局裏,爲自己辯白。
「不是的警察同志,這位女士是我的客戶,我正在做客戶回訪,偶遇這位先生入室傷人。
「——我這屬於見義勇爲了。」
梁夢楚全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小雞啄米式地點頭。
「我家夢楚早就和你分手了,什麼未婚妻?警察同志,他們兩個現在根本就沒有什麼關係,他這就是入室行兇!」
聽到消息的梁夢楚爸媽雙雙趕回來,一左一右站在自己女兒身邊爲她打氣。
林正益剛想站起來,就被民警又按坐回去,只好放棄掙扎。
「叔叔阿姨,她那就是說氣話,我們那麼深的感情怎麼可能說分手就分手呢?您不瞭解她……」
「放屁!」梁爸有些失態,「你認識她幾天,我認識她幾天?我還不瞭解她?還真拿你自己當根蔥了,可誰拿你蘸醬喫?
「我閨女說了跟你分手,那就是分手,這事兒沒什麼好嘰嘰歪歪的。不是跟你玩兒,也不是商量,通知一下都算給你面子。你要是總纏着我們,我就在這兒直接告你一個性騷擾。」
林正益失魂落魄,癱坐在椅子上再也沒力氣起來。
嘴裏只是喃喃着:「怎麼會這樣,爲什麼這樣……」
我救了梁夢楚,她爸媽都很感激我。
我趁機豁出老臉,請求他們同意林正益的調解,不要讓他因爲這件事留下案底。
畢竟以後小叢燃要乾的事業還需要政審,因爲這事兒影響到未來,那可是大麻煩。
梁家爸媽表示理解:「爲了孩子嘛!我們都懂。」
看着被父母精心呵護着的梁夢楚,我算是明白她爲什麼那麼傻白甜了。
事後。
「要不我給你投點資吧?給你公司擴大點規模。」
我一口咖啡嗆在喉嚨裏,咳了半天。
「你給我投資?」
「嗯!」她理所當然地點頭。
「本來結婚我爸媽給我準備了兩千萬陪嫁,現在婚不結了,這筆錢他們讓我自由支配。
「我自己沒什麼好點子,卻覺得你做得這個不錯,以後家政服務絕對是熱門行業,一定能掙錢!
「你要是還覺得不夠,我可以找我爸媽拉贊助,估計拉幾個億沒什麼問題,到時候咱們不管出資比例,直接對半分紅怎麼樣?」
-12-
我做夢都沒想到事情會朝着這個方向發展。
以前給人做保潔的叢琳,現在變成了家政連鎖企業的老闆。
就,也行吧。
不算轉行。
梁夢楚的父母光出資不分紅,利潤都讓我打到了梁夢楚的卡上。
他們笑呵呵的:「我們年齡大了,也不缺那點錢,孩子開心就好。」
於是就形成了我幾乎沒怎麼出資,拿很多錢。
她幾乎不怎麼幹活,也拿很多錢的和諧局面。
我們都很開心。
但是林正益不開心。
他好多次找到我:「老婆,我知道錯了,我們復婚吧!
「我和她沒有感情,在一起就是爲了錢,現在我想明白了,還是你對我最真心。」
當然,差不多的話他也對梁夢楚說過。
他以爲自己八面玲瓏,卻不知我們早就把他當二傻子嘲笑。
梁夢楚指着手機上男模的照片。
「看這個怎麼樣,我剛認識的,又奶又乖。」
我從頭到腳一點一點放大了看:「嗯!不錯不錯,要啥有啥。」
她舒服地靠在椅背上:「這才叫生活。不知爲什麼,最近我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我經歷過一段並不快樂的時光,那種淡淡的憂傷時常困擾着我。」
「你還能不能想起具體是什麼樣的生活?」
我來了興趣。
「大概就是不幸福吧!鬱鬱寡歡,又無法逃離那種,似乎這個世界上有另一個我,正在經歷這些,而我又抓不住。
她投來探尋的目光:「你說會不會真的有平行世界,平行世界中的另一個我正過着和我現在截然不同的生活?」
我輕輕啜了一口茶:「有什麼不可能呢?」
小叢燃正在一旁看書,聞言驚愕地抬起了頭。
-13-
「我懷疑你不是我的媽媽!」
當天回到家,小叢燃開門見山:「我倒覺得你更像另外一個我。」
我不着痕跡地脫鞋換衣,隨口應道:「胡說什麼,我就是你媽媽。」
「不,你不是!
「媽媽愛我,但不夠了解我。你太瞭解我了,瞭解到就好像一個人一樣。」
「媽媽變了,願意站在你的角度思考問題了,這樣不好嗎?」ṭů⁽
她被我噎了一下:「……沒說不好,只是感覺怪怪的。」
「別多想了。」
我敷衍地結束了這個話題,心裏酸酸的。
實行這個計劃,除了我自己需要短壽二十年之外,說實在的,就是最對不起小時候的自己。
這二十年明明可以有媽媽的陪伴,可實際上只有我自己。
可我又能怎麼辦呢?
