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暴富還鄉那天,恰好前夫哥回村奔喪。
他在這頭扎着白布哭爹。
我在那邊擺着酒席團建。
轟鳴的禮炮把對面悲傷的嗩吶幹沉默了。
前夫哥黑着臉找上門來:「我家辦喪的日子,你竟然敲鑼打鼓擺喜宴?」
我撓了撓頭:「這大喜的日子,你說你家怎麼就死人了呢?」
看前夫哥日子過成這樣,我打心底替他高興。
和我在一起時,他總嫌生活平淡,沒有波瀾。
如今,他終於如願過上了雞飛狗跳的好日子。
-1-
公司上市前夕,我回家鄉籌備團建。
剛進村,就遇到了離婚五年的前夫哥周庭南。
前夫哥怔了半晌。
見我形單影隻,他神色複雜。
「五年了,你還是一個人。」
看着他牽着的一對跟他長得兩模兩樣的兒女,我神色更復雜。
還得是他有福啊,不孕不育,還能兒女雙全。
我說:「這次我倒不是一個人回來的,我公司同事,明天也會到。」
周庭南臉色略微緩和:「你有這份孝心能回來就很好了,如此興師動衆,倒顯得刻意了。」
我一頭霧水:「什麼孝心?什麼刻意?」
周庭南:「你不是回來參加我爹葬禮的嗎?」
我抬頭一看,才發現他家老宅掛滿了白幔。
原來是他爹死了。
我的大喜,他的大悲,撞在同一天。
這不趕巧了嗎!
我忙從包裏掏出一個紅包塞給他。
「來得匆忙,沒提前準備什麼。隨個白包,聊表慰籍。」
紅包上金光閃閃的「賀」字刺痛了周庭南的眼。
他嘴角抽了抽。
「你一點都沒變,還是像個孩子一樣,一點人情往來的規矩都不通。
「對了,明天家裏賓客多,廚房怕忙不過來,你要是有空,就過來幫廚吧。」
我訕笑着:
「倒不是我不想幫,首先,明天我也有事要忙。
「其次,你不怕我再把你家廚房點了嗎?」
周庭南被噎住了。
我與周庭南青梅竹馬,自小沒少去他家串門,他爸媽對我也算和藹。
但當我以女朋友的身份,正式去他家拜訪時,夫妻倆卻立刻端起了公婆架子。
遞給我一根燒火棍,說今後燒火的活就正式交給我了。
燒火這件事,ţŭ̀₂我本身也沒有多排斥。
只是從小,我奶就不讓我碰燒火棍。
她說,拿燒火棍的女人,一輩子沒出息。她讓我好好拿筆,學知識,掙大錢,做人上人。
儘管我也很想好好表現,但苦於經驗匱乏。
在周庭南家第一次燒火,我就把他家廚房燒了。
沖天火光中,我八十歲的奶奶拄着柺棍大笑。
「瞧這火,燒得多旺啊!等嫁進門,還不得把你們全家旺上天!」
從那以後,他家再也沒讓我進過廚房。
想到這,周庭南連連搖頭:「算了,你還是別來了。」
-2-
我剛轉身要走,突然聽見周庭南家中傳來摔盤打碗的聲音。
緊接着就是激烈的爭吵。
我又站住了。
周庭南媽媽的嗓門不減當年。
「你爸存摺裏的錢都哪去了?你倒是說啊!」
另一個女聲不慌不忙。
「我爸他哪有什麼存款,您記錯了吧?」
「你嫁過來之前,庭南孝敬我們的錢,少說也有六七十萬,都在你爸那裏存着!你來伺候了幾天,怎麼就一分都不剩了?肯定是被你這個狐媚子騙走了!」
「一家人,說什麼騙不騙那麼難聽。就算爸把錢給我了,那也說明他愛我不是嗎?你不也總說,將來你們走了,錢都是我們的嗎?」
「你這個不要臉的東西!別當我不知道你耍了多少手段進門的!」
「什麼手段,也是爸和庭南都喜歡的不是嗎?有本事,你也使啊!」
「狐媚子!」
「老逼登!」
爭吵逐漸變得沒有內容,全是情緒。
見我聽得津津有味,周庭南臉色很難看。
「你怎麼不走了?」
我一臉八卦:「這是你那嬌妻?雖然學歷不高,但是賢惠體貼,會服軟又好說話,不知道比我強了多少倍的嬌妻?」
這都是周庭南他媽拉踩我的原話。
周庭南的臉漲得通紅:「我有事,先回去了。」
他三兩步跨回家,摔上了門。
裏面瞬間傳來此起彼伏的吵鬧和哭聲。
想到周庭南焦頭爛額的樣子,我長舒一口氣。
Ťûₙ見他日子過成這樣,我真是打心底替他高興。
和我在一起時,他總嫌生活平淡,沒有波瀾。
如今,他終於如願過上了雞飛狗跳的好日子。
-3-
我和周庭南十年長跑,感情穩固,但婚後一直沒有孩子。
彼時正值我創業最忙碌的時期。
他爸媽一遍又一遍地催生,後來甚至開始用極難聽的話辱罵我。
「不會下蛋的雞,養着有什麼用!」
後來,他爹犯了腦梗,癱瘓了。
於是我迎來了更加兇猛的道德綁架。
「公爹癱瘓,當媳婦的還不趕緊回家伺候公婆!你想累死你婆婆!
