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歲的我穿成了虐文男主的惡毒奶奶。
系統說:「你要走劇情。」
我戴上老花鏡:「什麼叫走劇情?」
系統:「呃……就是你要虐待他。現在,把凳子扔他臉上!讓他滾!」
我移開目光。
男主此刻還是個半大少年,瘦得像一根麥秸,衣着單薄,惡狠狠地瞪着我。
我轉身走進廚房。
男主咬着牙:「你要拿刀殺了我嗎!」
「死老太婆,我和你同歸於盡!」
「你太瘦了。」我嘆了口氣,熟練地開火,「給你做點飯喫。」
拜託,我可是奶奶!
有哪個奶奶能忍住不喂胖自己的孫子?
-1-
藍色的火焰在燃氣竈中蒸騰,我轉身去拿鍋,卻發現……
鍋呢?
怎麼沒有鍋?
倪素雪看着我的動作,冷笑一聲:
「假惺惺。」
「昨天不是還說要餓死我這個小雜種嗎?怎麼,想到新辦法折磨我了?死老太婆!」
他一口一個「死老太婆」,我嘆了口氣,想在他頭上輕輕拍一下:
「連聲奶奶也不叫,沒大沒小。」
手還沒碰到倪素雪,他就像沾了什麼髒東西一樣跳開:「滾!」
我一愣。
問系統:「他怎麼這樣?」
「你不是看過小說嗎?」系統也很疑惑,「我們都是綁定看過原劇情的人進入世界的,不會出錯呀。」
它說,這個任務世界是一本叫做《病嬌大佬的掌心嬌寵》的追妻火葬場虐文。
我想了好久,纔想起來。
我確實是看過的。
還是孫女給我推薦的。
但裏面的內容,我已經全忘乾淨了。
人老了就是這樣,昨天發生的事今天就能忘,什麼事都像蒙了一層紗。
系統唉聲嘆氣,嘟囔道:「綁定老太太做任務,不知道算不算虐待老人……那我再說一遍……」
它的話被一陣猛烈的砸門聲打斷。
-2-
三個彪形大漢迫不及待地湧進來,人高馬大,顯得房子都逼仄了幾分。
爲首者指着我的鼻子,凶神惡煞:
「死老太婆,錢呢?」
「你兒子兒媳拿着我們的錢,屁都不放一個就跑了,那都是我們的血汗錢!」
「今天拿不出一百萬來,我要你們狗命!」
倪素雪皺着眉,上前兩步:
「上次你們說欠了五百萬,別墅已經抵押給你們了,家裏值錢的東西也被你們搬走了,這還不夠?」
「小兔崽子,記得還挺清楚。」大漢哼笑一聲,「五百萬是上次的錢,現在利息漲到六百萬了。」
「要是拿不出錢——」
他上前一步,猛地來抓倪素雪的肩膀!
「你小子長得還挺好看的,有些老闆就喜歡這樣的鴨子!」
倪素雪身形清瘦,在滿臉橫肉的壯漢面前簡直毫無招架之力。
系統說:「這是倪素雪成爲瘋批的第一步。他會被帶到大佬面前受盡折磨,半個月後逃回來……」
這什麼狗屎劇情?
我走進廚房。
倪素雪目光古井無波,嘲諷般勾起嘴角。
下一秒,我拿着刀從廚房衝出來,嗷一嗓子擋在他身前!
「你們要把我孫子帶走,先殺了我!」
「反正我老婆子這麼大歲數,一條爛命不怕死!」
刀光雪亮,映出壯漢驚恐的表情。
他噔噔後退幾步,慌張道:
「快,按住她!」
但我兩把菜刀在空中揮砍,舞得虎虎生風,一時間沒人敢靠近。
我用盡全身力氣大喊:
「倪素雪,去把房門關上,別讓他們跑了!」
「我早就不想活了,你們來得正好,今天咱們一塊死!」
我拿着刀,義無反顧衝向大漢。
他們色厲內荏,見我神情不似作假,紛紛和兔子一樣跳開,奪路而逃。
甚至把鞋都踩掉了。
倪素雪站在門邊,垂着頭看我,眸ṭū́ⁿ中Ṭü⁺有幾分訝異。
我將菜刀放在腳邊,深呼一口氣。
就這?
我還沒拿着刀躺地下打滾呢。
系統怯怯道:「宿主,走劇情……」
「劇情?」我說,「劇個屁!」
-2-
其實也不怪我如此生氣。
系統居然讓我袖手旁觀,看着好好的孩子被他們帶走折磨!
這是人能說出來的話嗎?
這是人能幹出來的事嗎?
我氣得轉頭,看着倪素雪單薄得像三天沒喫飯的身形,更氣了!
小孩子就是要像年畫娃娃纔好,白白胖胖充滿希望。
我掏出手機看了看餘額,拽着倪素雪出門,走進一家肯德基。
熟練地點了四個漢堡兩杯可樂,將餐盤向他一推:
「喫吧孩子。」
倪素雪沒動。
他怔怔地看着漢堡,目光一路滑到我臉上,輕聲說:
「……你以前不會。」
我心虛地摸了摸鼻子:「奶奶學會用智能手機了。」
我孫女小時候就喜歡喫漢堡,但那個時候我不會用手機點餐,每次都買貴。
但倪素雪明顯說的不是這件事,他垂下眼睛,長睫毛像鳥振翅:「你以前不會給我買漢堡喫。
「昨天,你說我是小三生的雜種,不配喫飯,讓我餓着。
「前天,你把飯扔到地上,讓我像狗一樣舔。」
我聽得膽戰心驚,連忙叫停了他,鄭重道:「是奶奶的錯。以後不會這樣了。」
倪素雪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拿起漢堡咬了一口。
漢堡店裏只有我們兩個人,我拿起手機看了下日期,才發現今天是週三。
週三,倪素雪怎麼沒去上學?
