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我哥拐賣了

六歲那年寒假。
我哥和爺奶吵架,背上我去深市找爸媽。
結果坐反了火車,遇上了人販子。
女孩賣不出去,人販子二十塊錢把我丟給了老乞丐。
我跟着老乞丐顛沛流離十三年,瘸了條腿才跑出來。
好不容易找回了家,卻發現我媽瘋了,我爸死了,爺奶也早早病逝。
只有我哥。
養父母拿他當眼珠子疼,榨乾親生女兒的血汗錢供他讀書、買房、娶妻。
生活幸福美滿。
我同我媽找上門去時,他戒備地擋在門前,滿眼陌生。
「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你們就別來打擾我的生活了吧?」

-1-
「叔叔,我爸爸媽媽就在前面的車廂,不信的話你跟着我們去好了。」
我再回過神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站在一節喧鬧的車廂裏。
眼前站着個乘務員,拿着碩大的傳呼機,正眉眼嚴肅地思索着什麼。
身旁是年僅十一歲的宋智衡,他神情自若,緊緊地牽着我的手。
再回頭,就是車廂裏擠擠挨挨的人們,談笑聲和喧鬧聲幾乎要將我的耳朵填滿。
再看他們身上的衣服款式,車廂的老舊程度,這分明不是 2024 年的景象!
「小朋友,爸爸媽媽在前面車廂嗎?小朋友?」
「顏顏,叔叔問你話呢。」
宋智衡掐了掐我的手心,眼睛裏威脅意味明顯。
我再抬頭,就對上年輕乘務員含着關切和審視的目光。
「告訴叔叔,是和爸爸媽媽一起來的嗎?」
宋智衡的手越來越用力,我手心疼得厲害,對着乘務員重重點頭。
「是和爸爸媽媽一起來的,叔叔,我哥哥說得沒錯。」
「我早和你說了,我剛纔就看見這倆小孩跟在大人身邊,沒什麼可疑的。」
旁邊是另一個面露不耐的乘務員,招呼他快走:「前面李哥叫我們呢。」
宋智衡揚起個笑容:「叔叔再見!」
說完,不等那個乘務員反應,便直接牽着我往下一個車廂走。
「嘿,這小孩兒。」
我被宋智衡拽了一個趔趄,強忍着沒回頭。
「再遇到乘務員,你就像剛剛那樣說,聽到沒有?」
車廂裏沒有空位,他帶着我蹲坐在別人的大包行李後面,避免再被乘務員看見追問。
我忍着滿腔憤恨和滔天怨氣,揉了揉眼睛,眼淚瞬間落下。
「可是我想爸爸媽媽。」
我哽咽着:「哥哥,我們什麼時候能見到爸爸媽媽?」
宋智衡扭着頭四處張望,語氣隨意:「就快了。」
「等車到站,我就帶你去找爸爸媽媽。」
他騙人。
他根本就沒想過要帶我找爸爸媽媽。
他只是想爲自己物色一個富裕有愛的新家庭。
順帶扔掉我這個他早就看不順眼的妹妹。
這件事,一直到上輩子我從那個老乞丐手中逃出去,輾轉三年帶着媽媽找到他的那一刻。
我才徹底想明白。
零七年我六歲,宋智衡十一歲。
爸媽在深市務工,爺奶身子尚算康健,在老家種着幾畝地,帶我和宋智衡。
我們家家境並不富裕,但爺奶都是和善的人,生活不說美滿,卻也和平安樂。
但宋智衡不滿意。
他總是說,既然家裏都有他這個兒子了,爲什麼還要生我這個女兒?