「不會下蛋就要多幹活!不然等你老公升了官,馬上就得換老婆!」
原本一直幫我說話的周庭南也突然變了態度。
「媽養大我不容易,你就回去幫忙照顧爸吧!反正你現在也沒個正經工作。」
周庭南是公務員,鼻孔朝天,平等地瞧不起每一項旁的職業。
後來我才明白他爲何突然變了。
他身邊一個年輕的合同工小何,隔三岔五就到周庭南老家幫忙照顧他爹。
據說照顧得非常周到,一點拘束都沒有。
連給周爸換洗尿褲子這種事都親力親爲。
周媽媽樂得合不攏嘴。
「世上還是有好女人,只是我家福薄沒攤上!」
或許我是對我們的感情過於自信。
也或許是我過於遲鈍。
等我感到這事不對勁時,他倆連孩子都造出來了。
面對我的質問,周庭南並沒有悔意。
「念念,我們的日子太平淡了,白開水一樣。遇到了小何,我又重新找到了年輕的感覺。
「再不瘋狂……我就老了。
「何況,她還懷了我的孩子。我也想有自己的孩子。」
周庭南抱着我的雙腿,哭着求我成全他。
他不知道的是,我們之前一起去做的生育能力檢測,其實已經出了結果。
是我怕他傷心一直瞞着。
我的身體沒有問題,沒有生育能力的是他。
這些年,催生的壓力和不下蛋的罵名,都是我在替他頂着。
想到他逆天改命有了孩子也不容易,我沒有二話,含淚成全了他。
-4-
老宅許久沒有回來,收拾了一會,天都黑透了。
翻出一桶泡麪,剛喫一口,周庭南進來了。
說是心裏悶,出來散心,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這裏。
見我喫泡麪,他習慣性地數落我。
「怎麼又喫這種東西,不是說了不健康,從前讓你好好學做飯,就是不聽!」
雖然莫名其妙,但我也聽勸地放下叉子,不喫了。
他在我旁邊的沙發一屁股坐下。
「你要早肯這麼乖順,我們就不用走到離婚那一步了。
「其實跟你離婚,我有點後悔了,只是現在割捨不下孩子。
「李念,你一定也後悔極了吧?」
我感到莫名其妙。
「後悔什麼?後悔沒機會伺候你癱瘓的爹,應付你不講理的媽,抓你暗度陳倉的三?」
周庭南始終認爲,我是迫於自己不能給他家傳宗接代,忍痛答應的離婚。
時至今日,他還對自己的魅力謎之自信。
「你總是這樣,嘴硬得厲害。你聽到我爹去世的消息能馬上趕回來,不就是對我,對我家,還有感情?」
「你想多了,只是我們同事想聚聚,聽說我們老家山清水秀,所以定在了這裏。」
「別掩飾了,我就問你一句,你現在是不是仍然一個人?」
周庭南話音剛落,老徐拎着走地雞,喜氣洋洋地進來了。
「採購的東西太多,回來晚了!今晚喫這雞好不好?」
與周庭南四目相對,兩人都愣了一下。
老徐憨厚一笑:「有老鄉在啊!那我先去做飯了。」
說完拎着雞走了。
周庭南發出一聲嗤笑,腰板都挺得筆直。
「就這副長相,你也喫得下?」
「他做菜很好喫的。」
「我看你是真餓了!」
周庭南說完,肚子發出「咕嚕」一聲巨響。
「其實,我今晚也沒喫飯。」他訕訕地說。
我把那盒泡麪推到他面前。
周庭南看了一眼,嫌棄終究沒敵過飢餓,狼吞虎嚥地喫了。
他也是真餓了,面過期了都沒嚐出來。
他離開時,老徐正好端着走地雞上桌。
周庭南點評了一句:「人長得不行,菜賣相也一般。」
老徐呆愣愣地目送他走遠。
這才反應過來,朝我哀嚎。
「不是,老闆,您這老鄉有病吧!
