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知道老公的腎在哪後

和江硯澤結婚二十年,我才知道他身體裏面少了一個腎。
另外一個腎,就在他白月光陳麗薇的身體裏。
【不要告訴麗薇,我怕她心裏有壓力,對她身體也不好。】
朋友笑他:【既然你心裏一直這麼在意陳麗薇,現在她老公死了,你直接離婚娶她不是更好?】
江硯澤低眸咳嗽幾聲,自嘲道。
【我現在這個身體,嫁給我有什麼好的!我不想拖累她。再說,她跟周清顏不一樣,我也捨不得她爲我洗手做羹湯!】
我紅着眼看着手上滿滿兩袋的中藥和補品。
轉身直接扔進了垃圾桶。ŧű̂₆

-1-
聽到開門聲,客廳的聲音立馬戛然而止。
江硯澤看了一眼兩手空空的我。
【你不是去醫院給我拿藥嗎?藥呢?】
說這話的時候。
江硯澤神情自然,不等我說話。
又指了指旁邊的朋友:【老嚴好不容易來一趟,你趕緊做幾個好菜,中午我跟他好好聚聚。】
我杵在門口,全身發涼。
喉嚨像堵着一個黏黏糊糊的東西,上不去下不來。
我死死盯着江硯澤的腹部,機械得一步步靠近他。
【周清顏,你到底有沒有聽到我說話……】
【周清顏!】
江硯澤瞳孔收縮,厲聲推開我。
我緊緊攥着他的上衣下襬。
入眼處,那道我看了十幾年的淺淺疤痕,正向我張開獠牙大口,嘲笑我的無知和愚昧。
我恍惚記得十八年前,婆婆腳骨折了。
我跟江硯澤想接她來城裏跟我們住一段時間,也方便我們照顧。
婆婆執拗得說不自在,也住不習慣,非得回鄉下老家。
我跟江硯澤沒辦法送了她回去。
第二天,江硯澤就因工作上的事離開了。
而我,跟單位請了一個月的假。
等婆婆痊癒,我回到城裏後,才得知江硯澤住院了。
我着急火燎得趕到醫院,見到的就是這個疤痕。
但那時,它新鮮且無助,打消了我所有的疑惑。
我張了張嘴,連發出的聲音都變得乾澀難聽。
【你之前說這道疤是怎麼來的?】
江硯澤沒好氣得拂開我的手,將衣服整理好。
他沒理我,只歉意得看向老嚴。
【對不住了,讓你見笑了。】
【她平時也不這樣……】
我不依不饒得橫在他面前。
眼淚不爭氣得往下流。
【江硯澤!你給我說清楚,你這道疤到底怎麼來的!】
老嚴瞧着氣氛不太好,尷尬起身。
【我今天來也只是告訴你一些老朋友的近況,話我帶到了,有時間咱們再聚吧。】
說着,老嚴急匆匆離開。
門關上的那刻。
江硯澤滿臉堆着的笑意頃刻間化爲烏有。
像是忍耐到極點。
【周清顏,你有完沒完!】
他話音剛落,敲門聲響起。
去而復返的老嚴急切得砸着門。
【老江,陳麗薇在葬禮上,準備跳樓!】

-2-
江硯澤臉色肉眼可見變得煞白。
我親眼看到他的臉上被心疼,焦急,慌亂所填滿。
心底那一絲僥倖和希冀也在頃刻間蕩然無存。
我麻木地鬆開他的手臂。
使出全身的力氣問了他最後一次。
【江硯澤,你之前說你肚子上是闌尾炎的手術疤痕,是……真的嗎?】
