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爲了升官,將四位庶女都送了出去。
四根紅籤四條命。
三姐入宮爲婕妤,四姐抽到齊王側妃,五姐做了當朝新貴的正頭娘子,唯我成了侯爺的妾。
侯爺一妻三妾外面還有紅顏知己。
這樣的男子,絕非良配。
姨娘哭着說,這是我的命。
而我,偏不信命。
-1-
祖父爲官沒有能力,但巴結逢迎的本事,無人能敵。
蘇府兩位嫡出,四位庶出的小姐,皆成了他攀爬巴結的梯子。
踩着我們姐妹的命,他一步一步進了內閣。
抽完籤,五姐不服,衝着祖父道:
「六妹才十四,你現在讓她嫁人,不是逼她死嗎?」
祖父當着所有人的面,扇了五姐一巴掌,冷笑道:
「蘇家的女子,若能幫到家族,死也死得光榮!」
五姐還要再說,我攔住了她。
「姐姐不必說了,姨娘還在他們手中。」
我望着遠處哭腫了眼睛的姨娘,輕嘆了一口氣。
我們所有人的姨娘都有賣身契。
當年府中抬姨娘時就想好的,沒有賣身契的一律不留,所以,這麼多年,我們的命都捏在他們手裏。
三姐一直沒說話,第二天早上起來卻聽到丫鬟回我說三姐和書生私奔了。
「後半夜跑的。」五姐不屑,「她就是沒長腦子,居然跟男人私奔,那男人一臉草包樣,跟着他也過不上好日子。」
「你又不是不瞭解三姐,她最想要的是山川湖海。」四姐道。
「要山川湖海也得先喫飽穿暖,」五姐不屑,「十幾年喫不飽穿不暖,都是仰人鼻息看人臉色,這日子沒過夠嗎?」
我道:「你們都會所想皆所得。」
四姐笑着道,「我可得不着,聽說齊王和齊王妃鶼鰈情深,我啊,就指望他能讓我生個一兒半女,將來我能有個盼頭。」
我正要說話,五姐戳了戳我的額頭,「你心疼自己吧,因爲你以後日子纔是最難過的。」
四姐瞬時又要哭了。
我哭笑不得。
三姐半夜就被帶了回來,祖父沒拿她怎麼樣,只讓她跪在院子裏,當着她的面,將她的姨娘一棍一棍打死了。
王姨娘吐了滿臉的血,抓着三姐的手,讓她好好的,一定要活下去。
三姐當場便暈了。
我握着姨娘的手,氣得渾身都在抖。
在這個家裏,姨娘和庶出女兒的命和那丫頭小廝沒有區別,主子讓你生是恩賜,主子讓你死,不過輕飄飄的一句話。
三姐不喫不喝躺了好幾日,不管誰去都不見,入夜開始下雪,我悄悄從後窗爬進她房裏。
小時候我一個人睡害怕,經常到她房裏,賴着她哄我睡覺。
「三姐。」我坐在牀沿,藉着月光打量她的臉,三姐見是我,一下子哭了出來,「六妹,我害死了姨娘。」
我給她擦眼淚,「姨娘最惦記的還是你,她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她要是知道你不喫不喝,定要傷心的。」
三姐搖着頭,「活着沒意思,不如隨Ṭŭ⁹她去了。」
「那仇呢?」我問她。
三姐一愣。
「姨娘,就這麼白死了嗎?」
「我們一輩子都要被他們捏在手心裏嗎?」
「六妹……」三姐握緊了我的手,我也回握着她,「首先要活着,只要活着纔有ẗù⁻機會。」
其實我不反對出嫁,婆家雖難,可再怎麼難也難不過孃家。
三姐的視線投向窗外清冷的月,久久沒有說話。
但第二天,她便起牀梳洗打扮光彩照人地去給祖母請安了。
祖母很欣慰,賞了她一套頭面。
我站在門邊望着她,暗暗鬆了口氣,不管她怎麼想的,總歸,這一關是過去了。
-2-
三日後,我的小轎悄無聲息地進了侯府側門。
方進內院,便又聽到熟悉的棍棒落肉的聲音。
我掀開轎簾,看到一間院子裏,一個丫鬟正被綁在長凳上,身上被打得血肉模糊。
在丫鬟不遠處,坐着一位容顏豔麗的年輕女子,她也看到了我,冷嗤了一聲。
「所有人都聽好了,往後誰敢再用些見不得人的手段迷惑侯爺的,一概打死!」
女子說着又警告地看了我一眼。
我放下簾子,跟轎的婆子道,「這位是徐姨娘,是和侯爺從小一起長大的,侯爺對她最是不同。」
原來她就是薛然的青梅,聽說還是母族的表妹,長大後薛然本想娶她做夫人的,可惜她出身不夠,老夫人也不同意。
最終她進門做了房妾室。
薛然覺得虧欠她,這幾年一直對她寵愛有加,妻妾裏,也只有她有一個三歲的兒子,如今家裏的管家權,也交給了她。
除了她外,還有一房柳姨娘,是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鬟,聽說頂能幹,庶務內宅算賬人事無所不通。
最後一位則是年前才進府的蔡姨娘,聽說是薛然死去同科的妹妹,無處可去,託付給了薛然。
蔡姨娘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是個才女,但也正是因爲有才,性子有些清高,不常出來走動。
這些,我來前祖母就幫我查清楚了,臨行時她叮囑我:
「年紀小有年紀小的好處,青澀稚嫩,薛侯沒嘗過,定會食髓知味。」
我垂頭聽訓,手早已掐出了紅痕。
祖母只說我年紀小,可她忘了,我還有一年才及笄。
當年她可是拿着刀,逼着祖父將兩個姑母留到十八歲纔出門。
她知道早嫁人生孩子,女子恐難活得長。
如今對我們生死視而不見,不過是因爲庶出的丫頭在她眼中,命賤罷了。
入了梨落院由婆子丫鬟伺候了洗漱,天擦着黑我便侯在了垂花門口。侯府規矩,但凡侯爺在家,所有妾室都要候在各自門邊等他。
等了兩刻鐘,薛然來了。
我其實是緊張的,姨娘說,我年紀小若有了身孕,很容易一屍兩命。
圓房的事,她讓我能拖便拖。
「給侯爺請安。」我蹲身行禮,薛然定睛打量我,揚眉道,「今年幾歲?」
「十四。」
薛然微微頷首,牽起我的手,自然道,「外面涼,進去說吧。」
-3-
薛然容貌挺好,身量頎長,容貌清雋。
他出身極好,現在在京城更是炙手可熱,一則是博遠侯本就是功勳世家,底蘊深厚。
另一則便是,他的姐姐薛貴妃不但寵冠六宮而且生了兩個兒子,地位僅次於皇后娘娘。
也正是因爲這樣,已進了內閣的祖父,還會巴巴地將我送來給他做妾。
薛然今年二十四,比我整整大十歲。
他拿着書,朝着我招招手。
「你讀《兵書》?」
「胡亂看看。」我害羞道。
他忽然攔着我的腰,將我抱坐在他腿上。
「那你和我說說,這段是什麼意思,嗯?」
他看向我,手順着我的後腰一下一下撫着,我整個後背如火灼一般。