「我就一廚子,他攻擊我長相干嘛?」
我喫着雞,很美味。
感覺許久沒有這麼舒暢過了。
「他有病,甭理會。老徐,這雞不錯,明天得多做點!」
老徐爽快應了。
「行!這地方有山有水,真是好地方!
「就是提前兩天回來,趕了點。
「哎,咱們爲啥突然把慶功宴提前了兩天啊?」
他不懂。
晚了,可就趕不上週家這喪禮了。
-5-
第二天,是周庭南爸爸出殯的日子。
一大早,辦喪的嗩吶剛響,我公司的車隊就進村了。
浩浩蕩蕩,披紅掛綠,鑼鼓喧天,鞭炮齊鳴。
我本不是個浮誇的人。
也不太喜歡熱鬧。
但是自己暴富,前夫家死人,天大的好事都趕一天了。
這不得好好操辦操辦!
那頭,周庭南正扎着白布悶頭哭爹。
這邊,我已經盛裝打扮準備開席。
轟鳴的禮炮把對面的嗩吶隊都幹沉默了。
他們紛紛把這輩子最悲慘的經歷都想了一遍,仍然吹不出往日的悲壯。
這過年般喜慶的氛圍,咋悲壯ţūₘ啊!
動靜搞得有點大,村裏老老少少馬不停蹄地趕來,原來拄拐的都夾着柺棍一路小跑。
生怕搶不到好位置,參與這潑天的熱鬧。
周家的親屬紛紛停止了禮貌假哭,伸長脖子望過來。
很快,有人認出了我。
「那是不是庭南的前妻?」
「哦喲~這是進了什麼大公司,這麼氣派!」
很快,周庭南黑着臉找上門來。
「我家辦喪的日子,你竟然敲鑼打鼓擺喜宴?」
我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也是湊巧了。這大喜的日子,你說你家怎麼就死人了呢。」
周庭南:「你也太不懂事了!慶功宴就不能過幾天再擺?」
我說:「你爹其實也挺不懂事的,已經癱了五年了,就不能多挺幾天,等我們擺完喜宴再死?」
周庭南看着我,張口結舌。
這時,周庭南的媽李貴蘭趕了過來。
尖酸刻薄的嘴臉與從前一模一樣。
她一來,就惡人先告狀。
「大家給評個理,這念丫,她不是人啊!在我家的時候,她連個工作都沒有,喫我家穿我家的,還不在公婆跟前盡孝!如今公爹死了,她還要來作妖!」
我轉向周庭南,好奇地問:「那時我雖然還在創業,但賺得比你少嗎?你媽說我喫你穿你的,我想問,你什麼時候給過我錢,你爹那幾十萬存款又是哪來的?」
周庭南自知理虧,連忙攔住他媽。
「媽,陳年舊事了,ŧū́⁵提這些做什麼。」
眼看周庭南被我問得啞口無言,李貴蘭又開始撒潑。
「你領導呢?把你領導叫來!