江硯澤擰眉,不甚在意得開口。
【我有事出去一趟,有什麼事等我回來再說!】
然後,頭也沒回得轉身離開。
江硯澤離開後,我一通電話打到了他表姐夫那裏。
也是當初江硯澤【闌尾炎】住院的主治醫生。
不到一分鐘,這件埋藏了十幾年的祕密就被揭開。
宋文在電話那頭和着稀泥。
【硯澤當時只是說想幫人,兩人之間也沒其他的接觸。到現在,那女的都不知道自己的腎源是哪裏的來的。】
【你跟他夫妻這麼多年,對他應該最瞭解。他如果真的想跟那女的有什麼,早就拿這件事當籌碼去跟那女的糾纏不清了。】
【他這些年,除了心裏放了一個人,對你,對你們這個小家,還是不錯的。他不抽菸,也不喝酒,工資都給你全權保管,大事小事都跟你商量。】
最後,宋文語重心長地勸誡我:【妹子,信我一句話,你換個男人嫁,都不一定比得上硯澤……】
短短幾句話,他將江硯澤在這場婚姻裏本應盡到的職責當成了一個加分項,把江硯澤的背叛和不忠粉飾成一場克己復禮的高尚品質。
我氣得直接掛斷了電話,一個人在沙發上從白天坐到了晚上。
江硯澤沒有回來,也沒有一點消息。
我看着自己辛苦守了二十年的家,全身充斥着挫敗以及自我懷疑。
我想不通,也覺得委屈。
我跟江硯澤是通過相親認識的。
那時,他只是個剛回校任教的數學老師。
我只是一個小公司裏的文員。
見了幾次面之後,雙方覺得對方都不錯,就在當年的年底順其自然得結婚。
這麼多年來,我跟江硯澤之間,雖然沒有很深的感情基礎,但是雙方都在一直盡力維持着這個小家。
就像宋文說的,他喫喝嫖賭,樣樣不沾。逢年過節,也會買個小花,小首飾來哄我開心。
有時候他主動帶我去參加同事聚會,所有人都對江硯澤乾淨的人際關係表示讚賞,並對我能嫁給這樣的老公很豔羨。
可我應該也這樣想嗎?
難道我不是喫喝嫖賭,同樣不沾嗎?
情人節,他生日,我一樣回饋相同的情緒價值和儀式感。
他【上交】的工資,我也並沒有私人使用權。並且在需要重大支出的事項中,我要對超出他意料之外的存額差,進行詳細的解釋和自證。
通俗來講,我只是一個【代爲保管】的角色。
而他,相當於只是免費聘用了一個會計,就能爲自己的形象添磚加瓦。
可我呢。
自從那次【闌尾炎】的手術之後,江硯澤的身體狀況就開始出現了很嚴重的下滑。原本輕微的糖尿病變成了二級。
包括他本身職業帶來的胃病,腰椎間盤突出,這些可能在別人看來微不足道的小病,卻成了我生活中的全部內容。
我除了要兼顧自己的工作和生活中的瑣碎日常,還要留心他的飲食和生活習慣。
爲了他的糖尿病,我把醫生叮囑的忌口食物背得滾瓜爛熟。
他每天的早餐和午餐,都是我精心準備帶到學校去的。
每週一次的理療,他嫌浪費錢。我就私底下跟一個師傅偷偷學了大半年,在家給他按摩。
在婆婆重病的時候,爲了不影響他的評優,我首先要做出犧牲去照顧。
難道我的這些付出,不配得到他對這段婚姻的忠誠嗎?
憑什麼要因爲他的肉體乾淨而感到知足和慶幸?!
