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

我和男朋友分手時鬧得很難看。
他最愛我的那年，我收了他媽媽給的三百萬，打掉我們的孩子，背叛了他。
他跪在流產的手術室外，哭着求我，別那麼殘忍。
他說，他會恨我一輩子。
六年後再見，他找了個門當戶對的漂亮女朋友，快要結婚了。
而我狼狽的找到他，想要借一點錢。
他逼着我去他的婚禮，要我親眼看着，他娶了別的女人回家。
他問我，後悔嗎？
他還不知道，我獨自撫養我們的孩子長大。
那個孩子生了病，就快要死了。

-1-
分手後的第六年，我在人生最狼狽的時候，和江彥重逢了。
那天是同學聚會，所有人都沒想到，江彥會來。
有人開玩笑，問他：「江老闆從來不跟我們聯繫，怎麼今年突然來參加同學聚會了？」
「是不是聽說童年來了，心裏還想着她，來找她的？」
我坐在角落裏，後背猛的一僵，抬頭看見江彥嘴裏叼着煙，冷漠的看着我。
所有人都知道，江彥從前有多愛我。
他是有錢人家的小少爺，卻對我一見鍾情。
那一年，他爲了我跟家裏斷絕關係，不要權力、也不要錢，拼了命的要和我在一起。
我們住在小小的出租屋裏，喫同一碗泡麪、喝同一碗粥，過得很辛苦、又很幸福。
每一個纏綿的夜晚，我們十指相扣，發誓要永遠在一起。
直到後來，我懷孕了。
他媽媽給了我三百萬，讓我打掉我們的孩子，離開他。
那一天，江彥跪在手術室外，狠狠的砸着手術室的門。
他一遍又一遍，哭着求我：「小乖，小乖！我會努力工作，努力賺錢，努力養家，我一定會賺很多很多個三百萬，全都給你花，好不好？」
「我求你，別不要我，也別不要我們的孩子……」
我躺在手術檯上，死死咬住嘴脣，不讓自己哭出聲。
隔着一扇小小的門，聽着江彥說，他會恨我一輩子。

-2-
沒人知道，我和江彥分手時鬧得有多難看。
有人把我往江彥身邊推，一邊推一邊笑着問江彥：「江老闆從前愛童年愛得連命都不要了，怎麼就捨得不要她了？」
所有人都在起鬨，說要我們破鏡重圓。
江彥的兄弟看了我一眼，輕蔑的笑了笑，突然開口說：「江老闆要什麼樣的女人得不到？她童年算什麼東西，憑什麼讓我江哥念念不忘？」
他說，有個女人跟了江彥三年。
那個女人比我溫柔、比我漂亮，比我更適合做江彥的女朋友。
江彥和她戀愛三年，他兄弟都叫那個女孩嫂子，聽說，他們快要結婚了。
所有人的笑鬧聲都停了下來，只有江彥的兄弟還在笑着，邀請大家一定要去參加江彥的婚禮。
他把請帖甩了過來，扔在我的臉上，掉進我的懷裏。
我低着頭，看見請帖上寫着江彥的名字，他的身邊，寫着另一個女孩。
那個女孩叫溫婉，聽名字就知道是個好姑娘。
我想，她一定比我懂事比我乖，比我會疼人，不會總讓江彥難過。
六年不見，久別重逢，知道江彥過的很好，那就好。
我忍住差點掉落的眼淚，抬起頭，對江彥說了一聲：恭喜。
江彥直勾勾的盯着我，聽到我說恭喜，他突然就笑了，狠狠掐滅手裏的香菸，冷淡的對我說：「童年，婚禮你就不要來了。」
「我老婆看見你會不高興，她不高興，我會心疼。」
我攥着那張紅色的、薄薄的請帖，愣了愣。
笑着點頭，輕聲說，好。

-3-
那一天，所有人都說，江彥好像是真的不愛我了。
誰也沒有想到，我們曾經愛得那麼深。
到最後，他要結婚了，新娘卻不是我。
所有人都以爲，江彥會一直等着我。
所有人都在好奇，那個叫溫婉的女孩，到底是誰，能讓江彥這樣着迷、這樣疼愛。
我知道江彥不想再見到我，乾脆早早就離開了同學聚會。
回家的路上，朋友給我發了一張溫婉的照片。