鄰居家重男輕女,十二歲的姐姐在家當牛做馬,好不辛苦。
五歲的弟弟養出一身肥膘,爸媽疼寵,爺奶嬌慣,活脫脫的小霸王。
爺奶常常說那個姐姐可憐,又叫我不要去招惹那個小霸王。
宋智衡卻說:「真羨慕他。」
「家裏只有一個孩子,什麼東西都是他的。」
他不敢在爺奶面前說,卻不會避諱小了他五歲的我。
他離家出走的原因再簡單不過,他拿燒開的水壺逗我,燙得我手上起了一個大泡。
爺奶心疼我,把他狠狠罵了一頓。
晚上村裏有白事,叫了爺奶去幫忙,他就偷了奶奶藏的兩百塊錢,揹着我坐上了火車。
我是不想跟着他走的。
我被燙傷的手還疼,我死抓着門框不鬆手。
宋智衡怕我哭,捂着我的嘴,在我耳邊哄:「你不是想爸爸媽媽了嗎?」
「我帶你去找爸爸媽媽,好不好?」
就這樣,我跟着他上了火車。
他帶着我混過了火車站的工作人員,瞞過了乘務員,一路上躲過無數個好心人的問詢。
然後順利的在宜寧站遇到了人販子。
宋智衡很快就被一戶人家買走了。
他離開前我拼命抓着他的手,我哭着說哥哥別走,哥哥我們回去找爸爸媽媽吧。
他沒有一點猶豫,戳爛我好不容易癒合的燙傷,頭也不回地跟着他的新爸爸媽媽走了。
我跟着人販子見了很多Ţü⁽買家。
沒有人願意要一個已經記事的女孩兒。
最後,是一個老乞丐花了二十塊錢將我從人販子手中買下。
我永遠都忘不了那個老乞丐淫邪的目光。
他黑黃的牙,髒黑的手,還有那滿身腐爛惡臭的味道。
從那天開始,我的人生就徹底墮入了地獄。
「到了,走吧。」
宋智衡拽着我起身。
火車漸漸駛入了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站點,人羣漸漸湧動起來,我看見窗外那清晰無比的三個大字:
宜寧站。
「不是這裏,爸爸媽媽不在這裏!我不走!」
我拼命搖頭,抱住一旁的行李不肯離開。
宋智衡稚嫩的眉眼間劃過一抹狠戾,他想也不想就來掰我的手,我張嘴就嚎。
宋智衡又來捂我的嘴,我乾脆一口咬下。
「嘶!」
宋智衡倒吸一口涼氣,惱恨地瞪了我一眼。
這麼一耽誤,下站的人下乾淨了,門外又走來了兩個穿着軍綠色大衣的乘務員驗上車的人票。
宜寧站下不成了。
火車門關閉,又慢慢行駛起來。
宋智衡不由分說地拽着我,穿過人羣去尋找下一個躲藏點。
他咬着牙哄我:「下一站一定得下了,爸爸媽媽在下一站等我們。」
我點頭,抽噎着說好。
下一站當然要下。
那裏等着的,是上輩子那個人販子的同夥。
是個狠角色,專門買賣年幼漂亮的男童,供給背後的大佬。
宋智衡這樣的,他一定會喜歡。

-2-
這件事是我從上輩子Ŧû⁷那個人販子口中得知的。
那個人叫大炮,不是一般的人販子,他背後有人脈,做的是「大生意」。
宋智衡被買走的前一天晚上,他也來了。
他生得很普通,中等身材,有些禿頂,左邊眉毛上有條疤。
仔細打量着宋智衡時,他這樣說:「臉不錯,就是年紀大了些。」
黃狗急地打他的手:「你可別想,這貨我已經訂出去了,錢都收了。」
黃狗就是在宜寧站拐我和宋智衡的那個人販子。
他怕大炮和他搶人,將我提溜出來:「女孩要不?長得還行,年齡又小。」
他指了指上頭,聲音放輕了些:「真不喜歡?」
大炮看也不看我,嫌棄地直撇嘴:「人就喜歡男孩。」
宋智衡看大炮穿得比黃狗好,巴巴兒湊上去套近乎:「叔叔,那戶人家也缺兒子嗎?有錢嗎?」
「兒子?」大炮意味深長地哼笑了一聲。
還不等他繼續說話,黃狗就往宋智衡後腦勺上呼了一巴掌。
「賊小子,這兒有你說話的份兒嗎?」
宋智衡被買走後,我又見過一次那個大炮。
他的穿着比上一次更好了,大金鍊子戴着,公文包夾着,神色得意非常。
說是做成了一單大生意,上頭喜歡得不得了,拿了足有五位數。
黃狗羨慕壞了,後悔那天怎麼沒將宋智衡也給送去。
他喝醉了酒,越想越氣,提着鞭子就把我一頓打。
「賠錢貨!喫了老子這麼多天飯,一個買家都看不上你,真砸老子手裏了。」
沾了水的鞭子抽打在身上,一陣火辣辣的疼。
我縮了縮脖子,看向窗外越來越近的站臺。
正陽站。
到了。
宋智衡拽着我穿過人羣下車。
站臺上人羣擁擠,上車的和下車的匯在一處。
「爸爸媽媽呢?」
我努力仰着頭在人羣中搜尋。
心跳得越來越快。
穿着軍綠色大衣的乘務員在人羣中特別顯眼。
我焦急的四處張望。
咖色皮夾克,中等身材,禿頂,左邊眉毛上有條疤。
找到了!