打斷我思緒的是鑰匙插進鎖孔的開門聲。
消失了一天一夜的Ţù₍江硯澤,拖着一身的疲憊出現在我面前。
看到我沒睡,他有些驚訝和無措,整個人甚至有一種捉姦在場的心虛感。
我心下一緊。
下一秒,一個女人的身影就從門外走了進來。
似乎怕我質問,江硯澤高大的身影幾乎將陳麗薇籠罩。
【麗薇她家被追債的人盯上了,她沒地方去……】
看我沒反應。
江硯澤沉聲後退,做出防備的姿勢。
【你介意的話,她可以睡客廳……】
我冷笑打斷他:【不介意的話,你是準備跟她同牀共忱嗎?】
江硯澤憋紅着一張臉,惱羞成怒地大聲斥責我:【周清影,我跟她之間清清白白,沒有你想的那麼齷齪!】

-3-
我咬牙切齒得看着面前的兩人。
【江硯澤!你帶着一個寡婦往家裏跑,有什麼資格在這跟我談清白?!】
江硯澤還沒說什麼。
一直躲在他身後的陳麗薇走了出來。
不顧江硯澤的阻攔,她徑直走到我面前。
我靜靜看着眼前的女人。
氣質溫婉,身段嬌柔。
明明跟我差不多的年紀,通身下來,卻比我像是年輕了十多歲。
舉手投足之間,有一股子跟江硯澤不相上下的文人氣息。
難怪江硯澤這麼多年對她念念不忘。
陳麗薇站在我面前,態度不卑不亢:【你不要誤會,其實我也要謝謝你。】
我冷眼看着她:【謝我?】
陳麗薇點頭,聲音輕柔,跟我的歇斯底里簡直是天壤之別。
【算下來,他救了我兩次。】
【你是他妻子,我謝你就當謝他了。】
頓了兩秒,她感激得看了一眼江硯澤。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當初我腎衰竭,救我的人也是他。】
【今天,要不是他借我那五十萬,我都不……】
【麗薇!】
江硯澤急急打斷她,他慌亂得掃了我一眼:【當時情況緊急,我……】
我腦子一片空白。
後知後覺得跑回房間,翻找半天,兩張銀行卡和一點現金全都不見。
我抬眸看着眼前的男人,身子激烈發抖。
隨手抄起桌上的水杯砸了過去。
江硯澤沒躲,水杯硬生生在他臉上發出一記沉悶的撞擊後,滑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他的眉骨處,鮮紅的血液緩慢流了下來。
陳麗薇緊張得拿紙巾幫他擦拭,對我的語氣也硬了起來。
【你不用發這麼大的火,這錢我會還你。你如果不放心的話,我可以寫借條,利息按市場價來……】
說着,陳麗薇拿出紙筆,立馬就要ẗű̂ⁱ寫。
江硯澤一把奪過她手中的東西,憤怒得看着我。
【麗薇她老公剛死,房子還被人霸佔着,哪來錢還!你這不是把她往死裏逼嗎?!】
【周清顏,虧我平時還覺得你通情達理,沒想到也跟個潑婦一樣!一點情理都不講!】
【我就是太講理了!江硯澤!】我瞪着他,整個人氣血翻湧,【所以你纔會毫無顧忌地揹着我給別的女人捐腎,落得一身病痛留給我!】
【清白?你讓她把你的那個腎取出來,再來跟我談這東西!】
【周清顏!】
江硯澤不耐煩得拔高音調,深褐色的瞳孔盯着我,就像在看一個瘋子。
他深吸一口氣,再開口,神情已然恢復了平靜。
【你現在太不理智了,等你冷靜下來,我們再談!】
說着,江硯澤轉身拉着陳麗薇往外走。
怕她被地上的碎渣傷到,他還伸腳將它們往兩邊撥了撥,給她開出了一條潔淨安全的通道出來。
這一幕,再次刺激到我。
我搬起凳子再次砸了過去。
【江硯澤!我要跟你離婚!】
江硯澤下意識將陳麗薇牢牢護在懷裏,後背結結實實得捱了一凳子。
他沒回頭,也沒反駁,只淡淡說了一句。
【好。那就如你所願。】

-4-
江硯澤離開後。
我在家渾渾噩噩地躺了兩天。
期間,我媽,婆婆,兒子的電話輪番打來,我全都沒接。
到第三天的時候。
兒子從外地趕了回來,他將封閉的窗簾一把掀開,強烈的光線刺激到我的雙眼。
我下意識抬起手背遮蔽。
兒子顧不得這些,火急火燎得將我往外拉。
【媽!爸暈倒了!在醫院搶救!你趕緊……】
我雙腳跟灌了鉛似的沾在地面上。