照片上的溫婉長得很清純，聽說她很愛笑也很愛撒嬌，是江彥很喜歡的那種女孩。
朋友問我：「童年，你不覺得溫婉笑起來的樣子，和你很像嗎？」
「你說，江彥是不是還愛着你，你們真的就這樣結束了嗎？」
我輕輕吐出一口氣，沉默了很久，笑着說：「無所謂了，我不在乎了。」
我不想再和江彥糾纏了。
我想，他永遠都不會知道，我瞞着所有人，偷偷生下了我們的孩子。
那個孩子生了病，就快要死了。

-4-
這一年，是我最窮、最難熬的一年。
我拼了命的賺錢，想要讓那個孩子喫到最好的藥，讓他在生病的時候，不要那麼疼。
爲了錢，我可以厚着臉皮跑去同學會，找人去借，也可以在會所裏幹陪人喝酒的活兒，喝到胃裏出血。 
我以爲，這大概是我和江彥這輩子，最後一次見面了。
直到幾天後，那個叫溫婉的女孩兒，找到了我。
溫婉大概是聽別人說，她和我長得很像，想要見一見我。
她和幾個朋友一起來會所玩，指名道姓說要找我。
有個女孩問我：「你就是童年啊？就是江老闆的那個初戀？」
她的眼神帶着鄙視，看着我濃妝豔抹的樣子，好像是在說我，真髒。
我攥了攥拳頭，忍住脾氣不想惹事，只問她們要不要喝酒。
如果不喝酒，就不要耽誤我掙錢。 
那個女孩大概是覺得我沒給她面子，衝着我嚷嚷：「你這是什麼態度，我問你話呢你聽不見？給臉不要臉。」
她指着一瓶烈酒，對我說：「行啊，童年，你喜歡錢是吧，一口氣喝完這瓶酒，我給你二十萬。」
這一瓶酒喝掉，大概是要進醫院的。
溫婉裝作有些着急的樣子，勸那個女孩說：「我們不是說好了，只是來看一眼，不會爲難童年姐姐嗎？」
「雖然別人都說她很會勾引男人，讓我小心她，就連阿彥也說我太單純了，怕她會欺負我。」
「但是，我沒事的。」
我靜靜聽着溫婉的話，大概懂了，她是在告訴我，江彥有多喜歡她、又有多討厭我。
我笑了笑，沒有說話，只是問她的朋友：「說好了，我喝掉一瓶酒，你給我二十萬，是吧？」
然後拿起桌上的酒瓶就往嘴裏灌。
所有人都愣住了，沒想到我爲了賺錢，真的連命都不要了。
溫婉拉着我的手，輕聲勸我：「童年姐姐，你怎麼能爲了錢，這麼糟蹋自己呢？」
「我們做女人要知道什麼是羞恥，我本來不想說的，怕你難過，但是你知道嗎，阿彥最討厭你這種女人……」
我喝完一瓶酒，忍着胃裏劇烈的疼痛，打斷她的話，問她：「錢呢？」
「他江彥喜歡什麼、討厭什麼，關我什麼事？我只要你們答應給我的二十萬。」
溫婉皺起眉，失望的看着我，細聲細氣的說：「童年姐姐，說實話，那二十萬對於我來說只是一點小錢，我隨便給誰都行，但就是不能給你。」
「你可以怪我，但是我是爲了你好，我不能看着你繼續墮落下去……」
她朋友推了我一把，笑着說：「我剛剛是耍你的，我就不給你錢，你能把我怎麼樣？」
我冷冷的，也跟着她笑了起來，然後抬手，狠狠摔碎手裏的酒瓶，濺起的玻璃碎片，劃在溫婉的腿上，劃出一道傷口，滲出了血。
溫婉的眼淚瞬間掉了下來，剛剛還吵吵鬧鬧的幾個女人，誰也不敢說話了。
下一秒，包廂的房門被打開，江彥站在門口，冷冰冰的看着我。
我猛的愣在原地，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我畫着濃妝，爲了賺錢，陪着男人喝酒、哄着男人開心的樣子，還是被江彥看到了。
其實我不怕別人看不起我，只是唯獨不想讓江彥知道，我過得這樣狼狽。
可是到最後，就連這一點願望，也沒能實現。
我只能用盡全力，假裝無所謂，逼着自己抬起頭，看着江彥伸手把溫婉抱在懷裏，溫柔的爲她擦掉眼淚。
然後一字一句的問我：「童年，你當着我的面，欺負誰呢？」
「想要錢？可以，先道歉。」