媽媽爲了我喫了那麼多苦,到老了疾病纏身,我寧可傷害我自己。
「媽媽一定不希望我傷害我自己。」
小叢燃不知什麼時候從房間出來,手裏拿着下午看過的那本書。
「這上面寫着一個匪夷所思的實驗——時空穿梭計劃。說是在未來時空中的人,可以依據血緣關係穿梭到過去改變一些事實,直到平行時空交匯的那個時間點纔可以回去。
「這樣做的代價就是現實生活中的壽命會因爲平行時空的時間流逝相應減少。我對這個計劃很感興趣,不知道你聽說過沒有呢?」
她沒有再叫我媽媽。
嘿嘿,我真聰明。
「你成功了對不對?」
她上前一步再次逼問,拿着的那本書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那是開啓一個小女孩命運之門的鑰匙。
「媽媽那麼愛我們,她是不會希望我們傷害自己的。
「試想如果真到了時空交匯的那一天,她知道你爲了她放棄自己的壽命,她還能好好享受自己的晚年嗎?」
「不告訴她不就行了?」
小叢燃搖頭:「你這個計劃有漏洞,否則梁夢楚也不會感受到另外一個自己的存在了。
「你不說,不代表媽媽不知道。明明有所感受,卻還要爲了顧及你裝作不知道,那纔是更大的折磨。
「而且你不怕我成長這二十年的經歷和你所經歷的不同,會對未來產生什麼不可控的影響嗎?
「那事情就嚴重了, 對不對?」
我被她說得心下一驚,我又何嘗沒想過這些, 可是我能怎麼辦呢?
時間緊迫,媽媽的身體不等人,我沒有那麼多機會再瞻前顧後了。
我從她手裏輕輕抽出那本書。
「所以,這把命運之門的鑰匙也許可以打開第二次。」
「沒錯!」
我定了定神,終於下了決心。
「那我們就開始吧!」
-14-
「這是未來時空的東西,本不應該在這個時代出現。」
我掏出一個腦芯片:「有了這個東西,你就可以共享我的記憶, 瞭解我的研究成果以及未來這近二十年到ŧũ₌底發生過什麼。
「說到底咱倆是同一個人,我告訴你不能算違規。你現在還小,可能領會不了, 不過沒關係, 我們時間還長。」
小叢燃慎重地點頭。
我相信她,或者說更相信我自己。
在接下來的十幾年,我以叢琳的身份做生意,她繼續做着原本叢燃做過的事。
我們都在自己既定的軌道上穩步前行。
終於到了那一天的前夕。
她已經長得和我原來一個模樣,我卻比來之前的媽媽健康美麗許多。
「準備好了嗎?」
距離交匯就差那麼一個時機。
「等等, 我還有一件事要做。」
「嗯?」
她撥通了一個電話。
「我不能讓罪魁禍首就這樣稀裏糊塗下去。
「懲罰一個人最殘忍的辦法就是讓他知道自己原本生活得有多好,讓他清醒地感受落差。
「我要爲他植入從前的記憶,讓他的後半生都飽受折磨, 這是他趨炎附勢、拋妻棄女應有的懲罰。」
林正益以爲我們要認回他,興高采烈地來了。
可既然來了,事情就由不得他了。
被迫接受了記憶的林正益恍若一攤爛泥, 可誰在乎呢?
梁夢楚一身貴氣,她沒有結婚, 卻從精子庫買精生了一個孩子。
母女二人正目送我們進入時空實驗室裏。
躺上穿梭臺之前, 我們心有靈犀地緊緊擁抱了彼此。
「再見。」
「謝謝你。」
-15-
就好像眯了小小一覺一樣。
「回來了回來了, 你感覺怎麼樣?」
我在衆人的簇擁中醒過來, 人還躺在穿梭臺上。
那邊經歷了整整二十年, 實際上也就過了二十分鐘。
「技術實現了重大突破, 你的實際壽命並沒有損耗。你在那邊到底做了什麼?」
我顧不上跟他們解釋那麼多, 踉蹌地滾下穿梭臺,一刻不停地趕到醫院。
我走的時候媽媽就住在這裏, 渾身插滿了管子。
「您找誰?」
「叢琳?」他翻看就診記錄,「我們這沒有這個人啊!您是不是記錯了?」
我激動得手腳都在顫抖, 撥電話的時候誤觸了好幾次。
「媽, 你在哪兒?」
「我在和你梁姨 shopping 啊, 一會兒打算去健身。你怎麼回事, 不是半個小時之前纔打過電話嗎?
「是不是又缺錢了, 缺錢你就說話,媽先給你打五百萬怎麼樣?
「別不好意思,媽這麼多錢留着也沒什麼用, 到頭來還不都是給你花?
「哎哎哎, 你這孩子怎麼還哭了,挺老大了哭什麼鼻子啊,羞不羞!」
可我忍不住, 帶着重重的鼻音:「媽你在哪兒?我過去找你。」
還是那樣微涼的秋意,我獨行在去找媽媽的路上,再也沒有了從前的壓抑。
這一切都是那麼美好。
生活你好。
未來你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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