麻木得看着他的臉:【死了嗎?】
兒子臉上閃過一絲錯愕,隨即反應過來,聲音帶着不解和怒氣。
【媽!】
【爸的事,姑丈都跟我說了。我爸那個人,耳根子軟,人太善,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計較這些幹什麼?你忘了?他之前經常拿工資去資助那些沒錢讀書的學生嗎?】
我張了張嘴,看着眼前這個跟江硯澤別無一二的臉。
聲音沙啞:【可他揹着我給那個女人……】
江明哲打斷我:【不就一個腎嗎!就算我爸救人沒了命,我也不感到奇怪!媽,你到底在介意什麼?】
八月的天,暑氣在室內肆意翻滾。
我聽着兒子的話,腳底一股涼意直竄天靈蓋。
【啪!】
我揚手一巴掌直接打在他的臉上。
兒子整個人僵在原地。
這還是他成年之後,我第一次動手打他。
他緩了好一陣,用一種不可理喻的眼神看了我一眼。
【我爸說得對,你就是舒坦日子過太久了,總想找點事來折騰。這個家總得被你折騰散!】
說完,兒子沒再看我,他徑直走進書房。
翻箱倒櫃得拿着醫保卡,病史資料就離開了。
我看着一地的狼藉。
視線落在書房門口的一張黃皮信封上。
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信封。
像是帶着上天的某種警示一般,迫使我一步步靠近,彎腰撿了起來。
封面什麼都沒寫。
我抖着手拆開。
裏面一張 A4 紙在我指間鋪開。
【遺囑】兩個大字同時映入我的眼簾。
視線一路下滑,直到我看到其中一行字。
【在我死後,名下位於萬朗小區的一套房子免費贈予陳麗薇女士……】
我神色呆滯得看着末端的日期時間。
這是上個月……江硯澤因爲糖尿病在學校突發暈倒後,住院期間立的。
所以,在我爲他的病情傷神流淚,四處奔波的時候,他卻在擔心自己突然死後,無法給陳麗薇安身之命的東西……
我憤怒得將紙張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
江硯澤,你Ţų⁵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盤!

-5-
如果說之前跟江硯澤提離婚的時候,我滿腦子都是因爲不甘,憤怒和委屈做出來的決定。
那這次,我無比冷靜。
我以最快的速度聯繫了一個律師朋友。
將自己的情況仔仔細細得跟他說明了。
包括我跟他之間的資產情況,子女問題,這二十年來的付出和心血。
朋友沉默良久。
【清顏,你放心,這件事我一定幫你爭取最大利益。】
我表示感謝。
掛斷電話後,我冷靜得開始清理東西。
這也是連日來,我意識最清醒Ṫúₚ的時刻了。
這房子是江硯澤婚前全款買的,算是他的個人財產。他很清楚這點,所以纔會在立遺囑的時候,直接言明要留給陳麗薇。
在我提着行李箱回到家的時候,我媽看了我差不多半分鐘。
她將我堵在門口。
沒好氣得指責我。
【夫妻之間爭爭吵吵得很正常,你不要學着網上那些毒雞湯,提着箱子就往孃家趕!】
【聽媽一句勸,江硯澤還在醫院躺着,你去低個頭,給個臺階,這事就當這麼揭過去了!好歹也做了這麼多年夫妻,你不要把路走那麼死!】
我指間緊緊握着拉桿,沒有退。
【你知道這次我們爲什麼吵架嗎?】
【不管因爲什麼吵,家不能散!你別忘了,你可是當媽的!你馬上也是要當婆婆,當奶奶的人了!不要這麼任性!】
我看着眼前熟悉的家,恍惚想起多年前的下午。
纔剛剛畢業找到工作的我,就被她拉去相親。
那時候,她說女人總是要嫁人的,早嫁晚嫁都是嫁。得趁着年輕,有資本的時候,多挑挑,要不然等成剩女了,就只能揀別Ŧŭ̀ₛ人挑剩的。
最後,她左挑右挑,給我選了一個江硯澤。
當然,她也並沒有把刀架在我脖子上,逼我嫁他。
這場婚事,最終點頭的還是我自己。
我只恨,爲什麼父母總是要在子女對未來生活和婚姻還很懵懂的時候,就要急着把她們往裏面推?