「這段……」
「怕我?」薛然忽然道。
「侯爺丰神俊朗天人之姿,妾身不怕。」
薛然捏了捏我的鼻尖,「年紀不大,嘴倒是很會說。」
他抱起我放在牀上,欺身而上,我抵着他的胸口,努力笑着,笑容大概並不好看。
「是嗎?」薛然在我脖頸處深吸一口氣,笑着道,「難怪他們說年紀小別有滋味,清兒身上的香味也更清爽些。」
我勉強道,「侯爺喜歡就好。」
就在這時,門外有人慌張道,「侯爺,我家蔡姨娘見紅了。」
薛然一怔,衣服都沒整理,打開了臥室的門,「怎麼回事?」
「姨娘本來好好的,都要洗漱歇下了,卻突然腹痛不止……」
「去請大夫來,再將老夫人和大夫人都請來。」
我擁着衣裳坐在牀上,喊蓮兒進來。
「小姐,侯爺去隔壁了,聽動靜蔡姨娘怕是不大好。」
「告訴大家都先別睡。」我道。
初來乍到,我過去肯定是不方便的,但若薛然突然回來,他心急火燎卻看到我在穩穩睡覺,定然不會高興的。
我尋了書出來看,剛看了半頁,隔壁忽然傳我過去。
「怎麼喊你去,咱們今兒沒見過蔡姨娘吧?」蓮兒害怕地道。
「見機行事吧。」
後宅裏的事我們見的不少,這個時候喊我一個剛過門妾去,不會有什麼好事的。
左右不過屬相犯衝害了孩子之類。
總不能說我下毒吧?我想了想倒笑出了聲。
蔡姨娘的院子就在我院子的前面,中間只隔着一條夾道。
我進門時,老夫人、薛然、薛大夫人都在,薛老夫人五十歲左右,眉宇間籠着極深的川字紋,看上去十分嚴厲。
薛大夫人看上去很溫和,對什麼都不在乎關心的樣子,聽說是當年生產時傷了元氣,後來孩子三歲時又夭折了,她病了整整半年纔算活過來。
房裏,徐姨娘、柳姨娘都在,我一進去,大家都朝我看過來。
我躬身行了禮,薛老夫人看向我,問道,「你屬虎的?」
我點了點頭,「是,妾身屬虎!」
薛老夫人冷哼一聲,「蘇閣老也不知按的什麼心,送個屬虎的孫女過來,一進門,便克掉了我的孫兒。」
還真是被我猜到了,薛老夫人將蔡姨娘流產的事,怪罪在我身上。
因爲我屬虎,和蔡姨娘腹中孩兒犯了衝,所以我一進門,她的孩子就沒了。
我沒有解釋,他們一家人都在這裏,可見是已經一致認可了這個結論,我一個初來乍到的外人的解釋毫無意義。
更何況,這些事也解釋不清楚。
「送莊子裏去。」薛老夫人道。
我依舊沒說話,因爲我知道,這件事絕不可能成爲她送我去莊子裏的理由。
「娘!她是蘇家小姐。」薛然提醒薛老夫人。
「侯爺,」徐姨娘跺腳道,「她若是和咱家孩子犯衝,那……那靜哥兒怎麼辦!」
「住口。」薛然呵斥道。
徐姨娘訕訕然閉嘴,但依舊不甘地瞪了我一眼。
薛然安撫地看了我一眼。
-4-
進侯府的第一日,我被薛老夫人罰了禁足。
她還勒令薛然今年都不許和我圓房,免得衝着他的子嗣。
我方纔什麼都沒說,也正是因爲這個原因,我還沒及笄,若能拖上一年圓房,是好事。
「關着門吧。」我吩咐蓮兒,「老夫人說,這一年讓我們在院子裏開火,沒事不許出去走動。」
現在臨近中秋,離過年還有四個月,這期間,我都不可以出門。
「他們太欺負人了,真當我們蘇家好欺負的。」蓮兒怒道,「奴婢這就回去告訴老太爺和老爺去。」
「祖父肯定會知道。再說,禁足也是好事,多自在啊。」
不想和妾室們鬥法,我沒孩子,鬥贏了又怎麼樣,爲的只是薛然多看我一眼?
男人的寵愛如鏡中月水中花,最沒意思。
我院子裏伺候的,都是家裏帶來的,不管在孃家時待我什麼心,如今來了侯府,倒也算得上是一條心。
婆子站在院子裏小聲罵了幾句,見我看着她便又一副沒什麼用的表情,氣呼呼地做事去了。
我得了清閒,每日不是看書便是寫字。
隔了兩日,祖母和三姐都給我來了信。祖母信中先是訓斥了我一頓,大意是說我太蠢鈍了,一進門就着了別人的道。
訓完了,她又安撫我,過完年定要好好籠絡侯爺的心,早日懷上一男半女,好幫入宮的三姐。
她說的幫,是指薛然的姐姐良貴妃。
若三姐能得她照拂,在宮中行事定然事半功倍。
我隨意掃了一眼,便去看三姐她們的來信。
她們在信中囑咐我多小心侯府的妻妾,本以爲家裏的後宅已是烏煙瘴氣,沒想到侯府更勝一籌。
這些妾行事手段比家裏還要齷齪。
確實,蔡姨娘小產這件事,定然是有人出手後,又找了我嫁禍頂罪。
犯衝,直白但又高明的理由,一箭雙鵰。
既除了蔡姨娘腹中孩兒,又將我這個新進門的妾關了起來。
也挺好,我還從來沒有過過不用看別人臉色的好日子。
是以,整個過年前我清閒地將我以前沒時間看的書都看完了不論,又悄悄買了不少回來,字也有了精進。
「小姐,你近日還圓潤了一些?」蓮兒笑着道。
「在家喫得可沒這個好,這麼清閒。」
轉眼便是過年,年三十那日也沒人來喊我去前ŧû⁵院喫年夜飯,我們在小院裏簡單喫了。
幾位孃家的媽媽,每日相處後,也變得慈眉善目了。
喫過飯我散了壓歲錢,便捧着手爐站在院子裏看煙火。
年前,三位姐姐都出閣了,五姐過得很好,三姐被封了婕妤,唯四姐艱難些,齊王和齊王妃十分恩愛,她入府一個月,齊王只新婚那夜去過一次。
「煙火。」蓮兒指着半空道。
「真漂亮!」我道。
-5-
果然如我所料,年初一的早上,我被解了禁。
但沒立刻出去,因爲家裏的主子們都入宮拜年了,睡了個懶覺又畫了一副雪景圖,正院來傳話讓我過去。
這是我第二次見到薛家人,也是第一次仔細打量博陽侯府。
年節裏,後院張燈結綵,丫鬟小廝走動不歇,老夫人的院子裏,甫一進去,便看到堆成了山似的年禮,外院裏更是人聲鼎沸的。
我悄悄問了引路的婆子,婆子笑得一臉得意。
「是來給我們家侯爺拜年的,每年都是如此,一直要到過完上元節。」
我驚訝地看了一眼婆子,「禮,侯爺都收嗎?」
婆子一副我小家子氣的表情,她教育我。
「既是能進門的,自然是相熟有來往的人家,禮尚往來不是正常的?哪家門庭若稀稀拉拉沒親朋走動,纔是沒落了。」
我與婆子笑了笑,她這話說的,倒真的顯得我小家子氣了。
可是……
薛然和別的高門勳貴不同,他可是有兩個皇子外甥的。
他越熱鬧,就越危險。
我進了正院,薛老夫人有些疲憊,見到我臉色更難看了。
「你雖是庶女,可如今也是侯府裏的貴妾,既入了侯府,就休要再小家子氣。」
薛老夫人不喜歡我,這不奇怪,但奇怪的是,她現在是十分厭惡我。
這份厭惡,源自哪裏?