當我想到這句話的時候,嘴已經先腦子一步問出口了。
倪素雪眉頭微顫。
他抬起眼來,緊緊盯着我:
「我爲什麼沒上學,你不知道?」
-3-
這一瞬間,萬籟俱寂。
我一邊乾笑,一邊瘋狂地呼喚系統同志。
但很可惜,腦海中一片空寂。
倪素雪的目光如影隨形,看着我每一個微小的動作。
他三兩口吃掉漢堡,平靜地開了口:
「你不是她。
「你不是許桂枝。」
這一句話,猶如雷ẗùₘ霆乍驚。
我剛想出來的藉口卡在喉嚨裏,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啊?」
他怎麼看出來的?
這孩子,怎麼這麼聰明?
倪素雪瞥了一眼我的神情,拿起第二個漢堡,細長的手指靈巧地打開包裝。
他喫得很快。
倪素雪道:「許桂枝退休前是大學教授,講究姿態好看。
「她不可能衝着那些人揮刀,更不會帶我來喫漢堡,因爲她最討厭這種垃圾食品。
「上次我偷偷買了漢堡,被她扔下了樓。
「而且如果你真的是許桂枝的話,不可能會問我爲什麼不去上學。
「因爲我在學校和人打架,是她揪着我去辦的退學手續。」
我聽得瞠目結舌。
倪素雪喝了一口可樂,站起身來,衝我輕輕頷首。
「不管你是誰,多謝你,再見。」
我瞠目結舌,腦子裏一片混沌,下意識叫住了他:「……等等。」
「你要去哪?」
倪素雪眉目淡淡:「自力更生。」
我倒吸一口涼氣。
「坐下,坐下。你纔多大,這個年紀去打童工都沒人要。」
他站着不動,我扯着他的袖子把他按回座位,嘆了口氣:「我確實是……那個詞怎麼說來着,穿越來的。」
我還是隱瞞了系統的事情。
如果告訴倪素雪他其實是小說裏的人物,他的人生都是被規劃好的劇情,未免也太殘忍。
「我穿越之前七十歲了,還有個孫女,」我對着倪素雪比劃了一下,「她比你大,在上大……」
與此同時,一道電子音炸雷般響起。
「宿主,我回……你在說什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它殺豬一般的哀嚎中,我吐出最後兩個字:
「……學呢。」
-4-
系統崩潰了。
它說:「我就離開了一會兒,你水靈靈地全說了?」
「你就不怕有什麼懲罰嗎?你就沒想想,萬一任務失敗是要死的怎麼辦!」
「你!你!」
我笑了笑,截斷了它的話頭。
「我活了七十年啦,」我輕輕地說,「孩子成家了,孫女也考上大學了。我這一生,沒什麼遺憾。」
系統沒說出來的話全嚥進了肚子裏,它嘆了口氣:
「算了算了。一個老一個小,這個家離了我都ťū́ₚ不能轉。
「我剛剛消失是去問了主神,不按劇情走也可以,只要結局不變就行。」
我:「什麼結局?」
系統:「男女主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
雖然不知道女主是誰,但我聽準了「幸福快樂」四個字。
我站起身,衝着倪素雪道:
「別自力更生了,跟我走吧。」
倪素雪眉目警惕:「去哪?」
「幸福第一步,」我說,「先搬家。」
-5-
原來的地方被催債的上過門,肯定不能再住下去了。
但所幸,倪素雪手機玩得挺溜。
他很快在網上找了一所小房子,兩室一廳,面積只有五十平,租金十分便宜。
房東人很溫柔,看我們孤兒寡奶,同意押金減半,三月一付。
但即便如此,房租還是榨乾了我的所有存款,兜裏只剩八百。
倪素雪見狀,脣緊緊抿成一條線:
「我可以去打工。」
我氣得在他腦門上敲了一下:「死孩子,就這麼想去打工?」
「反正我也不上學了——」
「放你奶奶的屁!」
這道中氣十足的聲音似乎嚇到了倪素雪,他震驚地瞪大了眼睛。
意識到自己失態,我深深吸了口氣,還是忍不住嘮叨:「怎麼能不上學呢,現在這個世道,沒有學歷幹什麼都難,我們那個時候……」
我和原來的許桂枝不一樣,我只有小學文化,種了一輩子地。
不過倪素雪應該不愛聽這些。
我將話嚥進肚子裏,拍拍他的肩。
「走,奶奶帶你去上學。」
-6-
在倪素雪的指引下,我們很快到了他就讀的初中。
將自行車停在校門口,他帶我一路兜兜轉轉,總算到了政教主任辦公室。
我推門進去。
門內坐了一個不苟言笑的女老師,循聲抬起頭來看我。
「我是倪素雪的奶奶。」我趕忙堆起一個笑,搓了搓手,「想讓孩子回來上學……」
爲了確保萬無一失,我將僅剩的八百塊錢都帶來了。
女老師搖搖頭,道:「這位家長,倪素雪在學校裏打架鬥毆,把同學鼻子都打骨折了。
「前陣子,還是您帶他來辦的退學手續。」
我回頭看了一眼倪素雪。
他倚在門框邊,垂着眼不知在想什麼。
我一時語塞,只能掏出兜裏的小布包,一層層解開,想要遞給老師:「他,他真的知道錯了……
「老師,再給孩子一個機會吧。」
女老師將錢推了回來,仍舊溫和地拒絕了我。
這怎麼辦?