「你不就是個佈置會場的小職工,在這耀武揚威給誰看呢!叫你領導過來!」
我如實道:「這裏沒有我領導。」
李貴蘭根本聽不進去,以爲我在害怕搪塞,因而更加發瘋大叫:
「叫你們公司領導出來ẗū́₄!誰是經理?」
一輛黑色大 G 緩緩停下。
車門打開,一雙修長的腿從容邁下車。
一身黑色西裝的男人站定,掃視了一眼人羣。
「我是經理。什麼事?」
祁越一到場,就引起了一陣騷動。
山溝溝裏的人,一輩子都沒在現實中見過長得如此精緻的男人。
大姑娘小媳婦交頭接耳。
「真俊啊,電影明星一樣。」
「這派頭,這氣質,一看就是大領導。」
李貴蘭一聽,撲到祁越面前指着我就開始哭訴。
「你們的員工,道德敗壞,畜生不如,你們這麼大的公司留她做什麼,趕緊解僱她!」
祁越遙遙望我一眼,微笑道:「那我可真辭退不了她。她是我老闆。」
「什麼?李念是這家大公司老闆?」
喫瓜羣衆沸騰起來。
祁越拉開車門,將一卷橫幅抱下來,走到我面前。
「抱歉啊老闆,來晚了。這是因公遲到,別扣我工錢。」
他將橫幅抖開,員工七手八腳將幾條橫幅掛起來。
【慶祝微念生物科技有限公司成功上市。】
【股票代碼 000808,總市值六十六億。】
【念總掌舵,帶領微念繼續揚帆!】
紅底燙金的大字映得現場的人眼睛都紅了。
周庭南不敢相信:「你就做點面膜,就做上市了?」
我創業時,他完全不看好我的項目。
甚至常常奚落我,把自己多年苦學的知識浪費在這種冷門的領域。
「對,就是從面膜一步一步做成醫美行業的翹楚。
「畢竟,女性纔是這個社會的消費主力,而女性,一定會越來越愛自己。」
衆人一聽,七嘴八舌討論起來。
反應快的姑娘已經掏出手機,掃碼看我們的產品了。
眼看局面變得正能量起來,李貴蘭不幹了。
「會掙錢有什麼用,還不是下不了蛋!
「她都三十好幾了,生出孩子來了嗎?不會生孩子,誰家願意要!
「掙再多錢,老了還是個孤寡人!」
她把自己的一對孫兒孫女拉到身前,炫耀道:
「這個喪門星一走,我們老周家終於有後了!」
我驚訝道:「庭南,有孩子了?」
李貴蘭鼻孔都要翹上天:「那是!還是龍鳳胎!這是我們老周家積德行善,積來的!」
我從包裏掏出幾份診斷書,遞給周庭南。
「那這些醫院,可是誤診了。
「我們本地的三甲醫院,北京上海最知名的醫院,他們都診斷,你患有無精症,是不可能有孩子的。
「現在的醫院,真是無良,周庭南,你可以去告他們了!」
周庭南的眼睛瞬間睜大了一倍。
他慌亂地翻着那些診斷書。
幾家醫院的診斷結果一模一樣。
他自然知道,誤診的可能性有多小。
「怎麼會是,我沒有生育能力……」
我笑道:「是啊,明明我是不下蛋的雞,可這醫院卻說,我沒毛病呢。」
他看一眼診斷書,又看一眼身邊的一雙兒女,突然踉踉蹌蹌地往後退了幾步。
李貴蘭一見兒子這反應,知道事大了。
她把一對乖孫拉到眼前,仔細看了看,突然揪住兒媳小何,呼天搶地哭了起來。
「我就說庭南打小高鼻樑,大眼睛,生出這倆孩子怎麼都是塌鼻子小眼睛,你還硬說孩子是像我。
「你倒是說說,這到底是誰的種?」
-6-
事情鬧到這步,已遠遠超出了喫瓜羣衆的預期。
好事的人奔走相告,山溝裏飛出金鳳凰的那個老周家,天塌了!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
李貴蘭哭夠了,爬起來揪住了何婷的頭髮。
「你倒是說啊!」
何婷被揪得直不起腰,大喊道:
「孩子是像我!我雙眼皮是割的,鼻樑是墊的,整之前跟這倆孩子一模一樣!」
喫瓜羣衆看看漂亮的小何,再看看那對醜孩子,發出疑問。
「還能整成這麼漂亮?」
我做證道:「確實可以,現在醫美科技進步了,人人都能變好看。」
又一批人掏出手機,對着我公司二維碼一頓掃。
周庭南到底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這時也還能在人前剋制自己的情緒。
他走過來,制止了他媽的暴力行爲。
又對小何說:
「親子鑑定,我一定會去做的。瞞過今天,也瞞不過以後。
「我就想聽你一句實話,這倆孩子,到底是不是我的?」
小何低頭沉默了很久。
突然蹲下身,捂住臉哭了起來。
答案明瞭。
周庭南不敢置信地看着妻子。
緩緩問道:「是……誰的?」
這回,小何咬緊牙關,死也不肯說。
李貴蘭哭聲震天響。
「狐媚子!我早就看出來你是個不要臉的狐媚子!