彷彿這場婚姻,愛不愛不重要,過得幸不幸福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把婚先結了。
我深吸一口氣,不想跟她吵。
【我已經決定離婚了,如果你覺得他不錯,那就給他再介紹個好的。】
【你!】
我媽指着我,擺擺頭:【你這性子這麼倔,遲早得喫大虧!】
我驀地停滯在客廳,大腦像被人用無數根針扎進扎出,鮮血淋淋也不肯停止。
【大虧?什麼才叫大虧?】
【你覺得我這虧喫得還不算大嗎?同牀共枕的另一半,心裏藏着另外一個女人。爲了她,江硯澤不惜用自己的生命去愛她。辛辛苦苦養大的兒子,不幫我說話,卻來指責我對他爸不夠包容。】
【媽,你也是女人,我挺好奇,在婚姻裏,到底什麼樣的過錯在你眼裏,纔不值得原諒?】
【難道要我最後跟你一樣,天天在家懊悔,爲什麼爸當初帶着情人一走了之的時候不拿把刀將他們砍死?!】
【啪!】
臉上火辣辣的痛感傳來。
我看着流淚沉默的媽媽,心裏揪着痛。
【媽,我不想活的這麼卑微,我也不想活的這麼悽慘。婚姻只是我漫長生命裏,其中一個體驗項目,它不是我最終的歸宿。現在體驗效果不好,我有權利及時退出。】
媽媽嘴巴張了張,還想再說什麼,可是什麼聲音也沒有。
我提着行李箱,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6-
還沒消停幾天。
婆婆就帶着兒子再次找了過來。
她中氣十足得坐在客廳中間,享受着我媽遞過去的茶水。
【親家母,不是我爲我兒子說話。誰心裏還沒有個念念不忘的人?可如果就因爲這點事,就鬧離婚,還讓自己的老公躺在醫院裏沒人照顧,這說出去,都佔不到理……】
我冷笑打斷她:【你是他媽,照顧他應該更仔細。你要我去,我怕我現在在氣頭上,恨不得拔他的管子!】
婆婆氣得一時語噎。
兒子擰眉看着我,滿臉的陌生和無奈。
【媽,爸額頭上,背上的傷,都是你打的吧!你氣也出了,鬧也鬧了,就不能翻篇嗎?難道還要讓別人一直看我們家的笑話不成?】
婆婆讚賞得拍着兒子的手背點頭。
【小軒說得對。他現在都要結婚了,還這麼鬧下去,你想過小軒的臉往哪擱嗎?】
【硯澤這次帶的畢業班裏,出了一個理科狀元,兩個考上了清華,一半的人過了 211,學校那邊不僅要給他發獎金,還打算額外給他升評。】
說完這些,婆婆似笑非笑得看着我:【現在,很多人都去搶着挖硯澤去他們學校,你真離婚再找,能找到這樣優秀的老公?】
言下之意,她兒子是塊香餑餑,我再不低頭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看着一臉驕傲的兒子和底氣十足的婆婆。
突然有種極度不真實的感覺。
彷彿在這場審判中,對婚姻對家庭不忠的那個人是我。
寂靜中,我竟然笑了一下。
婆婆不解得掃了我一眼。
【如果你還想要維持這段夫妻感情,那就跟我去醫院,夫妻牀頭吵架牀尾和,一切都有轉圜的餘地。】
【至於那女人的事,你放心,有我在,我也絕對不會讓那女人壞了硯澤的前途。】
說到底,還是爲了江硯澤的利益着想。
我沉聲接話:【好。我跟你們去醫院。】
兒子見我態度變軟,喜上眉梢。
【媽,我就知道,你爲了我,爲了我們這個家,肯定不會離婚的。】
我眯眼看他:【所以,你看到的就只是這個?】
兒子臉色頓了頓:【什麼?】
【沒什麼,走吧。】
臨出門前,媽媽拉着我,一臉不確定得看着我。
【你真是去求和的?】
【不然呢?】
她似乎想說什麼,靜了半天,又什麼也沒說。
【有什麼事,記得跟我打電話。】

-7-
到醫院的時候,江硯澤正打完針。
隔着幾步距離,看到我,他閉了閉眼,掩蓋了某些情緒。
他嘴角掛着淺淺的笑意,連聲音都恢復了往日的溫和。
【這幾天,沒喫到你做的飯菜,還想的很。】
兒子推着我往病房裏面走。
打着圓場:【我媽一路上也很擔心你,一個勁問我你有沒有好點。】
江硯澤抿了抿脣,眉心微動。
【這些年,你媽爲了我這個身體,確實操了不少心。】
我冷笑看着一片和睦的子孫三代。
滿腦子只剩下幾天前江硯澤跟老嚴的對話。
【既然你心裏一直這麼在意陳麗薇,現在她老公死了,你直接離婚娶她不是更好?】