我眼底發澀,膝蓋下意識地就想往下彎,卻被一雙手死死拽住。
倪素雪牢牢攥着我的肩膀,用力到骨節發青,下脣被他咬得泛白:「……沒事,我不上也行。」
這孩子,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我是個農村老太太,一輩子面朝黃土。我沒什麼遠大眼界,只覺得只有上學纔有出路。
我不想倪素雪的人生就這樣蹉跎。
女老師打破了寧靜。
她看着我的神情,又看了看倪素雪,沉沉嘆了口氣:
「讓他回來試一天課吧。」
-7-
出了校門,我簡直要抑制不住自己的笑容。
但很快,新的難題擺在了我面前。
——倪素雪的生活費怎麼辦?
半大小子喫窮老子,他又那麼瘦,更要多喫點肉。
還有書本費、校服錢……
這八百塊錢夠幹嘛的啊?
我仰天長嘆,問系統有沒有什麼賺錢的法子。
系統道:「要靠宿主自己努力。」
要是原來的許桂枝,還能去教個書、補個課,但我什麼都不會。
我愁眉苦臉,推着自行車向前走,心裏盤算着是去當清潔工還是去廠子。
這具身體比我原來年輕很多,大概五十多歲,身體也還算強健,不知道能不能應付得了流水線。
走着走着,一抹綠色映入眼簾。
我抖抖車筐裏的塑料袋,揚起眉毛,驚喜地上前。
動作迅速地將塑料瓶收進袋子裏。
系統高亢地「啊」了一聲,聲嘶力竭:「宿主,你在幹什麼!!」
「不要翻垃圾箱啊!!不要撿瓶子!!」
我充耳不聞。
兩個女孩結伴走來,手上拿着大大的快遞箱子,本想扔進垃圾桶,看到我之後,她們對視一眼,將手裏的紙盒遞給我。
我感激地笑笑:「謝謝啊。」
「瓶子兩塊錢一斤,紙箱七毛錢一斤,積少成多嘛。」我對系統道,「也是一種賺錢的方法。」
系統:「……」
它又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我樂呵呵地重複着動作,眼前的塑料瓶和紙盒彷彿化作一個個可愛的光點,組合成「倪素雪的學雜費」「倪素雪的生活費」……
感覺渾身充滿了幹勁!
「你在幹什麼!」
「哎呀都說了……」
我頓了頓,才發現這不是系統的聲音。
倪素雪快步走上前來,一把扯過我手中袋子。
我茫然了:「你不是在上學嗎?」
他死死拽着袋子,聲線幾乎顫抖:「爲什麼?」
「什麼爲什麼?」
「爲什麼要撿瓶子!」
我衝他笑笑,儘量輕聲細語:「我,我撿着玩的……」
「是因爲我對不對?」倪素雪打斷了我的話,一雙琥珀色的眼緊緊盯着我,倔強到鋒利,「你想撿瓶子供我上學。
「爲什麼要這樣?爲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我從未見過倪素雪情緒波動這麼大的樣子,從我穿越至今,倪素雪都冷冷清清。
但此刻,他聲音破碎:「我就是個拖油瓶,你扔了我可以過更好的生活!」
「許桂枝本來就是打算這樣做的……
「我們只是陌生人啊!」
周遭一時間只剩下風聲。
我張了張嘴,許久以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你說什麼呢,孩子,我們怎麼會是陌生人呢?」
「我是你奶奶啊。」
這句話像一記重石,砸得倪素雪捂住了臉,身形搖晃。
他崩潰般地蹲下,聲音低低的,像繃緊到一按就斷的弦。
憋不住的哭腔從指縫間泄出來:
「……我不想在那裏上學。」
「他們欺負我。」
「……奶奶,他們欺負我。」
-8-
倪素雪是半年前轉到這所初中的。
他長得好看,成績也好,很討老師喜歡。
還有女生偷偷向他表白。
這引起了幾個「地頭蛇」的不滿。
他們覺得倪素雪搶了自己的風頭,要給他點顏色看看。
於是放學後,倪素雪被人堵在巷子裏打了一頓。
這個年紀的男生下手沒輕沒重,倪素雪鼻青臉腫,第二天直接告訴了老師。
那幾個男生是出了名的混不吝,叫家長也沒用,班主任只能不痛不癢地批評一頓。
但這一下,彷彿沸水炸開了鍋。
幾個男生從此記恨上了倪素雪,揚言見他一次打他一次。
倪素雪的日子越發難過。
他的課本被人撕爛,桌肚被塞了垃圾。上體育課也沒人肯和他組隊,倪素雪靜靜站在那裏,男生們看着他,發出一陣陣鬨笑。
一個月後,倪素雪還是忍不住告訴了許桂枝。
他畢竟是小孩子,從小也沒喫過什麼苦頭。能忍這麼久,已經是極限了。
可許桂枝正爲兒子的事焦頭爛額。
對於這個小三上位的兒媳生下的孫子,怎麼看怎麼厭惡。
甚至,許桂枝覺得,都是他和他狐媚的媽讓倪家變成這樣。
許桂枝冷笑了一聲,故意問他:
「他們爲什麼只打你不打別人?蒼蠅不叮無縫的蛋。」
倪素雪抿緊了脣,眼底那點希冀的光熄滅了。
我穿來的三天前,他又被人堵在了放學路上。
這一次,他終於還了手。
絕望的爆發之下,倪素雪拳拳帶着不要命般的狠厲,打得男生哭爹叫娘。
鼻樑骨都斷了。
老師各打五十大板,說這是性質惡劣的互毆,讓倪素雪公開檢討,還把許桂枝叫到了學校。
許桂枝十分崩潰。
她教了一輩子書,是人人稱道的大學教授,兒子乖巧聽話事業有成,結果孫子竟然是個打人的小混混!