出了正院,我讓院子裏婆子回家一趟,「着重問一下,朝堂最近可有什麼事,還是家裏幾位姐姐的婆家發生過什麼事。」
婆子不耐煩,「六小姐,您還是想辦法讓侯爺今晚來您房裏比較實在。」
我沉了臉,婆子瑟縮了一下,行禮走了。
她人不行,但辦事還算麻利,回來的時候表情比不上走的時候輕鬆了。
「三小姐在宮中,沒拜良貴妃,而是得了皇后娘娘的眼,還有,昨兒宮裏來報喜,三小姐有孕了。」
「祖父怎麼說,生氣嗎?」
婆子驚訝我竟猜到了,小心點了點頭,「說玉婕妤蠢鈍。」
「四姐呢?齊王如何?」
齊王是當今聖上的弟弟,雖非一母同胞,但聖上對齊王很不錯。
「四小姐只送了節禮,沒別的聲。但家裏人都說四小姐不得寵,如今過得最好的是五小姐。」
我點了點頭。
「蘇妹妹在嗎?」這時,門外有人喊我,我對婆子使了眼色,婆子收斂了心神去開門。
門外站着蔡姨娘。
她生得清秀素雅,聽說在孃家時讀了不少書。
只是現在有些清瘦,大約是小產後恢復得不大好。
「我有話想和你說。」她開門見山地道。
我請蔡姨娘坐,她打量着我長鬆了口氣,「看你過得還不錯,我也舒服了些,當時我昏睡着也不知道外頭髮生了那樣的事。」
她說等她醒過來的時候,才知道,老夫人將她流產的事,怪責於屬相沖撞。
「她想護着徐姨娘而已。」蔡姨娘攥着拳,指甲印深深的,「否則,她不可能不知道,那天下午我是喫了廚房送來的燕窩粥才流產的。」
廚房裏的事,老夫人想查清楚很簡單,但她卻沒有查。
她又道,「一箭雙鵰,既害了我的孩子,又將你禁足!」
她哭了一通,又忽然想到什麼,抬頭看着我,「你不信我說的?」
「沒有沒有。」我道,「你這麼說,可是有證據?」
她冷聲道,「我當然有!」
蔡姨娘一走ťű̂ₒ,蓮兒滿臉狐疑,「她大年初一來和你說這些話幹什麼?難道想讓你出手,幫她孩子報仇?」
「我可不報仇,喫虧是福!」我笑着道,「再說,她或許只是來訴苦示好呢,是吧。」
「喫虧是福?」蓮兒不相信地看着我,又道,「知道了,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我捏了捏她氣鼓鼓的臉,笑了起來。
和妾鬥有什麼可斗的,鬥下去十房妾,然後我獨佔薛然的寵愛?
更何況,大家都不容易,不觸及我底線的事,我不想和她們起紛爭。
沒意思。
6。
薛然晚上沒有回府,我早早歇下,第二天中午時分,忽然宮裏來人傳了話。
薛老夫人和薛然夫妻都去宮裏了。
家裏頭幾個管事婆子也慌了神。
我也隱隱擔憂,因爲三姐在宮中,不知道出的事和她有沒有關係。
用過午膳,蔡姨娘來找我,說是「四位皇子在御花園裏放鞭炮,被鞭炮炸傷了。」
我沒想到是這樣的事,難怪薛老夫人也進宮了。
「不知道傷着誰了,嚴不嚴重。」
「聽說是太子!」蔡姨娘小聲道。
我端茶的手一抖,錯愕地看着她,蔡姨娘神祕地和我點了點頭。
皇后娘娘和聖上是原配夫妻,但她嫁聖上要比良貴妃晚一年,原因是她臨近婚期時,生了一場病,婚期延後了。
於是良貴妃先入了太子府。
但好在皇后娘娘運氣不錯,雖晚良貴妃半年進門,但卻搶在了良貴妃前面生了嫡長子。
祖父說,她們兩人在後宮勢同水火。
這次太子受傷,不知道會不會牽扯上良貴妃。
我不關心良貴妃,但我怕侯府會被牽扯上。
「姨娘!」蔡姨娘房裏的婆子來給蔡姨娘回話,又戒備地看了我一眼,蔡姨娘道,「若是府中的事,就沒有瞞着蘇姨娘的道理。」
婆子就道,「外院來了個讀書人鬧事,說是過年送給侯爺的禮,他不想送了,要拿回去。」
蔡姨娘目瞪口呆,「王管事怎麼說?」
「王管事趕那人走,那書生就在府門口罵人。」婆子又道,「這會兒驚動了徐姨娘,徐姨娘去處理了。」
蔡姨娘點了點頭,「她最喜歡出這種風頭了,早晚有她苦日子過的。」
我驚訝地看着她,蔡姨娘冷笑了笑,「孩子之仇,我早晚要報的,你不必驚訝!」
蔡姨娘氣沖沖地走了。
「蓮兒,你去門口看看去,那書生走了沒有。」我道。
蓮兒去了,一會兒折回來道,「還沒走,和王管事吵着呢,王管事讓人去喊兵馬司的人去了。」
「書生都說什麼了?」我問道。
「他就一直顛來倒去地說,要拿回昨天送的禮。王管事說他沒送禮,在這胡說八道,書生就拿了王管事簽收的字據。」
「真是王管事籤的?」
「真是他籤的!王管事想搶,沒搶得動!」
我眼皮跳了一下,往外院去,路上遇到了折回來的徐姨娘,她看到我,皺眉道。
「你做什麼去?外面的事王管事處理就好了,你去能做什麼?」
「我去看看,沒事我就回來。」
「顯擺得你!」徐姨娘拂袖,回房去了。
我去了外院,府門是關着的,我貼着門聽着外面的吵架。
書生道,「你把我送給侯爺的禮退給我,我便回鄉了,你若不退,此事我便要好好和你掰扯清楚。」
王管事道,「你沒送禮,我家侯爺也斷不會收不認識之人的禮,你讓我給你,我如何給你。」
書生又道,「這又是什麼,是你簽收的字據。」
我從門縫中看到,王管事拂袖,顯然惱火得很,「我不與你爭辯,待兵馬司的人來了,你且去牢中說吧。」
他說完,五六個兵馬司的人就來了。
腰上還配着刀。
我又打量那書生,他神色從容,乾淨清爽的半舊長褂下,露出半截褲腿,褲腿皺巴巴的還有幾個泥點子。
「王管事!」
我打開了門,王管事看到我一愣,他還不曾見過我,但到底是家裏管事,一瞬反應過來。
「蘇姨娘,你有事等小的辦完這裏的事,再去給您回話。」
我朝他招手,讓他進來,王管事不耐煩,但還是來了,語氣不如上一句和善。
「蘇姨娘,小的正忙着,你到底……」