我看着江彥保護着溫婉的樣子，想起了很久以前，他也曾這樣保護着我。
我知道，江彥是要我哄溫婉高興。
沒關係，爲了錢，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溫婉躲在江彥的懷裏，偷偷對着我笑。
我看着她腿上的傷，撿起一塊碎玻璃，狠狠劃在自己身上。
然後伸出帶着血的手，平靜的對江彥說：「給我吧，二十萬。」
江彥看着我，突然就紅了眼圈。
溫婉看着江彥的表情，臉上的笑容僵了僵，她掏出一張銀行卡，放進我手裏，柔着聲音說：「童年姐姐，我今天給你錢，不是我欠你的，而是我不想像你一樣，爲了一點錢鬧的那麼難看。」
我懶得再看她裝高尚的樣子，拿着錢要走，卻被江彥一把扯住。
他喊着我的名字，咬着牙罵我：「童年，你他媽不疼嗎？你沒錢能死嗎？」
他緊緊皺着眉頭的樣子，好像是心疼了。
我用力的甩開他的手，回過頭，冷笑着說：「我一直都是個愛錢的女人，江彥，你不知道嗎？」
「管好你自己的事，也管好你的女人，別再來招惹我。」

-5-
江彥盯着我，眼神冷得嚇人，好像恨不得一口吃了我。
我說的話大概是讓他想起了從前，他爲我放棄一切，我卻爲了錢，狠狠拋棄了他。
我的胃裏很疼，不想再跟他多說，轉身就走，身子卻突然一輕，腳下離開地面，下一秒，江彥就把我扛在肩膀上。
他就像個搶女人的土匪，叼着煙、扛着我走出包廂。
所有人都看了過來，我拼命掙扎着，要江彥放下我。
他抬手就打我的屁股，兇我說：「童年，老子上輩子欠你的、這輩子讓你這麼折騰！」
他把我扔進車裏，俯身壓住我的腿，掐着我的臉惡狠狠的罵：「有時候，我真想弄死你。」
他的表情像是恨透了我，可是他的眼睛，卻總是像在對我說，他還愛着我。
我的胃已經疼得說不出話，流着冷汗，瞪着他。
江彥皺了皺眉，打開車裏的抽屜，拿出一顆胃藥，塞進我嘴裏。
我看到抽屜的角落裏，裝着我曾經用完卻捨不得扔掉的口紅、扎過頭髮斷掉的皮筋、還有江彥從前買給我的、幼稚的粉色髮卡 ······
那裏裝着關於我的一切，在我離開的那些日子裏，替我陪着江彥很久。
我的眼Ṫü₋淚猛的掉下來，轉過頭，趁江彥還沒看到，用手胡亂抹掉。
這麼多年了，他還記得，我的胃不好，即使我不在，他還是習慣，爲我準備好止疼的藥。
而我卻狠下心，用盡全身的力氣，狠狠推開了他。
我逼着自己對着他笑，笑着說：「江彥，別再糾纏我了，行嗎？你糾纏我的樣子，真讓人討厭！」
「你大概還不知道，我早就結過婚、生過孩子了……」
「難道你還想跟我破鏡重圓？江彥，別犯賤。」
他被我推得後退兩步，僵在那裏。
在我起身要走的瞬間，他突然伸手，把我摁在車上，掐着我的脖子，顫抖着聲音，咬牙說：「童年，我不信。」
「你最好告訴我，你他媽是在開玩笑，否則，我一定弄死你。」
我直視着他的眼睛ṭü₄，平靜地說：「好，我證明給你看。」
我帶着江彥來到兒童醫院，晚上九點，住院部還沒熄燈。
我站在病房外，隔着玻璃，指着裏面安靜看書的小孩，告訴江彥：「那個就是我的孩子。」
那個孩子叫小寶，他是我最疼愛的心肝小寶貝。
他長得很像我，性格卻像江彥，很貼心、很溫柔、又有點霸道，眉眼間總是帶着倔強的神色。
他遺傳了江彥的所有優點，他是那麼好的一個小孩。
可是他卻生了病，快要六歲的孩子，又瘦又小，卻又乖的讓人心疼。
江彥盯着那個孩子，看了很久很久，然後握着拳頭，狠狠砸在牆上。
他低着頭，好像掉下一滴眼淚，我從沒見過，他這樣狼狽的樣子。
那天晚上，江彥跟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童年，你有種。