對上視線的那一刻,我迅速抬起頭看向宋智衡,哭腔愈發大:
「哥哥,你不是說爸爸媽媽在這一站等我們嗎?他們人呢?」
「馬上就來了,你別哭!」
宋智衡不耐煩地低斥:「不許哭!」
「小朋友,就你們兩個啊?爸爸媽媽呢?」
男人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我們身邊,他親暱地搭上宋智衡的肩頭,擋住乘務員的視線。
「要不要我帶你們去找爸爸媽媽?」
「不用了,我——」
宋智衡剛想拒絕,就看見了大炮手上的手錶。
放在十三年後,那只是一塊兒普通的手錶,可在零幾年,這塊表就象徵着財力。
宋智衡的語氣瞬間就柔和了下來。
大炮不愧是做「大生意」的人,三言兩語放鬆了宋智衡的警惕,隨口就給他畫了個又大又香的餅。
「……家裏有保姆,哪裏還需要你幹農活?」
「喫的是山珍海味,住的豪華大別墅,出門連路都不用你走。」
宋智衡兩眼放光,憧憬着未來美好的生活。
一點都沒發現大炮的目光裏滿是貪婪和慾望。
「那我妹妹呢?」宋智衡還沒忘了我。
大炮隨口說:「跟你一起啊,你也不想和你妹妹分開對吧?」
「不行!」
宋智衡忽然沉下臉:「她不能和我一起!」
大炮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我不想和她在一起,你把她帶走,隨便帶到哪裏,反正不能和我一起……」
他壓低聲音,很是嚴肅認真地同大炮商議。
趁着他們兩人的視線都從我身上移開,我一口咬在宋智衡的手腕。
他喫痛鬆手,我轉身就往那乘務員的方向跑。
「救命!救命!」
「艹!」
身後傳來一聲低罵。
眼淚模糊了我的視線,我一頭扎進那抹軍綠色的懷裏。
「小朋友?怎麼了?」
「這是誰家孩子?」
「發生什麼事了?」
我一邊哭一邊回頭,看到那個穿着咖色皮夾克的男人迅速拽着宋智衡沒入人羣。
而宋智衡黑沉着臉,死死地瞪着我。
那樣子好像我不是他親生妹妹,而是即將破壞他美好生活的兇手。
他腳步不停,生怕我拽着他回到那個貧窮的家裏,眨眼間就消失了。
我哭得喘不上氣,乘務員好一番哄,我才磕磕絆絆地道出實情。
哥哥帶我來找爸爸媽媽,結果他要跟着陌生人走,而我不願意。
聽到這裏,乘務員臉色大變。
但這個時候,大炮早就帶着宋智衡離開車站了。
宋智衡如願去過他夢寐以求的生活了。
乘務員報了警,將我帶到辦公室裏餵我喝水喫東西。
警察來了之後,又仔細詢問我哥和那個人販子的樣貌特徵,以及我的家庭住址和父母信息。
我好不容易將家庭信息說全,說到那個人販子,又害怕得大哭。
「阿姨,我想回家,我想爸爸媽媽,想要爺爺奶奶……」
「不哭不哭,爸爸媽媽很快就來了,不哭了好不好?」
我在正陽待了兩天。
我爸媽是在第二天的中午趕到的。
「你這孩子,你嚇死我們了!」
我被他們緊緊攬在懷裏,幾乎呼吸不過來。
看着他們年輕又憔悴的臉龐,我終於再也忍不住痛哭起來。
這個懷抱,我足足等了十六年。
不同於在警察面前的含糊,面對他們,我將宋智衡的小心思全盤托出。
「哥哥Ťúₚ說帶我去找爸爸媽媽,可其實是要把我丟掉!」
「他說他不想回家了,他要到有錢人家去當兒子!」
我依偎在我媽懷裏,將手上已經上了藥的燙傷給他們看,哭得一抽一抽的。
「他還故意拿水壺燙我,我再也不要喜歡他了……」
六歲以前的我乖巧懂事,從不說謊。
他們沒有理由不相信我的話。
我爸媽臉上着急又痛心的表情凝固了。
我爸哀嘆:「造孽啊——」

-3-
三日之後,一無所獲的爸媽帶着我坐上了回鄉的列車。
我依偎在我媽溫暖馨香的懷裏,眼皮漸漸睜不開。
再有意識,便發現自己身在熟悉的鐵籠。
我的心一下子泡進了冰湖裏,渾身發冷。
難不成,重生只是我的一場夢嗎?