「我兒子高考全縣狀元,又是公務員,要不是看你會做小伏低伺候人,怎麼會讓你進門!」
哭到這裏,她似乎忘了剛剛還在嫌棄我。
只顧痛心疾首地嚎:「六十六億啊!要不是你這個喪門星,六十六億都是我兒子的啊!」
提到錢,李貴蘭突然又想到了什麼。
她從地上爬起來,再次揪住小何的頭髮。
「老周存摺裏的六七十萬存款,指定是給你了!
「還有庭南的存款,也都在你手裏。
「把錢交出來,帶着你那倆孽種滾蛋!」
一直任打任罵的小何終於被打急眼了。
她用盡力氣,一把甩開李貴蘭。
兩眼通紅,冷笑道:「他自己的種,他不給錢,誰給錢!」
-7-
這一句,給在場所有人都整不會了。
就連全程遊離在熱鬧之外忙着線上辦公的祁越都停下了手中的活,緩緩轉過頭看向我。
「我剛纔聽到了什麼,她說那倆孩子,是誰的?」
我大腦 CPU 都快燒乾了。
顫顫抖抖與祁越對視上了:「你也聽到了,這不是我的幻覺吧!她說的是……她公公的?」
太炸裂了!
即使知道這位小何同志道德自尊的底線低,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我也萬萬想不到,她會向癱瘓的公爹借種啊!
喫瓜羣衆的瓜子殼都忘了吐。
都瞪大眼睛呆愣愣看着幾位當事人。
周庭南目眥欲裂。
一向遵循「能吵吵儘量別動手」原則的他,此刻也忍不住伸出雙手,揪住小何的衣領。
一字一頓問:「你說孩子,是誰的種?」
時至如今,小何仰起臉,徹底不裝了。
「你爹那老色胚,人都癱在炕上了,照樣騷斷腿。
「從我來你家給他伺候屎尿,他就往我手上蹭。
「他一早看出來我想嫁給你,就拿這個威逼利誘。
「我狠狠心同意了。後來……他一步步得寸進尺。
「直到我發現懷孕了,他纔想辦法讓你在家留宿。」
小何轉向李貴蘭,笑得嘲諷:「那晚我和你兒子,還ƭų₌是你親自促成的呢!」
李貴蘭似是不敢相信,喃喃道:「他說你學歷低,好拿捏,促成你進門,好把那不能生的東西趕出去,爲老周家開枝散葉,我信了……」
「是啊,你親自想的法子,讓你兒子當接盤俠呢!」小何笑得近乎癲狂。
「老周啊!你不是人!」李貴蘭慘叫一聲,哭得暈倒在地上。
周庭南兩眼猩紅,舉起巴掌朝小何的臉重重扇了下去。
小何臉上帶着報復的暢快:「你心肝寶貝般疼了四年的孩子,其實是你的弟弟妹妹,哈哈哈哈……」
周庭南滿臉屈辱,巴掌一個接一個地扇下去。
眼看小何嘴角帶血,漸漸翻起了白眼。
圍觀羣衆這才反應過來,紛紛上前拉開了周庭南。
能說會道的村民上前勸解:
「事情已經發生了,再打她也解決不了問題。」
「何況,你爹人都走了,你這是何苦呢。」
也有嘴笨但心善的跟着勸:
「是啊是啊,雖然不是你的孩子,到底也是你的兄弟姊妹,也算沒白疼。拉扯大了,不也一樣孝敬你……」
一衆人圍着周庭南和小何。
忙着給周庭南消氣的。
給小何掐人中的。
誰也沒注意,那邊方纔哭暈在地上的李貴蘭什麼時候爬了起來,走向了供奉老周的靈臺。
「讓你喫香火,我讓你喫屎!」
李貴蘭打開骨灰盒,抓起一把骨灰,用力揚進了豬圈。
-8-
李貴蘭瘋了。
她抱着老周的骨灰盒,力氣大得要命,誰都奪不出來。
衆人怕搶撒了盒裏的東西,不敢跟她硬搶。
只能眼睜睜看着李貴蘭一邊發出詭異的笑,一邊抓着骨灰四處揚。
周庭南也顧不上小何了。
踉踉蹌蹌跑去追他媽。
兩個孩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一個撲在媽媽身上哭,一個跟在爸爸屁股後面追。