他沒有問，孩子的爸爸是誰。
也沒有認出，那個孩子，那是他的孩子。

-6-
後來，江彥再也沒有來找過我。
只是聽說他給溫婉買了華麗的婚紗和昂貴的鑽戒，帶着溫婉回家去見了他的媽媽。
聽說他媽媽很喜歡溫婉，江彥也說，這輩子非她不娶。
同學們都在感嘆：「我好羨慕溫小姐，能被江老闆這樣的男人，當寶貝一樣疼愛。」
「不過溫小姐本來也是個好女人，又溫柔又大度，她聽說童年現在很窮，還想給童年一點錢，幫幫童年呢。」
「這樣善良的女人，就該被人保護一輩子······」
我看着同學羣裏的消息，心臟狠狠一跳，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往外冒。
直到去了醫院，我才聽護士說，江彥和溫婉來看小寶了。
年輕的小護士跟我道歉，說她一不小心，就告訴了溫婉，小寶沒有爸爸的事。
我聽到溫婉問小寶：「寶貝，我聽說，你爸爸不要你和你媽媽了，是不是？」
「你知道嗎，你媽媽很可憐的，爲了給你治病，每天都在陪各種男人喝酒，很髒的，其實你爸爸不要這樣的女人，也很正常······」
小寶衝着她大喊：「你胡說！你才髒！我和媽媽不要你們的錢，你們走！」
我渾身顫抖着衝了進去，溫婉回頭看見我，愣了愣，皺着眉說：「童年姐姐，你看看你家的孩子，我只是想讓他知道你有多辛苦，他還衝我發脾氣，真是太不懂事了······」
溫婉的話還沒說完，我伸手就扯住她的頭髮，狠狠的扇了她兩巴掌，拽着她到了門口，把她推到走廊裏。
我指着她的鼻子罵：「溫婉，你他媽就是非要招惹我是不是！」
她捂着臉，不敢相信，我居然敢打她。
她裝作無辜的樣子，哽咽着對我說：「童年姐姐，我只是想幫幫你，沒有別的意思。」
「阿彥本來不想管你的，還好他很聽我的話，也知道我很善良，如果不管你，我會愧疚。」
「我是真的想幫你，可是現在你打了我，阿彥一定又要對你生氣了……」
我看着溫婉，冷冷的笑了，原來，她是來找我炫耀的。
她就是忍不住的想讓我知道，江彥有多愛她，比愛我多得多。
我看着她那副可笑的樣子，冷冷地說：「溫婉，你想要江彥，一個男人而已，我送給你了，但是你就是不知足，非要招惹我，是不是？」
然後扯住她的衣領，低聲說：「有種你就繼續挑釁我，我一定會祝福你和江彥新婚快樂，順便告訴他，我生下的那個孩子，是他的。」
「你猜，他還會不會要你？」
溫婉愣在原地，我看着她的臉色慢慢變得煞白，咬着牙對她說：「現在，我要你去跟我兒子道歉，然後，滾蛋。」
話剛說完，江彥卻打開病房的門，走了出來，他扯着我的胳膊拽開了我，我沒站穩，後背狠狠撞在牆上。
他俯視着我，笑着問：「童年，我怎麼不知道，我想娶哪個女人回家，還要看你的臉色？」
「我老婆嫁給我，用得着你來讓給她，你以爲，你算個什麼東西？」

-7-
我的後背撞在牆上，疼的悶哼一聲，小寶大概是聽見了，光着腳跑出來，伸手擋在我前面，抬頭瞪着江彥，不讓他再碰我。
江彥低頭看着他，冷冷的笑了笑，冷漠的說：「你和你媽媽一樣，讓人討厭。」
我看着小寶慢慢紅了眼圈，這一句話，大概是傷透了他的心。
他的枕頭下，藏着江彥的照片，他從來都知道，江彥是爸爸。
那些生病以後，很痛苦的每個晚上，他躺在媽媽的懷裏睡着，總會夢到爸爸回家了。
他說他很想小寶，就像小寶想他那樣，總是偷偷的哭。
他說他不走了，也不會再讓媽媽那樣辛苦了。
只是後來夢醒了，小寶也見到了爸爸。
卻聽見他說：「你和你媽一樣，讓人討厭。」
江彥只看了小寶一眼，就收回視線。