「王管事,既是新年,上門便是客,既不是客,天冷了給人一杯茶兩個點心也是禮。」
王管事錯愕地看着我,「蘇姨娘,你不知道前因後果,不要胡說。」
門外許多人好奇地看着我,在猜我是誰。
我一邊大聲和王管事說場面話,一邊低聲道,「宮中一出事,此人就來了,恐有蹊蹺……等侯爺回來再處理他。」
王管事本就是聰明人,方纔就沒往宮裏聯想,現在我提了半句他就懂了。
他臉色蒼白,話都沒來得及說,就阻止了兵馬司,去請那位書生進府說話。
-7-
晚上我依舊在小院裏用的晚膳。
約莫亥時左右,婆子突然來傳我去外院。
薛然和薛老夫人已經在書房裏,看到我,薛老夫人嫌惡地皺了眉頭,薛然問我。
「王管事說,是你讓他將劉先生請回府中,等我回來處置的?」
我點頭。
薛老夫人拍了桌子,「你不過一個妾室,倒敢替主子做主了?」
我垂頭,回道,「妾身不敢。」
和討厭你的人不用多表現和善。
徒勞而已。
薛老夫人冷哼了一聲,「你最好是不敢,妾要有妾的規矩本分。」
我應是。
薛然看了一眼薛老夫人,沒再說什麼,便走了。我回去的路上,王管事從我身後追來,遞了一包點心給我。
「這是街上買的,小姑娘家都喜歡喫,小人買回來怕冷了,一直溫着的,您喫喫看,若是喜歡,小的再給您買。」
燈籠的光線並不明亮,但王管事看我的目光,卻是激動的。
「下午多謝蘇姨娘提醒,若是真讓人將書生帶走,小的八條命都不夠死的。」
我沒接他的點心,但接受了他的謝意。
「奴婢怎麼沒看明白,您下午的事辦得是好還是不好?」
「當然是好,那書生穿着,外面衣裳看着乾淨,可褲子卻髒兮兮的,他既表現得清高,就不該這樣不得體。」
很違和。
可以清貧,但不是邋遢。
另外,他從頭到尾只說送禮,不提其他半句,我估計,餘下的話他可能有別處說。
他這次來,就是衝着宮內衝着薛然來的。
「你去打聽一下,今天炸傷太子的人是不是二皇子或者四皇子。」
蓮兒回來道,「小姐你猜對了,真的是二皇子炸傷了太子,說炸着臉了,差一點就要瞎一隻眼。」
薛然的外甥炸傷了太子,薛然又在年節裏大肆收禮受賄。
整個博陽侯府鮮花着錦烈火烹油,想做文章,到處都是口舌。
今天明顯就是有人在給薛然下套。
就是不知道是誰。
「沒想到這麼嚴重……」蓮兒喃喃地道,「那爲什麼薛老夫人剛纔還訓斥您?您就不該幫她。」
「隨她說什麼,我又不是幫她。」
傾巢之下安有完卵,我是薛然的妾,他若出事,我也得不着好。
-8-
晚上薛然來了。
我給他泡茶時,他的視線一直停留在我身上,我紅着臉看他。
「侯爺爲何一直看着妾?」
「年前見你時,還是個小姑娘,現在一下子長大了,個子是不是也高了不少?」
「是!衣裳穿小了,袖子短了半截呢。」我將茶遞給他,他微微頷首,「正是長身體的時候。」
我應是。
他喝了口茶,又隨手拿起我桌上擺着的《青山論》,這是本朝大儒寫的一本國事策論。
我故意放在桌上的。
「下午時,你是如何想到那個劉先生是受人指使,另有所謀的?」薛然隨意翻着書,問得也很隨意。
我如實和他說了,並不打算藏拙。
薛然這個人絕非是個好夫君,但從我打聽到的事情裏看,他是個極好的主子。
他手下有兩個幕僚,一個是後院的小廝,很聰明,還有一個是他出公差時,結交的一位私塾先生。
如今這兩人都在侯府,以幕僚禮待。
「你的意思是,你聽到鞭炮炸傷皇子後,便將兩件事聯繫在一起了?」薛然很驚訝。
「也不是立刻,只是聽回稟,說這位書生,顛來倒去只說侯爺收禮時,我便覺得奇怪。」
其實,還有過年裏侯府那麼高調收禮的事,太扎眼了。但這話我沒說。
薛然示意我坐,「那你說說看,我下午在宮裏,遇見了什麼,又聽到了什麼?」
我看着他,「若妾說了,侯爺不會說妾牝雞司晨吧?」
薛然笑了起來,颳了我的鼻子。
「在你眼中我是這般沒氣量的人?」
我搖頭,他還真不是。
「妾猜測,侯爺下午遣了很多人出去找神醫,祛疤的藥膏之類的……」
我頓了頓接着想,「貴妃娘娘約莫還去坤寧宮請罪了,兩位殿下也被她揍了一頓。
但皇后娘娘沒怪責,聖上也輕拿輕放了,估計殿中氣氛還不錯,說不定還討論了晚上喫什麼……」
薛然含笑望着我。
我問他,「妾說錯了?」
薛然搖頭,「沒錯。張閣老說他晚上喫炊餅,因爲他夫人省親今日回來,他能喫到家鄉的炊餅了。」
房間裏很安靜,跳動的燭光下,薛然的目光中透着審視和欣賞。
我一直微笑着,看上去很乖巧輕鬆,但實際手心中都是汗。
這是我所求的,想站着做個人,不是庶女也非妾,是憑本事站在這天地間。
可能荒唐甚至異想天開。
但我想試試。
就算錯了也沒什麼。
以色侍人,再生一男半女,我也可以。
薛然忽然問我,「你都猜對了,那你說說看,我接下來應該怎麼做?」
-9-
我沒回他,因爲還不是時候。
薛然露出恍然的表情,又坐了一會兒便離開了。
蓮兒一臉古怪,「侯爺爲什麼沒有留下來?」
「他哪有心思,別人的刀都架在他脖子上了。」
再好色的男人,死的時候也不可能只惦記着美色吧。
第二日我去給薛大夫人請安,她情緒不高地靠着。
「你昨兒立了功,侯爺說讓我好好嘉賞,你要什麼?」
我自是客氣了一番,最後輕飄飄地說想喫姨娘包的餃子。
大夫人微微點頭,「你果然是不一樣的。」
她指派伺候他的婆子,接我姨娘過來給我包餃子。
我感動不已,給她行了大禮。
「不必客氣,往後缺什麼,就跟段媽媽說。」
我應是。
大夫人便興致缺缺地喝着茶,她好像對什麼事都提不起興致似的。
上次我發現,她看薛然的目光也是毫無波瀾。
是因爲太失望了嗎?