她失去了一切風度優雅,當着老師的面給了倪素雪一巴掌,勒令他退學。
……
我聽得嘴都張大了。
一股濃郁的、沉沉的憤怒從胸腔湧上來,扯得我胸口陣陣發緊。
我憤怒地蹬上自行車,對着倪素雪道:
「上來。
「奶奶帶你去揍他們!
「都是生兒子沒屁眼的東西,這樣欺負我孫子!」
倪素雪怔怔站在原地。
微風柔和地拂過他額角。
那些倔強啊執拗啊少年的鋒利啊,都順着臉頰晶瑩地流淌下來了。
倪素雪眼底仍有碎光瀲灩,脣角卻輕輕勾了起來。
他笑了。
-9-
倪素雪拒絕了我要給他出頭的雄心壯志。
他說:「奶奶,你打不過他們的。」
「不知變通。」我敲了敲他腦袋,「我衝上去給他們一拳,你跟在我後面,給他們第二拳!
「等他們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就裝心臟病發作躺地上抽搐,嚇也嚇死那幾個小兔崽子!」
倪素雪撲哧一聲又笑了。
他搖搖頭:「我已經打過他們了,打得可慘了。今天那幾個人看到我都繞着走。」
倪素雪主動拎起布袋:「奶奶,我們回家吧。」
我點點頭。
我真是運氣好,穿越前有乖巧懂事的孫女,穿越後有乖巧懂事的孫子。
腳下蹬得虎虎生風,自行車越騎越快,好像要衝進路盡頭燦燦的太陽。
我扯着嗓子對倪素雪說:
「咱換個學校,不去這個破學校了!」
「好。」
-10-
回到家後,我開始給倪素雪物色新學校。
我不懂什麼校風什麼師資,但我想讓倪素雪上好學校,貴點也沒關係。
——可是,錢從哪裏來呢?
我愁得撓撓頭,感覺花白的頭髮更白了。
「宿主。」
系統的聲音突然響起。
我想了想,還是決定對系統道:「別叫我宿主了,聽着怪不習慣的。你和倪素雪一樣,都叫我奶奶怎麼樣?」
「……」系統說,「我有事要告訴你。」
它娓娓道來:「按照原劇情,被折磨後出逃的倪素雪這個時候賺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但現在劇情偏移,倪素雪要上學,我判定你們沒有掙錢條件。
「爲保障你們的生活,我向主神申請了一筆經費,十萬塊,已經打到你卡上了,以後不要再撿瓶子了。」
這是什麼天降大餡餅!
我恨不得把系統從腦子裏揪出來狠狠親兩口,還有那個什麼主神,一起親!
我感嘆道:「你們真是做慈善的啊。」
系統答非所問:「這個家離了我真的不能轉。」
我用力點頭。
第二個月,倪素雪順利進入一所重點初中。
這是我綜合考量下的最好選擇,可以走讀,離家兩公里距離,據說校風也不錯,沒什麼校霸混混。
不過就算有,我老太也把他們打得滿地找牙!
將倪素雪送進校門後,我衝他揮揮手,轉身走向……
垃圾箱。
系統在我腦子裏再度尖叫:「停手啊!!停手!」
它氣不打一處來:「現在有錢了,爲什麼還要撿瓶子!」
「你不懂。」我說,「我從小過的就是苦日子,小時候家裏連飯都喫不起,節省到現在都成習慣了。
「看見瓶子不撿,總感覺虧了錢。
「哎,」我感嘆一聲,「我孫女小的時候也會撿塑料瓶拿回家呢。」
系統:「……」
我伸手正要去拿紙盒,一隻髒兮兮的小手卻突然按住了它。
視線下移。
一個瘦得伶仃的小女孩,八九歲年紀,顫巍巍衝我露出討好的笑容:
「奶奶,這個給我可以嗎?」
系統:「沒想到這還有人和你競爭上崗。」
「不對。」
它突然道:
「這是女主,阮酥酥。」
-11-
原劇情裏,倪素雪的人生經常被調侃爲「困難模式」。
他歷經了無數坎坷,徹底黑化成病嬌瘋批——這仨詞啥意思我也不懂——反正就變得陰沉沉,行事極盡狠毒,睚眥必報,人見人怕。
不過倪素雪那個惡毒的奶奶,反而沒受到什麼折磨。
系統解釋道:「是作者寫着寫着把她忘了。」
我:「……」
而女主阮酥酥,則是噩夢開局,地獄模式。
好賭的爸、軟弱的媽、混世魔王的弟弟。
她從小被奴隸一樣使喚來使喚去,包攬了家裏的所有活。八歲時,父母出了車禍,小小的阮酥酥輾轉在各個親戚之間,寄人籬下。
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年,她就被親戚像丟垃圾一樣送到了福利院。
到了十九歲,又被人ƭûₒ當作禮物送給了已經成爲大佬的倪素雪,和他虐戀情深。
我:……嘶。
小苦瓜。
看着阮酥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我的心軟成了一個大面包。
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們已經坐在椅子上喫漢堡了。
阮酥酥狼吞虎嚥,喫得腮幫子得像個倉鼠,含混不清地道:
「奶奶,蟹蟹泥。」
我抽了一張紙,給她擦嘴角的醬。
語重心長:「如果別人也請你喫,長個心眼,不要輕易地相信,尤其是男的。」
阮酥酥忙不迭點頭。
或許是緣分使然,第二天,我又碰見了她。
我還是沒忍住,給她買了炸雞腿。
自那之後,我和阮酥酥約定好,隔一天就碰一次面。
又過一個月,到了約定的日子,阮酥卻遲遲不來。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急切地去推自行車,一邊走一邊對系統道:
「她會不會出了什麼意外?