他像是有點煩躁，皺着眉扔了張銀行卡給我，淡淡說：「拿去給你的寶貝兒子看病，一百萬、一千萬隨便你刷。」
「別再去陪酒了，也別忘了，謝謝我老婆。」
他說完話，抱着溫婉，轉身就走。
小寶看着他漸漸遠去的背影，低低的叫了一聲：「爸爸······」
然後回過頭，忍住眼淚，輕聲對我說：「媽媽，小寶不要爸爸了。」
他的表情那樣認真，好像還有很多話要說，卻突然咳嗽起來，一口一口的血吐出來，沾在地板上、我的身上、和他攥在手裏的，江彥的照片上······
我眼睜睜看着他軟軟的倒在我的懷裏，聽着他小聲說：「媽媽不髒，媽媽很乾淨，都是小寶不好，弄髒了媽媽的衣服。」
「媽媽，扔掉小寶吧，別要小寶了，別再讓自己那麼辛苦了······」
我聽着他的聲音越來越小，看着他慢慢閉上眼睛，歇斯底里的喊着他的名字。
我還沒告訴他ƭŭ⁶，這世界上，哪裏會有一個母親，不要自己的孩子呢？
他可是我十月懷胎，從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啊。
周圍的護士亂成一團，從我懷裏抱走了他，送他去搶救，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跟了上去。
抬頭就看見江彥飛奔着出現在走廊的盡頭，他的眼淚奪眶而出，顫抖着問我：「童年，剛剛是不是有人，叫我爸爸？」

-8-
我看着搶救室的門重重關上，亮起紅燈，跌坐在地上，一句話也說不出。
江彥伸手想要抱我起來，我抓着他的手，狠狠的咬了上去，用盡全力。
他沒有躲，就那麼忍着，等到我嚐到血腥的味道，等到我沒了力氣，我終於崩潰的推開了他。
自己站起身，絕望地質問他：「江彥，你爲什麼要回來？爲什麼非要糾纏我！我只想和你好聚好散，我自己一個人過得很好·····」
他咬牙，打斷我的話，反問我：「童年，你問我爲什麼要回來？你不知道嗎？我他媽想你想的快死了！」
「你說你過的好？到處找人借錢、陪人喝酒，糟蹋自己、爛到泥裏的生活，你覺得好嗎！」
「你以爲我願意找你？我他媽就是忍不住心疼你，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童年，是你對不起我，你憑什麼對我這麼狠？你有什麼資格跟我說好聚好散！」
江彥抓着我的肩膀，死死盯着我的眼睛。
他想要一個答案，那我就給他一個答案。
那一年大學畢業，江彥爲了娶我，和家裏斷絕關係。
他被所有人針對，找不到好的工作，賺不到一分錢。
他什麼也沒說，瞞着我，偷偷去工地找了個體力活。
我還記得，那段時間他每天都很累，連睡覺都皺着眉頭，可是他落在我身上的目光，永遠都是溫柔又堅定，寫滿了喜歡。
他說，他會努力賺錢，買一個小小的房子，寫上我的名字，給我一個溫暖的家。
我們會在那裏結婚、生子，就這樣牢牢牽着手，平凡又幸福的過上一輩子。
直到後來，我懷孕了，他卻在工地上出了意外，從樓頂上摔下來，差點死掉。
醫生說，如果不能及時治療，江彥可能會癱瘓。
我知道，江彥是那麼驕傲的人，這是比讓他去死，更讓他痛苦的事。
那一天，我去求江彥的媽媽，求她救救她的兒子。
我永遠也忘不了，她看着我時，鄙夷厭煩的眼神。
她說，她不缺兒子，死了一個江彥，也不算什麼，即使，江彥曾是天之驕子，是整個江家最優秀的那個人。
可是不能繼承江家的江彥，就不是她的兒子。
她憑什麼拿出三百萬，去拯救一個毫無價值的廢物？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來，人可以這樣無情。