【我現在這個身體,嫁給我有什麼好的!我不想拖累她。再說,她跟周清顏不一樣,我也捨不得她爲我洗手做羹湯!】
……
一字一句,像警鐘一樣,一下下敲擊着我的大腦。
我笑了笑。
【江硯澤,你有什麼臉再喫我做的飯?】
【我現在只要看到你這張臉,我就覺得噁心!】
我伸手,從兜裏拿出那張揉成糰子的遺囑,甩在他面前。
【你這幅病懨懨的身體,誰看得上誰拿去,我不稀罕!】
【你不是喜歡那個陳麗薇嗎?還打算將財產留給她!好啊,那就讓她來伺候你,讓她來享這個福!】
江硯澤臉色變得煞白,呆呆看着我,還想彎腰去撿。
兒子已經先他一步拿在了手中。
【爸,這……真是你立的?】
兒子臉上青紅交加,不可置信得看着江硯澤。
【你把房子留給她,那我呢?】
【你不是說等我結婚,就把這房子賣了,再給我換個大一點的婚房嗎?】
【周清顏!】
江硯澤怒吼着想過去搶,我抽走兒子手中的紙張,冷眼看着他從牀上翻倒在地。
兒子神色複雜得看着他。
只有婆婆上前去扶他起來,她扭頭看了我兩眼,見我和兒子神情嚴肅,不像作假。
這才質問起江硯澤:【你怎麼這麼傻!】
說完,她又來安撫兒子:【你別擔心。你是我們江家的親孫子,我怎麼也不會讓別人佔這個便宜。這遺囑不作數!】
【那正好。】我挑眉看着婆婆,【那你順便把那五十萬一起討回來吧。】
兒子跟婆婆齊齊瞪眼看向我。
【什麼五十萬?】
江硯澤面色已經蒼白。
他扶着牆撲向我,想讓我閉嘴。
我偏身躲過,視線落在兒子身上。
【就是我跟你爸給你結婚準備的五十萬啊,包括彩禮啊,還有你之前看中的那款什麼越野車啊,可惜啊,都被他眼睛都不眨,豬油蒙了心似的全都給了那女人,解了對方的燃眉之急。】
【兒子,你也別怪你爸。他這人,就一個字:善。】
我譏諷得將兒子指責我的話,再次複述了出來。
這次,兒子整個人像遭受了重創一樣,踉蹌後退。
他氣憤得揪着江硯澤的衣領,雙眼猩紅。
【你真是老糊塗了!我還是你親生的嗎!】
【當然!這事我可以爲你爸作證。】
兒子直接將江硯澤甩在牀上,氣得渾身發抖。
【那女人在哪?我要找那個女人把那錢拿回來!】
【不行!】
江硯澤猛烈咳嗽幾聲,事到如今,他還在爲陳麗薇說話。
【她日子過得已經夠苦了。】
【你現在已經參加工作了,有手有腳,什麼事都可以靠自己。沒了這筆錢,你可以好好努力工作,一切未來可期。可麗薇不一樣,她能依靠的,只有我一個人了……】
婆婆恨恨得一拳打在他身上:【快住嘴!這個家你還要不要了?】
【遲了!】

-8-
我側身,轉頭看向門口拍了半天的兩人。
【這獨家新聞怎麼樣?】
婆婆看着門口扛着攝像機的男人,哆哆嗦嗦指着對方。
【誰讓你拍的?!誰叫你們過來的?!】
【周清顏!家醜不可外揚!你非要做得這麼絕嗎?】
我面色坦然。
【我只是讓他們來採訪一下這位教書育人的江老師,至於這家醜……醜的也不是我!】
江硯澤嗷嗷大叫想砸了對方的攝像機。
奈何身體撐不住,沒走兩步,直接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整個人直直得栽在了地上。
現場頓時亂成一鍋粥。
婆婆着急忙慌得喊醫生過來。
兒子冷眼看着這一切,好像栽在地上的人跟他毫無關係。
我轉頭離開了病房。
兒子緊跟在我後面跑了出來。
【媽!】
他心虛得站在我面前。
【對不起,我之前不應該那樣說你。】
想到江硯澤,他臉色變得嫌棄。
【我真沒想到我爸是那樣一個人,真不知道他腦子裏到底裝的是什麼!】
見我半天沒說話,兒子轉移了話題。
【媽,你也不能讓爸這樣亂來吧?那錢,你有辦法追回來嗎?】
那錢是我跟江硯澤一起的存款。
嚴格來說,是夫妻共同財產。
我想了想:【應該是可以的。】
兒子鬆口氣:【那就行。媽,這個家,沒你真不行。】
如果是以往,聽到兒子這樣的【褒獎】,我會感到很高興。
我會覺得自己在家庭和婚姻中的付出,得到了良性的回報。然後會爲了更加凸顯自己的價值,更加賣力得去維繫這段婚姻。
可現在,這些往日裏聽着就讓我心花怒放的話語,現在聽來,感覺就像是一場命Ṫŭ̀ₙ運的譏諷。
我的自我價值,爲什麼要在一段只講究自我犧牲的關係中去體現?