「是不是她那些親戚……」
系統:「……」
系統:「你太緊張了。」
系統:「轉身。」
「奶奶!」
我轉過身。
小小的阮酥酥站在馬路對面,拖着半人高的大塑料袋,用力衝我招手。
陽光爲她蓬亂的髮絲鍍了一層金。
阮酥酥飛快地跑過來,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小心翼翼從兜裏掏出一張紙幣。
十塊錢。
阮酥酥鄭重地將錢放到我手裏,對我一笑,細聲細氣:
「奶奶,這次換我請你喫漢堡。」
我看着她燦爛的笑顏。
風太大了。
風真的太大了,吹得我鼻子好酸。
我吸了吸鼻子,一瞬間福至心靈,堅定地對系統道:
「你說她會喜歡我這個奶奶嗎?」
-12-
「你要收養她?」
系統道:「難道是因爲她長得像你孫女?」
我仔仔細細看了阮酥酥一眼,搖頭道:「不像。」
「我孫女永遠是我孫女。」
系統:「從經濟的角度來說,多一個人會增加負擔。」
我知道。
我過得拮据,也沒有能力讓阮酥和倪素雪過上錦衣玉食的日子。可我還是做不到眼睜睜看着她一步步踏進既定的、悽慘的命運。
哪怕悽慘之後有鼎盛的富貴。
她的人生,倪素雪的人生,都被加諸了太多不必要的、爲了劇情服務的苦難。否則我實在想不出來,窮得年收入不到一萬的阮酥爸媽,怎麼會死於車禍。
我低下頭,靠近阮酥酥。
將原本的、她的人生換了一種形式,當作故事講給她聽。
我問她:「如果你是女主角,你會怎麼選?你會跟那個奶奶走嗎?」
阮酥酥一點兒遲疑也沒有。
她髒兮兮的臉上突然綻開了一個笑容,露出糯米一樣的小牙。
她說:
「我選奶奶!」
-13-
收養阮酥酥的過程比我想象中還簡單。
幾個親戚一聽有人要接過這個燙手山芋,紛紛忙不迭答應了,生怕我後悔。
收養阮酥酥的第一件事,是給她改個名字。
「這名字很奇怪,你不覺得嗎?」我對系統道,「比起人名,更像是某種食物。」
「因爲它太輕佻、太敷衍。名字向來包含着父母對孩子的期望與祝福,有哪個家長會希望自己的孩子軟軟酥酥的?牛角包嗎?」
系統說着,突然話鋒一轉,含着揶揄的笑意:「對了,原劇情裏,你孫子對她的愛稱就是酥酥~酥酥,叫聲老公,命都給你~」
我:……
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改,這名字必須改!
我糾結了許久,終於敲定了「今越」兩個字。
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
倪今越。
希望她和竹子一樣堅韌,和石頭一樣硬。
希望她面對任何艱難,永遠有從頭越過的勇氣。
-14-
「奶奶,一定要這樣嗎?」
阮酥酥,不,倪今越皺着一張包子臉,苦惱地問。
我的回答是將她打出的手臂伸直,馬步調整得更穩。
「下盤,注意下盤,」我用眼神示意着倪今越,「出拳,喝啊!」
前兩天,倪今越正式入學。
她九歲,讀三年級。
原劇情中,倪今越在學校一直是被欺負的小可憐。讀初中時,甚至有男生藉着開玩笑的名義,摸她的胸。
而倪今越甚至不知道這就是猥褻。
所以,收養她的第三天,我就跟她講了些生理衛生知識。
我沒文化,說也說得磕磕巴巴,最後乾脆打開電腦,一起看網上的視頻。
「如果遇到這種事……」
倪今越眨巴眨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奶奶放心,我肯定會告老師的!」
「這固然是一種方法。」我說,「但有的時候老師也會和稀泥。要是有人欺負你、對你動手動腳,你就要這樣,喝啊——!一拳打在他鼻子上!」
「……要這樣嗎?」
倪今越認真聽着,神情困惑,「可是奶奶,之前嬸嬸、還有老師,她們都說女生要有女孩兒樣,要文靜淑女。」
我垂下眼睛,摸了摸她的頭髮。
心緒複雜地糾在一起,凝結成我不理解的、沉重的情緒。
系統適時爲我解答了這種情緒,它說了些社會規訓之類的話,讓我複述給倪今越。
但我記憶力比較差,沒記下來。
我最終只是說出了我幾十年來的經驗:
「人都是欺軟怕硬的。如果你溫柔懂事,你會被別人喫得渣都不剩。」
我媽是個寡婦,在我記憶裏,她總是一副嗓門極大、風風火火的模樣,別人都說她是悍婦,母老虎。
小時候,我不理解她爲什麼那樣兇悍。
可我長大之後,我變成了她。
我擺過攤,行過商。生意場上,社會上,沒有人會因爲你好說話而讓你三分,溫柔懂事換來的只會是變本加厲的欺壓。
很多人都唾棄我們的潑辣,但只有潑辣,才能向世界吼出自己的聲音。
倪今越懵懵懂懂,握緊了拳頭。
她堅定地出拳:「喝啊——!」
話音落下,門開了。
倪素雪揹着書包走進來,平平淡淡地衝我們打了個招呼,一句話也沒多說,轉身回房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裏犯了嘀咕。
這孩子,咋了?