那一天，我跪在地上，磕破了額頭，求她借給我三百萬。
我說，我不要江彥了。
我想，江彥大概會恨死我吧。
算了，誰說深愛的人，一定要終成眷屬？
我一邊說着，扯住江彥的衣服，歇斯底里地告訴他：「你不是想知道，小寶是誰的孩子嗎？」
「好，我告訴你！他就是你的孩子，你高興了嗎？他快要死了，你滿意了嗎？！」
江彥拽着我的手，眼淚一滴一滴掉下來，像是在心疼我，又兇狠地質問我：「童年，你怎麼敢騙我？你憑什麼帶着我的孩子，讓他受這麼多苦！他快死了，你都不願意來找我？」
我狠狠扇了江彥一巴掌，然後笑出了聲，反問他：「江彥，我找你幹什麼？讓你再一次拋棄一切，跟我走嗎？你以爲你媽媽會放過我、放過小寶嗎？」
「江彥，這個世界上多的是比愛情更重要的事，我不要你了，我只想安安靜靜的過日子，你爲什麼非要來糾纏我呢？」
「我的孩子本來是能治好的！我用不着你的錢，就算我去借、去偷、去搶！我一個人也能把他治好……」
他那麼乖，那麼聽話，他打針、喫藥的時候，從來都不哭。
醫生都說了，他明明可以好起來的。
直到江彥出現，和溫婉一起，又一次攪亂了我平靜的ƭû₍人生。

-9-
那一天，小寶被醫生救了回來，他陷入了昏迷，誰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醒過來。
我呆呆地看着他安靜的躺在病牀上，像是睡着了一樣，餘光裏看到，溫婉正在偷偷的笑。
她假裝嘆了口氣，皺着眉頭怪我說：「童年姐姐，如果你早點告訴阿彥、告訴我，我也不是小氣的人，我可以讓那個孩子進江家的門，叫我一聲媽媽。」
「他本來不用喫這麼多苦，都怪你假清高，現在差點害死他……」
她大概是覺得自己終於可以放心了。
小寶活着卻和死了沒有兩樣，而我和江彥之間，添上了一道永遠也無法癒合的傷口。
她以爲，我再也不會原諒江彥，到最後，嫁給江彥的女人，一定是她。
她大概是忘了，從前我不要江彥，是因爲我想過平靜的生活。
可是現在，所有人都知道，我和江彥重逢了，也知道，我們的孩子長大了，多得是人不會讓我好過。
我想，既然他們都不想讓我好過，倒不如，大家就都別想好過了。
溫婉的話還沒說完，江彥就冷冷地打斷她，讓她閉嘴、滾蛋。
我靜靜地看着病牀上的小孩，ŧüₒ聽見溫婉在我身後委屈的哭了。
她問江彥：「阿彥，你怎麼能爲了童年趕我走呢？」
「我陪在你身邊這麼多年，你喜歡什麼樣子，我就變成什麼樣子，我比童年更加愛你，你難道不知道嗎？」
「阿彥，我一定會比童年做得更好，我永遠都不會背叛你，你別不要我，好不好……」
我聽着她的話，輕輕笑了，轉過身對江彥說：「江彥，我改主意了。」
「我要你娶我回家，回江家。」
「我要你把現在擁有的一切，全都給我。」
然後笑着去看溫婉的表情，看着她，面如死灰。

-10-
第二天，江彥就和溫婉退了婚。
ṱũ̂ₓ
而我搬出廉價的出租屋，住進了江彥的豪宅，和他同進同出，毫不避諱。
有人拍到我的照片，發在網上，很快就有網友扒出，我是江彥的初戀。
不知道是誰爆料，說江彥從前愛我如命，我卻懷着他的孩子，算計了他。
他們說我找他媽媽要了三百萬，答應打掉孩子從此消失，結果卻偷偷生下了孩子，在江彥快要結婚的時候，又跑出來威脅他。
網友都在同情溫婉，說她長得那麼漂亮、家裏那麼有錢，她纔是配得上江彥的女人。
他們知道我從前陪人喝酒，他們罵我噁心、罵我有心機，所有的一切，就像是提前計劃好的，迅速發酵。
我冷漠的看着網上的評論，在輿論發酵到最高潮的時候，甩出一份錄音文件。