一時間哭號聲,嘶吼聲,怒罵聲,還有李貴蘭突兀的笑聲,交織成一團亂麻。
我立在原地,看着這幅衆生相,內心久久不能平復。
「祁越,報警吧。」
救護車和警車前後腳趕到。
救護車拉走了小何,捎帶着李貴蘭。
親友帶走了兩個小孩。
警察疏散了人羣。
鬨鬧了半天的街道瞬間安靜了下來。
周庭南默默撿起地上已經空了的骨灰盒。
他左轉右轉,想捧一點什麼進去。
可那些細白的粉末,早已與污泥混作一團。
周庭南怔了半晌。
終於抬起手,將那個盒子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自己蹲下身,掩面哭出了聲。
-9-
沒人知道周庭南哭了多久。
等他徹底止住哭聲,抬起頭時,月亮已當空照着。
圓瑩瑩的,冷清清的。
周圍靜得要命。
蛐蛐一聲接一聲地叫。
周庭南看了看坐在他身邊的我,哽咽道:
「念念,這像不像我們小時候?」
小時候,我和周庭南經常這樣相伴坐在田埂上,天黑了,也不捨得回家。
山溝溝裏的男孩子格外皮。
只有周庭南性子安安靜靜,女孩一樣。
我喜歡和周庭南在一起,他也喜歡和我在一起。
我們坐的這條路,他每天要從這裏走四遍。
叫我一起上學,放學。
上學,再放學。
結婚那天,爆竹的碎屑將這條小路鋪得通紅。
我以爲,我們倆是會相伴彼此一輩子的。
卻沒想到,順風順水的感情對他而言,平淡得像杯白水。
他老房子着了火,一頭扎進了他嚮往的愛情。
終於走向了萬劫不復。
「庭南,抱歉,我也沒想到今天會鬧成這樣。」
原本,我只是想出口氣而已。
周庭南苦笑一下。
「沒什麼對不起的,事情早已發生,像在我生命裏埋的一顆雷,遲早會炸。晚炸不如早炸。
「要說對不起,也應該是我對你說。念念,這些年,是我對不起你。」
周庭南的頭深深地埋了下去。
哪怕是向我提出離婚時,他也不曾有這樣的歉意。
「如果可以回頭,我一定和你好好過日子。念念,你呢?」
我看着他,目色平靜,什麼也沒說。
周庭南自嘲地一笑:「我知道,這句問得多餘了。」
他想了想,忽然又轉頭望向我,問道:
「其實我很想知道,這些年,是什麼讓你耿耿於懷,非要出這口惡氣。
「我瞭解你,你從來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
「離婚時你都還算平和,今天,是爲什麼?」
我抬起頭,看向月亮。
視線一點點變得模糊。
「周庭南,我想我奶奶了。
「你知道嗎?我要嫁給你時,她就是不同意的。可我還是嫁了。
「後來,她死在了我們離婚的那一天。」
-10-
我自幼沒有父母,是奶奶拉扯長大的。
即使是那樣貧困的生活,奶奶也沒有讓我早早退學幹活,扛起生活這根重擔。
奶奶說:「只要家裏還有一口鍋,我就能砸了賣鐵,供你上學!」
我不負所望,以優異的成績考入重點大學。
我一直都是她的驕傲,她的希望。
直到我告訴她,我要嫁給周庭南。
奶奶頭一次在我面前哭了。
「我好不容易把你送出山溝,你卻要再嫁回來。
「窮鄉僻壤,是喫女人的地方!」
彼時我和周庭南已經在城裏工作,甚至開始存錢買房。
對未來充滿了美好的想象。
我告訴奶奶,婚後我們住城裏,不在山溝裏住。
而且周庭南是受過高等教育的。
理性並淳樸。
我最終還是說服了她,同意了我的婚事。
我年紀尚輕,涉世未深。
哪裏懂得,甩掉原生家庭的干擾,是țŭ̀₋件多麼困難的事。
我和周庭南剛一離婚,周庭南的媽媽就帶着新媳婦,四處炫耀拉踩,打輿論戰。
她口中的我,不恭不孝,又不能生育,一文不值。