-15-
是不是因爲我這陣子總忙着今越的事,他不高興了?
想想也是,倪素雪做了十幾年的獨生子,突然多了一個妹妹,難免會不習慣。
第二天,我特地做了一桌子他最喜歡喫的菜。
可倪素雪還是那副樣子。
他平平淡淡地道謝,禮節上挑不出一絲錯誤,卻沒有任何表情。
他走後,我立刻上網搜索「二胎家庭孩子不和怎麼辦」。
越看越心驚。
系統突然道:「其實我覺得,比起他是不是討厭倪今越,你更該擔心的是另一件事。」
「什麼?」
「他是不是喜歡倪今越。」
我一口水哽在喉嚨裏,一口氣好懸沒上來,咳嗽了半天。
「你你你你……胡說八道!他們可是兄妹啊!」
系統沉吟了一下:「但他們是男女主,本來應該是夫妻。萬一對彼此有吸引力呢?這樣朝夕相處,和青梅竹馬也沒什麼區別。」
我的眼睛瞪得像銅鈴。
系統繼續說:「而且倪素雪十四歲,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他現在的冷淡反常,很可能是因爲他察覺到了自己對倪今越的情意,產生了迴避情緒。」
我:「……」
接下來的幾天,我都緊張地注視着倪素雪。
果然。
倪素雪說要輔導功課,將倪今越叫進臥室裏。
咔噠一聲,他反鎖了房門。
我的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躡手躡腳靠近。
臥室內放着大分貝的音樂聲,似乎要掩蓋什麼。
我屏氣凝神,在模糊而嘈雜的聲音中精準捕捉到了兩個字。
「……喜歡……」
是倪素雪的聲音。
我倒吸一口涼氣。
大腦像是被人用錘子狠狠揳了一下,耳邊止不住地嗡鳴。
我脫力地倚着門緩緩滑下,痛苦地捂住了臉。
-16-
痛定思痛,我決定主動出擊,找倪素雪談談。
「你在學校裏……有喜歡的女生嗎?」
倪素雪搖搖頭。
我嘶地吸了口涼氣,搓搓臉:「你不喜歡同齡人?」
倪素雪微微睜大了眼睛,瞧着很是訝異:「奶奶,你前陣子還讓我專注學習,不要早戀。現在怎麼問這些?」
我是讓你不要早戀!
可我也沒叫你對自己妹妹有非分之想啊!
逆孫!
我牙疼一樣捂住嘴。
沉默良久,委婉道:「你也大了,男女有別,以後輔導妹妹不要關門。呃,你這個年紀,可能會有很多想法,但一步錯步步錯,不要釀成大禍……」
系統無語:「你這叫委婉嗎?」
這下,倪素雪的眼睛也瞪得像銅鈴了。
他指指自己,張了張嘴,一時間竟沒發出聲音來。
我暗暗問系統:「這樣說會不會太傷他?」
倪素雪騰地站起身,臉色漲紅,難以置信:「你覺得我喜歡妹妹?!」
我立刻:「你可能是把一些似是而非的情愫當成了喜歡知錯能改就是好孩子。」
一口氣說完,累死我了。
倪素雪崩潰了:「你怎麼會這樣想??」
我沉默了下,將偷聽到的話和盤托出。
「……」倪素雪無語了半晌,撫着胸口不斷順氣,「算了,再瞞你也沒有意義了。」
他輕聲道:「奶奶,你生日快到了。我和今越想送你個禮物。」
……我確實提過一嘴自己原本的生日。
我艱難道:「但你這幾天都很反常……」
「哪裏反常?」
「一直繃着個臉。」
倪素雪恍然大悟。
他又露出了那副疏冷凜冽的表情,眉目冰寒。
倪素雪矜持道:
「我這樣,比較帥。」
我:「……」
-17-
雖然鬧了個烏龍,但我心裏的大石頭也落了地。
春去秋來,葉子落地,倪素雪順利考入市重點高中。
這些日子裏,我租了個推車擺攤賣煎餅果子烤冷麪,雖然辛苦,但收入意外地還不錯。
倪今越放學就跑來幫忙。
月上柳梢,寒霜露重,倪今越倚在我旁邊打瞌睡。我騎着車子,輕輕地爲她哼歌。
倪素雪站在窗後面,垂頭看着我們,咬緊了嘴脣。
兩個月後,他給了我一張銀行卡。
「奶奶,這裏面有五十萬。」
我嚇死了:「這錢哪來的?你去搶銀行了?!」
倪素雪趕忙搖頭:「我炒股賺的。」
炒股對我來說是個陌生詞彙。
倪素雪爲我簡單解釋了一番,我還是半懂不懂。
系統道:「他是男主,生意頭腦肯定異於常人,賺錢易如反掌。」
話是這樣說,但我還是忍不住擔憂,再三叮囑倪素雪。
他垂下長長的眼睫,繃緊了脣:「我只是不想讓你這麼辛苦。」
我的心突然軟成了一灘水。
……這孩子。
那五十萬,我取出了十萬家用,剩下的全部存了起來。