錄音裏裝着的，是當年我和江彥媽媽見面的所有對話。
清清楚楚的聽見她說：她不缺兒子，江彥死了就死了。
也聽見她說：那三百萬是她借給我去救江彥的，這筆錢，永遠要算在我的頭上。
這是從前的我，在最害怕、最無助的時候，能想到的唯一一個保護自己的辦法。
那時候看起來就像是以卵擊石，十分幼稚的這件事。
如今看來，卻是做得恰到好處。

-11-
那一天，我打了個漂亮的大勝仗。
整個網絡都在瘋狂討論豪門的無情，還有那個爲了救江彥、受盡委屈的我。
事情很快上升到資本欺壓普通民衆的高度，江家的公司股價狂跌不止。
聽說董事會全體出面，要求江彥立刻和我分手，解決掉我這個大麻煩。
江彥只是笑着，當着所有人的面，冷冰冰地說：「只是虧掉那麼一點錢，算他媽什麼大事兒？」
「至於童年，我娶定她了。」
江彥根本無所謂，現在想要動他，已經不如從前那樣簡單了。
他要是不服管教，一時半會兒，還真沒人能拿捏住他。
直到最後，他媽媽終於坐不住了，帶着溫婉，一起來找我。
時隔六年，我終於又一次見到了這個女人。
她比從前老了很多，聽說是董事會逼到她的頭上，她失眠了好幾天，心力交瘁。
我像是這個家裏的女主人，笑着請她進來坐，卻把溫婉攔在門外。
溫婉再也裝不下去溫柔的樣子，衝着我大喊：「童年，我就知道你沒安好心，你就是故意和我搶阿彥的！」
「你要是真那麼清高，阿彥糾纏你的時候，你怎麼不去死啊！」
「就憑你這樣的髒女人，也想嫁入豪門，你做夢去吧……」
江彥的母親都被她吵得頭疼，擺擺手，趕緊讓人關上大門。
我看着她輕輕的笑着，拿起桌上剝好的橘子，問她：「喫嗎？江彥親手給我剝的。」
她氣笑了，瞪着我說：「童年，從前是我小瞧你了，沒想到你真夠能忍的，這麼多年過去了，你跑回來找我報仇嗎？」
她頓了頓，收拾好情緒，半是威脅半是勸我，說：「其實，這兩天的事對於我們這ṱũ̂₄樣的大家族，根本也不算什麼，等風頭過去，江家依然是豪門望族，可是你呢？」
「你不適合江彥，倒不如我給你一筆錢，再把你和你兒子送出國，你守着他踏踏實實的過日子……」
這些話要是放在六年前，她騙騙我也就算了。
只是現在，我敢肯定，在我離開江彥的第一秒，就會被人扒皮抽筋，把我的骨頭碾成粉末，扔進海里。
江家絕對不會允許，我這樣的意外，出現第二次。
我笑了笑，輕聲對她說：「阿姨，您的手段，不如從前那樣厲害了。」
「想來您也老了，手裏的權力也不像從前抓的那樣牢了，說起話來也沒底氣了。」
「這樣的滋味，不好受吧？」
她被我一噎，大概也沒想到，從前跪在她腳邊求她救命的那個女孩，如今登堂入室，坐在她的家裏反客爲主，她卻有些無能爲力。
她喘着粗氣，臉上的肌肉都在微微顫抖，咬着牙威脅我：「童年，你以爲有江彥在，我就動不了你？這整個江家還輪不到他來做主！」
「我能整死你一回，就能整死你第二回，只要有我在的一天，你都別想嫁進江家。」
我笑着喫完一整個橘子，然後氣定神閒，慢吞吞地說：「沒事的，江阿姨，我可以等。」
她惡狠狠的瞪着我，問我：等什麼？
我對着她笑，笑得更深，挑釁地說：「等您同意我嫁給江彥的那一天，爲了那一天，我可以一直等，等到您閉眼去死，再也做不了主的那一天。」
她不敢相信，我敢對她說出這樣惡毒的詛咒，捂着額頭，渾身顫抖的罵我：「童年，你以爲你氣死了我，就能嫁進江家？我們江家不會要你這種忤逆長輩、不孝的東西……」
她說着，癱倒在沙發上，我挑挑眉，叫人送她去醫院。
她根本就不知道，嫁給江彥對我來說不重要。
我要的很簡單，我只是想讓大家都不痛快，而已呀。