聽說她在孃家時性子也是很活潑。
我暗暗嘆了口氣。
「我昨兒還想蘇姨娘去做什麼呢,沒想到是去立功的……」徐姨娘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沒想到你年紀不大,懂得倒是挺多的。」
「不敢,我也是胡亂說了幾句,還是王管事處理得好。」
徐姨娘理了理頭髮,「不說了,我回去補覺,昨兒晚上伺候侯爺沒睡好。」
她提着裙子走了。
我看了一眼大夫人,她依舊沒什麼表情。
下午姨娘來了,看到我她鬆了口氣,「長高了不少,氣色也比在家好。」
「頓頓有菜有肉,比在家不知好多少。」我笑着道。
蘇府伙食自然不差,但那都是主子的飯菜,和我們沒什麼關係。
能喫飽已是對我們最大的恩賜。
姨娘和我說了不少家裏的事,一直到晚上才走,她離開的時候,大夫人讓管事媽媽送她,還給她帶了不少禮。
這禮是什麼不重要,但大夫人抬舉姨娘,就是給我做臉面。
日子過得安靜又自在,轉眼入了二月,薛然更忙了,回家後就住在書房,有時候連家也不回。
二月初八那日,五姐來看我,半年沒見她胖了不少,皮膚白皙水嫩,比在家裏時還要漂亮。
「看來五姐夫待你不錯。」
「好不好不重要,他什麼都聽我的就行,薪俸發Ţũⁿ了就全部交給我,裏裏外外都是我做主。」
五姐夫官拜五品,她現在是正經夫人。
「這不正是你所求所想的,你心想事成了。」
五姐點頭,又擔憂地看着我,「你怎麼樣?圓房了沒有?」
我搖頭,「侯爺沒興趣我就裝傻,反正我還沒及笄呢。」
「是不着急,而且以你的聰明,她們都不是你對手。」五姐低聲道,「前些日子我聽說,齊王妃和齊王吵架回孃家了。」
「怎麼吵架的?兩個人不是鶼鰈情深嗎?」
按理,我不能盼着人家夫妻吵架,可是,我四姐是側妃,她所求不過是一兒半女,我希望她能如願。
「什麼狗屁情深,男人就要拿捏,捏住他命門了,夫妻才能長久。」
我哈哈大笑,五姐又道:「三姐要是生個皇子就好了。」
「我不這麼認爲,她生個公主纔好,不爭不搶一輩子安穩。」
五姐想了想沒反對,又高高興興告訴我她有孕了,剛懷上兩個月。
我高興不已,她一走我就趕緊選了軟乎的布料出來,給她孩子做小衣裳。
正裁着,蔡姨娘忽然來找我,表情很古怪,「你可知道,二皇子生病了。」
我一怔,「什麼病?」
「不知道,反正是急症。昨晚侯爺在我房裏被喊走的。」蔡姨娘若有所思地道,「你說,這麼鬧下去,侯爺會被牽連上吧?」
我不解地看着她。
「若是充軍,會被髮配去哪裏?」
我哭笑不得。
「我是西北隆昌人,算了算了,我隨口說說。」她道。
-10-
薛然三天沒回來,第四天回來的時候已是晚上,他似是原想去蔡姨娘院子裏,但我正好出來散步,在小徑上遇到了。
「既是遇到你,便去你那邊喝杯茶吧。」
薛然清瘦了不少,和我第一次看到他時的感覺不一樣了。
那時候他意氣風發,這會兒頹喪了些許。
「侯爺請。」
薛然在我房裏喝茶,蓮兒給他上了點心,他沒動,吩咐蓮兒去給他煮碗麪。
「侯爺沒用晚膳嗎?」
「嗯,沒心思喫。」他靠在椅子上,我便走到他身後,給他輕輕揉着太陽穴。
他問我,「以清兒的聰明,你覺得眼下是什麼狀況,我又該怎麼應對?」
我直接道,「妾身覺得,這天氣乍暖還寒,侯爺雖身體健壯可頭疼腦熱也是正常的。」
薛然本半眯着眼睛享受,聽着忽然睜開眼審視地看着我。
我道,「嘉招欲覆杯中淥,麗唱仍添錦上花。」
博陽侯府已是好到極致了,再好,薛然便只能做正經國舅了。
退下來冷一冷是最明智的。
「你確實聰明,」他又閉上了眼睛,疲憊地道,「可朝中事波雲詭譎,瞬息萬變,我若退了,二位殿下誰又能護呢。」
這是薛然第一次和我正經討論,在這之前他只是問。
「侯爺,妾其實很好奇。」
他道,「你說。」
「太子被炸傷一事,您深查了嗎?」
薛然又頓了頓,恰好蓮兒端面條進來,他坐正了開始喫麪條,我便坐在他對面,看着他喫。
面喫了一半,他忽然道,「沒有。那日都是孩子,伺候的內侍也都是幾位殿下身邊人。」
太子不可能用這種自損的方式陷害二皇子。
二皇子也不可能這麼明目張膽地去害太子。
可事實已經存在,總有原因的。
歸於意外,讓二皇子白擔了魯莽的名聲,受人嫌棄甚至猜疑,薛然又不甘心。
「那就跳開看,不是皇子鬥爭,也不是二皇子魯莽傷了兄長,那就是別人害他們。」
薛然喫麪條的動作一頓,又垂下眉眼,「此事不必再提,沒有證據的事。」
「要提。」我道。
薛然不解地看着我,我道,「侯爺您不想退下來做個閒散人,可又想讓太子和皇后放心,那就只能換個方向。」
「什麼方向?」他問得有點急切。
「給二皇子和太子找一個共同的敵人。所以,這件事要認真查,深入查。」
同盟時,最能生出情誼。
同氣連枝,同仇敵愾。
薛然的手一抖,麪條掉進碗裏,他許久都沒有說話,定定地看着我,「你的意思是……」
我點頭。
奪嫡還早,聖上正值壯年身體好,後宮妃嬪每年都有新人進,以後皇子只會多不會少。
誰知道將來什麼光景。
眼下最要緊的是穩住勢力,只要不倒,就有機會。
看誰堅持到最後。
-11-
薛然依舊沒有留在我房中。
但第二日,薛然讓大夫人送了不少賞賜來,晚上薛然又特意讓王管事給我拿了聖上賞他的新茶。
薛然自己都沒留,都拿來給我了。
一時,後院都知道了,我得了貢茶。
茶不重要,重要的是唯一。
薛老夫人又喊我過去敲打了我一番,諸如我休要輕浮之類的話,我都應了,出來時,又遇到了柳姨娘,她笑盈盈道。
「明兒徐姨娘生辰,我們四個人聚聚,坐着一起說說話?」
「好啊,那我準備生辰禮。」
柳姨娘笑着走了。
第二日我備好了生辰禮去了徐姨娘的院子裏,她擺了酒席,三歲的靜哥兒奶聲奶氣地和我們打了招呼。
頭回見面,我也給了孩子見面禮。
徐姨娘看了一眼銀鎖,顯然沒看上,但好在沒當場說難聽的話。
我心道,能送銀鎖我已是闊綽了,不然我只當不知道,什麼都不送。
「都坐吧,今兒我們姐妹也喝幾杯,一年裏,難得聚在一起。」
徐姨娘的祝酒詞,說得很有派頭,像當家主母。
諸如早日爲侯爺開枝散葉之類的話,柳姨娘始終笑盈盈的,蔡姨娘臉色冰冷,我扯了扯她的袖子,她朝我露出個放心的表情。
喝了一輪酒,薛然來了。
徐姨娘高興不已,迎了出去,「夫君特地回來的嗎?是小生辰,你不必特意跑一趟。」
薛然一怔,但隨即含笑道,「一年就一次,過兩日我再給你補過。」
徐姨娘很高興,滿眼愛意。
薛然看向門口候着的我們三個人,他視線落在我的臉上,淡淡道,「清兒你來!」
他說完,徐姨娘臉色瞬間煞白。
我下了臺階,徐姨娘還沒回過神來。
可惜,薛然沒看到她的失落。
薛然沒去我的院子,他說這裏離他書房近,就帶我去了他的書房。
「坐吧。」他坐下給我泡茶,我在他對面坐下來,他遞茶來的時候,我順手接了。
薛然頓了一下,意外我的坦然,沒伺候他,反而由着他做事。
「侯爺泡得格外的香。」我笑着道。
薛然失笑,「你最聰明,那你猜猜,我喊你來幹什麼?」
「事查明瞭?」
他點頭。
「三位王爺,齊王不問世事一心花前月下,榮王自負自大做事魯莽,看來只有韓王了?」
薛然冷笑,「平日看他待人溫和,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那侯爺打算將此事,告訴太子那邊的人嗎?」
「你覺得呢?」