大雁幾度南飛,麥子幾度秋熟,倪素雪參加了高考。
高考完,招生辦打來了電話。
倪素雪神色平靜自持,跟對面說自己會好好考慮。
掛了電話,他突然跳了起來,那副少年老成的模樣從中裂開。
倪素雪仰天大叫,激動得無與倫比:「我考了 710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是狀元!狀元!」
他三兩步跳了過來,緊緊抱住我。
我抽抽鼻子,眼眶溼潤。
原劇情裏,倪素雪根本沒有高考。別人意氣風發的時候,他已經在商場中摸爬滾打數年,陰沉莫測。
而現在,他歡呼、蹦跳、大叫,無比鮮活。
這纔是他應該有的樣子,這纔是他應該有的人生。
-18-
漫長的暑假中,家裏來了兩個不速之客。
「媽。」
男人討好地衝我笑笑,又看向倪素雪:「兒子都這麼大了,過來,我是你爹。」
我繃着臉,冷冷地問:「你們來幹什麼?」
「媽,你這是說的什麼話?」倪承安不悅地皺眉,「我回來看看自己老孃和兒子,也要理由嗎?」
他身旁的何婷衝倪素雪招招手:「素雪,你不認識爸爸媽媽了嗎?杵在那幹什ṭŭⁿ麼?」
倪素雪眉目淡淡:「我沒爸媽。」
倪承安當沒聽見,目光殷切地看着我:「聽說素雪是咱們省的狀元,考了七百多分,都上電視了!真不愧是我兒子。」
他清清嗓子:「媽,之前那件事是我不對……但你看,我這不是回來了嗎,我賺了點錢,咱們家還能過以前的好日子。」
「我有個合夥人,特別喜歡素雪這孩子,正好呢,他兒子成績差……於是我就想,明年呢,讓素雪去給那孩子代考一下。」
「放屁!」我字正腔圓、中氣十足地怒罵道,「你瘋了不成!這事違法!」
倪承安訕訕地撓了撓頭:「那讓素雪宣傳一下他家的蘭臺書院也行……」
蘭臺書院,那可是個臭名昭著的「戒網癮學校」。
我算是看明白了。
倪承安嘴上全是親情,心裏都是生意。
我一下站起來,指着倪承安的鼻子:「你這個狗孃養的!當年你一聲不吭就跑了,現在看我孫子考好了,你又舔着臉回來!這種沒屁/眼的事,你自己去幹!滾!」
倪承安沉下臉:「你別敬酒不喫喫罰酒。」
我皮笑肉不笑:「你怎麼回國的?」
倪承安至今還是老賴,在公安局掛了名的Ţũ⁼。當年他拒不還款,跑路到國外,走之前還貸了一大筆錢,導致我和倪素雪被上門催債。
果不其然,倪承安一下子慌張起來。
我對倪素雪大聲道:「報警!」
-19-
這種偷摸回國的老賴,一抓一個刑!
「別!」倪承安嚇得一把抓住我的手,「媽,咱們畢竟是一家人,素雪不能有個坐牢的爹啊。」
倪承安不知道,早在一個月前,倪素雪就被網上扒了個底朝天。
一堆人罵他是老賴的兒子,污言穢語不絕於耳。
後來有知情人出來爆料,才還了倪素雪清白。
我露出一個笑容。
「是啊。」
倪承安長舒一口氣。
「不報警可以,但是我有一個條件。」我拿出早就準備好的資料,「簽了這個。」
《親子關係斷絕書》。
倪承安愕然:「媽,你什麼意思?」
「你們這對父母和沒有沒什麼區別,倪素雪的監護人也早就改成了我。」我撣撣身上不存在的灰,「簽了這個,不然我就報警。」
倪承安的臉色一時青紅紛呈。
他似乎很想打我,但迫於一旁比他還高、虎視眈眈的倪素雪,最終咬着牙籤了字。
「真是晦氣……什麼好處沒撈着……」
看着倪承安鑽進車裏,我拍下車牌號,斬釘截鐵報了警。
警笛聲嗡鳴。
我將紙質文件塞進倪素雪手中。
「你十八歲了,這是奶奶送給你的、真正的成年禮物。」
我盯着倪素雪琥珀般澄澈的眼睛,一字一句鄭重道。
「自由。」
-20-
時光荏苒,上大學後,倪素雪仍然保持着半個月回來一次的頻率。
倪今越上了初中,學習成績也在班裏拔尖。
五十六歲生日,倪今越買了擺滿水果的蛋糕,插了數字蠟燭。蓮花燈一跳一跳,唱着生日歌。
她眼睛亮晶晶,期盼地看着我:「奶奶,快許個願!」
我認真地許了個願望。
門鈴突然被人敲響。
是倪素雪。
他衝我舉起手中大大的禮物,笑容燦爛:
「生日快樂!」
我剛想說話,一陣心悸突然襲來。
我張了張口,什麼也說不出來,捂住胸口,眼前突然一黑。
意識消沉的最後一秒,我聽見重物落地,聽見慌亂的腳步,焦急的喊聲。
「奶奶!」
「奶奶!」
「……奶奶!奶奶!」
奇怪,怎麼是三聲?