但我很快發現不對勁。
這裏並不是上一世我和宋智衡被黃狗關押的那個地下室。
這裏更豪華,守衛更森嚴。
而我在這裏來去自如,所有人都看不到我。
「不——!不要!」
「求求你,放過我,放過我!」
我循着這道淒厲的慘叫聲,來到了一個昏暗又奢華的房間。
心臟快要跳出喉嚨。
我看見了宋智衡。
他衣不蔽體,瑟縮在牀腳,滿眼驚恐。
而那個高大斯文的男人,一把將他拽到身下。
我明白了。
因果循環,一報還一報。
我的福報不止重生,我還能親眼看到宋智衡的慘狀。
這真是……
太棒了。
宋智衡被折磨得很慘。
這地方似乎是個會所。
一個男人出去了,又有一個男人進來。
手段層出不窮。
我看着宋智衡那張佈滿淚痕,滿是驚恐絕望的臉。
想到上一世。
我和我媽找上門時,他短暫的震驚過後,便是警惕嫌棄。
「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你們就別來打擾我的生活了吧?」
我簡直不敢相信。
我說哥,我們是一家人啊。
爸走了,爺爺奶奶也走了。
這些年爲了找我們兄妹倆,他們不知道喫了多少苦。
我和媽媽找了你好久,終於找到你了。
宋智衡全程面不改色,坐在沙發上平靜得好像我們不是他至親的親人。
「然後呢?」
他反問:「你想讓我跟你們回去?」
「別開玩笑了,」Ṱū́ⁱ
他很不屑地笑了,輕蔑嫌惡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和我媽,「看看我,再看看你們。」
我依言去看,就看見他姿態閒適靠坐在沙發上,整個人都透出一種被錢好好養護過的從容淡定。
而我和我媽,雖然衣着整潔,可都樸素得不能再樸素。
因爲遭受了多年的虐待,我生得又瘦又小。
不僅有條腿瘸了,臉上還有塊猙獰的祛不掉的疤痕。
我媽滿頭白髮,滿臉皺紋,佝僂着身形,一看就是喫夠了苦的。
我們母女兩個和宋智衡坐在一處,對比是多麼的鮮明,又是多麼的格格不入。
來不及羞惱悲憤,宋智衡就又開口道:「我有爸媽,有老婆孩子,有房子、工作都在這兒,這兒就是我的家。」
「我過得很好,如果你們真的把我當兒子、當哥哥,以後就別來找我了。」
他說這話時嚴肅又認真。
眼裏的警惕和陌生一丁點兒都沒有消減。
這和我跟媽媽想象中的反應完全不一樣。
那時候我媽的病其實已經控制得很好了。
支撐着她保持清醒的念頭就是找到我哥,一家團聚。
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不肯認她。
他有了新的爸媽。
他早就是別人家的孩子了。
我媽受了刺激,回去就進了醫院。
我拿不出醫藥費,去求宋智衡。
我快給他跪下了,說看在那是生你養你的親媽的份兒上,求你。
宋智衡拿了五百塊錢遞給我,很是憐憫:「別說我不念着她的生養之恩。」
我顫抖着手去接那五百塊錢,手剛抬起來,錢就散落在地。
我忍着眼淚,拖着瘸腿彎下腰,一張一張地撿。
「拿了錢就走吧,再讓人看見,又給我添麻煩。」
我把那五百塊攥在手裏,哽咽着喊他:「哥——」
他很不耐煩:「五百塊算是我最大的孝心了,你還想怎麼着?」
我說:「當年,你是有意的,是嗎?」
揹着我離家出走,坐反火車,幫着人販子在乘務員面前打掩護。
宋智衡聽明白了。