本就已經風燭殘年的奶奶受不了這氣,突ŧŭ⁻發心梗,含恨離去。
甚至沒等到我創業成功,有時間好好陪她,孝敬她。
八十餘年貧賤的生活沒有累垮她。
惡意中傷的冷箭卻要了她的命。
這成了我此生巨大的心病。
我轉向周庭南,一字一頓:
「如果歲月可回頭,周庭南,我一定躲你遠遠的。」
-11-
我把新的生產線開進了家鄉。
回村驗收那天,我又碰見了周庭南。
聽說,李貴蘭瘋得厲害,見人咬人,見屎喫屎,根本沒辦法正常生活。
被送進了精神病院。
小何那天被周庭南打聾了一隻耳朵,將周庭南告上了法庭,賠了一筆錢,遠走高飛了。
兩個孩子丟給了周庭南。
周庭南因故意傷人,被開除了公職。
時值秋天,周庭南正在田裏收麥子。
從小籠罩着學霸光環的他,過了三十多年意氣風發的日子。
如今,什麼都沒有了,還在村裏抬不起頭。
但他狀態比我想象的要好。
或許是因爲沾了地氣,人更踏實,也更成熟了。
見了我,他打趣地給我看他種出來的麥子。
「第一年種,技術很菜,結出來的糧食,跟播下去的種子差不多。
「別人種地以小搏大,我以舊換新。」
我笑着聽他閒聊,細細的麥芒在我手心瘙癢。
周庭南看了看周圍,問:「那個帥哥,怎麼沒跟你一起回來?」
「你說祁越?他今天有別的事在忙,以後會來的,這邊建新廠,還有的他忙。」
「說真的,那小子,對你有意思吧?」周庭南笑着,笑容透着點落寞。
「畢竟,我也是從這個年紀過來的,他看你的眼神,屬實算不上清白。」
「你想多了。」我淡淡道。
「念念,你事業有成,又還年輕漂亮,有合適的, 考慮組建家庭吧。不要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我擺手道:「不了,婚姻的苦我嘗過了, 不來了。」
往事像出鬧劇, 一幕幕出現在眼前。
我們倆心照不宣, 笑成一片。
「對了,爲什麼要把廠子開在這裏?所有器械, 原材料, 都需要往這運,成本,還蠻高的吧。」
「是蠻高的, 但好在人工便宜, 算了算,勉強有點盈頭。」
「不是吧, 你這麼厲害的商人,爲這點微利這麼麻煩, 不是你的風格。」
「或許因爲……我不是個純粹的商人吧。」
我抬起頭,遠遠望見奶奶住過的房子。
奶奶說,拿燒火棍的女人,一輩子沒出息。
她讓我好好拿筆, 學知識, 掙大錢,做人上人。
她還說,窮鄉僻壤,是喫女人的。
將來做了人上人, 要拉扯一把山村裏的女人, 讓她們有機會自食其力,不要被婚姻捆綁折磨,無處逃生。
我常常想,幼時我孤苦無依, 作爲鄰居, 周家爸媽尚能待我和善。
爲何我長大了, 做了他們兒媳, 卻要被百般折磨。
後來,我想明白了。
女人做了妻子,兒媳, 母親,便被貼上了「奉獻」的標籤。
所有人都能站在道德的制高點,對你指指點點。
教你放下自己, 做好妻子,好兒媳, 好母親。
唯獨沒人說,你該做好你自己。
-12-
周庭南把麥子推回了家。
我也該跟他告別了。
周庭南目送着我,看我走上那條熟悉的小路。
月上柳梢, 清清冷冷。
周庭南靜靜地看着, 看着。
我即將拐彎時, 他突然情緒崩潰。
朝我喊道:「念念,能不能原諒我?」
我望向前方,奶奶的小屋就在眼前了。
我看見奶奶坐在門口, 彷彿還是她年輕時的樣子。
她笑着對我說:「丫頭,走得好,別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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