我嘴角彎了彎,跟兒子保持距離。
【就算錢追回來了,那也是我的。】
【你已經二十五歲了,我不要求你給我養老送終,但以後的路,也靠你自己去走吧。】
兒子臉上閃過一絲震驚。
【媽,你不要爸就算了,難道連我也不要了嗎?】
【不用說得這麼好聽。今天這事,如果沒損傷到你的利益,你根本就不會追我出來說這段話。我跟你爸的事,發生了這麼多天。你其實壓根也不關心誰對誰錯,你跟你奶奶一樣,只想要一個結果。】
【只要我不離婚,不影響江硯澤的仕途,不影響你的未來。我今天吞到肚子裏面的是穿腸毒藥也跟你們沒有任何關係。】
【既然如此,這母親的頭銜,誰願意帶誰去帶!你也可以哄着那個陳麗薇來帶,我不介意。】
說完最後一句話,我沒再看兒子喫了屎一樣的難看錶情,招手上了車。

-9-
第三天,關於江硯澤的新聞就刷爆了網絡。
更有網友放出了一段江硯澤幾天前,站在天台上,跟一羣人對峙,牢牢將陳麗薇護在懷中的視頻片段。
還有在病房中,兒子揪着他的衣領,大聲譴責質問他的視頻,全都登上了相關熱搜。
一時之間,明明之前還受到本市登報褒獎的江硯澤,一下從山頂跌落在了深淵裏。
【真想不到,看着文質彬彬的老師,竟然爲了別的女人鬧得妻離子散!】
【活該!這種朝三暮四的男人,就應該下地獄!】
【聽說這男人現在日子也不好過,半身癱瘓呢!】
【哈哈哈,那正好,讓那心上人去照顧伺候唄!】
【狗男女,一起抱着下地獄吧!最好下輩子投胎也投一起吧,別禍害別人了!】
……
我看着網友們的義憤填膺,面無表情得繼續喫飯。
學校對江硯澤的處分還沒公示。
但結果怎樣,已經不重要了。
現在的江硯澤,中風癱瘓,連話都說不利索。
媽媽小心翼翼得給我端上一碗湯。
感嘆道:【離了也好。你現在還年輕……】
【媽!】
【好好好,我不說了!你自己的生活,你自己看着辦吧。】
媽媽作出了妥協。
也或許是江硯澤現在的處境,給了一個讓她放棄了勸和不勸離的理由。
江硯澤給出去的那五十萬,一個月後才通過法律手段追要了回來。
我跟他的離婚訴訟,也進入到了尾聲。
朋友打電話給我。
【本來那套房子,是屬於江硯澤的婚前財產,你們沒有共同償還貸款的債務問題,是不用計入到這次的財產分配中。】
【但是你猜怎麼着?】
【你上次不是無意跟我透露,江硯澤一直在長期資助就學困難的學生嗎?】
【我後來特地託朋友專門調查了一下,哪裏來的困難學生!他一直資助的就是陳麗薇。】
我心下一驚。
沒想到事情到了尾聲,還能聽到其他的真相。
【我大致找人瞭解了一下。當初陳麗薇和江硯澤,都是師範畢業的。】
【江硯澤追了一段時間陳麗薇,但畢業後,陳麗薇的父母看不中江硯澤小縣城的出生。逼着兩人分手,然後讓陳麗薇嫁給了一個富二Ṭū₂代。】
【陳麗薇結婚後,確實也過了一段奢侈的日子。聽說那時候,每個月零花錢就十幾萬呢。只不過沒兩年,那人就破產了。】
【陳麗薇父母就想趁着陳麗薇還年輕,讓她離婚再找個人。但那男的不樂意,只要他們一提離婚,那男的就拿刀威脅,然後把陳麗薇打得半死。】
【江硯澤也就是這個時候跟陳麗薇再次勾搭上的。他聽說陳麗薇腎衰竭後,一直沒等到腎源,江硯澤就把自己的腎給了一個她。】