他看着我,輕輕勾脣:「如果我不那麼做,在那個家裏我一輩子都達不到現在的成就。」
他面上的得意不加掩飾,深深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不知道我是怎麼回到醫院的。
也不知道原本該躺在醫院病牀上的我媽是如何消失不見的。
只知道再看到我媽的時候,她就已經慘白着臉浮在宋智衡小區門口的那條河裏。
她死了。
查了監控才知道,我前腳離開,她後腳就敲響了宋智衡家的門。
我不知道他們到底聊了些什麼。
那也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媽死了,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也沒了。
「顏顏?顏顏?醒醒,我們到家了。」
熟悉溫柔的女聲將我喚醒,我迷Ŧŭ⁺迷濛蒙地睜開眼,又被另一個溫暖的懷抱擁住。
「你個調皮娃子,哪能狠心走那麼遠?」
是奶奶。
她蒼老的臉貼住我的,渾濁的淚水直往下淌,「要是找不到你,奶奶可怎麼活?」
「奶奶——」
我摟住她的脖子,又貼了貼同樣紅着眼的爺爺。
看了看守在旁邊的爸爸媽媽,只覺得眼眶酸澀得發疼。
上輩子的慘狀不會再發生了。
我會用我最大的努力守護好這個家。
而宋智衡,既然他選擇了這條路,那就好好享受吧。

-4-
哪怕知道宋智衡是有意要脫離這個家。
爸媽和爺奶還是不願意放棄他。
奶奶抹着眼淚:「孩子還小,多教教就好了。」
但很快他們就抽不出時間來惦記宋智衡了。
因爲我生了一場重病。
高燒反覆,神志不清,渾身無力,查不出原因。
全家人都急壞了。
迷迷糊糊間,我聽見奶奶在哭:「我就剩這麼一個孫兒了。」
媽媽的眼淚滴在我的眼皮上:「顏顏,你睜開眼睛看看媽媽好不好?」
爸爸直嘆氣:「我再去借一圈,咱們上首都檢查去。」
奇蹟的是我當天晚上就開始好轉。
沒幾天就已經能夠出院了。
醫生叮囑說以後要注意,於是全家人待我更小心了。
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
好消息是他們的注意力大部分被我吸引,沒有太多的精力去關注主動被拐的宋智衡了。
壞消息是爸媽在家待了不到三個月,就又動身回到正陽和警察一塊兒找人了。
哪裏能找得到呢。
他早就不在正陽了。
找了半年,什麼消息也沒有,家裏又欠了債,爸媽不得已回了家。
我爸出發去深市打工,我媽則留在老家打零工。
過了一年再輪換。
他們也怕了,非要留一個在家裏守着我才放心。
我就這樣上了小學,又升了初中。
我沒有一直放任如黃狗、大炮那樣的人販子逍遙在外。
上輩子被拐的記憶不管多久過去我也忘不了。
宋智衡是活該。
可更多的是如上輩子的我那般無辜被拐的孩子們。
我剪掉舊報紙上的字,將它們拼湊成我記得的有關黃狗、大炮上線下線以及藏匿地點的線索。
然後託人匿名寄給公安局。
就這樣忐忑不安地等了大半年。
終於,我在報紙上等到了黃狗和大炮等人落網的新聞。
一大羣沒來得及轉移的孩子們被救,找到了家人。
那些孩子被拐的人家,也尋到了自己孩子的下落。
爸媽看到新聞激動了一陣,連夜收拾行李趕過去。
可依舊沒得到宋智衡的消息。
那麼他現在在哪兒呢?