後來我聽說，江彥的母親突發腦溢血，雖然命救了回來，可是人卻癱瘓了，這輩子，再也站不起來了。
醫生說，如果進行長期復健，也可能會好轉。
他看着江彥，等着江彥做決定ṭṻ⁺。
江彥點燃一根香菸，站在牀頭，居高臨下的看着病牀上的女人。
等到抽完那支菸，他平靜地說：「我爲什麼要花錢，去拯救一個毫無價值的廢物？」
江彥一直是很記仇的人。
多年前，那個女人送給他的這句話。
在今天，他終於還了回去。

-12-
兩年後，江彥終於如願，娶我回家。
他母親說的沒錯，即使沒有她，也有的是人阻止我進江家的門。
爲了娶我，江彥拼了命的去爭、去搶，得罪了無數人，把江家的權力牢牢攥進自己的手裏。
有時候看着他，連我都替他累。
我問他，值得嗎？
他說，他只是想向我證明，他和從前一樣，一樣的愛我，一樣願意爲我付出所有、願意給我我想要的一切。
他說，他從沒變過。
我看着他疲憊的眼神，想起從前，我們擠在小小的地下室裏，什麼都沒有，他的眼睛卻總是在笑，像星星一樣明亮，充滿希望。
或許嘴巴是可以騙人的，可是愛情不會。
我想，我和江彥短暫的重逢，本該只是爲了對彼此說一句，永遠不見。
可他不願意放我走，鬧到現在，沒了退路。
結婚那天，江彥問我說：「童年，我們是不是，終於可以幸福了？」
我笑着吻着他的脣，小聲說：「別傻了。」
江彥好像忘記了，我的小寶，最終還是沒能醒過來，永遠留在了他的六歲。
我說，江彥，就讓我們相互折磨，一輩子。
番外：
我和江彥的故事，被人寫成了破鏡重圓的愛情故事。
結婚這幾年，我帶着江夫人的名號，遊走在名利場中。
雖然我沒有強大的出身支撐，可是幸好，我還算聰明。
我花了五年時間，學會了別人用二十年學到的東西, 看着自己在江夫人的位子上，越坐越穩。
時間久了, 就會覺得，地位和權力, 真是個好東西。
曾經那個名字叫溫婉、想要和我一爭高下的女孩, 再聽到她的名字, 是在幾個大老闆的飯桌上。
聽說她家裏面臨破產, 可她什麼也不會, 爲了拯救家族, 只能嫁給一個大她二十歲的煤老闆, 給三個孩子當後媽。
權力和地位，就是這樣殘酷。
大家紛紛向我敬酒, 說這世界上，像我一樣厲害的女人，還是太少了。
我笑了笑，心想, 我只是運氣好，遇到了一個癡情種。
說起來，這份運氣，壓根也算不上有多好。
不過我要是說，我不想要，大概又會有人說我，裝清高。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凌晨兩點。
江彥已經睡下了, 我在他脫掉的襯衫上, 看到了女人的口紅印。
最近這段時間，他總是這樣不小心。
我假裝什麼都沒發現, 洗完澡，鑽進被窩裏。
快要睡着的時候, 聽到江彥問我：「童年, 你爲什麼不生氣？」
我轉過身, 看到他也在看着我，他的眼神黯黯的，直勾勾的盯着我, 像是在努力想在我的臉上，找到一點點難過的痕跡。
我輕輕吻了吻他的脣，溫柔的說：「男人不都是這樣嗎？」
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得到了又不珍惜，喜新厭舊，天性如此。
我說：「江彥, 你已經把你覺得好的一切都給我了, 我沒有那麼貪心，我早就不要你的愛情了。」
他低聲笑了笑，笑裏全是難過，在我轉身背對着他的瞬間, 他壓在我的身上, 掐住我的臉，熱烈又兇狠的吻了下來。
他說：「好吧，童年, 就讓我們這樣相互折磨一輩子。」
愛恨交加，大概，就是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