「妾覺得要!」我喝着茶,「人生路長,幾位皇子年歲也小,不着急,慢慢鬥。」
薛然頷首,又忽然問我。
「若是二皇子和太子成仇了呢?」
這件事其實沒必要討論,太子和二皇子會不會成仇,其實不在太子,決定權在二皇子。
薛然會這麼問我,我覺得他戲謔的態度多過討論。
所以我沒回他。
他笑了笑,也沒有繼續追問,而是問我會不會下棋。
他讓人擺了棋盤,下了一會兒他的幾個幕僚過來回話,薛然本想讓我避一避,我也起身了,但他想了想又道:
「算了,都是自己人,沒必要拘泥這些虛禮。」
於是,合着他三位幕僚加上我和薛然,我們下棋下到半夜。
我有輸有贏,棋藝還算能看,薛然很高興,和裴先生戲謔道,「蘇閣老不知道,他送了一個人纔給我。」
裴先生意外地看了我一眼,笑着道,「蘇姨娘雖是聰明,但侯爺不拘一格,更令人敬佩。」
我忙應和,薛然很高興。
「侯爺。」門外,婆子回道,「徐姨娘出事了。」
-11-
我跟着薛然去了徐姨娘的院子裏。
一進去便被震在原地。
徐姨娘整張臉通紅,像是被燙熟了一樣,她疼得幾乎暈厥過去,眼睛也睜不開,痛苦哼着。
聽到薛然的聲音,她撲在了薛然身上,「夫君,我的臉毀了,我的臉……」
薛然看着她的樣子,催着人去請御醫來,又柔聲安慰她,將她送回房裏。
轉頭他出來,喝問蔡姨娘是怎麼回事。
蔡姨娘一直不開口,柳姨娘替她解釋:
「本來打葉子牌,還有說有笑,期間靜哥兒來要糖喫,蔡姨娘就在桌上隨手拿了一顆糖給靜哥兒。」
柳姨娘指了指桌上堆着的糖,「徐姨娘也不知爲什麼,奪走了靜哥兒的糖,不許他喫,靜哥兒哭了起來……」
柳姨娘說着,小心看了一眼薛然。
薛然沒什麼表情,她便接着說,「蔡姨娘就質問徐姨娘,爲什麼不讓靜哥兒喫她給的糖,在怕什麼?」
蔡姨娘咄咄逼人,徐姨娘顧左右而言他,蔡姨娘忽然就將滾燙的茶水,一股腦潑在徐姨娘的臉上。
「怡園!」薛然喝問道,「到底怎麼回事,你說!」
蔡姨娘抬頭看向薛然,表情很決絕,「她害死了我的孩子,我不報仇,死不瞑目!」
她沒親人了,孩子是她最親的人,可徐姨娘奪走了,這件事她這輩子都不能忘。
薛然怒道,「你胡說八道,她怎麼害你的孩子。」
我站在院子門口,望着繼續沉默的蔡姨娘,重重嘆了口氣。
我以爲她要怎麼報復徐姨娘,沒想到是用這麼極端的手法。
鬧了一夜,徐姨娘臉肯定是毀了,蔡姨娘沒多少解釋,自請入家廟,她走的那天要求見我一面。
「其實……我本打算殺了靜哥兒的,可他到底是孩子,他也沒害過我。」
她送了我一幅畫,「我畫的。以前大家都誇我的畫漂亮,留一副給你做念想。」
「謝謝!」
「你不必爲我難過,」她在我耳邊道,「當姑子也比做妾好,如果可以……」
她看向西北的方向,「如果可以,我想回家,守着我爹孃和哥哥。」
她說完,淚眼朦朧地看向我,「希望下輩子你我都有好運氣,體體面面地做個人。」
我問她,「你真想回去嗎?」
她點了點頭,「若我死了,你將我燒了,託人將我骨灰送回去和爹孃葬在一起可好?」
我心頭髮酸,第一次生了衝動,在她耳邊低聲道,「你想回去也不是沒有辦法……」
蔡姨娘高高興興出了侯府,三日後,她在家廟自己給自己剃了頭。
薛然知道後勃然大怒,親自去了家廟,但回來後又很挫敗。
第二日,他便讓人將蔡姨娘送回了她的祖籍。
我想,蔡姨娘應該高興了,她終於不用做別人的妾,終於能回到日思夜想的家了。
倒是徐姨娘,她的臉好了後,但容貌也毀了,留了很難看的疤。
徐姨娘每日都在哭,求了很多藥膏,也沒用。
薛然一開始還安慰她,時間長了也沒耐心,便避着她不見她。
徐姨娘自殺了一次沒死成,後來就再不出門。
老夫人收回管家權,讓大夫人管,大夫人沒要,就交給柳姨娘了。
柳姨娘每日忙忙碌碌,讓我覺得,這個家裏她是最開心的那個人。
聽說侯爺夜裏去找她,她正在對賬,侯爺等了她半個時辰實在沒耐心,就走了。
早上去請安時,大夫人漫不盡心地道,「她最在乎容貌了,如今毀了,受不住也在常理之中。」
老夫人見徐姨娘瘋了,要將靜哥兒抱來給大夫人養育。
大夫人十分嫌棄,又將靜哥兒送給了老夫人。
老夫人訓大夫人,說道理,大夫人彷彿沒聽見一般,老夫人氣得拂袖而去。
-12-
薛然極忙,我也很少見到他,但他只要來內院,總會來我這裏小坐片刻。
七月時,我的及笄禮由大夫人操辦,雖沒有廣宴賓客,但我卻見到了我姨娘和五姐。
五姐夫年中時升了四品,很得聖上信賴,我也遠遠看到了一眼,笑着道:
「長得還挺好,看着就是年輕有爲的樣子。」
五姐朝風亭看了一眼,那邊亭子裏,薛然正陪同家裏來的親朋喝茶說話,郎風坐在清雋的薛然身邊,雖容貌不及,但勝在年輕。
她笑着道,「我倒是覺得薛侯爺不錯,風流倜儻,一點看不出來年紀大了。」
我噗嗤笑了,「可別叫他聽到,他可覺得自己很年輕呢。」
五姐挺着七個月的孕肚,圓臉在懷孕後變得更有福氣了,笑得很喜慶。
我捏了捏她的臉,「今天能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可惜三姐和四姐來不了。
「你可知道,四姐快得手了。」五姐在我耳邊道,「她不是入門那夜和齊王有過一次嘛……」
我是知道的,後來齊王就沒有碰過她。
「上個月,齊王連着在她房裏宿了四夜。」
我又心酸又高興,「四姐這是要守得雲開見月明瞭?」
五姐神祕地點了點頭,又點了點我的鼻子,「現在就剩你了,你也及笄了,可要抓緊。我瞧着,薛侯爺對你還是不一般的。」
說起圓房,我就意興闌珊了。
五姐見我這樣也不再多說什麼,臨走前,還介紹了郎大人給我認識。
我高高興興喊了姐夫。
郎大人打量了我一眼,笑着道,「常聽你五姐說家中姐妹,數六妹最俏麗聰慧,今日見到,果真如此。」
我一怔,暗暗皺眉,五姐當時就沉了臉,和我頷首打了招呼,就挺着肚子走了。
我嘆了口氣。
「清兒。」薛然送走客人又折返回來,給了我一個錦盒,「打開看看?」
我打開錦盒,裏面是一把梳子,我激動地向他道謝。
他摸了摸我的頭,笑着道,「這下是真的長大了,是個大人了。」ŧũ̂₉
我心裏重重嘆了口氣。
該來的總會來的。
但讓我意外的是,還沒等我圓房,大夫人房裏多了兩位長得一模一樣的婢女。
特別漂亮,無論樣貌還是腰身都是一等一的。
晚上薛然宿在大夫人院子裏,第二天兩個婢女都抬成了姨娘。
對比我,薛然顯然更喜歡大邱和小邱姨娘,而且聽說他們三個人經常一起……
他忘了我,我開心不已,悄悄給大夫人繡了十個手帕。
大夫人哭笑不得,「要這麼多帕子幹什麼?」
柳姨娘忙裏偷閒抬着兩筐青棗來,看到帕子,笑着道,「清兒近日是得閒了,改明兒都能做衣服了。」
大夫人轉手就分了兩塊給柳姨娘,「讓她拿帕子換你的棗吧。」
柳姨娘咯咯笑着,揣了帕子留下了棗,又去忙了。
「柳姨娘不像個姨娘,倒像個管事。」蓮兒笑着道。
「她可能更喜歡做管事吧。」她那麼高興,人都有精氣神了。
-13-
中秋節前,四姐順利生下一位公主。
聖上喜歡得不得了,當下就賜了封號,四姐也升了昭儀,一人獨住在琇荷宮。
我求大夫人給我送了一個金鎖給四姐,四姐給我回了一封信。
信中說她一切都好,小公主長得像聖上,所以聖上特別喜歡,每日下朝都會來坐會兒。
不但聖上喜歡,幾位皇子也常過來,說是宮中好幾年沒年紀小的孩子,而且還是位公主。