他在逃跑。
那地方金碧輝煌,處處奢華,卻有着迷宮一樣的走廊。
宋智衡流着血,淌着汗,一刻不停地朝光亮處奔去。
他滿懷期望地拉開那扇門,可迎接他的不是他夢寐以求的自由。
而是耳光和鞭打。
「看來我還是下手輕了,你竟然還有力氣逃跑。」
宋智衡害怕極了,他瘋狂往後縮,嘴裏不住地求饒。
「我錯了,我錯了,我知道錯了,求求你,求求你——」
那個男人揚起手,重重一耳光。
宋智衡的腦袋撞到牆上,瞬間破皮,鮮血流到他的眼睛裏。
「我再也不敢了,真的不敢了,別打我……」
這個男人似乎從凌虐他人那裏獲得快感。
下手一下比一下狠。
但又很有技巧,讓宋智衡疼,卻又不讓他疼暈過去。
不一會兒他就傷上加傷,連哀嚎的力氣都沒有了。
男人打累了,像拖死狗一樣把他拖到房間裏。
然後給他四肢鎖上鐵鏈,才關上門出去了。
我幾乎每個夜晚都能在夢裏來到他身邊,看着他受刑。
看着那個天真愚蠢又狂妄的宋智衡在拳腳相加下逐漸變得懦弱膽怯。
他被關押的地方也從會所裏裝修豪華的房間變成陰暗破舊的地下室。
他的顧客也從西裝革履的人們變成更不講究,更沒有底線的小角色。
他徹底淪爲人們泄慾泄憤的工具。
意外便是在這時候降臨的。
一次虐打過後,我正要離開。
忽然聽見角落裏的人一聲呢喃:「宋顏……」
我渾身一震,不可置信地回頭看。
就見宋智衡滿眼仇恨,整個人都透着一種不符合年齡的陰戾。
「宋顏——賤人!賤人!」
他抽着氣,咬着牙怒罵:「等我出去了,我一定要殺了你,殺了你!」
他用盡了各種下流骯髒的話來罵我,可我卻越聽越開心。
真好啊,他也重生了。
清醒着享受你自己選擇的路吧,宋智衡。
這時候是 19 年。
我已經十八歲了。
暑假,我收到了心儀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九月開學,全家一起送我去首都。
爸媽租了房子,決心陪讀。
我想讓爺奶也留下來,可老人家就是捨不得老家那幾畝地。
「太辛苦了,爺爺奶奶,我捨不得你們,就留下來陪我吧,好不好?」
我軟磨硬泡,終於成功讓爺爺奶奶也留下了。
「那好,等過段時間,讓你爺爺回去一趟。要是你哥回來了,找不到家可怎麼辦?」
過去這麼多年,奶奶提到宋智衡還是會流眼淚,她的身體也不比從前康健了。
這是沒辦法的事。
儘管我一直都很努力地消減他們心中對宋智衡的執念,可說到底,宋智衡到底是他們的兒子、孫子。
就像上一世他們沒有放棄尋找一樣,這一世他們也沒有放棄。
只是有我在身邊,情況還是好了很多。
爸爸媽媽、爺爺奶奶都在。
家裏早就還完了欠債,爸媽做起了小生意。
談不得大富大貴,可到底喫穿不愁,也不用擔心生了大病沒錢醫治。
比起上一世,我已經很滿足了。
唯一讓我掛心的,還是關押宋智衡的那個地方。
我曾試着在夢裏看清那些虐打、侵犯他的人的長相。
這樣規模的會所,這樣「大」的生意。
那裏一定有如宋智衡這般被侵犯、虐打的無辜的孩子。
我知道那是多麼的痛苦。
我想試着救下他們。
哪怕這樣會導致宋智衡也得救。
但遺憾的是,不管我多努力地記住那些人,可一覺醒來我總會忘記。
ţû₎能記得的只有宋智衡受虐的慘狀。
我也記不清上輩子到底有沒有這樣的事被爆出來過。
上輩子,我死得太早了。

-5-
再次見到宋智衡的時候。
我已經大學畢業了。
ƭų₁奶奶在一年前因病離世,爺爺回了老家休養。
爸媽的生意越做越大,天南地北地飛。
我在去工作室的路上遇到了他。
很奇怪,他其實已經看不出上輩子那個宋智衡的樣子了。
他的臉毀了,胳膊沒了,半截小腿也沒了,只綁着一根已經被磨爛的木棍。
衣衫襤褸,渾身髒臭,蓬頭垢面。
可看到那油得打綹的頭髮後面的眼睛,我就知道那是他。
「宋顏——」
他的聲音粗嘎難聽,卻並不妨礙那股洶湧而出的恨意。
「宋顏!」
他那條殘了的腿在地上發出「篤篤」的聲響,他急不可耐地朝我撲過來,帶着鋪天蓋地的怨憤和仇恨。
「都怪你,你毀了我!你毀了我兩輩子!」
我下意識後退,四處張望看有沒有人路過。
可惜這恰好是條小巷,沒有監控。
炎炎盛夏,更是少有人路過。
「別看了,我蹲了好久,這兒根本就沒人。」
宋智衡猙獰地笑起來,揚起手中的木棍:「去死吧!」