【後來,兩人就一直暗地裏聯繫。怕陳麗薇生活艱苦,他就經常打着資助的名義寄錢給她。】
說到最後,朋友憤憤罵了一句。
【就他的那些轉賬記錄,這套房子,他就根本沒資格說留給誰就留給誰。】
我心下了然。
後來,婆婆期間又帶着兒子過來找我訴苦,話裏話外都是怪我做事太絕情。
媽媽嫌太難看,怕鄰里之間議論, 還想請人進來, 被我一盆水給潑走了。
後來聽人說, 兒子談的那個女朋友, 對方家裏看見了新聞和熱搜。當着兒子的面,給女兒相親, 狠狠羞辱了他一頓。
兩人戀情也因此告吹。
兒子氣不過, 把氣都撒到了江硯澤的身上。趁着婆婆不在, 每天將他排出的屎尿都潑在了他身上。
在江硯澤喉嚨冒煙想喝水的時候, 直接將尿管接到了他嘴裏。
有一次被婆婆撞到,婆婆氣得跟兒子質問了幾句。
兒子推搡間,婆婆不小心頭撞到門框上的釘子上, 當場死了。
兒子因此被判了好幾年。
庭審的時候,媽媽勸我去看看。
我一口回絕。

-10-
拿到離婚證後。
我休了一個月的年假,出門旅遊了一段時間。
等再次見到江硯澤, 是在半年之後。
隔着老遠,我看見陳麗薇叉着腰, 對着江硯澤罵。
我站在路邊, 挑眉看過去, 被他們的外貌變化嚇了一跳。
幾個月沒見。
失去了江硯澤滋潤呵護的陳麗薇,面相已經變得苦相和刻薄。
再沒了之前的溫婉和柔和。
她拉着圍觀的人羣, 面容猙獰地發着牢騷。
【我真是命苦,癱上你這個拖油瓶!天天喫喝拉撒都在牀上, 一身的臭味騷味,我聞着就噁心!】
【江硯澤,你怎麼還不死!】
江硯澤半身不遂得坐在輪椅上,嘴裏吐着泡泡。
他身上的衣服,被各種污穢物掩蓋,完全看不出原來的樣子。
頭頂之前還黑亮的頭髮, 現在已經一片雪白。
他耷拉着腦袋, 眸裏都是陰沉和怨懟。
婆婆死後,兒子入獄後。
其實江硯澤是沒人管的。
社區的人見他可憐, 原本是想將他送到福利院的。
是我找到在餐館刷盤子的陳麗薇,拿着江硯澤賣房子的錢, 每個月給她五百塊錢。
讓她【照顧】江硯澤。
怎麼活着我不管, 只要不死就好。
陳麗薇原本不想接這活。
她防備得看着我,生怕我要害她一樣。
我笑了笑。
【我沒別的意思, 就想讓江硯澤感受感受跟你在一起的日子。】
【滿足一下他的心願。】
罵夠了之後,陳麗薇推着他往回走。
轉身的瞬間, 江硯澤與我四目相對。
他嘴脣微微發顫, 渾濁的眼神裏各種情緒交織,難堪, 悔恨,羞憤……
但是,這些跟我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
我繼續上着五千塊錢的班, 過上了沒有男人的單身生活。
偶爾懟一下說我孤苦無依的長舌婦。
【對啊, 你真幸福。下班回家還要做飯刷碗, 輔導孩子作業,一家子坐在沙發上看電話,等你做好飯。午夜夢迴的時候, 還得爬起來查老公微信,看看他有沒有出軌。】
【這樣的幸福生活我不配,你抱着它好好享受吧!】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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