我很替四姐開心,只要公主平安長大,健健康康,四姐將來的日子就好過了。
四姐還提醒我,說韓王勢力很大,薛然這般明着鬥,早晚都要出事,最好能收着點。
我思考了幾日,還是沒去找薛然。
但沒想到,九月初,薛然忽然要出征去打仗,老夫人聽到當即就要進宮去。
「朝中沒有武將了嗎?爲什麼讓你去?!」
薛然素來都是小事讓老夫人做主,大事他不和她商量的,所以這件事他只是輕飄飄地解釋了一下。
「聖上指派的,兒子若能拒絕,豈能等到現在讓您跟着擔驚受怕!」
老夫人哭了一場,但也改變不了結果。
薛然臨走前,將我和柳姨娘喊去了大夫人房裏,讓我們幫着大夫人管好家裏的事。
「清兒年紀雖小,可卻是極聰明的,你們有難以抉擇的事,多和她商量。」
大夫人點了點頭,「侯爺儘管放心去,家裏的事我們三個人會商議着來。」
薛然走後的第三天,京城下第一場雪,我和蓮兒圍在爐子邊烤栗子,五姐的丫鬟來給我報喜。
「生了嗎?她怎麼樣?一切順利嗎?」
「順利,順利得很,母子平安。」丫鬟笑着道,「小公子粉雕玉琢的,像極了我家夫人。」
我心癢難耐,「你告訴五姐,明兒一早我去看她。」
丫鬟一走我就去找大夫人,大夫人給我支招,讓我悄悄從後側門走,她來和家裏婆子打招呼。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了郎府,五姐很好,孩子也很好,倒是五姐夫瘦了一些。
臨走前聽了一耳朵,說郎大人趁着五姐懷孕時在外面養了個外室,五姐挺着肚子打了過去。
不但打了外室,還連着郎大人一起收拾了一頓。
郎大人後來就乖巧,每天下衙就回家。
這些事五姐都沒和我說,她素來最要面子的。
當然我也沒問。
我每日沒什麼事做,除了看書寫字,便給五姐的孩子做衣裳,十月初薛然寫了家信,暗示沒有人伺候他。
大夫人就將那對雙胞胎悄悄送去了遼東,伺候薛然。
家裏又安靜下來,只有柳姨娘每日忙忙碌碌。
大夫人的狀態越來越差,我每次去她都在打瞌睡,手腳還腫得厲害,我擅自給她請來大夫,號了脈才知道,她有孕了。
「有孕?」大夫人不敢置信,但想了想喃喃地道,「我癸水是有四個多月沒來了。」
她上一次生孩子時傷了身體,她以爲她一輩子都不會有孩子了。
「恭喜夫人!」我也激動,柳姨娘也很高興,「咱們家要添人進口了。」
尋常蔫蔫的大夫人,忽然就有了盼頭,每日在屋裏不是做衣裳就是納鞋面。
我也跟着她一起忙,她給自己做,我則給五姐的孩子做。
「蘇姨娘,外院裏王管事找您。」房裏的婆子來喊我,我放了Ţů₉針線出去,王管事焦急地在院子裏來回走,「蘇姨娘不是小的找您,是外院的幾位先生找您有事商量。」
我心頭一跳,跟着王管事去了外院。
薛然有三位幕僚,一位姓萬的先生跟着一起走了,現在家裏還有兩位,一位裴先生,另外一位姓司。
「二位先生找我來,是商議什麼事?」
他們不到萬不得已,不會找我商量什麼事的,這事,也必定和薛然有關。
「侯爺他……被擒了。」裴先生低聲道。
司先生站在門口,聽着外面的動靜,生怕被別人聽到。
我腿軟了一下,「怎麼會被擒,聖上知道了嗎?朝中有人知道嗎?貴妃娘娘那邊呢?」
「消息還封鎖着的,沒有傳回朝中,但也瞞不了一兩日。」裴先生彷彿一下子老了好幾歲,「侯爺不是打仗時被擒的,是……是帶着妾室去關外騎馬時被擒的。」
我跌坐在椅子上,腦子裏嗡嗡響,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那北莽人來信了嗎?」
裴先生點了點頭,「他們給王達送了信,估計是侯爺吩咐的,讓家裏準備一百萬兩贖金。」
「先生可知道,侯府有沒有一百萬兩?」
裴先生擺手,「莫說侯府,就是國庫也拿不出一百萬兩。」
一直站在門口的司先生道,「王先生給對方回信,明確告訴他們一百萬兩拿不出,若改成十萬兩,家裏還可以賣房賣地湊一湊。」
「對方怎麼說?」
「對方先是同意了,後來又反悔了,說沒有百萬兩,就對外宣稱侯爺是叛國私逃去北莽的。」
我揉着額頭,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心裏將整件事過了一遍,總覺得奇怪。
「不對啊,侯爺不是輕浮之人,陪妾室去關外此事如此荒唐,他應該不會做。」
薛然這個人,在女色上雖談不上堅貞,但他也不是好色之輩,孰輕孰重他是知道的。
更何況,他出關玩兒,也不可能走遠,怎麼就那麼巧碰到了北莽人。
「百萬兩也根本不是贖金!」
他要十萬兩,薛家湊一湊應該能不動聲色拿出來。
但百萬兩肯定是沒有的,那麼一定會生出動靜,這個動靜一出,薛家肯定瞞不住。
聖上一旦知道,這裏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根本說不清。
更何況,宮裏還有兩位皇子。
薛然若沾上了私通、叛國這類的罪名,不但博陽侯府所有人掉腦袋,宮中的兩位皇子也徹底完了。
「你是說,是韓王做的?」
「總不過那些人吧。」我不清楚現在朝堂形勢,薛然後來就沒和我說過。
但左右就那些人,扳倒了薛然,他們就有機會了。
-16-
「那你說,眼下怎麼辦?」裴先生問我。
我來回踱步,停下來看着裴先生。
「這個方法,我只能說一說,卻不敢做決定。」
裴先生道,「蘇姨娘請講。」
「第一,家裏派人去營救侯爺,不要驚動任何人。」
「第二,讓王先生想辦法打通遼東那邊的關係,傳侯爺的死訊回來。就說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等事情發酵,如果背後主謀一口咬定侯爺謀反、私通,而我們又沒有辦法證明,那薛然不管死活,一律死了!
如果背後之人沒有接下來的動作,那過上一兩個月,營救到薛然就讓他再回來,如果營救不到……
就當他死了。
裴先生的手都在抖。
「你讓我和司先生商量商量,再……再去找二皇子商議一番。」
這一夜我翻來覆去睡不着,第二天中午裴先生讓我去外院,他直截了當地道。
「貴妃娘娘說,就按照你昨天的提議辦。」
「你說是我提議的嗎?」我問裴先生。
裴先生搖了搖頭,「不好將你牽扯進來,我和司先生自會擔這個後果。」
我鬆了口氣,倒不是怕死,而是這世上很多事,男子做了理所應當甚至家國大義,女子做,卻又變成她的非議罵名。
焦急等了三天,薛然死訊傳了回來,朝中一片譁然。
自然有人說薛然沒死,懷疑他的去向。
薛老夫人病倒,良貴妃也悲痛欲絕,聖上素來和她感情好,自是將朝中質疑的聲音壓了下去。
這一邊,侯府暗中遣了三百人去營救,王先生又花錢找了江湖上能人異士。
一直等到十一月,薛然的消息再一次傳了回來。
「侯爺怎麼樣?」我問裴先生。
「還不清楚,王先生的信中只說侯爺不大好。」
薛老夫人催着家裏將薛然接回來,但可惜,家裏人還沒到遼東,薛然便死了。
月底,薛然的靈柩被送了回來。
薛老夫人看到的屍體,當場吐了一口血,撅了過去。
我也悄悄看了一眼,人瘦得厲害,昔日風流倜儻的人,此刻灰撲撲的再沒了生氣。
侯府亂了套,我穩着大夫人怕她受了刺激,大夫人扶着肚子,低聲道。
「我沒事,家裏就交給你和柳姨娘了。」
我和柳姨娘操辦了薛然的後事。
晚上我坐在薛然的棺槨前,很恍惚,裏面躺着的人,真的是我的夫君嗎?