然而下一秒,他卻抽搐着身體倒了下去。
我把玩着手裏的電擊棒,也笑了:「你以爲我沒有準備嗎?」
宋Ťũ⁽智衡呼哧呼哧喘着氣,血紅的眼珠死死地瞪着我。
「我兩輩子都被你毀了!宋顏,你好狠的心啊!」
「說狠心誰能狠過你?」
提起上一世,我對他的仇恨依舊絲毫沒有消減:「你忘了媽是怎麼死的嗎?」
「她找了你那麼多年,你不肯認她,她被你逼得跳河死了!」
「又不是我叫她去跳河的!」
宋智衡嘶吼:「是她沒用,是她太脆弱!」
「那是你親媽!」
我狠狠踹向他的殘腿:「你害死了爺奶,害死了爸媽,毀了我!是你先毀了我們一家的!」
「你也毀了我!」
宋智衡神情癲狂,眼底又浮現出死到臨頭的恐懼:「你害死了我!」
我奇蹟般地冷靜了下來:「那是你活該。」
上輩子我媽死後,我就沒打算繼續活下去。
所以我就帶着宋智衡一起去死了。
那輛大貨車駛來的時候,我帶着宋智衡一起撲到馬路中央。
車輪碾壓過來,我死死纏着宋智衡不許他掙脫,在他耳邊暢快地笑。
「一家人就要整整齊齊啊, 哥哥。」
「你明明可以帶着我回家的!」
宋智衡身體顫抖, 彷彿回憶起了過去十多年的虐待:「這輩子什麼都沒發生, 我們明明可以一起回家的!」
「你是故意的, 故意不在宜寧站下車,故意把我推給那個人,你知道那個人是做什麼的, 你知道我會遭遇什麼……」
他哭出聲來:「宋顏!就算我上輩子對不起你,可我也已經一命抵一命, 還給你了!」
「爲什麼, 爲什麼?爲什麼你要這麼狠的心?我是你親哥哥啊——」
「我本該有很好的養父養母的,還有個會給我買車買房的姐姐,我本來應該和現在的你一樣的。」
他踉蹌着爬起來:「我應該考上大學,娶個有錢老婆, 生兩個兒子, 這纔是我應該過的生活。」
「那不是。」
我冷靜的字字清晰的告訴他:「你這種自私自利的人根本不配這麼好的生活。」
「連親生爸媽都不知道心疼的人,只知道竊取別人利益吸別人血的人,這就是你的報應。」
「你活該被侵犯, 活該被虐待,活該被打,你該死, 你根本不配活在這世上。」
宋智衡陰狠地瞪着我, 忽然笑出聲來:「可我還活着啊。」
「我命大, 我現在還活得好好的呢。」
不知道想到了什麼, 他又得意起來:「我還知道爸媽一直都在找我。」
「你說, 要是我回了家,告訴爸媽,是你把我害成這樣的, 他們會怎麼樣?」
我臉色一變, 他笑得越發開心了。
「我會還給你的,宋顏。」
「這十六年來我所遭受的一切,我都會還給你的, 等着吧。」
他背過身, 一瘸一拐地走出這條小巷。
眼見他的身影就要消失在巷口,我忽然叫住他。
「你真的覺得你還能回到爸媽身邊嗎?」
他回過頭,自信地笑:「當然。」
我也笑, 目光憐憫:「可你回不去了。」
宋智衡神情微變:「宋顏——」
一輛大貨車呼嘯而過。
「砰——」
方纔還站在這裏自信滿滿的宋智衡, 瞬間就被飛出來的鋼材戳得稀巴爛。
我對上他漸漸失去光彩的眼睛,笑意愈發深。
「好死, 不送。」
我沒讓爸媽知道宋智衡的存在。
死了個流浪漢而已, 根本算不得什麼大新聞。
他們太忙了,事業填補了兒子被拐的缺憾。
再加上這些年我有意無意地暗示,他們也漸漸放下了尋找宋智衡的執念。
也許宋智衡如願去到他想要的有錢人家去生活了呢?
他們這樣想。
宋智衡死後, 我也放下了對他的仇恨, 開始認真生活。
我的事業走上了正軌。
工作室擴大規模後,我在新來的同事裏發現了一個熟人。
前世宋智衡的養姐。
這一世沒有宋智衡,但那戶人家還是收養了才五歲的男童。
這個比我大了六歲的女人, 依舊在爲這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弟弟付出。
但她是有怨的。
誰會想爲了一個陌生人付出自己的一切呢?
她工作很努力,我給了她豐厚的報酬,幫助她斬斷了和家裏的聯繫。
她哭着和我說謝謝。
謝什麼呢?
沒有人應該爲另一個人付出一切。
我們都該爲自己而活。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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