怎麼會是三聲呢?
無限的黑沉中,一道閃着白光的人影連滾帶爬,手腳並用地朝我奔來,想要抓住我的一絲靈魂。
她的臉,好熟悉啊。
我怔怔然看着。
一張嘴,眼淚就落了下來。
「明明,你怎麼在這裏?」
-21-
我的孫女有個很好聽的大名,是她媽媽翻了《大學》取的,叫做明德。
小名叫明明。
其實一開始是叫小明的,可她上了小學,學了英語,就不讓我叫她小明瞭。
她怎麼會在這裏呢?
我抓着明明的手,虛幻的五指穿過她透明的手掌,什麼也抓不住。
我一疊聲地、顫抖地問她:「你不是上大學去了嗎?你怎麼來了?這是哪裏?」
明明淚流滿面,死死捂住嘴。
「你怎麼不說話?你說話呀!」
明明徒勞地張開嘴,嘴脣抖得不成樣子。
她一開口,卻是那道我無比熟悉的電子音:
「奶奶。」
我如遭雷劈,被釘在原地。
只能愣愣地重複:「怎麼回事……怎麼會這樣……」
回憶像開閘泄洪,一道道系統的電子音衝出來,將我整個人淹沒。
它說,你就不怕有什麼懲罰嗎?你就沒想想,萬一任務失敗是要死的怎麼辦ṱú₆!
它說,不要翻垃圾箱啊!!不要撿瓶子!!
它說,我向主神申請了經費,以後不要再撿瓶子了。
它說,難道是因爲阮酥酥長得像你孫女?
……
她說,奶奶。
我有個比倪素雪還大的孫女,我孫女小時候喜歡喫漢堡,我孫女小時候陪我撿瓶子賣錢,我孫女喜歡扮成孫悟空,我孫女打暑假工送了我智能手機,我孫女考上了大學。
……我孫女,車禍……去世了。
一切的一切都靜止在那天,好像有一把大刀把我從中劈成兩半。
她爸爸媽媽哭得死去活來,可我看着現場的血跡,卻突然看到了她小小的身影,虛幻的,真實的,透明的,繽紛的,向我跑來。
她說奶奶,奶奶我要喫漢堡!
我抱住了她。
從那之後, 我忘記了很多事。
我忘記了今天是什麼時候, 忘記了廚房有沒有關煤氣,忘記了眼前的人是誰, 忘記了明明的死訊。
我有一個孫女, 她在上大學。
她很快就會回來的。
也許週末, 也許下個假期,也許寒暑假,她馬上就回來了。
她愛喫漢堡。
我要給她買漢堡。
一個塑料瓶三分錢, 一斤紙箱七毛錢。
我走走停停,拾了又掉, 在身後蜿蜒成一道長長的淚痕。
我有個孫女, 她在上大學,她快回來了, 她愛喫漢堡,我要給她買漢堡。
車流呼嘯而來。
-22-
「我不會讓你死的。」
那個時候,我意識已經到了彌留之際, 卻突然聽到了這樣一道聲音。細細的, 喀拉喀拉,充斥着電流聲。
閉上眼之時, 電子音歇斯底里地大喊:
「綁定她!綁定她!拿我積分來換!」
我睜開眼。
剛發生的事情, 我轉眼就忘了。
我只覺得, 自己好像睡了一覺,我有個上大學的孫女,她就快回來了。
一道電子音響起:
「宿主你好, 我是系統 27353, 竭誠爲您服務。」
-23-
我怔怔地看着明明。
「所以, 從來就沒有什麼……做慈善的主神。
「不按劇情走和那些錢,都是你拿積分換來的。」
明明肩膀顫抖。
她抬起頭來, 臉上已經哭得一塌糊塗,開口卻依然是呆板的電子音:
「這個家……這個家離了我就不能轉。」
我崩潰地蹲下身去, 號啕大哭。
「傻孩子, 你這傻孩子,那些積分用了你會怎麼樣啊?他們會不會懲罰你?你受委屈了沒有?」
明明搖搖頭。
「奶奶,我很好。」
她努力揚起一絲笑意;「我賺了很多積分呢,這是真的, 不騙你。」
「我總不能眼睜睜看着你去死。」
「奶奶, 我現在也算是有編制啦。」
她一揚手,電子音再度響起;「確認兌換積分,治癒宿主疾病。」
「……醫生,醫生, 我奶奶她怎麼樣了?!」
「她很好, 檢查顯示身體健康,暈倒可能是一時低血糖, 你們家屬要注意。」
我睜開眼。
醫院耀眼的白熾燈刺得我流下淚來。
倪素雪和倪今越守候在牀邊, 見我睜開眼,紛紛緊張地湊上來,擔憂道:
「奶奶,你怎麼樣?有沒有感覺哪裏不舒服?想喫點什麼?」
耳畔響起一道電子音。
「我再攢攢積分就夠兌換人類身份啦!
「到時候, 嘿嘿,我要瘋狂地花倪素雪的錢!我要買大跑車!」
我眨眨眼。
衝倪素雪和今越,露出一個笑容。
我有世界上最好的兩個孫女和孫子。
我是世界上最幸運的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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