我一點都不傷心,因爲從頭到尾,我對他都沒有動過心思。
我看着偌大的侯府,來來往往等着我回話的下人,又沒了心情胡思亂想。
薛老夫人醒過來,在靈堂內看到我,竟第一次沒有訓斥我,道了一句:「辛苦了。」
「辛苦了。」
我給她回了禮,老夫人由婆子扶着走了,身形比以往岣嶁了不少。
-17-
第二年大夫人生了一個兒子,聰明可愛。
我抱着官哥兒,再一次感受到小孩子的可愛。
有時候我常想,我到底需不需要一個孩子。
想了很多次,還沒有結論。
大夫人遞了請封的摺子,聖上在官哥兒百日的時候,封他爲博陽侯。
大夫人進宮謝恩的時候,也帶上了我。
我在清風亭,見到了兩年沒見到的三姐。
她變得貴氣了,但模樣還是和家裏一樣。
「你還是沒變,小孩子一樣。」三姐打量着我,「博陽侯封了,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我輕笑道,「現在侯府我能當家做主,大夫人也很和善……這好日子,不正是我求的嗎?」
三姐摸了摸我的臉,嘆氣道,「雖知道你所求,可還是心疼你。」
她說完,又覺得可笑,「我本想說,這輩子沒個知冷知熱的男人可憐,可一想,我和你四姐不也沒有!」
我抱了抱她,「小公主可愛嗎?」
「可愛是可愛,就是太調皮了。」三姐說起女兒,一臉的無奈,「連聖上的脖子都敢騎,無法無天。」
我笑了好久,想象着小公主的模樣。
「你不去看看良貴妃?她可是和博陽侯府息息相關的。」
「我也幫不上她,她也不需要我一個妾給她出主意。」
但是離開的時候,大夫人還是帶着我去了一趟長春宮。
良貴妃看了一眼自己的侄兒,紅了眼眶,「真像他。」
她說的他,自然是薛然。
「弟妹,你說……他爲什麼突然變渾了呢,他要是不出事,我們何至於這般淒涼。」
她說着,便已哭了。
大夫人嘆了口Ṫṻ₆氣,也不知怎麼安慰。
「你不知道,二殿下和四殿下在學堂裏被人欺負,他們都不敢打回去了,沒了舅舅撐腰,腰桿子都不硬了。」
良貴妃失魂落魄地望着桌上的牡丹發呆。
「娘娘。」我低聲道,「您有兩個侄兒。」
良貴妃抬頭看向我,「你就是蘇清?玉昭儀的妹妹?」
我點頭。
「我聽他說過你,說你很聰明,還給他出了主意,是他的一個謀士。」
「不敢當。」我道。
「那你說,我現在要怎麼辦?就要一直忍氣吞聲下去嗎?」
「十五年後,聖上也才四十六,正值壯年……」我道,「您別覺得是忍氣吞聲,您就當……養精蓄銳!」
良貴妃怔怔望着我,「養精蓄銳嗎?」
「是!讓他們去爭去搶,最後誰輸誰贏誰又坐收漁翁之利,都是未知數。」
她忽然抓住了我的手,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本宮可以信你嗎?」
「侯爺信臣妾,娘娘也可以試試。」
良貴妃笑了起來,笑了很久,點頭道,「我信你,你說得對,天下事誰知道呢,說不好的。」
-18-
祖父壽辰那日,我和四姐還有五姐都回家了。
祖父當着我們三個人的面,將我們姨娘的賣身契燒了。
他樂呵呵地道,「都是一家人,往後這些東西,不需要了。」
五姐在我耳邊譏諷道,「他可真是會捧高踩低,這個時候,他和我們又是一家人了。」
我沒和祖父客氣,問了姨娘的意思,她想住去莊子裏,於是我將姨娘安排去了莊子裏。
那邊山清水秀,什麼都不缺,她一個人種花種菜,過得自由自在。
五姐還有個弟弟,姨娘走不了,四姐正有孕在身,她求了齊王的恩典,將她姨娘接她身邊小住。
不過,既是開了口,往後再去就是常有的事了。
「齊王待你好嗎?」我問四姐。
「就那樣。」她捧着肚子,無所謂,「他們兩個一會兒和好,一會兒鬧脾氣,一開始我還幫着勸,現在只當看不到。」
五姐翻了個白眼,「你過你的日子,讓他們夫妻自己鬧去。」
「我是這樣,聽說齊王妃不能生,也不知道真假……我這胎如果是個兒子,將來,王府還就是我的。」
我和五姐對視一眼,五姐道,「這傳言哪裏來的?」
「齊王喝醉了自己說的,要不然成親這麼多年, 怎麼一個沒懷上?」
齊王妃今年都快三十了, 要是真不生,以後只能抱養了。」
但抱養總歸是抱養, 除非她搶四姐的孩子去養,但四姐是側妃又不是沒名沒姓的妾,她想抱過去也不是她說了算的。」
「總之啊, 日子有的過呢……往後只會越來越有意思。」四姐笑着道。
我很認同,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只有人不死, 做好當下,誰知道將來呢……
「我過年去宮裏, 三姐說要弄死……」四姐指了指祖父, 我攔住了她,「殺母之仇是該報, 但祖父活着,蘇家越來越好,又何嘗不是我們的底氣呢。」
我們三個人又一起噁心地嘆了口氣。
「不過三姐說, 她不會讓祖父好過的, 先養他兩年,等他退了, 就弄死他。」
我們三個人聊了一下午,又一起辭了從家裏出來, 祖父他們送到門口,門外,王管家親自來接我,五姐夫笑盈盈站在馬車邊, 四姐剛要上馬車,齊王騎馬來了。
「王爺, 您怎麼來了?」四姐滿臉柔情地望着齊王。
「怕你路上顛簸, 特意過來接你。」
四姐感動得熱淚盈眶, 依偎在齊王懷裏,又悄悄朝我們擠眉弄眼。
齊王望着四姐的目光也有着喜歡, 我和五姐打了個眼色,忍着笑。
逢場作戲嘛,男人會, 女人也會。
三輛車,三個方向,我掀開簾子望着漸行漸遠的車,忽然想到我出嫁時的光景。
一頂小轎, 悄無聲息……
姨娘說,蘇家庶女的命從一出生就註定了。
我偏不信。
馬車進了侯府, 王管事扶着我下車,大夫人抱着官哥兒站在垂花門等我,「哎喲,姨姨回來了, 快打招呼。」
我笑着正要過去。
「清先生,您可算回來了……」裴先生一邊說着,一邊朝我走過來,「小人有事和您商議。」
我看向大夫人, 她笑着道:「你去忙,我陪官哥兒遛彎去。」
我笑着應是,和裴先生去書房說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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